《水滸傳》第五十三回

《水滸傳》第五十三回

羅真人教公孫勝八個字:“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使出神法,使高廉所使獸行法盡現原形,高廉劫寨,被公孫使法把三百神兵殺個盡絕。吳用假做援軍到來。高廉出城迎接,城被奪,人被殺。

節級藺仁,藏柴進於枯井中,李逵下井,吊他上來。

呼延灼奉命征剿梁山義軍。

回目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鏇風下井救柴進
水滸傳水滸傳

簡介

羅真人教公孫勝八個字:“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使出神法,使高廉所使獸行法盡現原形,高廉劫寨,被公孫使法把三百神兵殺個盡絕。吳用假做援軍到來。高廉出城迎接,城被奪,人被殺。
節級藺仁,藏柴進於枯井中,李逵下井,吊他上來。
呼延灼奉命征剿梁山義軍。

正文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的一般。吾今傳授與汝五雷天罡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休被人慾所縛,誤了大事,專精從前學道之心。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視,勿得憂念。汝應上界天閒星,以此容汝去助宋公明。吾有八個字,汝當記取,休得臨期有誤。”羅真人說那八個字,道是:“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拜授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三個,拜辭了羅真人,別了眾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道衣,寶劍二口,並鐵冠如意等物了當,拜辭了老母,離山上路。行過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分付李逵道:“於路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真人一般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那裡敢使性。兩個行了三日,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武岡鎮。只見街市人煙輳集,公孫勝道:“這兩日於路走的睏倦,買碗素酒素麵吃了行。”李逵道:“也好。”卻見驛道旁邊一個小酒店,兩個人來店裡坐下。公孫勝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過賣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饌來,與二人吃。公孫勝道:“你這裡有甚素點心賣?”過賣道:“我店裡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市口人家有棗糕賣。”李逵道:“我去買些來。”便去包內取了銅錢,徑投市鎮上來,買了一包棗糕。欲待回來,只聽得路旁側首有人喝采道:“好氣力!”李逵看時,一夥人圍定一個大漢,把鐵瓜錘在那裡使,眾人看了喝采他。
李逵看那大漢時,七尺以上身材,麵皮有麻,鼻子上一條大路。李逵看那鐵錘時,約有三十來斤。那漢使的發了,一瓜錘正打在壓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眾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把棗糕揣在懷中,便來拿那鐵錘。那漢喝道:“你是甚么鳥人?敢來拿我的錘!”李逵道:“你使的甚么鳥好,教眾人喝采!看了倒污眼!
你看老爺使一回,教眾人看。“那漢道:”我借與你,你若使不動時,且吃我一頓脖子拳了去。“李逵接過瓜錘,如弄彈丸一般。使了一回,輕輕放下,面又不紅,心頭不跳,口內不喘。那漢看了,倒身下拜,說道:”願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裡住?“那漢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個所在,見一把鎖鎖著門。那漢把鑰匙開了門,請李逵到裡面坐地。李逵看他屋裡都是鐵砧。鐵錘。
火爐。鉗。鑿家火,尋思道:“這人必是個打鐵匠人,山寨里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伙?”
李逵又道:“漢子,你通個姓名,教我知道。”那漢道:“小人姓湯,名隆。
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為打鐵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敘用。近年父親在任亡故,小人貪賭,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權在此間打鐵度日。入骨好使槍棒。為是自家渾身有麻點,人都叫小人做“金錢豹子”。敢問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漢黑鏇風李逵。“湯隆聽了,再拜道:”多聞哥哥威名,誰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這裡,幾時得發跡?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叫你也做個頭領。“湯隆道:”若得哥哥不棄,肯帶攜兄弟時,願隨鞭鐙。“就拜李逵為兄。
李逵認湯隆為弟。湯隆道:“我又無家人伴當,同哥哥去市鎮上吃三杯淡酒,表結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個師父在前面酒店裡,等我買棗糕去吃了便行,�擱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湯隆道:“如何這般要緊?”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現今在高唐州界首廝殺,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湯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朴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粗重家火,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裡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吃了棗糕,算還了酒錢。李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望高唐州來。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領兵來搦戰。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里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騎軍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風酒,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眾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用,並眾頭領等。講禮已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貧道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已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
公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吶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已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將引三百神兵並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擺開陣勢。兩陣里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十騎馬來,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騎馬上,為頭是主將宋公明,怎生打扮:頭頂茜紅巾,腰系獅蠻帶。錦征袍大鵬貼背,水銀盔彩鳳飛檐。抹綠靴斜踏寶鐙,黃金甲光動龍鱗。描金�隨定紫絲鞭,錦鞍�穩稱桃花馬。
左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兵權軍師吳學究,怎生打扮:五明扇齊攢白羽,九綸巾巧簇烏紗。素羅袍香皂沿邊,碧玉環絲絛束定。鳧舄穩踏葵花鐙,銀鞍不離紫絲韁。兩條銅鏈腰間掛,一騎青驄出戰場。
右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行兵布陣副軍師公孫勝,怎生打扮:星冠耀日,神劍飛霜。九霞衣服繡春雲,六甲風雷藏寶訣。腰間系雜色短須絛,背上懸松文古定劍。穿一雙雲頭點翠早朝靴,騎一匹分鬃昂首黃花馬。名標蕊笈玄功著,身列仙班道行高。
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齊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於門旗下。怎生結束,但見:束髮冠珍珠嵌就,絳紅袍錦繡攢成。連環鎧甲耀黃金,雙翅銀盔飛彩鳳。足穿雲縫吊墩靴,腰系獅蠻金�帶。手內劍橫三尺水,陣前馬跨一條龍。
那知府高廉出到陣前,厲聲高叫,喝罵道:“你那水窪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分個勝敗,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宋江聽罷,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里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本陣便走。薛元輝不知是計,縱馬舞刀,盡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拈弓取箭,扭轉身軀,只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吶聲喊。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鞽前,取下那面聚獸銅牌,把劍去擊。那裡敲得三下,只見神兵隊里捲起一陣黃砂來,罩的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喊聲起處,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砂內卷將出來。
眾軍恰待都走,公孫勝在馬上,早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劍來,指著敵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道金光射去,那伙怪獸毒蟲,都就黃砂中亂紛紛墜於陣前。眾軍人看時,卻都是白紙剪的虎豹走獸,黃砂盡皆盪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掩殺過去。但見人亡馬倒,旗鼓交橫。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軍馬趕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橋,閉上城門,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將下來。宋江叫且鳴金,收聚軍馬下寨,整點人數,各獲大勝。回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隨即賞勞三軍。
次日,分兵四面圍城,盡力攻打,公孫勝對宋江。吳用道:“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大半,眼見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擊得緊,那廝夜間必來偷營劫寨
今晚可收軍一處,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這裡虛紮寨柵,教眾將只聽霹靂響,看寨中火起,一齊進兵。“傳令已了。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都收四面軍兵還寨,卻在營中大吹大擂飲酒。看看天色漸晚,眾頭領暗暗分撥開去,四面埋伏已定。
卻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於內藏著硫黃焰硝,煙火藥料;各人俱執鉤刃。鐵掃帚,口內都銜蘆哨。二更前後,大開城門,放下吊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卻帶三十餘騎,奔殺前來。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卻早黑氣沖天,狂風大作,飛砂走石,播土揚塵。三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著,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大刀闊斧,滾入寨里來。高埠處,公孫勝仗劍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剌剌起個霹靂。三百神兵急待退步,只見那空寨中火起,光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四面伏兵齊趕,圍定寨柵,黑處遍見。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都被殺在寨里。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將來,乃是豹子頭林沖。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吊橋,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沖和人連馬生擒活捉了去。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衝殺個盡絕。
次日,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術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急急修書二封,教去東昌。
寇州,二處離此不遠,“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抬舉的人。”教星夜起兵來接應。
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齎擎書信,放開西門,殺將出來,投西奪路去了。眾將卻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將計就計。”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
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將寡,所以他去求救。我這裡可使兩枝人馬,詐作救應軍兵,於路混戰。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獲。”宋江聽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兩枝軍馬,分作兩路而來。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為號,城上只望救兵到來。
過了數日,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急忙報知。高廉聽了,連忙披掛上城瞻望,只見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沖奔前來,四面圍城軍馬,四散奔走。
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盡點在城軍馬,大開城門,分頭掩殺出去。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見宋江引著花榮。秦明,三騎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忽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回來。兩邊鑼響,左手下呂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馬沖將出來。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大半,奔走脫得垓心時,望見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號。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只得引著些敗卒殘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孫立,攔住去路,厲聲高叫:“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高廉引軍便回,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朱仝。兩頭夾攻將來,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棄了坐下馬便走上山。四下里部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起!”駕一片黑雲,冉冉騰空,直上山頂。只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見了,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口中也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劍望上一指,只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一朴刀把高廉揮做兩段。可憐五馬諸侯貴,化作南柯夢裡人。有詩為證:上臨之以天鑒,下察之以地�。
明有王法相繼,暗有鬼神相隨。
行兇畢竟逢凶,恃勢還歸失勢。
勸君自警平生,可嘆可驚可畏。
且說雷橫提了首級,都下山來,先使人去飛報主帥。宋江已知殺了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內,先傳下將令,休得傷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那時當牢節級。押獄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個罪囚,盡數開了枷鎖釋放。數中只不見柴大官人一個,宋江心中憂悶。尋到一處監房內,卻監著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內,監著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同監在彼,為是連日廝殺,未曾取問發落,只是沒尋柴大官人處。
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數內有一個稟道:“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小人為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後又催併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因是連日廝殺,知府不閒,小人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裡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聽了,慌忙著藺仁引入。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見裡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上面叫時,那得人應,把索子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見得多是沒了。”宋江垂淚。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誰人敢下去探看一遭,便見有無。”說猶未了,轉過黑鏇風李逵來,大叫道:“等我下去。”宋江道:“正好。當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報本。”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割斷了繩索。”吳學究道:“你卻也忒奸猾。”且取一個大篾籮,把索子絡了,接長索頭,紮起一個架子,把索掛在上面。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板斧,坐在籮里,卻放下井裡去,索上縛兩個銅鈴。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卻從籮里爬將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著一堆,卻是骸骨。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裡!”
又去這邊摸時,底下濕漉漉的,沒下腳處。李逵把雙斧拔放籮里,兩手去摸底下,四邊卻寬。一摸摸著一個人,做一堆兒蹲在水坑裡。李逵叫一聲:“柴大官人!”
那裡見動,把手去摸時,只覺口內微微聲喚。李逵道:“謝天地,恁地時,還有救哩!”隨即爬在籮里,搖動銅鈴,眾人扯將上來。李逵說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里,先發上來,卻再放籮下來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著了兩道兒,今番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
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籮里,又下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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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底下,李逵爬將出籮去,卻把柴大官人抱在籮里,搖動索上銅鈴。上面聽得,早扯起來。到上面,眾人看了大喜。宋江見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略開又閉。宋江心中甚是悽慘,叫請醫生調治。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將下去,取他上來。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宋江道:“我們只顧看顧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
宋江就令眾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先把兩家老小,並奪轉許多家財,共有二十餘輛車子,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梁山泊去。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於市。賞謝了藺仁,再把府庫財帛,倉廒糧米,並高廉所有家私,盡數裝載上山。
大小將校離了高唐州,得勝回梁山泊。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在路已經數日,回到大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二公並眾頭領。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並家眷安歇。晁蓋。宋江等眾皆大喜。自高唐州回來,又添得柴進。湯隆兩個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真實。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鐘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
當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
宋江,累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兇徒惡黨,現在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為軍,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剿,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伏乞聖斷。“天子聞奏大驚,隨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剿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復。“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喚個灼字,使兩條銅鞭,有萬夫不當之勇。
現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舉保此人,可以征剿梁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子準奏,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即便差人齎敕前往汝寧州,星夜宣取。“當日朝罷,高太尉就于帥府著樞密院撥一員軍官,齎擎聖旨,前去宣取。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導:“有聖旨特來宣取將軍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開讀已罷,設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三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了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導:“汝寧州宣到呼延灼,現在門外。”高太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了。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開國功臣後裔,先朝良將玄孫。家傳鞭法最通神,英武熟經戰陣。仗劍能探虎穴,彎弓解射鵰群。將軍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當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了賞賜。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徽宗天子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為踢雪烏騅。那馬日行千里。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呼延灼就謝恩已罷,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稟明恩相:小人覷探梁山泊兵多將廣,武藝高強,不可輕敵小覷。乞保二將為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大功。”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為前部先鋒?”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有分教:宛子城重添良將,梁山泊大破官軍。且教功名未上凌煙閣,姓字先標聚義廳。
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回評

小鏇風柴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血統無比高貴,乃後周皇帝正宗後裔,名聲遠播人所共知,招牌之響亮和及時雨宋江隱隱並駕齊驅,大有分庭抗禮之勢。從小說第35回《石將軍村店寄書,小李廣梁山射雁》一回借石勇之口說出來,可知當時江湖上說話最有分量的除了公明哥哥,便是他柴大官人了。而有趣的是,石勇所說的次序,竟然是柴先宋後,當然這個細節我們可以不予考慮,蓋因小說家推動情節、渲染氣氛需要。
柴進因祖上禪位有功(實際上是被刀兵逼迫之下的無奈之舉),世襲滄州橫海郡做他的富家翁生涯。其實宋太祖武德皇帝趙匡胤,人品倒真的不錯,雖說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有點不厚道,但人家對大哥柴榮還是忠心耿耿的。況且統一中華後,也沒有對荊湖高繼沖、後蜀孟昶、南漢劉、南唐李煜、吳越錢俶等諸侯國“皇帝”背後下狠招(其弟趙光義則心狠手辣得多)。對於患難與共打江山的老兄弟,也沒有如劉邦朱元璋一般鳥盡弓藏,而是請大夥吃頓散夥飯,給你中十次彩票都換不來的錢,愛幹嘛幹嘛去,史稱:杯酒釋兵權。
老趙家對老柴家真算不錯。不僅不要柴家子孫參與社會主義建設,而且還頒布丹書鐵劵——一種超級護身符,不管你犯多大的原則性錯誤,除了公開造反外,一概不予追究。
一個人若胸無大志,加上有這種寄生蟲一般的優厚條件,他還能有什麼積極進取的銳氣?但是,我們的小鏇風柴大官人不一樣!其實,在他的血管里,始終燃燒著復國興邦的熱血;在他的心中,始終懷著等待天下大亂,趁機搶班奪權的決心!
書中寫到柴進門招天下客,犯罪分子只要能夠避開公安部門追捕,逃到他的莊上,便可以大搖大擺神氣活現地恢復自由身。比如因賭博爭吵打死同伴的石勇,比如和清河縣檔案館幹部打架、致人昏迷的武松,比如殺了二奶亡命江湖的宋江。即便是被公安機關俘獲的犯人,也可以順道上門來打打秋風,如被人陷害發配滄州的林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柴進到底收攬了多少有案底的人?書中沒有細寫,只是借店小二之口說他平時養了三五十個莊客。個人認為這個數字是偏少的。一來柴進門下員工跳槽率甚高,上文的石武宋林諸人均先後因故離職。二來店小二提供的情報,和真實情況應有差異。柴進養了多少人馬,能告訴你這小人物么?我覺得一千左右是比較恰當的數字,按照他的家產以及出場排場來看,這個數字比較合理。
問題在於,柴進為什麼要養這么多犯罪分子?這不是和國家權力機關明顯唱反調么?他養的莊客,整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既不參與管理工作,也不插手生產勞動。柴進的企圖昭然若揭——收買人心,伺機造反!
一個朝代的更替,和平演變無疑是痴人說夢。中華民族五千年的發展,始終演繹著“大亂——大治——大亂”的軌跡,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將相的輝煌,是建立在無數平民的累累白骨之上的,歷史的書寫,不僅有他們金戈鐵馬的盪氣迴腸歲月,更有數以百萬計不知名的幕後英雄默默奉獻!
應該說,柴進的策略、計畫都很不錯。宋徽宗時期,國家積貧積弱,官僚主義盛行,貪污腐化,上行下效,外敵有金兵虎視眈眈,內患有四大草寇藉機作亂。一旦大宋失去民心,只要柴進振臂一呼,帶上自己的莊客和流寇朋友與金兵真刀真槍乾一架,老百姓還不望風景從?只要驅逐了韃虜,這皇帝寶座的位置,自然是他柴大官人的。
但是柴進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信奉“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可不是蔣中正首開先河。柴進屢屢和法律法規相牴觸,政府早就看了很不爽了,正好上天給了政府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柴進的叔叔柴皇城,在高唐州有處地段極為黃金的花園別墅,被高唐州州長的小舅子殷天錫看上,言語衝突,老爺子被氣死了。柴進自然不能吃這個虧,腦子一熱,帶上李逵就去找仇人算賬去了。但是,平時如此精細的柴進卻沒有將護身符“丹書鐵券”這個克敵制勝的法寶帶上,帶上的卻是魯莽粗鄙的殺人犯!
李逵打死殷天錫,趕緊以劉翔的速度跑回梁山大本營報告去了。柴進運氣就比較背,被高廉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房子等不動產全部沒收,自己也被關進了死牢。
我一直很疑惑,這么重要的東西,柴進怎么毫不在意?可能是柴進在滄州土皇帝做慣了,開口“老子是誰誰誰”,閉口“愛乾什麼就乾什麼”,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以為憑自己的相貌,便可以走遍天下。關鍵是:殷天錫高廉不可能不知道柴進的底細,他們這么做是絕對有人授意指使的。高俅再猖狂,也不敢輕易得罪柴進,唯一的可能:宋徽宗對柴進頤指氣使獨霸一方的態度很不滿意!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老趙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柴進為他的驕橫付出不小的代價,正如我們生活中所見:一個人,哪怕出身再顯赫,哪怕專業技術再領先,哪怕有前任領導無比照顧。只要和現任領導不和,遲早會被人揪住小辮子,再牛的人授人以柄,也終會有落魄時節。
宋江領軍破了高唐州,柴進總算也明白了:丹書鐵券是靠不住的(比不上宋徽宗給燕青開的個人說明),莊客也是靠不住的(沒見哪個受恩惠的莊客夜探大獄),要想重整旗鼓,只有上梁山落草為寇。但問題是:公明哥哥勢力早已根深蒂固,滿心等待招安的他能和朝廷決裂嗎?
柴進只能聽天由命了,梁山好漢排座次以後,柴進位列第十位,號“天貴星”,和排第十一位的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共同掌管梁山錢糧。位次在宋盧吳公孫四大天王、五虎將之下,而在八驃騎、倒拔垂楊柳之魯智深、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武松之上。
梁山好漢,真正的大財主並不多,除了柴進、盧俊義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晁蓋、史進、李應、穆家兄弟、孔家兄弟應該是為數不多的小地主。不論是功勞、武力等因素,柴進坐這個位置,都是相當的,因為他不僅是梁山大地主,而且是唯一的貴族!理所當然之至。
柴進上梁山之後,由於自身硬體所限,極少親自上陣殺敵,大的功勞只有三件:
一,金銀賄賂北京的劊子手蔡福蔡慶兄弟,保全盧俊義性命。
二,和宋江入東京看花燈,入睿思殿颳去“山東宋江”的御書。
三,上演《無間道》,和燕青臥底方臘老巢,還因勢利導成為方的附馬爺。
對於前兩件事,倘若不是看在柴進身上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宋江一定會委派他的心腹戴宗去完成任務。只是戴宗不過是個小小監獄典獄長,連下書都出漏子,哪裡能夠如柴進般進大內四處遊玩面不改色?
也許,柴進在皇宮中也暗自感慨:其實這一切,本應該是我家的啊!所以,柴進會颳去宋江的名字,只是給大宋皇帝一個警告:也許我不能復國,但是,我柴進,可以進你家如履平地!
柴進在征方臘途中,冒充文士打入敵人內部,獲取方臘的信任,依靠的卻是拍馬功夫,書中寫道:
柴進奏道:“臣柯引(化名:柯即柴,引即進)賤居中原,父母雙亡,隻身學業,傳先賢之秘訣,授祖師之玄文。近日夜觀乾象,見帝星明朗,正照東吳。因此不辭千里之勞,望氣而來。特至江南,又見一縷五色天子之氣,起自睦州。今得瞻天子聖顏,抱龍鳳之姿,挺天日之表,正應此氣。臣不勝欣幸之至!”言訖再拜。方臘道:“寡人雖有東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奪城池,將近吾地,如之奈何?”柴進奏道:“臣聞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難,失之難。’今陛下東南之境,開基以來,席捲長驅,得了許多州郡。今雖被宋江侵了數處,不久氣運復歸於聖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屬陛下所統,以享唐虞無窮之樂,雖炎漢、盛唐,亦不可及也。”方臘見此等言語,心中大喜,敕賜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為中書侍郎。自此柴進每日得近方臘,無非用些阿諛美言諂佞,以取其事。
柴進如此這般,那是耳濡目染之故,自己在滄州做大財主的時候,身邊這樣一來的見得太多!武松因為不肯拍馬,所以才一直得不到重用。此時此刻柴進才總算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不會成功,原因和宋徽宗一樣,身邊賢良之士太少,而阿諛奉承之徒太多!
估計柴進也不想讓方臘死得這么慘烈,雖然貴為附馬,卻也一直老老實實呆著,沒故意給方臘支什麼陰招。可惜清溪城破之後,金芝公主自殺,不知道柴進心中會不會有那么一絲愧疚和不安?
柴進破了方臘以後,怕奸臣陷害自己曾當過方臘附馬,秋後算賬的滋味不好受,稱病返鄉為民,忽一日無疾而終。
也許柴進大徹大悟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只要還在大宋政府下面生活,就最好老老實實呆著別動。哪怕你再有志向,沒有兵力,終歸無用,哪怕你護身符再硬,別人說翻臉也就翻臉了。所以韜光養晦等待時機才是最理智的上上之選,時候不到,不要鋒芒畢露,否則吃虧的,最終還是自己。
小鏇風、及時雨,這對“風雨”黃金組合,不僅沒有引起風雲變幻世界大同,反而使一場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銷聲匿跡。千載之下應生長嘆:寶刀空利,不也悲夫?

回評

請得公孫勝後,三人一同趕回,可也。乃戴宗忽然先去者,所以為李逵買棗糕地也;李逵特買棗糕者,所以為結識湯隆地也;李逵結識湯隆者,所以為打造鉤鐮槍地也。夫打造鉤鐮槍,以破連環馬也。連環馬之來,固為高廉報仇也;高廉之死,則死於公孫勝也。今公孫勝則猶未去也。公孫勝未去,是高廉未死也;高廉未死,則高俅亦不必遣呼延也;高俅不遣呼延,則亦無有所謂連環馬也;無有所謂連環馬,則亦不須所謂鉤鐮槍也;無有連環馬,不須鉤鐮槍,則亦不必湯隆也。乃今李逵已預結識也;為結識故,已預買糕也;為買糕故,戴宗亦已預去也。夫文心之曲,至於如此,洵鬼神之所不得測也。
寫公孫神功道法,只是一筆兩筆,不肯出力鋪張,是此書特特過人一籌處。
寫公孫破高廉,若使一陣便了,則不顯公孫;然欲再持一日,又太張高廉。趁前篇劫寨一勢,寫作又來劫寨,因而便掃蕩之。不輕不重,深得其宜矣。
前劫寨是乘勝而來,後劫寨是因敗而至;前後兩番劫寨,以此為其分別。
然作者其實以後劫寨自掩前劫寨之筆痕墨跡,如上卷論之詳矣。
此回獨大書材沖戰功者,正是高家清水公案,非浪筆漫書也。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不其然乎。
李逵朴至人,雖極力寫之,亦須寫不出。乃此書但要寫李逵朴至,便倒寫其奸猾;寫得李逵愈奸猾,便愈朴至,真奇事也。
古詩云:“井水知天風。”蓋言水在井中,未必知天風也。今兩鏇風都入高唐枯井之底,殆寓言當時宋江擾亂之惡,至於無處不至也。
卷末描畫御賜踢雪烏雅只三四句,卻用兩“那馬”句,讀之遂抵一篇妙絕馬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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