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三十六回

《水滸傳》第三十六回

張艄公(張橫)救宋江過潯陽江,在江心幾乎被謀財害命,李俊趕緊來相救。與揭陽一霸穆弘穆春相見。

宋東來江州府,蔡九知府(蔡太師第九子)當廳。管營著宋江做了抄寫文案的人。

回目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水滸傳水滸傳

簡介

張艄公(張橫)救宋江過潯陽江,在江心幾乎被謀財害命,李俊趕緊來相救。與揭陽一霸穆弘穆春相見。宋東來江州府,蔡九知府(蔡太師第九子)當廳。管營著宋江做了抄寫文案的人。

正文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發了那個教師。只見這揭陽鎮上眾人叢中,鑽過這條大漢,睜著眼,喝道:“這廝那裡學到這些鳥棒,來俺這揭陽鎮上逞強!我已吩付了眾人休睬他,你這廝如何賣弄有錢,把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的威風!”宋江應道:“我自賞他銀兩,卻乾你甚事?”那大漢揪住宋江,喝道:“你這賊配軍!敢回我話!”宋江道:“做甚么不敢回你話!”那大漢提起雙拳,劈臉打來。宋江躲過。大漢又趕入一步來,宋江卻待要和他放對,只見那個使棒的教頭,從人背後趕將來,一隻手揪這那大漢頭巾,一隻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只一兜,踉蹌一交,顛翻在地。那大漢卻待掙紮起來,又被這教頭只一腳踢翻了。兩個公人勸住教頭。那大漢從地上爬將起來,看了宋江和教頭,說道:“使得使不得,教你兩個不要慌!”一直往南去了。宋江且請問:“教頭高姓,何處人氏?”教頭答道:“小人祖貫河南洛陽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為因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靠使棒賣藥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蟲薛永。不敢拜問——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貫鄆城縣人氏。”薛永道:“莫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么?”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聽罷,便拜。宋江連忙扶住,道:“少敘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識尊顏,卻為此得遇兄長。”慌忙收拾起棒和藥囊,同宋江便往鄰近酒肆內喝酒。只見洒家說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賣與你們。”宋江問道:“緣何不賣與我們?”洒家道:“卻才和你們打的大漢已使人分付了;若是賣與你們時,把我這店子都打得粉碎。我這裡卻是不敢惡他。這人是此間揭陽鎮上一霸,誰敢不聽他說。”宋江道:“既然恁地,我們去休;那廝必然要來尋鬧”薛永道:“小人也去店裡算了房錢還他;一兩日間也來江州相會。兄長先行。”宋江又送一二十兩銀子與了薛永,辭別了自去。宋江只得自和兩個公人也離了酒店,又自去一處酒。那店家說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們如何敢賣與你們!你枉走!白自費力!不濟事!”宋江和兩個公人都做聲不得;卻被他那裡不肯相容。宋江問時,都道:“他已著小郎連連分付去了,不許安著你們三個。”當下宋江見王不是話頭,三個便拽開腳步,望大路上走。看見一輪紅日低墜,天色昏暗,宋江和兩個公人心裡越慌。三個商量道:“沒來由看使棒,惡了這廝!如今閃得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卻是投那裡去宿是好?”只見遠遠地一條小路,望見隔林深處射出燈光來。宋江見了道:“兀那裡燈光明處必有人家。遮莫怎地陪個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這燈光處又不在正路上。”宋江道:“沒奈何!雖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卻打甚么要緊?”三個人當時尋路來。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後閃出一座大莊院來。宋江和兩個公人來到莊院前敲門。莊客聽得,出來開門,道:“你是甚人,黃昏夜半來敲門打戶?”宋江陪著小心,答道:“小人是個罪犯配送江州的人。今日錯過了宿頭,無處安歇,欲求貴莊借宿一宵,來早依例拜納房金。”莊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這裡少待,等我入去報知莊主太公,可容即歇。”莊客入去通報了,復翻身出來,說道:“太公相請。”宋江和兩個公人到裡面茸棠去參見了莊主太公。太公吩咐莊客,領到門房裡安歇,就與他們些晚飯。莊客聽了,引去門首草房下,點起一碗燈,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飯食羹湯蔬菜,教他三個吃了。莊客收了碗碟,自入裡面去。兩個公人道:“押司,這裡又無外人,一發除了行枷,快樂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說得是。”當時去了行枷,和兩個公人去房外淨手,看見星光滿天,又見打麥場邊屋後是一條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裡。三個淨了手,入進房裡,關上門去睡。宋江和兩個公人說道:“也難得這個莊主太公留俺們歇這一夜。”正說間,聽得裡面有人點火把來打麥場上到處照看。宋江在門縫裡張時,見是太公引著三倨莊客,把火把到處照看。宋江對公人道:“這太公和我父親一般:件件定要自來照管,這早晚也不肯去睡,瑣瑣地親自點看。”正說間,只聽得外面有人叫開莊門。莊客連忙來開了門,放入五七個人來。為頭的手裡拿著朴刀,背後的都拿著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張看時,那個提朴刀的正是在揭陽鎮上的那漢。宋江又聽得那太公問道:“小郎,你那裡去來?和甚人打,日晚了拖叉拽棒?”那大漢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裡么?”太公道:“你哥哥喝得醉了,去睡在後面亭子上。”那漢道:“我自去叫他起來。我和他趕人。”太公道:“你又和誰合口?叫起哥哥來時,他卻不肯干休。你且對我說這緣故。”那漢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鎮上一個使棒賣藥的漢子,叵耐那廝不先來見我弟兄兩個,便去鎮上撒科賣藥,教使棒;被我都分付了鎮上的人分文不要與他賞錢。不知那裡走出一個囚徒來,那廝做好漢出尖,把五兩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威風!我正要打那廝,卻恨那賣藥的揪翻我,打了一頓,又踢了我一腳,至今腰裡還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許著這們酒安歇。先教那三個今夜沒存身處。隨後我叫了賭房里一夥人,趕將去客店裡,拿得那賣藥的來盡氣力打了一頓;如今把來吊在都頭家裡,明日送去江邊,捆做一塊拋在江里,出那口鳥氣!卻只趕這兩個公人押的囚徒不著。前面又沒客店,竟不知投那裡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來分頭趕去捉拿這廝!”太公道:“我兒,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銀子賞那賣藥的,卻乾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著他打了也不曾傷重。快依我口便罷,休教哥哥得知。你著人打了,他肯乾罷?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說,且去房裡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門打戶,激惱村坊,你也積些陰德。”那漢不顧太公說,拿著朴刀,逕入莊內去了。太公隨後也趕入去。宋江聽罷,對公人說道:“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卻又撞在他家投宿!我們只宜走了好。倘或這廝得知,必然被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說,莊客如何敢瞞?”兩個公人都道:“說得是。事不宜遲,及早快走!”宋江道:“我們休從門前出去,掇開屋後一堵子牆出去罷。”兩個公人挑了包里,宋江自提了行枷,便從房裡挖開屋後一堵壁子。三個人便趁星光之下望林木深處小路上只顧走。
正是“慌不擇路。”走了一個更次,望見前面滿目蘆花,一派大江,滔滔滾滾,正來到潯陽江邊。只聽得背後喊叫,火把亂明,吹風忽哨趕將來。宋江只叫得苦,道:“上蒼救一救則個!”三人躲在蘆葦中,望後面時,那火把漸近。三人心裡越慌,腳高步低,在蘆葦里撞。前面一看,“不到天盡頭,早到地盡處,”一帶大江攔截,側邊又是一條闊港。宋江仰天嘆道:“早知如此的苦,權且住在梁山泊也罷!誰想直斷送在這裡!”宋江正在危急之際,只見蘆葦中悄悄地忽然搖出一隻船來。宋江見了便叫:“梢公!且把船來救我們三個!俺與你幾兩銀子!”那梢公在船上問道:“你三個是甚么人,卻走在這裡來?”宋江道:“背後有強人打劫我們,一味地撞在這裡。你快把船來渡我們!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梢公早把船放得攏來。三個連忙跳上船去。一個公人便把包裹放下艙里;一個公人便將水火棍拓開了船。那梢公一頭搭上櫓,一面聽著包裹落艙有些好響聲,心中暗喜;把櫓一搖,那隻小船早盪在江心裡。岸上那伙趕來的人早趕到灘頭,有十餘個火把,為頭兩個大漢各挺著一條朴刀約有二十餘人,各執叉棒。口裡叫道:“你那梢公快搖船攏來”宋江和兩個公人做一塊兒伏在船艙里,說道:“梢公!卻是不要攏船!我們自多謝你些銀子!”那梢公點頭,只不應岸上的人,把船望上水裡咿咿啞啞的搖將去。那岸上這夥人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搖攏船來,教你都死!”那梢公冷笑幾聲,也不應。岸上那伙人又叫道:“你那梢公,直恁大膽不搖攏來?”
那梢公冷笑應道:“老爺叫做張梢公!你不要咬我鳥!”岸上火把叢中那個長漢說道:“原來是張大哥!你見我弟兄兩個么?”那梢公應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見你!”那長漢道:“你既見我時,且搖攏來和你說話。”那梢公道:“有話明朝來說,趁船的要去得緊。”那長漢道:“我弟兄兩個正要捉這趁船的三個人!”那梢公道:“趁船的三個都是我家親眷,衣食父母。請他歸去吃碗‘板刀面’了來!”那長漢道:“你且搖攏來,和你商量”那梢公道:“我的衣飯,倒攏來把與你,倒樂意。”那長漢道:“張大哥!不是這般說!我弟兄只要捉這囚徒!你且攏來!”那梢公一頭搖櫓,一面說道:“我自好幾日接得這個主顧,卻是不搖攏來,倒你接了去!你兩個只休怪,改日相見!”宋江呆了,聽不得話里藏機,在船艙里悄悄的和兩個公人說:“也難得這個梢公!救了我們三個性命,又與他分說!不要忘了他恩德!卻不是幸得這隻船來渡了我們!”卻說那梢公搖開船去,離得江岸遠了。
三個人在艙里望岸上時,火把也自去蘆葦中明亮。宋江道:“慚愧!正是好人相逢,惡人遠離,且得脫了這場災難!”只見那梢公搖著櫓,口裡唱起湖州歌來,唱道:
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愛交遊只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宋江和兩個公人聽了這首歌,都酥軟了。宋江又想道:“他是耍。”三個正在里議論未了,只見那梢公放下櫓,說道:“你這個撮鳥!兩個公人平日最會詐害做私商的心,今日卻撞在老爺手裡!你三個卻是要‘板刀面,’卻是要‘餛飩?’”宋江道:“家長,休要取笑。怎地喚做‘板刀面?’怎地是‘餛飩?’”那梢公睜著眼,道:“老爺和你耍甚鳥!若還要‘板刀面’時,俺有一把潑風也似快刀在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個,都剁你三個人下水去!你若要‘餛飩’時,你三個快脫了衣裳,都赤條條地跳下江里自死!”宋江聽罷,扯定兩個公人,說道:“卻是苦也!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梢公喝道:“你三個好好商量,快回我話!”宋江答道:“梢公不知,我們也是沒奈何,犯下了罪,迭配江州的人。你如何可憐見,饒了我三個!”那梢公喝道:“你說甚么閒話!饒你三個?我半個也不饒你!老爺喚作有名的狗臉張爺爺!來也不認得爺,也去不認得娘!你便都閉了鳥嘴,快下水裡去!”宋江又求告道:“我們都把包里內金銀財帛衣服等項,盡數與你。只饒了我三人性!”那梢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來,大喝道:“你三個要怎地!”宋江仰天嘆道:“為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責,連累了你兩個!”那兩個公人也扯著宋江,道:“押司!罷!罷!我們三個一處死休!”那梢公又喝道:“你三個好好快脫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不跳時,老爺便剁下水裡去!”宋江和那兩個公人抱做一塊,望著江里。只見江面上咿咿啞啞櫓聲響。梢公回頭看時,一隻快船,飛也似從上水頭急溜下來船上有三個人:一條大漢手裡橫著托叉,立在船頭上;梢頭兩個後生搖著兩把快櫓。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頭上橫叉的大漢便喝道:“前面是甚梢公,敢在當行事?船里貨物,見者有分!”這船公回頭看了,慌忙應道:“原來卻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誰來!大哥,又去做買賣?只是不曾帶挈兄弟。”大漢道:“張家兄弟,你在這裡又弄這一手!船里甚么行貨?有些油水么?”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這幾日沒道路又賭輸了,沒一文;正在沙灘上悶,岸上一夥人趕著三頭行貨來我船里,卻是兩個鳥公人,解一個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裡。他說道,迭配江州來的,卻又項上不帶行枷。趕來的岸上一夥人卻是鎮上穆家哥兒兩個,定要討他。我見有些油水,我不還他。”船上那大漢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聽得聲音熟,便艙里叫道:“船上好漢是誰?救宋江則個!”那大漢失驚道:“真箇是我哥哥!早不做出來!”宋江鑽出船上來看時,星光明亮,那船頭上立的大漢正是混江龍李俊;背後船梢上兩個搖櫓的: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翻江蜃童猛。這李俊聽得是宋公明,便跳過船來,口裡叫道:“哥哥驚恐?若是小來得遲了些個,誤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來江里趕些私鹽,不想又遇著哥哥在此受難!”那梢公呆了半晌,做聲不得,方問道:“李大哥,這黑漢便是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么?”李俊道:“可知是哩!”那梢公便拜道:“我那爺!你何不通個大名,省得著我做出歹事來,爭些兒傷了仁兄!”宋江問李俊道:“這個好漢是誰?請問高姓?”李俊道:“哥哥不知。這個好漢卻是小弟結義的兄弟,姓張,是小孤山下人氏,單名橫字,綽號船火兒,專在此潯陽江做這件穩善的道路。”宋江和兩個公人都笑起來。當下船並著搖奔灘邊來,纜了船,艙里扶宋江並兩個公人上岸。李俊又與張橫說:“兄弟,我嘗和你說:天下義士,只除非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今日你可仔細認著。”張橫打了火石,點起燈來,照著宋江,撲翻身又在沙灘上拜,道:“哥哥恕兄弟罪過!”張橫拜罷,問道:“義士哥哥為何事配來此間?”李俊把宋江犯罪的事說了,今來迭配江州。張橫聽了,說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親弟兄兩個:長的便是小弟;我有個兄弟,卻又了得:渾身雪練也似一身白肉,沒得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裡行一似一根白條,更兼一身好武藝,因此,人起他一個異名,喚做浪裏白條張順。當初我弟兄兩個只在揚子江邊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宋江道:“願聞則個。”張橫道:“我弟兄兩個,但賭輸了時,我便先駕一隻船,渡在江邊靜處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貧省貫百錢的,又要快,便來下我船。等船里都坐滿了,卻教兄弟張順,也扮做單身客人背著一個大包,也來趁船。我把船搖到半江里,歇了櫓,拋了錨,插一把板刀,卻討船錢。本合五百足錢一個人,我便定要他三貫。卻先問兄弟討起,教他假意不肯還我。我便把他來起手,一手揪住他頭,一手提定腰胯,撲通地攛下江里,排頭兒定要三貫。一個個都驚得呆了,把出來不迭。都得足了,卻送他到僻靜處上岸。我那兄弟自從水底下走過對岸,等沒了人,卻與兄弟分錢去賭。那時我兩個只靠這道路過日。”宋江道:“可知江邊多有主顧來尋你私渡。”李俊等都笑起來,張橫又道:“如今我弟兄兩個都改了業;我便只在這潯陽江里做私商;兄弟張順,他卻如今自在江州做賣魚牙子。如今哥哥去時,小弟寄一封書去——只是不識字,寫不得。”李俊道:“我們去村里央個門館先生來寫。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三個人跟了李俊,張橫,提了燈,投村里來。走不過半里路,看見火把還在岸上明亮。
張橫說道:“他弟兄兩個還未歸去!”李俊道:“你說兀誰弟兄兩個?”張橫道:“便是鎮上那穆家哥兒兩個。”李俊道:“一發叫他兩個來拜了哥哥。”宋江連忙說道:“使不得!他兩個趕著要捉我!”李俊道:“仁兄放心。他兄弟不知是哥哥。他亦是我們一路人。”李俊用手一招,忽哨了一聲,只見火把人伴都飛奔將來。看見李俊,張橫都恭奉著宋江做一處說話,那弟兄二人大驚道:“二位大哥如何與這三人熟?”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誰?”那二人道:“便是不認得。只見他在鎮上出銀兩賞那使棒的,滅俺鎮上威風,正待要捉他!”李俊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們說的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兩個還不快拜!”那弟兄兩個撇了朴刀,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久矣!不期今日方得相會!卻甚是冒瀆,犯傷了哥哥,望乞憐憫恕罪!”宋江扶起二人,道:“壯士,願求大名?”李俊便道:“這弟兄兩個富戶是此間人。姓穆,名弘,綽號沒遮攔。兄弟穆春,喚做小遮攔。是揭陽鎮上一霸。我這裡有‘三霸’,哥哥不知,一發說與哥哥知道。揭陽嶺上嶺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揭陽鎮上是他弟兄兩個一霸;潯陽江邊做私商的卻是張橫,張順兩個一霸;以此謂之‘三霸。’”宋江答道:“我們如何省得!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還了薛永!”穆弘笑道:“便是使棒的那?哥哥放心。”隨即便教兄弟穆春“去取來還哥哥。我們且請仁兄到敝莊伏禮請罪。”李俊說道:“最好,最好;便到你莊上去。”穆弘叫莊客著兩個去看了船隻,就請童威,童猛一同都到莊上去相會;一面又著人去莊上報知,置辦酒筵,殺羊宰豬,整理筵宴。一行眾人等了童威,童猛,一同取路投莊上來。卻好五更天氣,都到莊裡,請出穆太公來相見了,就草堂上分賓主坐下。宋江與穆太公對坐。說話未久,天色明朗,穆春已取到病大蟲薛永進來,一處相會了。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江等眾位飲宴。至晚,都留在莊上歇宿。次日,宋江要行,穆弘那裡肯放,把眾人都留莊上,陪侍宋江去鎮上閒逛,觀看揭陽市村景致。又住了三日,宋江怕違了限次,堅意要行。穆弘並眾人苦留不住,當日做個送路筵席。次日早起來,宋江作別穆太公並眾位好漢;臨行,分付薛永:“且在穆弘處住幾時,卻來江州,再得相會。”穆弘道:“哥哥但請放心,我這裡自看顧他。”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發兩個公人些銀兩。臨動身,張橫在穆弘莊上央人修了一封家書,央宋江付與張順。當時宋江收放包里內了。一行人都送到潯陽江邊。穆弘叫只船來,取過先頭行李下船。眾人都在江邊,安排行枷,取酒送上船餞行。當下眾人灑淚而別。李俊張橫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行人各自回家,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自和兩個公人下船,投江州來。這梢公非比前番,使著一帆風蓬,早送到江州上岸。宋江方帶上行枷,兩個公人取出文書,挑了行李,直至江州府前來,正值府尹升廳。原來那江州知府,姓蔡,雙名得章,是當朝祭太師蔡京的第九個兒子;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那人為官貪濫,作事驕奢。為這江州是錢糧浩大的去處,抑且人廣物盈,因此,太師特地教他來做個知府。當時兩個公人當廳下了公文,押宋江投廳下,蔡九知府看見宋江一表非俗,便問道:“你為何枷上沒了本州的封皮?”兩個公人告道:“於路上春雨淋漓,卻被水壞了。知府道:“快寫個帖來,便送下城外牢城營里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這兩個公人就送宋江到牢城營內交割。
當時江州府公人了文帖,監押宋江並同公人出州衙前,來酒店裡買酒。宋江取三兩來銀子與了江州府公人,當討了收管,將宋江押送單身房裡聽候。那公人先去對管營差撥處替宋江說了方便,交割討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這兩個公人,也交還了宋江包里,行李,千酬萬謝相辭了入城來。兩個自說道:“我們雖是了驚恐,卻賺得許多銀兩。”自到州衙府里伺候,討了回文,兩個取路往濟州去了。
話里只說宋江又是央浼人請差撥到單身房裡,送了十兩銀子與他;管營處又自加倍送十兩並人事;營里管事的人並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兩與他們買茶;因此,無一個不歡喜宋江。少刻,引到點視廳前,除了行枷,參見管營。為得了賄賂,在廳上說道:“這個新配到犯人宋江聽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聖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必先打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捉去背起!”宋江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時症,至今未曾痊可。”管營道:“這漢端的像有病的;不見他面黃飢瘦,有些病症?且與他權寄下這頓棒。此人既是縣吏出身,著他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就時立了文案,便教發去抄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眾囚徒見宋江有面目,都買酒來慶賀。次日,宋江置備酒食與眾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營處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營里沒一個不歡喜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人面遂高低!”宋江一日與差撥在抄事房酒,那差撥說與宋江道:“賢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與他?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來時,須不好看。”宋江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宋江自有
話說。”差撥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腳了得!倘或有些言語高低,著了他些羞辱,卻道我不與你通知。”宋江道:“兄長由他。但請放心,小可自有措置。敢是送些與他,也不見得;他有個不敢要我的,也不見得。”正恁的說未了,只見牌頭來報導:“節級下在這裡了。正在廳上大發作,罵道:‘新到配軍如何不送常例錢與我’”差撥道:“我說是么?那人自來,連我們都怪。”宋江笑道:“差撥哥哥休怪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說話。”差撥也起身道:“我們不要見他。”宋江別了差撥,離了抄事房,自來點視廳上,見這節級。不是宋江來和這人見,有分教:潯陽江上,聚數籌叫海蛟龍;梁山泊中,添一夥爬上猛虎。不知宋江來與這個節級怎么相見,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水滸》裡面,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勾當又有個說法,喚作“沒本錢買賣”。照此說來,搶劫就是做生意,強盜也算商人了。
細想來,假如真的此山是我開,此樹為我栽的話,收取一點買路錢也是應該的,因為既然投了資,至少要回收成本吧?想想當下,坐飛機要討機場建設費,坐火車要討空調茶水費,公路上更是層層設卡,甚至你走在街上,一時內急,欲找個廁所方便一下,也得至少有幾角零錢吧?不然,嘿嘿……
所謂“沒本錢”,自然是指此山非我開,此樹非我栽,此山此樹均乃公共資源,是為公有。不由分說據公為私,就是那強盜的邏輯,強行勒索路人財物,便是那“沒本錢買賣”了。
雖說沒本錢,可成本必不可少。占山為王,手下得養好幾百號小嘍羅,即便在那十字坡上開個黑店,蒙汗藥也需下在酒菜裡面,總之投資還是免不了的。成本最低的看來還數張橫、張順兄弟的買賣。
且說宋江在揭陽鎮得罪了惡霸穆家兄弟,被一路追殺到江邊,慌不擇路就撞進了張橫的水上黑店。以下的這一段對話就頗有玄機:
那梢公道:“有話明朝來說,趁船的要去得緊。”
那長漢道:“我弟兄兩個正要捉這趁船的三個人!”
那梢公道:“趁船的三個都是我家親眷,衣食父母。請他歸去碗‘板刀面’了來!”
那長漢道:“你且搖攏來,和你商量。”
那梢公道:“我的衣飯,倒攏來把與你,倒樂意。”
那長漢道:“張大哥!不是這般說!我弟兄只要捉這囚徒!你且攏來!”
那梢公一頭搖櫓,一面說道:“我自好幾日接得這個主顧,卻是不搖攏來,倒你接了去!你兩個只休怪,改日相見!”
在張橫眼裡,宋江等哪是什麼渡人顧客,僅僅是有利可圖的肥羊,是財物而已。
在下有幸參加過地方衙門的項目洽談,耳聞過兩家為利而爭,其中的玄機和上面的對話簡直如出一轍。再想想當下時時發生的收容之爭、就業之爭、抗稅之爭、坼遷之爭,不覺感嘆:“張橫算什麼,一小巫而已。”
事後,張橫曾經論及其生財之道:“我弟兄兩個,但賭輸了時,我便先駕一隻船,渡在江邊靜處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貧省貫百錢的,又要快,便來下我船。等船里都坐滿了,卻教兄弟張順,也扮做單身客人背著一個大包,也來趁船。我把船搖到半江里,歇了櫓,拋了錨,插一把板刀,卻討船錢。本合五百足錢一個人,我便定要他三貫。卻先問兄弟討起,教他假意不肯還我。我便把他來起手,一手揪住他頭,一手提定腰胯,撲通地攛下江里,排頭兒定要三貫。一個個都驚得呆了,把出來不迭。都得足了,卻送他到僻靜處上岸。我那兄弟自從水底下走過對岸,等沒了人,卻與兄弟分錢去賭。”
這場搶劫裡面,張順的作為叫做示範效應或威懾作用,二人一唱一和,引得眾人紛紛就範。這一招是如此常見,可謂千古流傳。即便今天的的騙子或劫匪也得其真傳,履試不爽。在下在長途公共汽車上就曾親身經歷過數次,有回是騙子在車上用甚么套鉛筆的虛設賭局詐人錢財,還有回是司機與售票人半路藉故刻意加價。推而廣之,比方股市,券商就是張橫,大戶就張順;又比方腦*金,廠家是張橫,電視廣告是張順,再比方壟斷市場,衙門是張橫,經銷商是張順,等等等等。
水滸時代是農耕時代,不比當下之商業時代,但有兩樣並沒有特別大的改變:一是人心,二是資源配置。銀子萬能的想法並非今人獨有,可銀子不是毛毛雨,不會自己從天而降,假如總量不能增加,或者說社會本質上並沒有創造出更多的財富的話,為公為私,生財之道都得靠以明的暗的各種法子從其他人口袋裡去取,取得走就是本事。

回評

此書寫一百七人,都有一百七人行徑心地,然曾未有如宋江之權詐不定者也。其結識天下好漢也,初無青天之曠盪,明月之皎潔,春雨之太和,夏霆之徑直,惟一銀子而已矣。以銀子為之張本,而於是自言孝父母,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孝父母也?自言敬天地,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敬天地也?
自言尊朝廷,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尊朝廷也?自言惜朋友,斯不畏天下之人不信其惜朋友也?嗚呼!天下之人,而至於惟銀子是愛,而不覺出其根底,盡為宋江所窺,因而並其性格,亦遂盡為宋江之所提起放倒,陰變陽易。是固天下之人之醜事,然宋江以區區猾吏,而徒以銀子一物買遍天下,而遂欲自稱於世為孝義黑三,以陰圖他日晁蓋之一席。此其醜事,又曷可耐乎?作者深惡世間每有如是之人,於是旁借宋江,特為立傳,而處處寫其單以銀子結人,蓋是誅心之筆也。
天下之人,莫不自親於宋江,然而親之至者,花榮其尤著也。然則花榮迎之,宋江宜無不來;花榮留之,宋江宜無不留;花榮要開枷,宋江宜無不開耳。乃宋江者,方且上援朝廷,下申父訓,一時遂若百花榮曾不得勸宋江暫開一枷也者。而於是山泊諸人,遂真信為宋江之枷,必至江州牢城方始開放矣,作者惡之,故特於揭陽嶺上,書曰:“先開了枷”;於別李立時,書曰:“再帶上枷”;於穆家門房裡,書曰:“這裡又無外人,一發除了行枷”,又書曰:“宋江道:”說得是。‘當時去了行枷“;於逃走時,書曰:”宋江自提了枷“;於張橫口中,書曰:”卻又項上不帶行枷“;於穆弘叫船時,書曰:”眾人都在江邊,安排行枷“;於江州上岸時,書曰:”宋江方才“帶上行枷”;於蔡九知府口中,書曰:你為何枷上沒了封皮;於點視廳前,書曰:“除了行枷”。凡九處,特書行枷,悉與前文花榮要開一段遙望擊應。
嗟乎!以親如花榮而尚不得宋江之真心,然則如宋江之人,又可與之一朝居乎哉!
此篇節節生奇,層層追險。節節生奇,奇不盡不止;層層追險,險不絕必追。真令讀者到此,心路都休,目光盡滅,有死之心,無生之望也。如投宿店不得,是第一追;尋著村莊,卻正是冤家家裡,是第二追;掇壁逃走,乃是大江截住,是第三追;沿江奔去,又值橫港,是第四追;甫下船,追者亦已到,是第五追;岸上人又認得梢公,是第六追,舶板下摸出刀來,是最後一追,第七追也。一篇真是脫一虎機,踏一虎機,令人一頭讀,一頭嚇,不惟讀亦讀不及,雖嚇亦嚇不及也。
此篇於宋江恪遵父訓,不住山泊後,忽然閒中寫出一句不滿其父語,一句悔不住在山泊語,皆作者用筆極冷,寓意極嚴處,處處不得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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