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一百十三回

《水滸傳》第一百十三回

俊於榆柳莊結義四個好漢,計取蘇州。武松斬了三大王方貌。

回目

江龍太湖小結義 宋公明蘇州大會垓

簡介

俊於榆柳莊結義四個好漢,計取蘇州。武松斬了三大王方貌

正文

水滸傳水滸傳

話說當下眾將救起宋江,半晌方才甦醒,對吳用等說道:“我們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臘了!自從渡江以來,如此不利,連連損折了我八個弟兄。”吳用勸道:“主帥休說此言,恐懈軍心。當初破大遼之時,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數。今番折了兄弟們,此是各人壽數。眼見得渡江以來,連得了三個大郡:潤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齊天,主將之虎威,如何不利?先鋒何故自喪志氣?”宋江道:“雖然天數將盡,我想一百八人,上應列宿,又合天文所載,兄弟們如手足之親。今日聽了這般凶信,不由我不傷心。”吳用再勸道:“主將請休煩惱,勿傷貴體。且請理會調兵接應,攻打無錫縣。”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與我做伴。別寫軍帖,使戴院長與我送去,回復盧先鋒,著令進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會。”吳用教裴宣寫了軍帖回復,使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話下。
金節獻城一事,衛忠道:“樞密寬心,小將必然再要恢復常州。”只見探馬報導:“宋軍至近,早作準備。”衛忠便引兵上馬,出北門外迎敵。早見宋兵軍馬勢大,為頭是黑鏇風李逵,引著鮑旭。項充。李袞,當先直殺過來。衛忠力怯,軍馬不曾擺成行列,大敗而走;急退入無錫縣時,四個早隨馬後趕入縣治。呂樞密便奔南門而走。關勝引著兵馬,已奪了無錫縣;衛忠。許定亦望南門走了,都回蘇州去了。關勝等得了縣治,便差人飛報宋先鋒。宋江與眾頭領都到無錫縣,便出榜安撫了本處百姓,復為良民,引大隊軍馬,都屯住在本縣,卻使人申請張。劉二總兵,鎮守常州。
且說呂樞密會同衛忠許定三個,引了敗殘軍馬,奔蘇州城來告三大王求救,訴說宋軍勢大,迎敵不住,兵馬席捲而來,以致失陷城池。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轉呂樞密,斬訖報來。衛忠等告說:“宋江部下軍將,皆是慣戰兵馬,多有勇烈好漢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嘍羅,多曾慣斗,因此難敵。”方貌道:“權且寄下你項上一刀,與你五千軍馬,首先出哨。我自分撥大將,隨後便來策應。”
呂師囊拜謝了,全身披掛,手執丈八蛇矛,上馬引軍,首先出城。
卻說三大王聚集手下八員戰將,名為八驃騎,一個個都是身長力壯,武藝精熟的人。
那八員:
飛龍大將軍劉�飛虎大將軍張威
飛熊大將軍徐方飛豹大將軍郭世廣
飛天大將軍鄔福飛雲大將軍苟正
飛山大將軍甄誠飛水大將軍昌盛
當下三大王方貌,親自披掛,手持方天畫戟,上馬出陣,監督中軍人馬,前來交戰。
馬前擺列著那八員大將,背後整整齊齊有三二十個副將,引五萬南兵人馬,出閶闔門來,迎敵宋軍。前部呂師囊引著衛忠。許定,已過寒山寺了,望無錫縣而來。宋江已使人探知,盡引許多正偏將佐,把軍馬調出無錫縣,前進十里余路。兩軍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陣勢。呂師囊忿那口氣,躍坐下馬,橫手中矛,親自出陣,要與宋江交戰。宋江在門旗下見了,回頭問道:“誰人敢拿此賊?”說猶未了,金槍手徐寧挺起手中金槍,驟坐下馬,出到陣前,便和呂樞密交戰。二將交鋒,左右助喊,約戰了二十餘合,呂師囊露出破綻來,被徐寧肋下刺著一槍,搠下馬去。兩軍一齊吶喊。黑鏇風李逵手揮雙斧,喪鬥神鮑旭挺仗飛刀,項充。李袞各舞槍牌,殺過陣來,南兵大亂。
宋江驅兵趕殺,正迎著方貌大隊人馬,兩邊各把弓箭射住陣腳,各列成陣勢。南軍陣上,一字擺開八將。方貌在中軍聽得說殺了呂樞密,心中大怒,便橫戟出馬來,大罵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夥打家劫舍的草賊,宋朝合敗,封你為先鋒,領兵侵入吾地,我今直把你誅盡殺絕,方才罷兵!”宋江在馬上指道:“你這廝只是睦州一夥村夫,量你有甚福祿,妄要圖王霸業。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殺盡,誓不回軍!”方貌喝道:“且休與你論口,我手下有八員猛將在此,你敢撥八個出來廝殺么?”宋江笑道:“若是我兩個並你一個,也不算好漢。你使八個出來,我使八員首將,和你比試本事,便見輸贏。但是殺下馬的,各自抬回本陣,不許暗箭傷人,亦不許搶擄屍首。如若不見輸贏,不得混戰,明日再約廝殺。”方貌聽了,便叫八將出來,各執兵器,驟馬向前。宋江道:“諸將相讓馬軍出戰。”說言未絕,八將齊出,那八人:關勝。花榮。徐寧。
  秦明朱仝黃信孫立郝思文。宋江陣內,門旗開處,左右兩邊,分出八員首將,齊齊驟馬,直臨陣上。兩軍中花腔鼓擂,雜彩旗搖,各家放了一個號炮,兩軍助著喊聲,十六騎馬齊出,各自尋著敵手,捉對兒廝殺。那十六員將佐,如何見得尋著對手,配合交鋒?關勝戰劉�,秦明戰張威,花榮戰徐方,徐寧戰鄔福,朱仝戰苟正,黃信戰郭世廣,孫立戰甄誠,郝思文戰昌盛,真乃是難描難畫。但見:征塵亂起,殺氣橫生。人人慾作那吒,個個爭為敬德。三十二條臂膊,如織錦穿梭;六十四隻馬蹄,似追風走雹。隊旗錯雜,難分赤白青黃;兵器交加,莫辨槍刀劍戟。試看鏇轉烽煙里,真似元宵走馬燈。

012朱仝012朱仝

這十六員猛將,都是英雄,用心相敵,斗到三十合之上,數中一將,翻身落馬,贏得的是誰?美髯公朱仝,一槍把苟正刺下馬來。兩陣上各自鳴金收軍,七對將軍分開,兩下各回本陣。
三大王方貌,見折了一員大將,尋思不利,引兵退回蘇州城內。宋江當日催趲軍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賞朱仝。裴宣寫了軍狀,申復張招討,不在話下。
且說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堅守不出,分調諸將,守把各門,深栽鹿角。城上列著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窩鋪內熔煎金汁,女牆邊堆垛灰瓶,準備牢守城池。
次日,宋江見南兵不出,引了花榮。徐寧。黃信。孫立,帶領三千餘騎馬軍,前來看城。見蘇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環繞,牆垣堅固,想道:“急不能夠打得城破。”
回到寨中,和吳用計議攻城之策。有人報導:“水軍頭領正將李俊,從江陰來見主將。”宋江教請入帳中。見了李俊,宋江便問沿海訊息。李俊答道:“自從撥領水軍,一同石秀等殺至江陰。太倉沿海等處,守將嚴勇。副將李玉部領水軍船隻,出戰交鋒。嚴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槍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亂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陰。
太倉。即日石秀張橫張順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來報捷。“宋江見說大喜,賞賜了李俊,著令自往常州,去見張。劉二招討,投下申狀。
且說這李俊徑投常州來,見了張招討。劉都督,備說收復了江陰。太倉海島去處,殺了賊將嚴勇。李玉。張招討給與了賞賜,令回宋先鋒處聽調。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來見宋先鋒。宋江因見蘇州城外水面空闊,必用水軍船隻廝殺,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點船隻,準備行事。李俊說道:“容俊去看水面闊狹,如何用兵,卻作道理。”宋江道:“是。”李俊去了兩日,回來說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備舟一隻,投宜興小港,私入太湖裡去,出吳江,探聽南邊訊息,然後可以進兵,四面夾攻,方可得破。”宋江道:“賢弟此言極當!只是沒有副手與你同去。”
隨即便撥李大官人帶同孔明孔亮施恩杜興四個,去江陰。太倉。崑山。常熟。
嘉定等處,協助水軍,收復沿海縣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來幫助李俊行事。李應領了軍帖,辭別宋江,引四員偏將投江陰去了。不過兩日,童威。童猛回來,參見宋先鋒。宋江撫慰了,就叫隨從李俊,乘駕小船前去探聽南邊訊息。
且說李俊帶了童威童猛,駕起一葉扁舟,兩個水手搖櫓,五個人徑奔宜興小港里去,盤鏇直入太湖中來。看那太湖時,果然水天空闊,萬頃一碧。但見:天連遠水,水接遙天。高低水影無塵,上下天光一色。雙雙野鷺飛來,點破碧琉璃;兩兩輕鷗驚起,沖開青翡翠。春光淡盪,溶溶波皺魚鱗;夏雨滂沱,滾滾浪翻銀屋。秋蟾皎潔,金蛇遊走波瀾;冬雪紛飛,玉蝶瀰漫天地。混沌鑿開元氣窟,馮夷獨占水晶宮。
有詩為證:
溶漾漾白鷗飛,綠淨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來人自老,夕陽常送釣船歸。
當下李俊和童威。童猛並兩個水手,駕著一葉小船,徑奔太湖,漸近吳江,遠遠望見一派漁船,約有四五十隻。李俊道:“我等只做買魚,去那裡打聽一遭。”五個人一徑搖到那打魚船邊,李俊問道:“漁翁,有大鯉魚嗎?”漁人道:“你們要大鯉魚,隨我家裡去賣與你。”李俊搖著船,跟那幾隻魚船去。沒多時,漸漸到一個處所。看時,團團一遭,都是駝腰柳樹,籬落中有二十餘家。那漁人先把船來纜了,隨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個莊院裡。一腳入得莊門,那人嗽了一聲,兩邊鑽出七八條大漢,都拿著撓鉤,把李俊三人一齊搭住,徑捉入莊裡去,不問事情,便把三人都綁在樁木上。
李俊把眼看時,只見草廳上坐著四個好漢。為頭那個赤須黃髮,穿著領青綢衲襖;第二個瘦長短髯,穿著一領黑綠盤領木綿衫;第三個黑面長須;第四個骨臉闊腮,扇圈鬍鬚。兩個都一般穿著領青衲襖子,頭上各帶黑氈笠兒,身邊都倚著軍器。為頭那個喝問李俊道:“你等這廝們,都是那裡人氏?來我這湖泊里做甚么?”李俊應道:“俺是揚州人,來這裡做客,特來買魚。”那第四個骨臉的道:“哥哥休問他,眼見得是細作了。只顧與我取他心肝來吃酒。”李俊聽得這話,尋思道:“我在潯陽江上,做了許多年私商,梁山泊內又妝了幾年的好漢,卻不想今日結果性命在這裡!罷,罷,罷!”嘆了口氣,看著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連累了兄弟兩個,做鬼也只是一處去!”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說這話,我們便死也夠了。只是死在這裡,埋沒了兄長大名。”三面廝覷著,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個好漢卻看了他們三個,說了一回,互相廝覷道:“這個為頭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那為頭的好漢又問道:“你三個正是何等樣人?可通個姓名,教我們知道。”李俊又應道:“你們要殺便殺,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說與你,枉惹的好漢們恥笑!”那為頭的見說了這話,便跳起來,把刀都割斷了繩索,放起這三個人來。
四個漁人,都扶他至屋內請坐。為頭那個納頭便拜,說道:“我等做了一世強人,不曾見你這般好義氣人物!好漢,三位老兄正是何處人氏?願聞大名姓字。”李俊道:“眼見得你四位大哥,必是個好漢了。便說與你,隨你們拿我三個那裡去。我三個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將。我是混江龍李俊。這兩個兄弟: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是翻江蜃童猛。今來受了朝廷招安,新破遼國,班師回京,又奉敕命,來收方臘。
你若是方臘手下人員,便解我三人去請賞,休想我們掙扎!“
那四個聽罷,納頭便拜,齊齊跪道:“有眼不識泰山,卻才甚是冒瀆,休怪!休怪!
俺四個兄弟,非是方臘手下,原舊都在綠林叢中討衣吃飯。今來尋得這個去處,地名喚做榆柳莊,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進。俺四個只著打魚的做眼,太湖裡面尋些衣食。近來一冬,都學得些水勢,因此無人敢來侵傍。俺們也久聞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漢,並兄長大名,亦聞有個浪裏白跳張順,不想今日得遇哥哥!“
李俊道:“張順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軍頭領,現在江陰地面,收捕賊人。改日同他來,卻和你們相會。願求你等四位大名。”為頭那一個道:“小弟們因在綠林叢中走,都有異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須龍費保,一個是捲毛虎倪雲,一個是太湖蛟卜青,一個是瘦臉熊狄成。”
李俊聽說了四個姓名,大喜道:“列位從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現做收方臘正先鋒,即日要取蘇州,不得次第,特差我三個人來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漢,可隨我去見俺先鋒,都保你們做官,待收了方臘,朝廷升用。”費保道:“容復:若是我四個要做官時,方臘手下,也得個統製做了多時。所以不願為官,只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幫助時,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若說保我做官時,其實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這裡結義為兄弟如何?”四個好漢見說大喜,便叫宰了一口豬,一�羊,致酒設席,結拜李俊為兄。李俊叫童威。
童猛都結義了。
七個人在榆柳莊上商議,說宋公明要取蘇州一事,“方貌又不肯出戰,城池四面是水,無路可攻,舟船港狹,難以準敵,似此怎得城子破?”費保道:“哥哥且寬心住兩日。杭州不時間有方臘手下人來蘇州公幹,可以乘勢智取城郭。小弟使幾個打魚的去緝聽,若還有人來時,便定計策。”李俊道:“此言極妙!”費保便喚幾個漁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莊上飲酒。在那裡住了兩三日,只見打魚的回來報導:“平望鎮上有十數隻遞運船隻,船尾上都插著黃旗,旗上寫著”承造王府衣甲“,眼見的是杭州解來的。每隻船上,只有五七人。”李俊道:“既有這個機會,萬望兄弟們助力。”費保道:“只今便往。”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個,其計不諧了。”費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隨即聚集六七十隻打魚小船。七籌好漢,各坐一隻,其餘都是漁人,各藏了暗器,盡從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將去。
當夜,星月滿天,那十隻官船,都灣在江東龍王廟前。費保船先到,忽起一聲號哨,六七十隻魚船,一齊攏來,各自幫住大船。那官船里人急鑽出來,早被撓鉤搭住,三個五個,做一串兒縛了。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撓鉤搭上船來。盡把小船帶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處;直到榆柳莊時,已是四更天氣。閒雜之人,都縛做一串,把大石頭墜定,拋在太湖裡淹死。捉得兩個為頭的來問時,原來是守把杭州方臘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庫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鐵甲三千副,解赴蘇州三大王方貌處交割。李俊問了姓名,要了一應關防文書,也把兩個庫官殺了。李俊道:“須是我親自去和哥哥商議,方可行此一件事。”費保道:“我著人把船渡哥哥,從小港里到軍前覺近便。”就叫兩個漁人,搖一隻快船送出去。李俊分付童威。童猛並費保等,且教把衣甲船隻,悄悄藏在莊後港內,休得吃人知覺了。費保道:“無事。”
自來打並船只。
卻說李俊和兩個漁人,駕起一葉快船,逕取小港,掉到軍前寒山寺上岸。來至寨中,見了宋先鋒,備說前事。吳用聽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蘇州唾手可得。便請主將傳令,就差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帶領沖陣牌手二百人,跟隨李俊回太湖莊上,與費保等四位好漢,如此行計,約在第二日進發。”李俊領了軍令,帶同一行人,直到太湖邊來。三個先過湖去,卻把船隻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莊上。李俊引著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四個,和費保等相見了。費保看見李逵這般相貌,都皆駭然。邀取二百餘人,在莊上置備酒食相待。
到第三日,眾人商議定了。費保扮做解衣甲正庫官,倪雲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號衣,將帶了一應關防文書,眾漁人都裝做官船上艄公水手,卻藏黑鏇風等二百餘人將校在船艙里。卜青。狄成押著後船,都帶了放火的器械。卻欲要行動,只見漁人又來報導:“湖面上有一隻船,在那裡搖來搖去。”李俊道:“又來作怪!”急急自去看時,船頭上立著兩個人,看來卻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轟天雷凌振。李俊唿了一聲號哨,那隻船飛也似奔來莊上,到得岸邊,上岸來,都相見了。李俊問:“二位何來?甚事見報?”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來了,正忘卻一件大事,特地差我與凌振齎一百號炮在船里,湖面上尋趕不上,這裡又不敢攏來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時進城,到得裡面,便放這一百個火炮為號。”李俊道:“最好!”便就船里,搬過炮籠炮架來,都藏埋衣甲船內。費保等聞知是戴宗,又置酒設席管待。凌振帶來十個炮手,都埋伏擺在第三隻船內。當夜四更,離莊望蘇州來,五更已後,到得城下。
守門軍士在城上望見南國旗號,慌忙報知管門大將,卻是飛豹大將軍郭世廣,親自上城來,問了小校備細,接取關防文書,吊上城來看了。郭世廣使人齎至三大王府里,辨看了來文,又差人來監視,卻才教放入城門。郭世廣直在水門邊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時,滿滿地堆著鐵甲號衣,因此一隻只都放入城去。放過十隻船了,便關水門。三大王差來的監視官員,引著五百軍,在岸上跟定,便著灣住了船。李逵。
鮑旭項充李袞從船艙里鑽出來。監視官見了四個人形容粗醜,急待問是甚人時,項充。李袞早舞起團牌,飛出一把刀來,把監視官剁下馬去。那五百軍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雙斧,早跳在岸上,一連砍翻十數個,那五百軍人都走了。船里眾好漢並牌手二百餘人,一齊上岸,便放起火來。凌振就岸邊撒開炮架,搬出號炮,連放了十數個。那炮震得城樓也動,四下里打將入去。
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計議,聽的火炮接連響,驚得魂不附體。各門守將,聽得城中炮響不絕,各引兵奔城中來。各門飛報:“南軍都被冷箭射死,宋軍已上城了。”
蘇州城內,鼎沸起來,正不知多少宋軍入城。黑鏇風李逵和鮑旭引著兩個牌手,在城裡橫衝直撞,追殺南兵。李俊。戴宗引著費保四人,護持凌振,只顧放炮。宋江已調三路軍將取城。宋兵殺入城來,南軍漫散,各自逃生。
且說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掛上馬,引了五七百鐵甲軍奪路,待要殺出南門,不想正撞見黑鏇風李逵這一夥,殺得鐵甲軍東西亂竄,四散奔走。小巷裡又撞出魯智深,掄起鐵禪杖打將來。方貌抵當不住,獨自躍馬,再回府來。烏鵲橋下轉出武松,趕上一刀,掠斷了馬腳,方貌倒�將下來,被武松再復一刀砍了,提首級徑來中軍,參見先鋒請功。此時宋江已進城中王府坐下,令諸將各自去城裡搜殺南軍,盡皆捉獲。單只走了劉�一個,領了些敗殘軍兵,投秀州去了。有詩為證:神器從來不可乾,僭王稱號詎能安?
武松立馬誅方貌,留與凶頑做樣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傳下號令,休教殺害良民百姓,一面教救滅了四下里火,便出安民文榜,曉諭軍民。次後聚集諸將,到府請功。已知武松殺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進生擒了甄誠,孫立鞭打死張威,李俊槍刺死昌盛,樊瑞殺死鄔福,宣贊和郭世廣鏖戰,你我相傷,都死於飲馬橋下。其餘都擒得牙將,解來請功。宋江見折了醜郡馬宣贊,傷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槨,迎去虎丘山下殯葬。把方貌首級並徐方。甄誠,解赴常州張招討軍前施行。張招討就將徐方。甄誠碎剮於市,方貌首級,解赴京師。回將許多賞賜來蘇州,給散眾將。張招討移文申狀,請劉光世鎮守蘇州,卻令宋先鋒沿便進兵,收捕賊寇。只見探馬報導:“劉都督。耿參謀來守蘇州。”當日眾將都跟著宋先鋒迎接劉光世等官入城王府安下。參賀已了,宋江眾將自來州治議事,使人去探沿海水軍頭領訊息如何。卻早報說沿海諸處縣治,聽得蘇州已破,群賊各自逃散,海僻縣道,盡皆平靜了。宋江大喜,申達文書到中軍報捷,請張招討曉諭舊官復職,另撥中軍統制,前去各處守御安民,退回水軍頭領正偏將佐,來蘇州調用。
數日之間,統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水軍頭領都回蘇州,訴說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崑山,折了孔亮;石秀。李應等盡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識水性,一時落水,俱被淹死。宋江見又折了二將,心中大憂,嗟嘆不已。武松念起舊日恩義,也大哭了一場。
且說費保等四人來辭宋先鋒,要回去。宋江堅意相留不肯,重賞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費保等回榆柳莊去。李俊當時又和童威。童猛送費保等四人到榆柳莊上,費保等又治酒設席相款。飲酒中間,費保起身與李俊把盞,說出幾句言語來,有分教:李俊離卻中原之境,別立化外之基。正是:了身達命蟾離殼,立業成名魚化龍。
畢竟費保李俊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說到梁山好漢操縱武器的厲害,恐怕沒有人能比得上“轟天雷”凌振了。凌振原是燕陵人,後來在東京甲仗庫擔任副使砲(非“炮”字)手。經呼延灼保薦,來到梁山水泊陣前。凌振“善造火砲,能去十四五里遠近。石砲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他是“宋朝盛世第一個砲手”。詩云:
“火砲落時城郭碎,煙雲散處鬼神愁。轟天雷起馳風砲,凌振名聞四百州。”
作為我國四大發明之一的火藥,在它問世不久,就被運用於火炮實戰。在唐朝末年的戰鬥中,圓環形狀的火藥包,就被利用作一種殺傷力威猛的火器,在戰場上嶄露頭角,一顯身手。宋時所謂火炮當然不是後世的管狀火炮,其實是類似於今的炸藥包,而用人力拋石機(砲)拋射。現存世界上最早的火炮,是中國西北地區党項族建立的西夏國(1038─1227年)的一尊銅鑄火炮。而到北宋末期,也就是梁山好漢們所處的年代,由於實戰的套用,一些軍火專家對黑火藥的性能有了更多的認識,他們將黑火藥裝入紙管中,製成燃燒性武器:“飛火”。因為“飛火”中安裝了藥線,點燃藥線便可引燃火藥,使紙管爆炸。倘若再用拋石機(火砲)將這種“飛火”彈射到到敵軍的戰陣中,那么火藥爆炸所產生的威力,就給敵方造成了極大的殺傷。因為這種火器發射後,伴著爆炸聲在空中飛舞,所謂“煙雲散處鬼神愁”,“轟天雷起馳風砲”,就像是晴空霹靂爆炸,因此,當時也被人們稱為“霹靂炮”。後來南宋士兵在與金兵作戰時,就曾經使用這種火器炸死和燒傷過大量敵人。著名的岳飛大破“鐵浮圖”中,就有“霹靂炮”使用的功勞。抗金名將劉錡曾有詩云:
“一激轟然如霹靂,萬波鼓動魚龍息。穿雲裂石響無蹤,卻虜驅邪歸正直。”
我想,性格焦躁暴烈的“霹靂火”秦明的綽號,估計即是由此而來。另外,這種“飛火”因其爆炸時在天上飛鏇,就如狂飆一般,因此也被稱作“鏇風”。“黑鏇風”李逵,“小鏇風”柴進的綽號,估計也和這“飛火”砲有關。
不過,那時的火砲可能還沒有在戰鬥中廣泛使用,而掌握火砲實戰技術的專家也不是很多,因此它還算是稀罕物。像凌振這等能熟練的操縱三種砲石(第一是風火砲,第二是金輪砲,第三是子母砲)的專家,更是鳳毛麟角。因此凌振在水邊駕起“飛天火砲”,轟擊梁山泊下鴨嘴灘的小寨時,那隆隆的炮聲,嚇得山寨上那一幫平日裡只知道耍槍弄棒的好漢們,盡皆失色。
這是梁山好漢們第一次面對現代戰爭的熱兵器的強大威力。但是,遺憾的是,農民軍畢竟是農民軍,梁山頭領們並沒有由此重視這種新武器的開發。凌振後來被梁山泊擒獲歸順之後,他的技藝並沒有得到進一步的發揮,從而大行其道。因此,“轟天雷”實際上也就成了悶炮了。凌振的座次,竟然排在了“錦豹子”楊林之後,位居第五十二。後來在征討方臘時,在攻克眾多的崇山峻岭,險要關隘時,凌振的火砲卻不能一展神威,致使枉送了許多梁山好漢的性命。
這種悲劇的發生原因,多少存在著對精尖武器主觀認識上的保守的農民思想。
我想,可能是在冷兵器時代,那些農民出身的好漢們,更注重的是個人的氣力和勇武,而不是在戰鬥中科技的含量。比如在那些話本小說中,戰鬥的場面大都是由一對一的武將的決鬥組成的。一個或幾個人的技藝,本事,往往就決定了一場大戰的勝負。或者就是施展兵法,布陣廝殺了。實際上,這種英雄主義色彩濃烈的戰鬥格局,也只能在演義小說中發生的。構想一下,倘若讓凌振這種人大出風頭,那么小說中的戰爭就真的變成了血淋淋的屠殺,從而缺少了精彩的藝術效果。
但是,在歷史上似乎從來沒有間斷過戰爭的中國人,對於提高戰爭的質量,卻表現出不可思議的保守甚或是麻木的態度。這種態度,一直延續到近代的鴉片戰爭時期。法國作家阿蘭。佩雷菲特在他1989年出的《停滯的帝國》一書中,曾經描寫到中國人對現代軍事技術的頑固的排斥態度:1792年,英國特使瑪格爾尼在到北京拜見乾隆皇帝時,隨行中還帶了一些現代武器,包括榴彈炮、迫擊炮以及手提武器:卡賓槍、步槍、連發手槍等。“這也是為了暗示英國武器的絕對優勢,但同時也是為了謹慎地大量推銷世界上最好的兵器。當然,禮品介紹中也提及‘削鐵而不捲刃的利劍’(註:成語”削鐵如泥“的語譯)——這是為委婉地介紹英國特種鋼方面的優勢。”
有趣的是,當英國官員要求把炮彈即刻送到圓明園去試射時,中國人卻自以為技術熟練,沒有要用英國的炮手。中國人“是否確信自己單獨會使用大炮呢?他們是否寧可失敗也不願意承認在這個敏感的領域裡處於劣勢呢?英國炮兵把炮送去後馬上就被打發回來。1860年火燒圓明園時發現這些大炮與炮彈完好無損地仍在那裡。它們從未被使用過。它們被重新運回倫敦。”
想想看,那時距離凌振所處的梁山時代,亦即北宋末年,已經過去了將近七百年了!而清朝統治者對戰爭技術的認識,還是停留在梁山好漢們的水準上,這無論如何都是生存的悲哀了!我們中國人把戰爭看作是一種藝術,而我們的敵人,則是把戰爭看作是一種殘酷的、你死我活的生存手段。這也是中國在火炮發明之後的千年間,仍然備受外族蹂躪的主要原因。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停滯的帝國》還寫到了瑪格爾尼在北京看到的焰火奇觀,無論從花色優美及創作造型上,都比他看過的同類焰火高出一籌,包括在巴達維亞看的中國焰火在內。“一個巨大的火網,有圓的、方的、六邊形、八邊形和菱形的,發出各種顏色的光亮;接著一聲爆炸,天上布滿了像太陽、星星和金蛇般的焰火。”真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我們中國人樂於用火藥製造煙花爆竹來粉飾太平。然而,缺乏火炮保護的、無論是多么輝煌的文明,也是注定不能長久生存的!
回頭再來看凌振,我們或許會發現,聽不到振聾發聵的炮聲的火炮專家,該是多么的孤獨!

回評

【容評:李載贄曰:戴紗帽中絕少人品如費保四人,不要做官,卻有見識。李俊要宋江保他做官,特地當一件事與費保說,正不知費保聽之失聲大笑也!人之知量不同如此。】
【袁評:當事者盡如費保等敬禮賢才,推心致(置)腹,決不至盜賊縱橫,赤黎塗炭。奈何當事者,竟別具肺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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