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三十四回

《水滸傳》第三十四回

傳說朝廷要來征剿,宋江要大家去梁山泊入伙。中途宋江收到宋清家書,知父病喪,在本鄉村口張社長處聽到老父不死,大罵兄弟寫假書信。宋太公說明怕宋江落草,做個不忠不孝的人,因此叫石勇捎書去叫他回。宋江拜了父親,當晚即被新來都頭趙能趙得團團圍定。

回目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

簡介

傳說朝廷要來征剿,宋江要大家去梁山泊入伙。中途宋江收到宋清家書,知父病喪,在本鄉村口張社長處聽到老父不死,大罵兄弟寫假書信。宋太公說明怕宋江落草,做個不忠不孝的人,因此叫石勇捎書去叫他回。宋江拜了父親,當晚即被新來都頭趙能趙得團團圍定。

水滸傳水滸傳

正文

當下秦明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寨門,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小嘍羅盡把應有家私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花榮自到家中,將應有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眾多好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里來。車輛人馬都到山寨。鄭天壽迎接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眾好漢講禮罷,坐於花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眾小嘍羅。王矮虎拿得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你;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
話說。”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著告饒。宋江喝道:“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為兩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順交並。宋江等起身來勸住。宋江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他,久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眾人勸了,默默無言。燕順喝叫小嘍羅打掃過屍首血跡,且排筵席慶賀。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說合,要花榮把妹子與秦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吃了三五日筵席。
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小嘍羅探得事情,上山來報導:“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眾人聽罷,商量道:“此間小寨不是久戀之地;倘或大軍到來,四面圍住,如何迎敵?”宋江道:“小可有一計,不知中得諸位心否?”眾好漢都道:“願聞良策。”宋江道:“自這南方有個去處,地名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餘里,中間宛子城、蓼兒窪。晁天王聚集著三五千軍馬,把住著水泊,官兵捕盜,不敢正眼覷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馬,去那裡入伙?”秦明道:“既然有這個去處卻是十分好。只是沒人引進,他如何肯便納我們?”宋江大笑,卻把這打劫“生辰綱”金銀一事,直說到劉唐寄書,將金子謝我,因此上殺了閻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聽了大喜道:“恁地,兄長正是他那裡大恩人。事不宜遲,何以收拾起快去。”只就當日商量定了,便打並起十數輛車子,把老小並金銀、財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裝在車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馬。小嘍羅們有不願去的,發他些銀兩,任從他下山去投別主;有願去的,編入隊里,就和秦明帶來的軍漢,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山上都收拾得停當,裝上車子,放起火來,把山寨燒作光地。分為三隊下山:宋江便與花榮引著四五十人,三五十騎馬,簇擁著五七輛車子,老小隊仗先行;秦明、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和這套用車子,作第二起;後面便是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引著四五十匹馬,一二百人。離了清風山,取路投梁山泊來。於路中見了這許多軍馬,旗號上又明明寫著“收捕草寇官軍”,因此無人敢來阻當。在路行五七日,離得青州遠了。
且說宋江、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背後車輛載著老小,與後面人馬,只隔著二十來里遠近。前面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一般形勢,中間卻是一條大驛路。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只聽得前山里鑼鳴鼓響。
花榮便道:“前面必有強人!”把帶住,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再插放飛魚袋內;一面叫騎馬的軍士催趲後面兩起軍馬上來,且把車輛人馬扎住了。宋江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見一簇人馬,約有一百餘人,儘是紅衣紅甲,擁有一個衣紅少年壯士,橫戟立馬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試,分個勝敗,見個輸贏!”
吳用吳用

見對過山岡子背後,早擁出一隊人馬來,也有百十餘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擁著一個穿白少年壯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這邊都是素白旗號,那壁都是絳紅旗號。只見兩邊紅白旗搖,震地花腔鼓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各人挺手中戟,縱坐下馬。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斗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花榮與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只看那兩個壯士斗到間深里,這兩枝戟上,一枝是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卻攪做一團,上面絨□結住了,那裡分拆得開?花榮在馬上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搭上箭,拽滿弓,覷著豹尾絨□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口射斷。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采。那兩個壯士便不鬥了,都縱馬跑來,直到宋江、花榮馬前,就馬上欠身聲喏,都道,“願求神箭將軍大名。。”花榮在馬上答道:“我這個義兄,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兩宋公明。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那兩壯士聽罷,扎住了戟,便下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聞名久矣!”宋江、花榮慌忙下馬,扶起那兩位壯士道:“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那個穿紅的說道:“小人姓呂,名方,祖貫潭州人氏。平昔愛學呂布為人,因此習學這枝方天畫戟。人都喚小人做‘小溫候’呂方。因販生藥到山東,消折了本錢,不能彀還鄉,權且占住這對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這個壯士來,要奪呂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廝殺。不想原來緣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顏。”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貫四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裡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占住了山頭,打家劫舍;因此一逕來比並戟法。連連戰了十數日,不分勝敗。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與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訴了,便道:“既幸相遇,就與二位勸和,如何?”兩個壯士大喜,都依允了。後隊人馬已都到齊,一個個都引著相見了。呂方先請上山,殺牛宰馬筵會。次日,卻是郭盛置酒設席筵宴。宋江就說他兩個撞籌入伙,湊隊上梁山泊去投奔晁蓋聚義。兩個歡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將兩山人馬點起,收拾了財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這裡有三五百人馬投梁山泊去,他那裡亦有探細的人在四下里探聽;倘或只道我們真是來收捕他,不是耍處。等我和燕順先去報知了,你們隨後卻來。還作三起而行。”花榮、秦明道:“兄長高見。正是如此計較,陸續進程。兄長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馬,隨後起身來。”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只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帶領隨行十數人,先投梁山泊來。在路上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正走之間,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兒們走得睏乏,都叫買些酒了過去。”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入酒店裡來;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都入酒店裡坐。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裡來看時,只有三副大座頭,小座頭不多幾副。只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裡占了。宋江看那人時,戴一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扭絲銅環;上穿一領皂衫,腰系一條白搭膊;下面裹腿護膝,八搭麻鞋;桌子邊倚著短棒;橫頭上放著個衣包;生得八尺來長,淡黃骨查臉,一雙鮮眼,沒根髭髯。
宋江便叫酒保過來說道:“我的伴當多,我兩個借你裡面坐一坐。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飲酒。”酒保應道:“小人理會得。”宋江與燕順裡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來:“大碗先與伴當一人三碗。有肉便買些來與他眾人,卻來我這裡斟酒。”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爐邊,酒保卻去看著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有勞上下,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裡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個先來後到!甚么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老爺不換!”燕順聽了,對宋江道:“你看他無禮么?”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見識。”卻把燕順按住了。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燕順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買賣,換一換有何妨?”那漢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要換座頭。便是趙官家,老爺也鳥不換。高做聲,大□子拳不認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甚么。”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甚么!”燕順聽了,那裡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那漢便跳起來,綽了短棒在手裡,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燕順焦躁,便提起板凳,卻待要打將去。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橫身在裡面勸解:“且都不要鬧。我且請問你,你天下只讓得,那兩個人?”那漢道:“我說與你,驚得你呆了!”宋江道:“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那漢道:“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子孫,喚做小鏇風柴進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點頭;又問:“那一個是誰?”那漢道:“這一個又奢遮!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順暗笑,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爺只除了這兩個,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你在那裡與他兩個相會?”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只不曾見得宋公明。”宋江道:“你便要認黑三郎么?”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裡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裡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宋江見說,心中疑惑,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么?”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縌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裡入伙,是必攜帶。”宋江道:“這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廝見。”叫酒保且來這裡斟酒。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里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封著,又沒“平安”二字。宋江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面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做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千萬千萬!一切不可誤!弟清泣血奉書。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非為!老父身亡,不能盡人子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甦醒。
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實只有這個老父記掛。今已歿了,只得星夜趕歸去。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天下無不死的父母’,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為晚了。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裡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封備細書札,都說在內,就帶了石勇,一發入伙,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裡留得住。宋江問酒保借筆硯,對了一幅紙,一頭哭著,一面寫書;再三叮嚀在上面,寫了,封皮不粘,交與燕順收了;脫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無阻滯。石家賢弟,自說備細,可為我上覆眾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裡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馬,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伙都到。燕順、石勇接著,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眾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歿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飛到家裡。寫了一封備細書札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裡看了書,並無阻滯。”花榮與秦明看了書,與眾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裡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水面上鑼鼓振響。眾人看時,漫山遍野都是雜彩旗。水泊中棹出兩隻快船來:當先一隻船上,擺著三五十個小嘍羅,船頭上中間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背後那隻哨船上,也是三五十個小嘍羅,船頭上也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赤發鬼劉唐。前面林沖在船上喝問道:“汝等是甚么人?那裡的官軍?敢來收捕我們!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榮、秦明等都下馬立岸邊,答應道:“我等眾人非是官軍;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書札在此,特來相投大寨入伙。”林沖聽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請過前面,到朱貴酒店裡,先請書來看了,卻來相請會。”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蘆葦里棹出一隻小船,內有三個漁人,一個看船,兩個上岸來說道:“你們眾位將軍都跟我來。”水面上那兩隻哨船,一隻船上,把白旗招動。銅鑼響處,兩隻哨船一齊去了。一行眾人看了,都驚呆了,說道:“端的此處官軍,誰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眾人跟著兩個漁人,從大寬轉,直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裡。朱貴見說了,迎接眾人,都相見了,便叫放翻兩頭黃牛,散了分例酒食;討書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響箭,射過對岸,蘆葦中早搖過一隻快船來。
朱貴便喚小嘍羅分付罷,叫把書先上山去報知;一麵店里殺宰豬羊,管待九個好漢。把軍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時分,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裡迎接眾人。一個個都相見了。敘禮罷,動問備細,早有二三十隻大白棹船來接。吳用、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下船,老小車輛人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攤來。上得岸,松樹徑里,眾多好漢隨著晁頭領,全副鼓樂來接。晁蓋為頭,與九個好漢相見了,迎上關來,各自乘馬坐轎,直到聚義廳上;一對對講禮罷。左邊一帶交椅上卻是晁蓋吳用公孫勝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右邊一帶交椅上卻是花榮、秦明、黃信、燕順、王英、鄭天壽、呂方、郭盛、石勇;列兩行坐下。中間焚起一爐香來,各設了誓。當日大吹大擂,殺牛宰馬筵宴。一面叫新到火伴,廳下參拜了,自和小頭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後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秦明、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許多好處,清風山報冤相殺一事,眾頭領聽了大喜。後說呂方、郭盛兩個比試戟法、花榮一箭射斷絨□,分開畫戟。晁蓋聽罷,意思不信,口裡含糊應道:“直如此射得親切?改日卻看比箭。”當日酒至半酣,食供數品,眾頭領都道:“且去山前閒一回,再來赴席。”當下眾頭領,相謙相讓,下階閒步樂情,觀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關上,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花榮尋思道:“晁蓋卻才意思,不信我射斷絨□。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們眾人看,日後敬伏我?”把眼一觀,隨行人伴數內卻有帶弓箭的。花榮便問他討過一張弓來,在手看時,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正中花榮意;急取過一枝好箭,便對晁蓋道:“恰才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眾頭領似有不信之意。遠遠的有一行雁來,花榮未敢誇口,這枝箭要射雁行內第三隻雁的頭上。射不中時,眾頭領休笑。”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親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隻,直墜落山坡下,急叫軍士取來看時,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晁蓋和眾頭領看了,盡皆駭然,都稱花榮做“神臂將軍”。吳學究稱讚道:“休言將軍比李廣,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眾頭領再回廳上會,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備筵席,議定坐次。本是秦明及花榮,因為花榮是秦明大舅,眾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劉唐坐第七位,黃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順、王矮虎、呂方、郭盛、鄭天壽、石勇、杜遷、宋萬、朱貴、白勝: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坐定。慶賀筵宴已畢。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車輛什物;打造刀軍器,鎧甲頭盔;整頓旌旗袍襖,弓弩箭矢,準備抵敵官軍。不在話下。
卻說宋江自離了村店,連夜趕歸。當日申牌時候,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裡暫歇一歇。那張社長卻和宋江家來往得好。張社長見了宋江容顏不樂,眼淚暗流。張社長動問道:“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今日且喜歸來,如何尊顏有些煩惱,心中為甚不樂?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減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說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後。只有一個生身老父,歿了,如何不煩惱?”張社長大笑道:“押司真箇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卻才在我這裡和我吃酒了回去,只有半個時辰來去,如何卻說這話?”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書教張社長看了,“兄弟宋清明明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歿了,專等我歸來奔喪。”張社長看罷,說道:“呸!那得這般事!只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在我這裡喝酒了去,我如何肯說謊!”宋江聽了;心中疑影,沒做道理處:尋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別了社長,便奔歸家;入得莊門,看時,沒些動靜。莊客見了宋江,都來參拜。宋江便問道:“我父親和四郎有么?”莊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歸來,卻是歡喜。方和東村里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裡喝酒了回來,睡在裡面房內。”宋江聽了大驚,撇了短棒,逕入草堂上來。只見宋清迎著哥哥便拜。宋江見他果然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著宋清罵道:“你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親見今在堂,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一哭一個昏迷。你做這等不孝之子!”宋清卻待分說,只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叫道:“我兒不要焦躁。這個不乾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見你一面,因此教四郎只寫道我歿了,你便歸來得快。我又聽得人說,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又怕你一時被人攛掇落草去了,做個不忠不孝的人;為此,急急寄書去喚你歸家。又得柴大官人那裡來的石勇,寄書去與你。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不乾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卻在張社長店裡回來,睡在房裡,聽得是你歸來了。”宋江聽罷,納頭便拜太公,憂喜相伴。宋江又問父親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經赦宥,必然減罪。適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時,多得朱仝、雷橫的氣力。向後只動了一個海捕文書,再也不曾來勾擾。我如今為何喚你歸來?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書,應有民間犯了大罪盡減一等科斷,俱已行開各處施行。便是發露到官,也只該個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且由他,卻又別作道理。”宋江又問道:“朱、雷二都頭曾來莊上么?”宋清說道:“我前日聽得說來,這兩個都差出去了:朱仝差往東京去,雷橫不知差到那裡去了。如今縣裡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宋太公道:“我兒遠路風塵,且去房裡將息幾時。”合家歡喜。不在話下。
天色看著將晚,玉兔東生。約有一更時分,莊上人都睡了,只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看時,四下里都是火把,團團圍住宋家莊,一片聲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聽了,連聲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大江岸上,聚集好漢英雄;鬧市叢中,來顯忠肝義膽。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宋江殺閻婆惜是水滸中為數不多的風流故事之一。且說濟州市的黑幫老大晁蓋、吳用一夥劫了北京軍區梁總政委送東京蔡總書記的生辰綱事發後,擔任鄆城縣政府科長的宋江得信後第一時間給晁老大報信,再加上鄆城縣公安局的朱仝、雷橫隊長的配合,晁老大終於逃脫,上了梁山。不久晁老大在梁山的黑幫內訌中獲勝,成為梁山的老大。
宋江在生辰綱一案過後不久包了一個二奶,叫做閻婆惜。婆惜原本住在東京,父親是從事音樂工作的,受家庭薰陶婆惜平時也愛唱個卡拉OK什麼的。閻家一家三口到山東來投親,但不料沒遇著人,所以就流落到了鄆城地界。鄆城縣一個小地方,不如東京那樣燈紅酒綠,連像樣的歌廳都沒幾家,閻父無法找個工作養活一家人,沒成想又得了一場急病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孤苦伶仃,連喪葬費用都沒有。於是閻婆就求到了宋江,鄆城地面上,這等善事自然是宋科長絕好的公關材料,花費不多,名聲又好。所以宋江知曉後,當即定了一口棺材,並給了閻婆10兩銀子(3000元人民幣)作喪葬費。閻婆母女自然千恩萬謝。事後閻婆也知道這位宋科長是鄆城一帶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考慮到需要一張長期飯票,況且女兒也長得不錯,於是就讓女兒閻婆惜做了宋科長的二奶。宋科長起初還常光顧這位二奶,後來就慢慢怠慢了,施大爺在水滸中說:“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或許是我們這位宋大哥的性能力不夠強,或許是宋大哥玩膩了這個二奶,反正就是不常去閻婆惜那裡了。所以呢,春心萌動的閻婆惜就和宋科長的同事,鄆城縣政府的另一個科長張文遠勾搭上來。這事情不久就傳到了宋江的耳朵里,宋江想閻婆惜不過一個二奶而已,又不是老婆,何必為了這種女人傷了同僚的和氣呢。於是宋江就更不去找閻婆惜了。在宋大哥心目中,閻婆惜這個二奶的地位是很低的,比個妓女也好不了多少。
話說晁老大坐穩位置後,為感激宋科長、朱隊長的仗義就派了手下也是生辰綱一案的同案犯赤發鬼劉唐帶了100兩黃金(30萬元人民幣)回報這些幫過晁老大的政府官員。劉唐見到了宋江時,宋江做得十分漂亮,只肯收下一條金子和晁蓋的信,餘下的讓劉唐帶回,宋江對劉唐說:“賢弟,你聽我說:你們七個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教兄弟宋清來取”。及時雨這三個名字的確不是浪得虛名。晁蓋想用100兩金子還了生辰綱的人情,但宋大哥卻知道梁山的人情可遠遠不止這30萬人民幣。宋江的名聲已在江湖上建立起來,要錢哪裡搞不到,何不把這個人情再做得更大。但是沒想到宋江的這番做作,卻意外的改變了他老人家的一生。
送走劉唐後,宋江不巧遇上閻婆惜的老媽閻婆,老太太讓女兒當二奶來換得長期飯票,自然想籠絡住這位宋科長,女兒的風流韻事她也有所耳聞,張科與宋科雖同為科長,一個是小白臉,另一個卻是鄆城縣山高水深的風雲人物。閻婆惜小美眉固然愛小白臉,但閱世頗深的閻婆當然明白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宋科長,才是真正可靠的長期飯票。所以閻婆為了彌補女兒和宋江的關係,硬是拖著宋江去女兒那裡過夜。不料婆惜愛小張科長已經死去活來,所以並不買她老媽的帳,而宋江對這位二奶也似乎已經毫無感覺了,兩人同床異夢的過了一夜。宋江一大清早就離開,不料忙中出錯,忘了帶走自己的公文包。公文包里正好裝著劉唐帶來的晁蓋的信和留下的一根金條。宋江急忙趕回閻婆惜家,可惜已經晚了,公文包已經給婆惜看過並藏了起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領導同志要是包小蜜的話,千萬不要犯宋江的錯誤,重要的東西千萬不要帶去,以免重蹈宋江的覆轍。
這件事到了此時,殺人滅口已經是必然的了。身為政府官員的宋科長當然明白勾結和協助梁山黑幫的後果是什麼,不要說仕途到此為止,恐怕坐個10年、8年牢都算是輕的,不要忘了牽涉到的生辰綱一案直接得罪的是紅透半邊天的東京蔡總書記,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可笑的是閻婆惜死到臨頭自己還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抓住了宋科長的什麼把柄。要挾宋江讓她跟了張文遠,這倒也罷了,不過是宋江頭上這頂綠帽子公開化而已,宋江本來就想甩了這個二奶。要命的是她還要晁蓋信上100兩黃金,宋江當時只顧江湖上做場面,只拿了一根金條,到哪裡去變100兩黃金出來。宋江的話,閻婆惜當然不信,所以逼宋江馬上交出這100兩黃金,不然天明就報官。宋江無奈、只能親手將閻婆惜殺了。閻婆惜當然是一定要死的,但宋江若能拿出這100兩金子,則一定可以先安撫一下她,施個緩兵之計,然後用其他比較乾淨的方法來滅口。憑宋江在江湖上的地位,和事發至少要牽連三名政府官員——宋江、朱仝、雷橫,找個人殺掉閻婆惜而與我們宋科長毫無關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宋江一定也十分鬱悶,想想自己要是不去幫閻婆,或不包婆惜這個二奶,或就拿下樑山的100兩金子,恐怕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現在自己苦心經營了多年,卻因此意外之事,難逃殺人之罪。

回評

此回篇節至多,如清風寨起行是一節,對影山遇呂方、郭盛是一節,酒店遇石勇是一節,宋江得家書是一節,宋江奔喪是一節,山泊關防嚴密是一節,宋江歸家是一節。
讀清風寨起行一節,要看他將車數、馬數、人數通計一遍,分調一遍,分明是一段《史記》。
讀對影山斗戟一節,要看他忽然變作極耀艷之文。蓋寫少年將軍,定當如此。
讀酒店遇石勇一節,要看他寫得石將軍。如猛虎當路,直是撩撥不得。
只是認得兩位豪傑,其顧盼雄毅便乃如此;何況身為豪傑者,其於天下人當如何也!
讀宋江得家書一節,要看他寫石勇不便將家書出來,又不甚曉得家中事體,偏用筆筆捺住法,寫得宋江大喜,便又敘話飲酒,直待盡情盡致了,然後開出書來;卻又不便說書中之事,再寫一句封皮逆封,又寫一句無“平安”字,皆用極奇拗之筆。
讀宋江奔喪一節,要看他活畫出奔喪人來。至如麻鞋句,短棒句,馬句,則又分外妙筆也。
讀水泊一節,要看他設定雄麗,要看他號令精嚴,要看他謹守定規,要看他深謀遠慮,要看他盤詰詳審,要看他開誠布忠,要看他不昵所親之言,要看他不敢慢於遠方之人,皆作者極意之筆。
請歸家一節,要看他忽然生一張社長作波;卻恐疑其單薄,又反生一王社長陪之;可見行文要相形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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