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三十一回

《水滸傳》第三十一回

在蜈蚣嶺殺了王道人。救了張太公家女兒,來到白虎山孔太公莊上,為討酒肉,打了孔亮。跌進溪里,醉中被孔明孔高捉拿,卻被在此莊上居住的宋江搭救。武松表示要去二龍山落草,“異日不死,受了招安。”宋江鼓勵他歸順朝廷青史留名。宋江夜來清風山,與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相會。

回目

水滸傳水滸傳

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

簡介

在蜈蚣嶺殺了王道人。救了張太公家女兒,來到白虎山孔太公莊上,為討酒肉,打了孔亮。跌進溪里,醉中被孔明孔高捉拿,卻被在此莊上居住的宋江搭救。武松表示要去二龍山落草,“異日不死,受了招安。”宋江鼓勵他歸順朝廷青史留名。
宋江夜來清風山,與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相會。王矮虎,劫一婦人到自己房中,宋江問明是花榮同僚劉高的妻子,便跪拜在地,要王英放她回去,並許下日後與王英娶一個妻子的諾言。

正文

水滸傳水滸傳
當時兩個鬥了十數合,那先生被武行者賣個破綻,讓那先生兩口劍砍將入來;被武行者轉過身來,看得親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頭滾落在一邊,屍首倒在石上。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來!我不殺你,只問你個緣故!”只見庵里走出那個婦人來,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說這裡叫甚麽去處,那先生卻是你的甚麽人?”
那婦人哭著道:“奴是這嶺下張太公家女兒。這庵是奴家祖上墳庵。這先生不知是那裡人,來我家裡投宿,言說善曉陰陽,能識風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莊上,因請他來這裡墳上觀看地理,被他說誘,又留他住了幾日,那廝一日見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兩三個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卻把奴家強騙在此墳庵里住。這個道童也是別處擄掠來的。這嶺喚做蜈蚣嶺。這先生見這條嶺好風水,以此他便自號飛天蜈蚣王道人。”
武行者道:“你還有親眷麽?”那婦人道:“親戚自有幾家,都是莊農之人,誰敢和他爭論!”武行者道:“這廝有些財帛麽?”婦人道:“他也積蓄得一兩百兩金銀。”武行者道:“有時,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燒庵了!”那婦人問道:“師父,你要酒肉吃麽?”武行者道:“有時將來請我。”那婦人道:“請師父進庵里去吃。”武行者道:“怕別有人暗算我麽?”那婦人道:“奴有幾顆頭,敢賺得師父!”
武行者隨那婦人入到庵里,見小窗邊桌子上擺著酒肉。武行者討大晚吃了一回。那婦人收拾得金銀財帛已了,武行者便就裡面放起火來。那婦人捧著一包金銀獻與武行者,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將去養身。快走!快走!”那婦人拜謝了自下嶺去。
武行者把那兩個屍首都攛在火里燒了,插了戒刀,連夜自過嶺來,迤邐取路望著青州地面來。又行了十數日,但遇村坊道店,市鎮鄉城,果然都有榜文張掛在彼處捕獲武松。到處雖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於路卻沒人盤詰他。
時遇十一月間,天色好生嚴寒。當日武行者一路上買酒肉吃,只是敵不過寒威。上得一條土岡,早望見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險峻。武行者下土岡子來,走得三五里路,早見一個酒店,門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顛石亂山。看那酒店時,卻是個村落小酒肆。
武行者過得那土岡子來,逕奔入那村酒店裡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兩角酒來,肉便買些來吃。”店主人應道:“實不瞞師父說:酒卻有些茅柴白酒,肉卻多賣沒了。”武行者道:“且把酒來擋寒。”
店主人便去打兩角酒,大碗價篩來教武行者吃;將一碟熟菜與他過口。片時間,吃盡了兩角酒,又叫再打兩角酒來。店主人又打了兩角酒,大碗篩來。武行者只顧吃。原來過岡子時,先有三五分酒了;一發吃過這四角酒,又被朔風一吹,酒卻湧上。
武松卻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箇沒東西賣,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與我吃了,一發還你銀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見這個出家人,酒和肉只顧要吃,卻那裡去取?——師父,你也只好罷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賣與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說過只有這些白酒。那得別的東西賣!”
正在店裡論口,只見外面走入一條大漢,引著三四個人入進店裡。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二郎,請坐。”那漢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雞與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來。”那漢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裡?”店主人道:“在這裡。”
那漢引了眾人,便向武行者對席上頭坐了,那同來的三四人卻坐在肩下。店主人卻捧出一樽青花瓮酒來,開了泥頭,傾在一個大白盆里。武行者偷眼看時,卻是一瓮灶下的好酒,風吹過一陣陣香味來。武行者不住聞得香味,喉嚨癢將起來,恨不得鑽過來搶吃。只見店主人又去廚下把盤子托出一對熟雞、一大盤精肉來放在那漢面前,便擺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燙。
武行者看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兒熟菜,不由的不氣;正是“眼飽肚中飢”,酒又發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來!你這廝好欺負客人!”店主人連忙來問道:“師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說。”武行者睜著雙眼喝道:“你這廝好不曉道理!這青花瓮酒和雞肉之類如何不賣與我?我也一般還你銀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雞肉都是那二郎家裡自將來的,只借我店裡坐地吃酒。”
武行者心中要吃,那裡聽他分說,一片聲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見你這個出家人恁地蠻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爺蠻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到不曾見出家人自稱‘老爺’!”
武行者聽了,跳起身來,叉開五指,望店主人臉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個踉蹌,直撞過那邊去。那對席的大漢見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時,打得半邊臉都腫了,半日掙扎不起。那大漢跳起身來,指定武松道:“你這個鳥頭陀好不依本分,卻怎地便動手動腳!卻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乾你甚事!”那大漢怒道:“我好意勸你,你這鳥頭陀敢把言語傷我!”
武行者聽得大怒,便把桌子推開,走出來,喝道:“你那廝說誰!”那大漢笑道:“你這鳥頭陀要和我廝打,正是來太歲頭上動土!”便點手叫道:“你這賊行者!出來!和你說話!”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搶搶到門邊。那大漢便閃出門外去。武行者趕到門外。那大漢見武松長壯,那裡敢輕敵,便做個門戶等著他。武行者搶入去,接住那漢手,那大漢卻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懷中,只一撥,撥將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裡做得半分手腳。那三四個村漢看了,手顫腳麻,那裡敢上前來。
武行者踏住那大漢,提起拳頭來只打實落處,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來,望門外溪里只一丟。那三四個村漢叫聲苦,不知高低,都下水去,把那大漢救上溪來,自攙扶著投南去了。這店主人吃了這一掌,打得麻了,動撣不得,自入屋後躲避去了。武行者道:“好呀!你們都去了,老爺吃酒了!”把個碗去白盆內舀那酒來只顧吃。桌子上那對雞,一盤子肉,都未曾吃動。武行者且不用箸,雙手扯來任意吃,沒半個時辰,把這酒肉和雞都吃個八分。
武行者醉飽了,把直裰袖結在背上,便出店門,沿溪而走。卻被那北風卷將起來,武行者捉腳不住,一路上搶將來,離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傍邊土牆裡走出一隻黃狗,看著武松叫。武行者看時,一隻大黃狗趕著吠。武行者大醉,正要尋事,恨那狗趕著他只管吠,便將左手鞘里掣一口戒刀來,大踏步趕。那黃狗繞著溪岸叫。
武行者一刀砍將去,卻砍個空,使得力猛,頭重腳輕,翻筋鬥倒撞下溪里去,卻起不來。黃狗便立定了叫。冬月天道,雖只有一二尺深淺的水,卻寒冷得當不得,爬將起來,淋的一身水。卻見那口戒刀浸在溪里,亮得耀人。便再蹲下去撈那刀時,撲地又落下去,再起不來,只在那溪水裡滾。
岸上側首牆邊轉出一夥人來。當先一個大漢,頭戴氈笠子,身穿鵝黃紵絲衲襖,手裡拿著一條哨棒,背後十數個人跟著,都拿木鈀白棍。眾人看見狗吠,指道:“這溪里的賊行者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尋不見,大哥哥卻又引了二三十個莊客自奔酒店裡捉他去了,他卻來到這裡!”
說猶未了,只見遠遠地那個吃打的漢子換了一身衣服,手裡提著一條朴刀,背後引著三二十個莊客,都拖槍拽棒,跟著那個大漢,吹風唿哨,來尋武松;趕到牆邊,見了,指著武松,對那穿鵝黃襖子的大漢道:“這個賊頭陀正是打兄弟的!”那個大漢道:“且捉這廝去莊裡細細拷打!”
武松武松

那漢喝聲“下手!”三四十人一發上。可憐武松醉了,掙扎不得,急要爬起來,被眾人一齊下手,橫拖倒拽。捉上溪來,轉過側首牆邊,一所大莊院,兩下都是高牆粉壁,垂柳喬松,圍繞著牆院。眾人把武松推搶入去,剝了衣裳,奪了戒刀、包裹,揪過來綁在大柳樹上,叫:“取一束藤條來細細的打那廝!”
卻才打得三五下,只見莊裡走出一個人來問道:“你兄弟兩個又打甚麽人?”只見這兩個大漢叉手道:“師父聽稟:兄弟今日和鄰莊三四個相識去前面小路店裡吃三杯酒,叵耐這個賊行者到來尋鬧,把兄弟痛打了一頓,又將來攛在水裡,頭臉都磕破了,險些凍死,卻得相識救了回來。歸家換了衣服,帶了人再去尋他,那廝把我酒肉都吃了,卻大醉,倒在門前溪里,因此,捉拿在這裡細細的拷打。看起這賊頭陀來也不是出家人,——臉上見刺著兩個‘金印’,這賊卻把頭髮披下來遮了。——必是個避罪在逃的囚徒。問出那廝根原,解送官司理論!”
這個吃打傷的大漢道:“問他做甚麽!這禿賊打得我一身傷損,不著一兩個月將息不起,不如把這禿賊一頓打死了,一把火燒了他,才與我消得這口恨氣!”說罷,拿起藤條,恰待又打。只見出來的那人說道:“賢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這人也像是一個好漢。”
此時武行者心中略有些醒了,理會得,只把眼來閉了,由他打,只不做聲。那個先去背上看了杖瘡便道:“作怪!這模樣想是決斷不多時的疤痕。”轉過面前,便將手把武松頭髮揪起來定睛看了,叫道:“這個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方才閃開雙眼,看了那人道:“你不是我哥哥?”那人喝道:“快與我解下來!這是我的兄弟!”那穿鵝黃襖子的並吃打的盡皆吃驚;連忙問道:“這個行者如何卻是師父的兄弟?”那人便道:“他便是我時常和你們說的那景陽岡上打虎的武松。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做了行者。”
那弟兄兩個聽了,慌忙解下武松來,便討幾件乾衣服與他穿了,便扶入草堂里來。武松便要下拜。那個人驚喜相半,扶住武松,道:“兄弟酒還未醒,且坐一坐說話。”
武松見了那人,歡喜上來,酒早醒了五分,討些湯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來拜了那人,相敘舊話。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鄆城縣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武行者道:“只想哥哥在柴大官人莊上。卻如何來在這裡?兄弟莫不是和哥哥夢中相會麽?”宋江道:“我自從和你在柴大官人莊上分別之後,我卻在那裡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親煩惱,先發付兄弟宋清歸去。後卻接得家中書說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頭氣力,已自家中無事,只要緝捕正身;因此,已動了個海捕文書各處追獲。’這事已自慢了。卻有這裡孔太公屢次使人去莊上問信,後見宋清回家,說道宋江在柴大官人莊上,因此特地使人直來柴大官人莊上取我在這裡。此間便是白虎山。這莊便是孔太公莊上。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兒子;因他性急,好與人廝鬧,到處叫他做獨火星孔亮。這個穿鵝黃襖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兒子,人都叫他做毛頭星孔明。因他兩個好習槍棒,卻是我點撥他些個,以此叫我做師父。我在此間住半年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風寨走一遭。這兩日方欲起身。我在柴大官人莊上時,只聽得人傳說兄弟在景陽岡上打了大蟲;又聽知你在陽穀縣做了都頭;又聞斗殺了西門慶。向後不知你配到何處去。兄弟如何做了行者?”
武松答道:“小弟自從柴大官人莊上別了哥哥,去到得景陽岡上打了大蟲,送去陽穀縣,知縣就抬舉我做了都頭。後因嫂嫂不仁,與西門慶通姦,藥死了我先兄武大,被武松把兩個都殺了,自首告到本縣,轉申東平府。後得陳府尹一力救濟,斷配孟州。”至十字坡,怎生遇見張青、孫二娘;到孟州;怎地會施恩,怎地打了蔣鬥神,如何殺了張都監一十五口,又逃在張青家,母夜叉孫二娘教我做了頭陀行者的緣故;過蜈蚣嶺,試刀殺了王道人;至村店吃酒,醉打了孔兄:把自家的事從頭備細告訴了宋江一遍。
孔明孔亮兩個聽了大驚,撲翻身便拜。武松慌忙答禮道:“卻才甚是衝撞,休怪,休怪。”孔明、孔亮道:“我弟兄兩個‘有眼不識泰山’!萬望恕罪!”武行者道:“既然二位相覷武松時,卻是與我烘焙度牒書信並行李衣服;不可失落了那兩口戒刀,這串數珠。”孔明道:“這個不須足下掛心。小弟已自著人收拾去了,整頓端正拜還。”武行者拜謝了。宋江請出孔太公,都相見了。孔太公置酒設席管待,不在話下。
當晚宋江邀武松同榻,敘說一年有餘的事,宋江心內喜悅。武松次日天明起來,都洗漱罷,出到中堂,相會吃飯。孔目自在那裡相陪。孔亮捱著疼痛,也來管待。孔太公便叫殺羊宰豬,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幾家街坊親戚都來謁拜。又有幾個門下人,亦來拜見。宋江見了大喜。
當日筵宴散了,宋江問武松道:“二哥今欲往何處安身?”武松道:“昨夜已對哥哥說了,菜園子張青寫書與我,著兄弟投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那裡入伙,他也隨後便上山來。”宋江道:“也好。我不瞞你說,我家近日有書來,說道清風寨知寨小李廣花榮,他知道我殺了閻婆惜,每每寄書來與我,千萬教我去寨里住幾時。此間又離清風寨不遠,我這兩日這待要起身去,因見天氣陰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裡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帶攜兄弟投那裡去住幾時;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發心,只是投二龍山落草避難。亦且我又做了頭陀,難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設疑,倘或有些決撒了,須連累了哥哥。——便是哥哥與兄弟同死同生,也須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龍山去了罷。天可憐見,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歸順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勸,你只相陪我住幾日了去。”
自此,兩個在孔太公莊上。一住過了十日之上,宋江與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那裡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堅執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一日了,次日,將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並帶來的度牒書信戒箍數珠戒刀金銀之類交還武松;又各送銀五十兩,權為路費。宋江推卻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顧將來拴縛在包裹里。
宋江整頓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帶上鐵戒箍,掛了人頂骨數珠,跨了兩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裡。宋江提了朴刀,懸口腰刀,帶上氈笠子,辭別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莊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餘里路,拜辭了宋江、武行者兩個。
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說道:“不須莊客遠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別,自和莊客歸家,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和武松兩個在路上行著,於路說些閒話,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兩個吃罷飯,又走了四五十里,卻來到一市鎮上,地名喚做瑞龍鎮,卻是個三岔路口。宋江借問那裡人道:“小人們欲投二龍山、清風鎮上,不知從那條路去?”那鎮上人答道:“這兩處不是一條路去了:這裡要投二龍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風鎮去,須用投東落路,過了清風山便是。”
宋江聽了備細,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這裡吃三杯相別。”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卻回來。”宋江道:“不須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里,早早的到了彼處。入伙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投降了,日後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此英雄,決定做得大事業,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相見。”
武行者聽了,酒店上歇了數杯,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鎮梢頭,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灑淚,不忍分別;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語: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記話頭:武行者自來二龍山投魯智深、楊志入伙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別了武松,轉身投東,望清風山上來,於路只憶武行者。又自行了幾日,卻早望見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樹木稠密,心中歡喜,觀之不足,貪走了幾程,不曾問得宿頭。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內驚慌,肚裡尋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亂仔林子裡歇一夜;卻恨又是仲冬天氣,風霜正冽,夜間寒冷,難以打熬。倘或走出一個毒蟲虎豹來時,如何抵擋?卻不害了性命!”只顧望東邊小路里亂撞將去,約莫走了一更時分,心裡越慌,看不見地下,跜了一條絆腳索。樹林裡銅鈴響處,走出十四五個伏路小嘍羅來,發聲喊,把宋江捉翻,一條麻繩縛了,奪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將宋江解上山來。宋江只叫得苦,卻早已到了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時,四下里都是木柵欄,當中一座草廳,廳上放著三把交椅,後面有百十間草房。小嘍羅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將來綁在將軍柱上。宋江心裡尋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為殺了一個煙花婦人,變得如此之苦。誰想這把骨頭,卻斷送在這裡!”只見小嘍羅點起燈燭熒煌。宋江已自凍得身體麻木了。動彈不得,只把眼來四下張望,低了頭嘆氣。
約有二三更時分,只見廳背後走出三五個小嘍羅來叫道:“大王起來了。”便去把廳上燈燭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時,只見那個出來的大王頭上綰著鵝梨角兒,一條紅絹帕裹著,身上披著棗紅紵絲衲襖,便來坐在中間交椅上。那個好漢祖貫山東萊州人氏,姓燕名順,綽號錦毛虎。原是販羊馬客人出身,因為消折了本錢,流落在綠林里打劫。那燕順酒醒起來,坐在中間交椅上,問道:“孩兒們哪裡拿得這個牛子?”小嘍羅答道:“孩兒們正在後山伏路,只聽得樹林裡銅鈴響。原來是這個牛子,獨自背個包裹,撞了繩索,一交絆翻,因此拿得來。”燕順道:“正好!快去與我請得二位大王來。”小嘍羅去不多時,只見廳側兩邊走上兩個好漢來:左邊一個,五短身材,一雙光眼,祖貫兩淮人氏,姓王名英,江湖上人叫他矮腳虎;原是車家出身,為因半路上見財起意,就勢劫了客人,事發到官,越獄走了,上清風山,和燕順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右邊這個,生得白淨面皮,三牙掩口呲須,瘦長膀闊,清秀模樣,也裹著頂絳紅頭巾。他祖貫浙西蘇州人氏。姓鄭,雙名天壽。為他生得白淨俊俏,人都號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銀為生,因他自小好習槍棒,流落在江湖上,因來清風山過,撞著王矮虎,和他鬥了五六十合,不分勝敗。因此燕順見他好手段,六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當下三個頭領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兒們快動手!”那小嘍羅把水直潑到宋江臉上,宋江嘆口氣道:“可惜宋江死在這裡!”
  燕順親耳聽得“宋江”兩字,便喝住小嘍羅道:“且不要潑水。”燕順問道:“他那廝說甚么‘宋江?’”小嘍羅答道:“這廝口裡說道:‘可惜宋江死在這裡。’”燕順便起身來問道:“兀那漢子,你認得宋江?”宋江道:“只我便是宋江。”燕順走近跟前,又問道:“你是那裡的宋江?”宋江答道:“我是濟州鄆城縣做押司的宋江。”燕順嚷道:“你莫不是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殺了閻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江?”宋江道:“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宋江。”燕順吃了一驚,便奪過小嘍羅手內尖刀,把麻索都割斷了。便把自己身上披的棗紅絳絲衲襖脫下來,裹在宋江身上,便抱在中間虎皮交椅上,便叫王矮虎、鄭天壽快下來。三人納頭便拜。宋江滾下來答禮,問道:“三位壯士,何故不殺小人,反行重禮,此意何在?”亦拜在地。那三個好漢一齊跪下。燕順道:“小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原來不識好人。一時間見不到處,少問個緣由,爭些兒壞了義士。若非天幸,使令仁兄自說出大名來,我等如何得知仔細!小弟在江湖上綠林叢中,走了十數年,聞得賢兄仗義疏財、濟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緣分淺薄,不能拜識尊顏。今日天使相會,真乃稱心滿意。”宋江答道:“量宋江何德何能,叫足下如此錯愛!”燕順道:“仁兄禮賢下士,結交豪傑,名聞寰宇,誰不欽敬?!梁山泊如此興旺,四海皆聞。曾有人說道,盡出仁兄之賜。不知仁兄獨自何來,今卻到此?”宋江把救晁蓋一節、殺閻婆惜一節,卻投柴進並孔太公許多時,及今次要往清風寨尋小李廣花榮,這幾件事,一一備細說了。三個頭領大喜,隨即取套衣服給宋江穿了。一面叫殺羊宰馬連夜筵席,當夜吃到五更,叫小嘍羅伏伺宋江歇了。次日晨牌起來,訴說路上許多事務,又說武松如何了得。三頭領跌跤懊恨道:“我們無緣,若得他來這裡,十分是好,卻恨他投那裡去了。
話休絮煩。宋江自到清風寨,住了五七日,每日好酒好肉管待,不在話下。
時當臘月初旬,山東人年例,臘月上墳。只見小嘍羅山下報上來說道:“大路上有一頂轎子,七八個人跟著,挑著兩個盒子,去墳頭化紙。”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見報了,想此轎子必是婦人,點起三五十個小嘍羅,便要下山。宋江燕順哪裡攔擋得住。綽了槍刀,敲一棒銅鑼,下山去了。宋江、燕順、鄭天壽三人,自在寨中飲酒。
王矮虎去了約有兩三個時辰,遠探小嘍羅報來,說道:“王頭領直趕到半路里,七八個軍漢都走了,拿得轎子裡抬著的一個婦人。只有一個銀香盒,別無物件財物。”燕順問道:“那婦人如今抬到哪裡?”小嘍羅道:“王頭領自抬到山後房中去了。”燕順大笑。宋江道:“原來王英兄弟,要貪女色,不是好漢的勾當。”燕順道:“這個兄弟,諸般都肯向前,只是九這些毛病。”宋江道:“二位和我同去勸他。”
燕順、鄭天壽便引了宋江,直到後山王矮虎房中,推開房門,只見王矮虎正摟著那婦人求歡。見了三人進來,慌忙推開那婦人,請三位坐。宋江看見那婦人,便問道:“娘子,你是誰家眷屬?這般時節出來閒走,有什麼要緊事?”那婦人含羞向前,深深地道了三個萬福,便答道:“賤妾是清風寨知寨的渾家。為因母親棄世,今得小祥,特來墳前化紙。哪裡敢無事出來閒走?告大王垂救性命!”宋江聽罷,吃了一驚,肚裡尋思道:“我正來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榮之妻?我如何不救?”宋江道:“你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出來來同你上墳?”那婦人道:“告大王:侍兒不是花知寨的渾家。”宋江道:“你恰才說是清風寨知寨的恭人。”那婦人道:“大王不知,這清風寨如今有兩個知寨,一文藝武。武官便是花榮;文官便是侍兒的丈夫,劉高。”宋江尋思道:“他丈夫既是和花榮同僚,我不救時,明日到那裡時須不好看。”宋江便對王矮虎說道:“小人有句
話說,不知你肯依么?”王英道:“哥哥有話,但說不妨。”宋江道:“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三字的,好生惹人恥笑。我看這娘子說來,是個朝廷命官的恭人。怎生看在下薄面,並江湖‘大義’兩字,放他下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王英道:“哥哥聽稟:王英自來沒有個壓寨夫人做伴。況兼如今當世,都是那大頭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則甚?胡亂容小弟這些個。”宋江便跪一跪道:“賢弟若要壓寨夫人時,宋江日後揀一個停當好的,在下納財進禮,娶一個伏伺賢弟。只是這個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個人情,放了他則個。”燕順、鄭天壽一齊扶住宋江道:“哥哥且請起來,這個容易。”宋江又謝道:“恁的時,重承不起。”燕順見宋江堅意要救那婦人,因此不管王矮虎肯與不肯,喝令轎夫抬了出去。那婦人聽了這話,插燭似的拜謝宋江,一口一聲叫道:“謝大王!”宋江道:“恭人溺休謝我,我不是山寨里大王,我自是鄆城縣客人。”那婦人拜謝了下山,兩個轎夫也得了性命,抬著那婦人下山來,飛也似的走,只恨爺娘少生了兩隻腳。這王矮虎又羞又悶,只不做聲,被宋江拖出前廳勸道:“兄弟,你不要焦躁。宋江日後好歹要與兄弟完娶一個,教你歡喜便了。小人並不失信。”燕順、鄭天壽都笑起來。王矮虎一時被宋江以禮義縛了,雖不滿意,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自同宋江在山寨中吃了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清風寨軍人,一時間被擄了恭人去,只得回阿里到寨里報知劉高,說道:“恭人被清風山強人擄去了。”劉高聽了大怒,喝罵跟去的軍人不了事,如何撇了恭人,大棍打那去的軍漢。眾人分說道:“我們只有五七個,他那裡三四十人,如何與他敵得?”劉高喝道:“胡說!你們若不去奪得恭人回來時,我吧你們下載牢里問罪。”那幾個軍人吃逼不過,沒奈何只得央本寨里軍健七八十人各執槍棒,用意來奪。不想來到半路,正撞著兩個轎夫,抬得恭人飛也似來了。眾軍漢接著恭人,問道:“怎地能夠下山?”那婦人道:“那廝捉我到山寨里,見我說道是劉知寨的夫人,唬得他們慌忙拜我,便叫轎夫送我下山來。”眾軍漢道:“恭人可憐見我們,只對相公說我們打奪得恭人回來,權救我們這頓打。”那婦人道:“我自有道理說便了。”眾軍漢拜謝了,鏃擁著轎子便行。眾人見轎子走得快,便說道:“這兩個閒常在鎮上抬轎時,只是鵝行鴨步,如今卻怎地這等走得快?”那兩個轎夫應道:“本是走不動,卻被背後老大栗暴打將來”眾人笑道:“你莫不見鬼,背後哪得人?”轎夫方才敢回頭,看了道:“哎也,是我走得慌了,腳後跟直打著腦勺子”眾人都笑。哄擁著轎子,回到寨中。劉知寨見了大喜,便問恭人道:“你得誰人救了你回來?”那婦人道:“便是那廝們虜我去,不從奸騙,正要殺我;見我說是知寨的恭人,不敢下手,慌忙拜我,卻得這許多人來搶奪得我回來。”劉高聽了這話,便叫取十瓶酒,一口豬,賞了七八十人,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救了那婦人下山,又在山寨中住了五七日,思量要來投奔花知寨,當時作別要下山。三個頭領,苦留不住,做了送路筵席餞行,各送些金寶與宋江,打搏在包裹里,當日宋江早起來,洗漱罷,吃了早飯,拴束了行里,作別了三位頭領下山。那三個好漢,將了酒菜餚饌,直接到山下二十餘里官道旁邊,把酒分別。三人不捨,叮囑道:“哥哥去清風寨回來是必再到山寨相會幾時。”唱個大喏,分手去了。若是說話的同時生,並肩長,攔腰抱住,把臂托回。遍布使宋江要去投奔花知寨,險些兒死無葬身之地。正是:遭逢坎坷皆數天,際會風雲豈偶然。畢竟宋江來尋花知寨,撞著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武松一上路,就有了一串串盪氣迴腸的故事:景陽崗打虎、血濺獅子樓、醉打蔣鬥神、大戰飛雲浦、夜走蜈蚣嶺等,每個事件都使得武松的英雄形象奪人眼目。
金聖歎非常推崇武松,他說:“武松者,天人也。”並解釋道:“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魯達之闊,林沖之毒,楊志之正,柴進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吳用之捷,花榮之雅,盧俊義之大,石秀之警者也。”
在《水滸傳》中,描寫武松的多達十一回,是單線描寫耗費筆墨最多的一個梁山好漢。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我想正是武松身上集中了所有的梁山好漢的典型特點,武功卓越,愛憎分明,情深義重,善良正直,好打抱不平,幾乎擁有了所有的英雄特點。
景陽崗打虎寫的真實。酒家善良,放著錢不賺,卻要再三再四地勸武松少喝酒,這段描寫中看得出武松的傲氣和貪杯。後來已經有了醉意,等到發現真的有老虎的時候,想回頭卻怕酒家恥笑,便硬了頭皮繼續走,當然也是懷了十分的僥倖心理,而且是醉酒的狀態。這些描寫細微、真實、可信。真正打虎的情景,尤其是使足力量打下去的哨棒打在樹枝上折斷,足可見打虎的時候武松為了保命的本能的反應,打虎的那五七十拳,也是拚命一般的用足了力氣。打完老虎,卻用盡了勁,見到披著虎皮的獵戶,驚想自己此番完了。這一系列的細節都很有表現力,維其打虎是偶然的一個事件,才更表現出武松這個人物的真實和打死老虎的可信來,也更好地表現了武松的勇武之氣。這正是小說的高明之處。
打完老虎他把賞賜給自己的一千貫錢散與眾獵戶,正是這種忠厚仁德,讓縣令抬舉他給了個都頭。武松靠自己的能力和人格的感染,得到了一個職位,在這個社會中有了正式的身份位置。可是這個身份位置,能夠穩定一生嗎?這樣的平靜的生活,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武松當了都頭,而且和兄長相認了,本來過著很平常也很安寧的日子。偏偏潘金蓮改變了這種生活的軌跡。故事大家都太熟悉了,不必要再重複。我想說武松對事件的處理,從武鬆開始露面,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粗壯的漢子。跑出來也是為了打人的事情,而且自己都沒有搞清楚人是不是被打死了,到糊裡糊塗把景陽崗的老虎打死,都讓人感覺武松是一個性格暴烈,比較粗疏的人。可是這是一個錯覺,從武松對待自己哥哥被害一事上,能夠感覺到武松的粗中有細的性格。
武松是哥哥養大的,武松對哥哥情深意重。聞聽哥哥暴病死去,武松悲痛,可是也理智。就包括他問及潘金蓮自己哥哥如何死的情況時,也並沒有懷疑到什麼。等到了武大郎託夢之後,他才覺得事情的蹊蹺,然後展開了調查。然而,他的調查一點都不張揚,只在暗地裡進行,直到把事情從頭到尾搞清楚,他的情緒都控制得很好,他沒有作出不理智的行為。而是從官方的角度去處理,報了官,這和他的都頭的身份是相稱的,能夠看出他雖然激憤卻沒有亂了方寸。可是知縣收了西門慶的錢財,便不再公正的執法,把本來能夠作為證據的東西視為無用,便進一步激化了矛盾。如果說潘金蓮殘害武大郎是造成整個武松殺人的根源,那么知縣的瀆職和貪贓則是引發武松殺人的直接引線。武松被逼上梁山,這是個側面的因素。
武松知道殺人償命,可是哥哥的冤屈卻得不到伸張,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即使他已經越過了朝廷法律的界限,他自己解決事件的方式也是有理有節,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在他請來街坊鄰居,審問潘金蓮和王婆,讓人作了筆錄等方式中,武松始終是冷靜的,冷靜的讓人懼怕,這種懼怕甚至比他無意中打死老虎的經歷更讓人膽寒,在他一系列冷靜的異常的舉動中,讀者會不由自主地想著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松腦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裡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這是武松冷靜之後的結果,的確是怒到極致,狠到極致,也冷到極致。即使這樣,他依然是出人意料的放過了王婆,而把王婆交到了官府的手中。就是說在這種極度的殘忍殺戮中,武松始終清醒和理智的幾乎讓人無法理解,他取得了證詞,就想著要用正式的官方的手段對整件事情做個了結,所以他留下了王婆。可是他不能放過實施毒害哥哥的元兇,於是提了人頭趕到獅子樓,把西門慶扔下獅子樓,然後割下了他的頭。事情解決完後,他把屋中的東西分給了左鄰右舍,提了人頭又去見官自首。好在知縣雖然貪財卻也曉得一些道理,給他一個刺配充軍。
這些描寫把武松冷靜、理智的性格塑造的很成功。同時,通過事情的反覆,給讀者一個明確的暗示:老百姓想通過官府解決什麼問題,沒有銀子是沒有什麼用的。官府用自身的行為逼迫著百姓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是造成社會混亂的很重要的原因。而武松,在整件事情上從頭至尾都有著要官府按照律法來處理的想法,即使他自己犯事之後,也要投案自首。這說明武松從骨子裡始終是想活在主流的生活當中,而沒有與官府對著幹的念頭。
看到武松對潘金蓮的挑逗無動於衷的時候,讓人會產生一種武松不解風情的感覺,可是讀到十字坡武松逗孫二娘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會改變,武松從骨子裡其實也是很解趣的一個人,他在勇武、細心的性格之外,還有趣味;待張青要結果了兩個押送他的公人的時候,武松“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又對公人說“我們並不肯害為善的人”,這說明了武松的正直、善良和有原則,他愛憎分明、明辨是非,並不糊塗。在張青和武松的對比中,更增加了武松形象的魅力。
離開十字坡,投孟州而去。到了孟州不曾想稀里糊塗的免了一頓殺威棒,又稀里糊塗的被好酒好肉地款待著。這一段的描寫很精彩,處處透著懸疑,吸引人的注意力,使讀者和武松一起產生疑惑和不解,同時也產生極強的要揭開謎底的想法。這裡設定的懸疑,是為了醉打蔣鬥神做得鋪墊。讓人從這一系列神秘的舉動中感受到將要發生的情節的不尋常,感覺倒將要出場人物的不尋常。
把氣氛渲染到了連讀者都著急無奈的時候,施恩出面了。出面後他做的自我介紹和所說的求武松幫忙的事情是:“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里有八九十個棄命囚徒,去那裡開著一個酒肉店,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里。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裡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別人占了他的地盤,想請武松幫著奪回來,因為他自己不是蔣鬥神的對手。這個事件太尋常了,似乎跟前面的的渲染不太協調,可是卻明明確確地告訴讀者,這個蔣鬥神不簡單。另外一個方面,施恩原本所作的坐地收錢的事情和蔣鬥神所作的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還是恃強凌弱,原本也不是所謂的好漢所為。可是水滸傳的邏輯就是這樣的,能夠上的了梁山的,其作為就是好漢作為,上不了梁山的就不是好漢作為。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武松自身已無法左右自己的選擇,不要說他受了施恩的恩惠,光是一個配軍的身份都只能讓他來選擇替施恩出頭,況且,他的這種選擇正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義氣的體現。正是武松自己所說的“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
醉打蔣鬥神一段的精彩,不在打的過程,而在於去打的路上的過程。施恩的謹慎和小心,使人更覺出其對蔣鬥神的恐懼和害怕,也就反襯出蔣鬥神的不簡單。武松自己有意的“無三不過望”,逢一個酒家要和三碗酒,讓人想起景陽崗打虎前的三碗不過崗,使人產生猜想,難道這蔣鬥神比起景陽崗的老虎還要厲害?找碴、砸場子,表現了武松的情致和不俗,醉打的那招“玉環步,鴛鴦腳”展示了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果真是非同小可!三條要求、並且不忍殘害蔣鬥神的性命,則表現了武松的善良和骨子裡那種悲憫的佛緣。
奪回了快活林,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裡並各睹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施恩藉助武松的武力奪回了他的地盤和財源,武松藉助給施恩幫忙更擴大了自己的知名度。
張團練替蔣鬥神報仇,買通張都監,設計陷害武松。武松被第二次發配,快活林又被蔣鬥神奪回去。這是一種不變的規律,強者為王,沒有了武松的施恩只能再次被蔣鬥神打傷,並乖乖的交出快活林的一切。不過,施恩的可愛之處卻是在武松犯事之後表現出來的。平時盤剝錢財,到了這個時候的確也是仗義疏財,花了很多的銀子,三入死囚牢為武松上下打點,這一點正合了水滸傳中所謂英雄好漢的原則。這樣的活動,加上知府對張都監拿錢不給自己分的不滿,輕判了武松發配充軍,武松的臉上就有了兩個印記。
如果武松就此安安穩穩地去充軍了,也不會有別的事情,可是蔣鬥神卻要報仇報到底,要把武松置於死地。於是原本還很理智的武松終於象發狂一樣的爆發了,這種爆發裹挾了恐怖的煞氣。大鬧飛雲浦,殺了四個人,然後血濺鴛鴦樓,一起殺了十五口人,除了應殺的之外,連老頭和丫頭都沒有放過。看到此處,讓人心寒,也讓人對武松層徑流露出的的佛緣發生了疑問。狂暴如魯智深也只是打殺了很少的幾個人,而武松此處殺戮太重,於佛甚遠。
仔細想想,武松的這些作為是有原因的:自幼失去父母,和兄長相依為命,又飽嘗了流落他鄉窮困潦倒的窘迫,好不容易和兄長相見,有了一點家的感覺,很快就被潘金蓮和西門慶破壞了,官府不管,自己報了仇,也隨之犯了法,被發配充軍。遇到施恩奪回快活林後,又中了張都監的陷害,第二次被發配,發配的途中又欲加害於他。這一路上走來,他始終都處在這種鬱悶的情緒和事件中,即使如景陽岡打虎、醉打蔣鬥神也多是在酒醉的情況下的作為,他在清醒的時候始終是鬱悶的,胸中塊壘難銷。因此上他的大開殺戒實在是一種釋放,書中也兩次點到他殺人後感覺出了怨氣。這種發泄實際上也是武松正式的和他的幻想告別,他終於不得不被逼無奈地放棄了掙扎,把原本要堅持的主流生活在嚴重的殺戮中拋開了。雖然他的內心還沒有完全放棄自己執著的東西,可是從此以後,無論是在內心還是到表面,他都完成了一個告別。到了張青處,因緣機巧,他從形式上就變成了行者,一個出家的人。也許正如書中所說的是“前生注定”。也正因為這個轉變付出了近二十條人命的代價,武松在將來會失去一條胳膊,可能也正是對他殺戮的一種報應。
夜走蜈蚣嶺,是他變成行者武松之後的行為,明顯的就有了出家人的特徵。看到王道人和一個村婦在山間林下調情,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想到“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這是武松和魯智深的區別,在他的心目中出家人是有規矩的,有規矩就要守規矩,於是殺了王道人試刀,豈不知自己恰恰就犯了出家人不得殺生的戒律。
醉打孔亮是第三次武松醉打的表演,卻應著不打不相識的路子走去,於是見到了宋江宋公明。這次武松和宋江的會面,正式地提出了關於招安的問題,宋江勸武松和他一起去花榮處,武松怕連累他們,說道:“天可憐見,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卻來尋訪哥哥未遲。”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歸順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勸,你只相陪我住幾日了去。”應該說在梁山之上,宋江是比較器重武松的,我想器重武松的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武松這種受招安的理想正合了宋江的胃口。而正是這種理想成了將來梁山泊發展的指導思想。

回評

此回完武松,入宋江,只是交代文字,故無異樣出奇之處。然我觀其寫武松酒醉一段,又何其寓意深遠也。蓋上文武松一傳,共有十來卷文字,始於打虎,終於打蔣鬥神。其打虎也,因“三碗不過岡”五字,遂至大醉,大醉而後打虎,甚矣,醉之為用大也!其打蔣鬥神也,又因“無三不過望”五字,至於大醉,大醉而後打蔣鬥神,又甚矣,醉之為用大也!雖然古之君子,才不可以終恃,力不可以終恃,權勢不可終恃,恩寵不可終恃;蓋天下之大,曾無一事可以終恃,斷斷如也。乃今武松一傳,偏獨始於大醉,終於大醉,將毋教天下以大醉獨可終恃乎哉?是故怪力可以徒搏大蟲,而有時亦失手於黃狗;神威可以單奪雄鎮,而有時亦受縛於寒溪。蓋借事以深戒後世之人,言天人如武松,猶尚無十分滿足之事,奈何紜紜者,曾不一慮之也!
下文將入宋江傳矣。夫江等之終皆不免於竄聚水泊者,有迫之必入水泊者也。若江等生平一片之心,則固皎然如冰在玉壺,千世萬世,莫不共見。
故作者特於武松落草處順手錶暴一通,凡以深明彼江等一百八人,皆有大不得已之心,而不必其後文之必應之也。乃後之手閒面厚之徒,無端便因此等文字,遽續一部,唐突才子,人之無良,於斯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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