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四十九回

《水滸傳》第四十九回

扈家莊扈成牽牛擔酒,來討扈三娘。宋江、吳用要求他不要協助祝家莊。

孫立扮做對調來鄆州把守的登州提轄,與欒廷玉及祝朝奉、祝氏三傑相見。並捉得石秀,取得信任,作為內應,殺死祝氏三傑;李逵燒殺了扈家莊。宋江謝絕了鍾離老人,免燒莊院,給村民糧賞,凱歌歸山。

宋江,吳用設計截李應入伙。

宋江讓一丈青扈三娘與王矮虎結婚。

回目

吳學究雙掌連環計 宋公明三打祝家莊
水滸傳水滸傳

簡介

扈家莊扈成牽牛擔酒,來討扈三娘。宋江、吳用要求他不要協助祝家莊。
孫立扮做對調來鄆州把守的登州提轄,與欒廷玉及祝朝奉祝氏三傑相見。並捉得石秀,取得信任,作為內應,殺死祝氏三傑;李逵燒殺了扈家莊。宋江謝絕了鍾離老人,免燒莊院,給村民糧賞,凱歌歸山。
宋江,吳用設計截李應入伙。
宋江讓一丈青扈三娘與王矮虎結婚。

正文

話說當時軍師吳用啟煩戴宗道:“賢弟可與我回山寨去取鐵面孔目裴宣。聖手書生蕭讓。通臂猿侯健玉臂匠金大堅。可教此四人帶了如此行頭,連夜下山來,我自有用他處。”戴宗去了。
只見寨外軍士來報,西村扈家莊上扈成牽牛擔酒,特來求見。宋江叫請入來。
扈成來到中軍帳前,再拜懇告道:“小妹一時粗鹵,年幼不省人事,誤犯威顏,今者被擒,望乞將軍寬恕。奈緣小妹原許祝家莊上,前者不合奮一時之勇,陷於縲紲
如蒙將軍饒放,但用之物,當依命拜奉。“宋江道:”且請坐說話。祝家莊那廝,好生無禮,平白欺負俺山寨,因此行兵報仇,須與你扈家無冤。只是令妹引人捉了我王矮虎,因此還禮,拿了令妹。你把王矮虎放回還我,我便把令妹還你。“扈成答道:”不期已被祝家莊拿了這個好漢去。“吳學究便道:”我這王矮虎,今在何處?“扈成道:”如今拘鎖在祝家莊上,小人怎敢去取?“宋江道:”你不去取得王矮虎來還我,如何能夠得你令妹回去?“吳學究道:”兄長休如此說,只依小生一言:今後早晚祝家莊上,但有些響亮,你的莊上,切不可令人來救護。倘或祝家莊上有人投奔你處,你可就縛在彼。若是捉下得人時,那時送還令妹到貴莊。只是如今不在本寨,前日已使人送在山寨,奉養在宋太公處。你且放心回去,我這裡自有個道理。“扈成道:”今番斷然不敢去救應他,若是他莊上果有人來投我時,定縛來奉獻將軍麾下。“宋江道:”你若是如此,便強似送我金帛。“扈成拜謝了去。
且說孫立卻把旗號上改喚作“登州兵馬提轄孫立”,領了一行人馬,都來到祝家莊後門前。莊上牆裡望見是登州旗號,報入莊裡去。欒廷玉聽得是登州孫提轄到來相望,說與祝氏三傑道:“這孫提轄是我弟兄,自幼與他同師學藝,今日不知如何到此?”帶了二十餘人馬,開了莊門,放下吊橋,出來迎接。孫立一行人都下了馬,眾人講禮已罷,欒廷玉問道:“賢弟在登州守把,如何到此?”孫立答道:“總兵府行下文書,對調我來此間鄆州守把城池,提防梁山泊強寇,便道經過,聞知仁兄在此祝家莊,特來相探。本待從前門來,因見村口莊前俱屯下許多軍馬,不好衝突,特地尋覓村里,從小路問到莊後,入來拜望仁兄。”欒廷玉道:“便是這幾時連日與梁山泊強寇廝殺,已拿得他幾個頭領在莊裡了,只要捉了宋江賊首,一併解官。天幸今得賢弟來此間鎮守,正如錦上添花,旱苗得雨。”孫立笑道:“小弟不才,且看相助捉拿這廝們,成全兄長之功。”欒廷玉大喜,當下都引一行人進莊裡來,再拽起了吊橋,關上了莊門。孫立一行人安頓車仗人馬,更換衣裳,都在前廳來相見。祝朝奉與祝龍。祝虎。祝彪三傑,都相見了,一家兒都在廳前相接。
欒廷玉引孫立等上到廳上相見,講禮已罷,便對祝朝奉說道:“我這個賢弟孫立,綽號病尉遲,任登州兵馬提轄。今奉總兵府對調他來,鎮守此間鄆州。”祝朝奉道:“老夫亦是治下。”孫立道:“卑小之職,何足道哉!早晚也要望朝奉提攜指教。”祝氏三傑相請眾位尊坐。孫立動問道:“連日相殺,征陣勞神。”祝龍答道:“也未見勝敗。眾位尊兄,鞍馬勞神不易。”孫立便叫顧大嫂引了樂大娘子叔伯姆兩個去後堂見拜宅眷,喚過孫新。解珍。解寶參見了,說道:這三個是我兄弟。“
指著樂和便道:“這位是此間鄆州差來取的公吏。”指著鄒淵。鄒潤道:“這兩個是登州送來的軍官。”祝朝奉並三子雖是聰明,卻見他又有老小,並許多行李車仗人馬,又是欒廷玉教師的兄弟,那裡有疑心,只顧殺牛宰馬,做筵席管待眾人,且飲酒食。
過了一兩日,到第三日,莊兵報導:“宋江又調軍馬殺奔莊上來了。”祝彪道:“我自去上馬拿此賊。”便出莊門,放下吊橋,引一百餘騎馬軍殺將出來。早迎見一彪軍馬,約有五百來人,當先擁出那個頭領,彎弓插箭,拍馬掄槍,乃是小李廣花榮。祝彪見了,躍馬挺槍,向前來斗,花榮也縱馬來戰祝彪。兩個在獨龍岡前,約鬥了十數合,不分勝敗。花榮賣個破綻,撥回馬便走,引他趕來。祝彪正待要縱馬追去,背後有認得的說道:“將軍休要去趕。恐防暗器,此人深好弓箭。”祝彪聽罷,便勒轉馬來不趕,領回人馬投莊上來,拽起吊橋,看花榮時,也引軍馬回去了。祝彪直到廳前下馬,進後堂來飲酒。孫立動問道:“小將軍今日拿得甚賊?”
祝彪道:“這廝們伙里有個甚么小李廣花榮,槍法好生了得。鬥了五十餘合,那廝走了,我卻待要趕去追他,軍人們道,那廝好弓箭,因此各自收兵回來。”孫立道:“來日看小弟不才,拿他幾個。”當日筵席上叫樂和唱曲,眾人皆喜。
至晚席散,又歇了一夜,到第四日午牌,忽有莊兵報導:“宋江軍馬又來在莊前了。”堂下祝龍。祝虎。祝彪三子都披掛了,出到莊前門外,遠遠地望見,早聽得鳴鑼擂鼓,吶喊搖旗,對面早擺下陣勢。這裡祝朝奉坐在莊門上,左邊欒廷玉,右邊孫提轄,祝家三傑,並孫立帶來的許多人伴,都擺在兩邊。早見宋江陣上豹子頭林沖高聲叫罵,祝龍焦躁,喝叫放下吊橋,綽槍上馬,引一二百人馬,大喊一聲,直奔林沖陣上。莊門下擂起鼓來,兩邊各把弓弩射住陣腳。林沖挺起丈八蛇矛,和祝龍交戰,連斗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兩邊鳴鑼,各回了馬。祝虎大怒,提刀上馬,跑到陣前,高聲大叫宋江決戰。說言未了,宋江陣上早有一將出馬,乃是沒遮攔穆弘來戰祝虎。兩個鬥了三十餘合,又沒勝敗。祝彪見了大怒,便綽槍飛身上馬,引二百餘騎,奔到陣前。宋江隊里病關索楊雄,一騎馬,一條槍,飛搶出來戰祝彪。
孫立看見兩隊兒在陣前廝殺,心中忍耐不住,便喚孫新:“取我的鞭槍來,就將我的衣甲。頭盔。袍襖把來披掛了。”牽過自己馬來,——這騎馬號烏騅馬,鞴上鞍子,扣了三條肚帶,腕上懸了虎眼鋼鞭,綽槍上馬。祝家莊上,一聲鑼響,孫立出馬在陣前。宋江陣上林沖。穆弘。楊雄都勒住馬,立於陣前。孫立早跑馬出來,說道:“看小可捉這廝們!”孫立把馬兜住,喝問道:“你那賊兵陣上有好廝殺的,出來與我決戰。”宋江陣內鸞鈴響處,一騎馬跑將出來,眾人看時,乃是拚命三郎石秀來戰孫立。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個斗到五十合,孫立賣個破綻,讓石秀槍搠入來,虛閃一個過,把石秀輕輕的從馬上捉過來,直挾到莊前撇下,喝道:“把來縛了。”祝家三子把宋江軍馬一攪,都趕散了。三子收軍回到門樓下,見了孫立,眾皆拱手欽伏。孫立便問道:“共是捉得幾個賊人?”祝朝奉道:“起初先捉得一個時遷,次後拿得一個細作楊林,又捉得一個黃信;扈家莊一丈青捉得一個王矮虎;陣上拿得兩個:秦明鄧飛;今番將軍又捉得這個石秀,這廝正是燒了我店屋的。
共是七個了。“孫立道:”一個也不要壞他,快做七輛囚車裝了,與些酒飯,將養身體,休教餓損了他,不好看。他日拿了宋江,一併解上東京去,教天下傳名,說這個祝家莊三傑。“祝朝奉謝道:”多幸得提轄相助,想是這梁山泊當滅也。“邀請孫立到後堂筵宴,石秀自把囚車裝了。看官聽說,石秀的武藝不低似孫立,要賺祝家莊人,故意教孫立捉了,使他莊上人一發信他。孫立又暗暗地使鄒淵。鄒潤。
樂和去後房裡把門戶都看了出入的路數。楊林。鄧飛見了鄒淵。鄒潤,心中暗喜。
樂和張看得沒人,便透個訊息與眾人知了。顧大嫂與樂大娘子在裡面已看了房戶出入的門徑。
至第五日,孫立等眾人都在莊上閒行,當日辰牌時候,早飯已後,只見莊兵報導:“今日宋江分兵做四路,來打本庄。”孫立道:“分十路待怎地?你手下人且不要慌,早作準備便了。先安排些撓鉤套索,須要活捉,拿死的也不算。”莊上人都披掛了,祝朝奉親自率引著一班兒上門樓來看時,見正東上一彪人馬,當先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背後便是李俊。阮小二,約有五百以上人馬在此。正西上又有五百來人馬,當先一個頭領,乃是小李廣花榮,隨背後是張橫。張順。正南門樓上望時,也有五百來人馬,當先三個頭領,乃是沒遮攔穆弘。病關索楊雄。黑鏇風李逵。四面都是兵馬,戰鼓齊鳴,喊聲大舉。欒廷玉聽了道:“今日這廝們廝殺,不可輕敵。我引了一隊人馬出後門,殺這正西北上的人馬。”祝龍道:“我出前門,殺這正東上的人馬。”祝虎道:“我也出後門,殺那西南上的人馬。”祝彪道:“我自出前門,捉宋江,是要緊的賊首。”祝朝奉大喜,都賞了酒。各人上馬,盡帶了三百餘騎奔出莊門,其餘的都守莊院門樓前吶喊。此時鄒淵。鄒潤已藏了大斧,只守在監門左側。解珍。解寶藏了暗器,不離後門。孫新。樂和已守定前門左右。顧大嫂先撥軍兵保護樂大娘子,卻自拿了兩把雙刀在堂前踅,只聽風聲,便乃下手。
且說祝家莊上擂了三通戰鼓,放了一個炮,把前後門都開,放下吊橋,一齊殺將出來。四路軍兵出了門,四下里分投去廝殺。臨後孫立帶了十數個軍兵,立在吊橋上。門裡孫新便把原帶來的旗號插起在門樓上,樂和便提著槍,直唱將出來。鄒淵。鄒潤聽得樂和唱,便唿哨了幾聲,掄動大斧,早把守監門的莊兵砍翻了數十個,便開了陷車,放出七隻大蟲來,各各尋了器械,一聲喊起。顧大嫂掣出兩把刀,直奔入房裡,把應有婦人,一刀一個,盡都殺了。祝朝奉見頭勢不好了,卻待要投井時,早被石秀一刀剁翻,割了首級。那十數個好漢,分投來殺莊兵。後門頭解珍。
解寶便去馬草堆里放起把火,黑焰沖天而起。
四路人馬見莊上火起,並力向前。祝虎見莊裡火起,先奔回來。孫立守在吊橋上,大喝一聲:“你那廝那裡去?”攔住吊橋。祝虎省口,便撥轉馬頭,再奔宋江陣上來。這裡呂方。郭盛兩戟齊舉,早把祝虎和人連馬搠翻在地,眾軍亂上,剁做肉泥。前軍四散奔走。孫立。孫新迎接宋公明入莊。
且說東路祝龍斗林沖不住,飛馬望莊後而來。到得吊橋邊,見後門頭解珍。解寶把莊客的屍首一個個攛將下來火焰里,祝龍急回馬,望北而走。猛然撞著黑鏇風,踴身便到,掄動雙斧,早砍翻馬腳。祝龍措手不及,倒撞下來,被李逵只一斧,把頭劈翻在地。祝彪見莊兵走來報知,不敢回,直望扈家莊投奔,被扈成叫莊客捉了,綁縛下,正解將來見宋江。恰好遇著李逵,只一斧,砍翻祝彪頭來,莊客都四散走了。李逵再掄起雙斧,便看著扈成砍來。扈成見局面不好,投馬落荒而走,棄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後來中興內也做了個軍官武將。
且說李逵正殺得手順,直搶入扈家莊裡,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叫小嘍羅牽了有的馬匹,把莊裡一應有的財賦,捎搭有四五十馱,將莊院門一把火燒了,卻回來獻納。
再說宋江已在祝家莊上正廳坐下,眾頭領都來獻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奪得好馬五百餘匹,活捉牛羊不計其數。宋江見了,大喜道:“只可惜殺了欒廷玉那個好漢。”正嗟嘆間,聞人報導:“黑鏇風燒了扈家莊,砍得頭來獻納。”宋江便道:“前日扈成已來投降,誰教他殺了此人?如何燒了他莊院?”只見黑鏇風一身血污,腰裡插著兩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個大喏,說道:“祝龍是兄弟殺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廝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殺得乾乾淨淨,兄弟特來請功。”宋江喝道:“祝龍曾有人見你殺了,別的怎地是你殺了?”黑鏇風道:“我砍得手順,望扈家莊趕去,正撞見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來,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廝。他家莊上,被我殺得一個也沒了。”宋江喝道:“你這廝,誰叫你去來?
你也須知扈成前日牽牛擔酒,前來投降了,如何不聽得我的言語,擅自去殺他一家,故違了我的將令?“李逵道:”你便忘記了,我須不忘記。那廝前日教那個鳥婆娘趕著哥哥要殺,你今卻又做人情。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親,便又思量阿舅。丈人。“
宋江喝道:“你這鐵牛,休得胡說!我如何肯要這婦人?我自有個處置。你這黑廝,拿得活的有幾個?”李逵答道:“誰鳥耐煩,見著活的便砍了。”宋江道:“你這廝違了我的軍令,本合斬首,且把殺祝龍。祝彪的功勞折過了,下次違令,定行不饒。”黑鏇風笑道:“雖然沒了功勞,也吃我殺得快活。”
只見軍師吳學究引著一行人馬,都到莊上來與宋江把盞賀喜。宋江與吳用商議道,要把這祝家莊村坊洗盪了。石秀稟說起:“這鐘離老人仁德之人,指路之力,救濟大忠,也有此等善心良民在內,亦不可屈壞了這等好人。”宋江聽罷,叫石秀去尋那老人來。石秀去不多時,引著那個鐘離老人來到莊上,拜見宋江。吳學究。
宋江取一包金帛賞與老人,永為鄉民:“不是你這個老人面上有恩,把你這個村坊,盡數洗盪了,不留一家。因為你一家為善,以此饒了你這一境村坊人民。”那鍾離老人只是下拜。宋江又道:“我連日在此攪擾你們百姓,今日打破祝家莊,與你村中除害,所有各家賜糧米一石,以表人心。”就著鍾離老人為頭給散,一面把祝家莊多餘糧米,盡數裝載上車;金銀財賦,犒賞三軍眾將;其餘牛羊騾馬等物,將去山中支用。打破祝家莊,得糧五十萬石。宋江大喜。大小頭領,將軍馬收拾起身,又得若干新到頭領,孫立。孫新。解珍。解寶。鄒淵。鄒潤。樂和。顧大嫂,並救出七個好漢。孫立等將自己馬也捎帶了自己的財賦,同老小樂大娘子,跟隨了大隊軍馬上山。當有村坊鄉民,扶老挈幼,香花燈燭,於路拜謝。宋江等眾將一齊上馬,將軍兵分作三隊擺開,前隊鞭敲金鐙,後軍齊唱凱歌,正是:盜可盜,非常盜;強可強,真能強。只因滅惡除凶,聊作打家劫舍。地方恨土豪欺壓,鄉村喜義士濟施。眾虎有情,為救偷雞釣狗;獨龍無助,難留飛虎撲雕。
謹具上萬資糧,填平水泊;更賠許多人畜,踏破梁山。
話分兩頭,且說撲天雕李應恰才將息得箭瘡平復,閉門在莊上不出,暗地使人常常去探聽祝家莊訊息,已知被宋江打破了,驚喜相半。只見莊客入來報說,有本州知府帶領三五十部漢到莊,便問祝家莊事情。李應慌忙叫杜興開了莊門,放下吊橋,迎接入莊。李應把條白絹搭膊絡著手,出來迎迓,邀請進莊裡前廳。知府下了馬,來到廳上,居中坐了,側首坐著孔目,下面一個押番,幾個虞候,階下儘是許多節級。牢子。李應拜罷,立在廳前,知府問道:“祝家莊被殺一事如何?”李應答道:“小人因被祝彪射了一箭,有傷左臂,一向閉門,不敢出去,不知其實。”
知府道:“胡說!祝家莊現有狀子,告你結連梁山泊強寇,引誘他軍馬,打破了莊,前日又受他鞍馬。羊酒。彩緞。金銀,你如何賴得過?”李應告道:“小人是知法度的人,如何敢受他的東西?”知府道:“難信你說,且提去府里,你自與他對理明白。”喝教獄卒牢子捉了,帶他州里去,與祝家分辯。兩下押番虞候,把李應縛了,眾人簇擁知府上了馬。知府又問道:“那個是杜主管杜興?”杜興道:“小人便是。”知府道:“狀上也有你名,一同帶去,也與他鎖了。”一行人都出莊門。
當時拿了李應。杜興,離了李家莊,腳不停地解來。行不過三十餘里,只見林子邊撞出宋江。林沖。花榮。楊雄。石秀一班人馬,攔住去路。林沖大喝道:“梁山泊好漢,合夥在此!”那知府人等不敢抵敵,撇了李應。杜興,逃命去了。宋江喝叫趕上,眾人趕了一程,回來說道:“我們若趕上時,也把這個鳥知府殺了,但自不知去向。”便與李應。杜興解了縛索,開了鎖,便牽兩匹馬過來,與他兩個騎了。
宋江便道:“且請大官人上梁山泊躲幾時,如何?”李應道:“卻是使不得。知府是你們殺了,不乾我事。”宋江笑道:“官司里怎肯與你如此分辯?我們去了,必然要負累了你。既然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消停幾日,打聽得沒事了時,再下山來不遲。”
當下不由李應。杜興不行,大隊軍馬中間,如何回得來?一行三軍人馬,迤�回到梁山泊了。寨裡頭領晁蓋等眾人擂鼓吹笛,下山來迎接,把了接風酒,都上到大寨里聚義廳上,扇圈也似坐下,請上李應與眾頭領都相見了。兩個講禮已罷,李應稟宋江道:“小可兩個已送將軍到大寨了,既與眾頭領亦都相見了,在此趨侍不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教小人下山則個。”吳學究笑道:“大官人差矣!寶眷已都取到山寨了。貴莊一把火已都燒做白地,大官人卻回到那裡去?”李應不信,早見車仗人馬,隊隊上山來。李應看時,卻見是自家的莊客,並老小人等。李應連忙來問時,妻子說道:“你被知府捉了來,隨後又有兩個巡檢,引著四個都頭,帶領三百來土兵,到來抄扎家私,把我們好好地教上車子,將家裡一應箱籠。牛羊。
馬匹。驢騾等項,都拿了去,又把莊院放起火來都燒了。“李應聽罷,只叫得苦。
晁蓋。宋江都下廳伏罪道:“我等兄弟們端的久聞大官人好處,因此行出這條計來,萬望大官人情恕。”李應見了如此言語,只得隨順了。宋江道:“且請宅眷後廳耳房中安歇。”李應又見廳前廳後這許多頭領亦有家眷老小在彼,便與妻子道:“只得依允他過。”宋江等當時請至廳前敘說閒話,眾皆大喜。宋江便取笑道:“大官人,你看我叫過兩個巡檢並那知府過來相見。”那扮知府的是蕭讓,扮巡檢的兩個是戴宗。楊林,扮孔目的是裴宣,扮虞候的是金大堅。侯健。又叫喚那四個都頭,卻是李俊。張順。馬麟。白勝。李應都看了,目睜口呆,言語不得。宋江喝叫小頭目快殺牛宰馬,與大官人陪話,慶賀新上山的十二位頭領,乃是李應。孫立。孫新。
解珍。解寶。鄒淵鄒潤。杜興。樂和。時遷,女頭領扈三娘。顧大嫂,同樂大娘子。李應宅眷另做一席,在後堂飲酒。大小三軍,自有犒賞。正廳上大吹大擂,眾多好漢,飲酒至晚方散。新到頭領,俱各撥房安頓。
次日,又作席面會請眾頭領作主張。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時,許下你一頭親事,懸懸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願。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你為婿。”宋江自去請出宋太公來,引著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一頭親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賢妹你認義我父親了,眾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為夫婦。”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眾人皆喜,都稱頌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當日盡皆筵宴飲酒慶賀。正飲宴間,只見山下有人來報導:“朱貴頭領酒店裡,有個鄆城縣人在那裡,要來見頭領。”
晁蓋。宋江聽得報了,大喜道:“既是這恩人上山來入伙,足遂平生之願。”正是:恩仇不辨非豪傑,黑白分明是丈夫。
畢竟來的是鄆城縣甚么人,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三打祝家莊”是梁山發動的第一次侵略戰爭,也是梁山走向強盛的標誌。古今中外的歷史都證明:唯有擴張方會帶來勢力、威懾力和影響力,才可以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強大。反過來,強大之後會帶來更確實更廣泛的勢力、威懾力和影響力,令四方敬畏歸心。這是一種良性循環。
當然了,擴張並不僅僅局限于軍事侵略或武力掠奪,經濟、文化、制度、觀念方面的擴張滲透有時候或許更為重要,也更有價值。不過,後者的擴張往往要依仗前者作基礎和支撐,因為後者是長線意義上的收穫,前者才是不可缺少的籌碼。愷撒的羅馬帝國,拿破崙的法蘭西王朝,彼得大帝的沙俄霸權,連同那號稱“日不落”的大不列顛王國,無不是刀劍槍炮造就的。一個現成的例子就是當下的米國,倘若老米們也韜光養晦,關起門來一心搞建設,不願意出頭充當維持世界秩序的活雷鋒,頂多是另一個加拿大或瑞士而已。安能獨坐“球長”這一頭把交椅,掌控遊戲規則,分配各家蛋糕配額,且獨占最大的那一塊?有人不服是不是?布先生說話了,那就“BringsomebodytoJustice”。
梁山攻打祝家莊,其實並沒有甚么道義上的充足理由,因為時遷偷雞在前,石秀燒店在後,那原本就是三個意欲投奔梁山的亡命者惹出來的禍,這一點晁蓋看得很明白,“俺梁山泊好漢自從並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為主,全施恩德於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打銳氣……這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不過晁蓋之見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簡單是非判斷和名譽感,力主入侵的宋江見解明顯高明的多,“一是與山寨報仇不折了銳氣;二乃免此小輩,被他恥辱;三則得許多糧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請李應上山入伙。”前兩條理由是擴大影響和威名,是政治意義上的,後兩條涉及經濟和實力上的獲得利益。說到長遠戰略眼光,晁蓋比宋江確實差很多。
梁山勢力初成,自然比不得米國,那祝家莊雖是個“流氓政權”,卻也不是伊拉克,故不存在一邊倒的戰局。雙方的實力大體而言是旗鼓相當的,或至少也是六四開。再把地利考慮進去的話,則完全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若李應不曾與祝家莊翻臉,祝、李、扈三家合力就更有一拼了。所以梁山雖然前後共出動了超過七千兵力,仍不免損兵折將,陷入進退不得的苦戰中,和後來108將聚齊的全盛時期兩贏童貫,三敗高太尉的用兵自如,遊刃有餘簡直有天壤之別。若不是湊巧孫立孫新等人來投,讓吳用有機會使用裡應外合之計,在祝家莊內安置下了第五縱隊,勝敗還著實難以預計。這實在是天佑梁山,戰爭的天平因為一件本來全不相干的事件發生而忽然傾斜了。按軍師的話,“這個祝家莊也是合當天敗”。
三打祝家莊的艱苦和曲折是梁山為今後的強盛付的學費,可也叫做成長的代價。強大是打出來的,不經血火之洗禮和考驗,不會有真正的強大,耽於舒適安樂,滿足於現狀是沒有前途的。如王倫那樣,遲早一天會被官府連根拔起,如秋風掃落葉般剿滅。即使無心作長期對抗,想歸順朝廷,回歸主流社會,若無法贏得對方的正視和敬畏,恐怕也不得其門而入。首先你得有資格和官方對峙乃至分庭抗禮,成為對方視作不容輕視的談判對手。人道主義者和平主義者往往無條件反對一切形式的暴力,但和平或人道沒有劍作支撐,沒有強大的實力作後盾,根本就是無從談起的。這個世界從來就是這么現實,你不認也不行。

回評

三打祝家,變出三樣奇格,知其才大如海。而我之所尤為嘆賞者,如寫樂廷玉竟無下落。嗚呼,豈不怪哉!夫開莊門,放吊橋,三祝一樂一齊出馬,明明在紙,我得而讀之也,如之何三祝有殺之人,廷玉無死之地,從此一別,杳然無跡,而僅據宋江一聲嘆惜,遂必斷之為死也?吾聞昔者英雄,知可為則為之,知不可為則瞥然颺去。譬如鷹隼擊物不中,而高飛遠引深自滅跡者,如是等輩往往而有,即又惡知廷玉之不出此?如是則廷玉當亦未死。然吾觀扈成得脫,終成大將,名在中興,不可滅沒,彼豈真出廷玉上哉!而顯著若此,彼廷玉非終貧賤者,而獨不為更出一筆,然則其死是役,信無疑也。所可異者,獨為當日宋江之軍,林沖、李俊、阮二在東,花榮、張橫、張順在西,穆弘、楊雄、李逵在南,而廷玉當先出馬,乃獨沖走正北。夫不取有將之三面,而獨取無將之一面,存此一句之疑,誠不能無未死之議。然吾獨謂三鼓一炮之際,四馬勢如嵎虎,使此時廷玉早有所見,力猶可以疾按三祝全軍不動,其如之何而僅以身遁,計出至下乎?此又其必死之明驗也。曰:然則獨走正北無將之一面者,何也?日:正北非無將之面也;宋江軍馬四面齊起,而不書正北,當是為廷玉諱也。蓋為書之則必詳之,詳之而廷玉刀不缺,槍不折,鼓不衰,箭不竭,即廷玉不至於死;廷玉而終亦至於必死,則其刀缺、槍折、鼓衰、箭竭之狀,有不可言者矣。《春秋》為賢者諱,故缺之而不書也。曰:其並不書正北領軍頭領之名,何也?曰:為殺廷玉則惡之也。
嗚呼,一欒廷玉死,而用筆之難至於如此,誰謂稗史易作,稗史易讀乎耶?
史進尋王教頭,到底尋不見,吾讀之胸前彌月不快;又見張青店中麻殺一頭陀,竟不知何人,吾又胸前彌月不快;至此忽然又失一樂廷玉下落,吾胸前又將不快彌月也。豈不知耐庵專故作此鶻突之筆,以使人氣悶。然我今日若使看破寓言,更不氣悶,便是辜負耐庵,故不忍出此也。
第二連環計,何其輕便簡淨之極!三打祝家一篇累墜文字後,不可無此捷如風、明如玉之筆,以揮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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