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七十九回

《水滸傳》第七十九回

張清捉了韓存保。宋江禮待黨世雄、韓存保,表白招安之心,二人回去高俅欲斬,眾人勸阻。再戰,高俅敗回濟州。

梁山泊里,宋江招安心切,吳用施用計策,設下伏兵。

回目

劉唐放火燒戰船 宋江兩敗高太尉

簡介

張清捉了韓存保。宋江禮待黨世雄、韓存保,表白招安之心,二人回去高俅欲斬,眾人勸阻。再戰,高俅敗回濟州。
梁山泊里,宋江招安心切,吳用施用計策,設下伏兵。

正文

水滸傳水滸傳
話說當下高太尉望見水路軍士,情知不濟,正欲回軍,只聽得四邊炮響,急收聚眾將,奪路而走。原來梁山泊只把號炮四下里施放,卻無伏兵,只嚇得高太尉心驚膽戰,鼠竄狼奔,連夜收軍回濟州。計點步軍,折陷不多;水軍折其大半,戰船沒一隻回來;劉夢龍逃難得回;軍士會水的,逃得性命,不會水的,都死在水中。高太尉軍威折挫,銳氣摧殘,且向城中屯駐軍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公文去催,不論是何船隻,堪中的盡數拘拿,解赴濟州,整頓征進。
卻說水滸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劍矢,喚神醫安道全用藥調治。安道全使金瘡藥敷住瘡口,在寨中養病。吳用收住眾頭領上山,水軍頭領張橫,解黨世雄到忠義堂上請功。宋江教且押去後寨軟監著,將奪到的船隻,盡數都收入水寨,分派與各頭領去了。
再說高太尉在濟州城中,會集諸將,商議收剿梁山之策,數內上黨節度使徐京稟道:“徐某幼年遊歷江湖,使槍賣藥之時,曾與一人交遊。那人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有孫吳之才調,諸葛之智謀,姓聞名煥章,現在東京城外安仁村教學。若得此人來為參謀,可以敵吳用之詭計。”高太尉聽說,便差首將一員,帶緞鞍馬,星夜回東京,禮請這教村學秀才聞煥章來,為軍前參謀;便要早赴濟州,一同參贊軍務。那員首將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報來,宋江軍馬,直到城邊搦戰。高太尉聽了大怒,隨即點就本部軍兵,出城迎敵,就令各寨節度使同出交鋒。
卻說宋江軍馬見高太尉提兵至近,急忙退十五里外平川曠野之地。高太尉引軍趕去,宋江兵馬已向山坡邊擺成陣勢,紅旗隊里,捧出一員猛將,號旗上寫得分明,乃是雙鞭呼延灼。兜住馬,橫著槍,立在陣前。高太尉看見道:“這廝便是統領連環馬時,背反朝廷的。”便差雲中節度使韓存保出馬迎敵。這韓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畫戟。兩個在陣前,更不打話,一個使戟去搠,一個用槍來迎。兩個戰到五十餘合,呼延灼賣個破綻,閃出去,拍著馬,望山坡下便走。韓存保緊要乾功,跑著馬趕來。八個馬蹄翻盞撒鈸相似,約趕過五七里無人之處,看看趕上,呼延灼勒回馬,帶轉槍,舞起雙鞭來迎。兩個又斗十數合之上,用雙鞭分開畫戟,回馬又走。
韓存保尋思,這廝槍又贏不得我,鞭又贏不得我,我不就這裡趕上,活拿這賊,更待何時!搶將近來,趕轉一個山嘴,有兩條路,竟不知呼延灼何處去了。韓存保勒馬上坡來望時,只見呼延灼順著一條溪走。存保大叫:“潑賊,你走那裡去!快下馬來受降,饒你命!”呼延灼不走,卻大罵存保。韓存保卻大寬轉來抄呼延灼後路。兩個卻好在溪邊相迎著。一邊是山,一邊是溪,只中間一條路,兩匹馬盤鏇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時!”韓存保道:“你是我手裡敗將,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這裡,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頃刻!”韓存保道:“我正來活捉你!”兩個舊氣又起。韓存保挺著長戟,望呼延灼前心兩脅軟肚上,雨點般搠將來。呼延灼用槍左撥右逼,潑風般搠入去。
兩個又戰了三十來合。正斗到濃深處,韓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軟脅搠來,呼延灼一槍,望韓存保前心刺去。兩個各把身軀一閃,兩般軍器,都從脅下搠來。呼延灼挾住韓存保戟桿,韓存保扭住呼延灼槍桿;兩個都在馬上,你扯我拽,挾住腰胯,用力相爭。韓存保的馬,後蹄先塌下溪里去了,呼延灼連人和馬,也拽下溪里去了。兩個在水中扭做一塊。那兩匹馬濺起水來,一人一身水。呼延灼棄了手裡的槍,挾住他的戟桿,急去掣鞭時,韓存保也撇了他的槍桿,雙手按住呼延灼兩條臂;你掀我扯,兩個都滾下水去。那兩匹馬迸星也似跑上岸來,望山邊去了。兩個在溪水中都滾沒了軍器,頭上戴的盔沒了,身上衣甲飄零,兩個只把空拳來在水中廝打,一遞一拳,正在水深里,又拖上淺水裡來。正解拆不開,岸上一彪軍馬趕到,為頭的是沒羽箭張清。眾人下手,活了韓存保。差人急去尋那走了的兩匹戰馬,只見那馬卻聽得馬嘶人喊,也跑回來尋隊,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撈起軍器,還了呼延灼,帶濕上馬,卻把韓存保背剪縛在馬上,一齊都奔峪口。
只見前面一彪軍馬,來尋韓存保,兩家卻好當住。為頭兩員節度使:一個是梅展,一個是張開。因見水淥淥地馬上縛著韓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兩刃刀,直取張清。交馬不到三合,張清便走,梅展趕來,張清輕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石子飛來,正打中梅展額角,鮮血迸流,撇了手中刀,雙手掩面。張清急便回馬,卻被張開搭上箭,拽滿弓,一箭射來,張清把馬頭一提,正射中馬眼,那馬便倒。張清跳在一邊,捻著槍便來步戰。那張清原來只有飛石打將的本身,槍法上卻慢。張開先救了梅展,次後來戰張清。馬上這條槍,神出鬼沒,張清只辦得架隔。遮攔不住,拖了槍,便走入馬軍隊里躲閃。張開槍馬到處,殺得五六十馬軍,四分五落,再奪得韓存保。卻待回來,只見喊聲大舉,峪口兩彪軍到:一隊是霹靂火秦明,一隊是大刀關勝,兩個猛將殺來。張開只保得梅展走了,眾軍兩路殺入來,又奪了韓存保。張清搶了一匹馬,呼延灼使盡氣力,只好眾廝殺,一齊掩擊到官軍隊前,乘勢衝動,退回濟州。梁山泊軍馬也不追趕,只將韓存保連夜解上山寨來。
宋江等坐在忠義堂上,見縛到韓存保來,喝退軍士,親解其索,請坐廳上,殷勤相待。韓存保感激無地,就請出黨世雄相見,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將軍,切勿相疑,宋江等並無異心,只被濫官污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願與國家出力。”韓存保道:“前者陳太尉來山招安,如何不乘機會去邪歸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詔書,寫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換御酒,因此弟兄眾人,心皆不伏。那兩個張幹辦李虞候,擅作威福,恥辱眾將……”韓存保道:“只因中間無好人維持,誤了國家大事。”宋江設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備鞍馬,送出谷口。這兩個在路上說宋江許多好處,回到濟州城外,卻好晚了。次早入城,來見高太尉,說宋江把二將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這是賊人詭計,慢我軍心。你這二人,有何面目見吾!左右與我推出,斬訖報來!”王煥等眾官都跪下告道:“非乾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吳用之計。若斬此二人,反被賊人恥笑。”高太尉被眾人苦告,饒了兩個性命,削去本身職事,發回東京泰乙聽罪
40、地傑星醜郡馬宣贊40、地傑星醜郡馬宣贊

原來這韓存保是韓忠彥的侄兒。忠彥乃是國老太師,朝廷官員,多有出他門下。有個門館教授,姓鄭名居忠,原是韓忠彥舉的人,見任御史大夫。韓存保把上件事告訴他;居忠上轎,帶了存保來見尚書余深,同議此事。余深道:“須是稟得太師,方可面奏。”二人來見蔡京說:“宋江本無異心,只望朝廷招安。”蔡京道:“前者毀詔謗上,如此無禮,不可招安,只可剿捕!”二人稟說:“前番招安,惜為去人,不布朝德意,用心撫恤;不用嘉言,專說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約至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準再降詔書,令人招安。天子曰:“現今高太尉使人來請安仁村聞煥章為參謀,早赴軍前委用,就差此人伴使前去。如肯來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著高俅定限,日下剿捕盡絕還京。”蔡太師寫成草詔,一面取聞煥章赴省筵宴。原來這聞煥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識的,俱備酒食迎接。席終各散,一邊收拾起行。
且不說聞煥章同天使出京,卻說高太尉在濟州心中煩惱。門吏報導:“牛邦喜到來!”高太尉便教喚進,拜罷問道:“船隻如何?”邦喜稟道:“於路拘刷得大小船一千五百餘只,都到閘下。”太尉大喜。賞了牛邦喜,便傳號令,教把船都放入闊港,每三隻一排釘住,上用板鋪,船尾用鐵環鎖定;蓋數發步軍上船,其餘馬軍,近水護送船隻。比及編排得軍士上船,訓練得熟,已得半月之久,梁山泊盡都知了。吳用喚劉唐受計,掌管水路建功。眾多水軍頭領,各各準備小船,船頭上排排釘住鐵葉,船艙里裝載蘆葦乾柴,柴中灌著硫黃焰硝引火之物,屯住在小港內。卻教炮手凌振,於四望高山上,放炮為號;又於水邊樹木叢雜之處,都縛旌旗於樹上,每一處設金鼓火炮,虛屯人馬,假設營壘,請公孫勝作法祭風。旱地上分三隊軍馬接應。
卻說高太尉在濟州催起軍馬,水路統軍,卻是牛邦喜,又同劉夢龍並黨世英這三個掌管。高太尉披掛了,發三通擂鼓,水港里船開,旱路上馬發,船行似箭,馬去如飛,殺奔梁山泊來。先說水路里船隻,連篙不斷,金鼓齊鳴,迤邐殺入梁山泊深處,並不見一隻船,看看漸近金沙灘,只見荷花盪里,兩隻打魚船,每隻船上只兩個人,拍手大笑。頭船上劉夢龍便叫放箭亂射,漁人都跳下水底去了。劉夢龍急催動戰船,漸近金沙灘頭。一帶陰陰的都是細柳,柳樹上拴著兩頭黃牛,綠莎草上睡著三四個牧童,遠遠地又有一個牧童,倒騎著一頭黃牛,口中嗚嗚咽咽吹著一管笛子來。劉夢龍便教先鋒悍勇的首先登岸。那幾個牧童跳起來,呵呵大笑,盡穿入柳陰深處去了。
前陣五七百人搶上岸去。那柳陰樹中,一聲炮響,兩邊戰鼓齊鳴:左邊就衝出一隊紅甲軍,為頭是“霹靂火”秦明;右邊衝出一隊黑甲軍,為頭是“雙鞭”呼延灼,各帶五百軍馬,截出水邊。劉夢龍急招呼軍士下船時,已折了大半軍校。牛邦喜聽得前軍喊起,便教後船且退。只聽得山上連珠炮響,蘆葦中颼颼有聲,卻是公孫勝披髮仗劍,踏罡布斗,在山頂上祭風。初時穿林透樹,次後走石飛砂,須臾白浪掀天,頃刻黑雲覆地,紅日無光,狂風大作。劉夢龍急教棹船回時,只見蘆葦叢中,藕花深處,小港狹汊,都棹出小船來,鑽入大船隊里。鼓聲響處,一齊點著火把,霎時間,大火竟起,烈焰飛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內。前後官船,一齊燒著。
劉夢龍見滿港火飛,戰船都燒著了,只得棄了頭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揀港深水闊處,赴將開去逃命。蘆林裡面一個人,獨駕著小船,直迎將來,劉夢龍便鑽入水底下去了。卻好有一個人攔腰抱住,拖上船來。
駕船的是“出洞蛟”童威,攔腰抱的是“混江龍”李俊。卻說牛邦喜見四下官船隊里火著,也棄了戎裝披掛,卻待下水,船梢上鑽起一個人來,拿著鐃鉤,劈頭搭住,倒拖下水裡去。那人是“船火兒”張橫。這梁山泊內殺得屍橫水面,血濺波心,焦頭爛額者,不計其數。只有黨世英搖著小船,正走之間,蘆林兩邊,弩箭弓矢齊發,射死水中。眾多軍卒,會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會水的,盡皆 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李俊捉得劉夢龍,張橫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兩個好漢自商量,把這二人,就路邊結果了性命,割下首級,送上山來。
再說高太尉引領軍馬在水邊策應,只聽得連珠炮響,鼓聲不絕,料道是水面上廝殺,驟著馬,前來靠山臨水探望。只見紛紛軍士,都從水裡逃命,爬上岸來。高俅認得是自家軍校,問其緣故,說被放火燒盡船隻,俱各不知所在。高太尉聽了,心內越慌。但望見喊聲不斷,黑煙滿空,急引軍回舊路時,山前鼓聲響處,衝出一隊馬軍,攔路當先。急先鋒索超,輪起開山大斧,驟馬搶近前來。高太尉身邊節度使王煥,挺槍便出,與索超交戰。不到五合,索超撥回馬便走。高太尉引軍追趕,轉過山嘴,早不見了索超。正走間,背後豹子頭林沖,引軍趕來,又殺一陣。再走不過六七里,又是“青面獸”楊志,引軍趕來,又殺一陣。又奔不到八九里,背後“美髯公”朱仝趕上來,又殺一陣。這是吳用使的追趕之計:不去前面攔截,只在背後趕殺——敗軍無心戀戰,只顧奔走,救護不得後軍。因此高太尉被趕得慌,飛奔濟州,比及入得城時,已自三更。又聽得城外寨中火起,喊聲不絕,原來被石秀,楊雄埋伏下五百步軍,放了三五把火,潛地去了。驚得高太尉魂不附體,連使人探視,回報去了,方才放心。整點軍馬,折其大半。
高俅正在憂悶間,遠探報導:“天使到來。”高俅遂引軍馬,並節度使出城迎接,見了天使,就說降詔招安一事。都與聞煥章參謀使相見了,同進城中帥府商議。高太尉先討抄白備照觀看。待不招安來,又連折了兩陣,拘刷得許多船隻,又被盡行燒毀;待要招安來,恰又羞回京師;心下躊躇,數日主張不定。不想濟州有一個老吏,姓王名瑾,那人平生克毒,人盡呼為“剜心王”卻是濟州府撥在帥府供給的吏員。因見了詔書抄白,更打聽得高太尉心內遲疑不決,遂來帥府,呈獻利便事件,稟說:“貴人不必沉吟,小吏看見詔上已有活路:這個寫草詔的翰林待詔,必與貴人好,先開下一個後門了。”高太尉見說大驚,便問道:“你怎見得先開下後門?”王瑾稟道:“詔書上最要緊是中間一行。道是:‘除宋江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此一句是囫圇話。如今開讀時,卻分作兩句讀,將‘除宋江’另做一句,‘盧俊義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另做一句;賺他漏到城裡,捉下為頭宋江一個,把來殺了,卻將他手下眾人,盡數拆散,分調開去。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但沒了宋江,其餘的做得甚用?此論不知恩相意下若何?”
高俅大喜,隨即升王瑾為帥府長史,便請聞參謀說知此事。聞煥章諫道:“堂堂天使,只可以正理相待,不可行詭詐於人。倘或宋江以下有智謀之人識破,翻變起來,深為未便。”高太尉道:“非也!自古兵書有云:‘兵行詭道。’豈可用得正大?”聞參謀道:“然雖兵行詭道,這一事是聖旨,乃以取信天下。
自古王言如綸如 ,因此號為玉音,不可移改。今若如此,後有知者,難以此為準信。”高太尉道:“且顧眼下,卻又理會。”遂不聽聞煥章之言。先遣一人往梁山泊報知,令宋江等全伙,前來濟州城下,聽天子詔書,赦免罪犯。
卻說宋江又贏了高太尉這一陣。燒了的船,令小校搬運做柴,不曾燒的,拘收入水寨。但是活捉的軍將,盡數陸續放回濟州。當日宋江與大小頭領正在忠義堂上商議,小校報導:“濟州府差人上山來報導:‘朝廷特遣天使,頒降詔書,赦罪招安,加官賜爵,特來報喜。’”宋江聽罷,喜從天降,笑逐顏開,便叫請那報事人到堂上問時,那人說道:“朝廷降詔,特來招安。高太尉差小人前來,報請大小頭領,都要到濟州城下行禮,開讀詔書。並無異議,勿請疑惑。”宋江叫請軍師商議定了,且取銀兩緞疋,賞賜來人,先發付回濟州去了。
宋江傳下號令,大小頭領,盡教收拾去聽開讀詔書。盧俊義道:“兄長且未可性急,誠恐這是高太尉的見識,兄長不宜便去。”宋江道:“你們若如此疑心時,如何能勾歸正?還是好歹去走一遭。”吳用笑道:“高俅那廝,被我們殺得膽寒心碎,便有十分的計策,也施展不得。放著眾兄弟一班好漢,不要疑心,只顧跟隨宋公明哥哥下山。我這裡先差李逵,引著樊瑞、鮑旭、項充、李袞,將帶步軍一千,埋伏在濟州東路;再差扈三娘,引著顧大嫂、孫二娘、王矮虎、孫新、張青,將帶步軍一千,埋伏在濟州西路:若聽得連珠炮響,殺奔北門來取齊。”吳用分調已定,眾頭領都下山,只留水軍頭領看守寨柵。只因高太尉要用詐術,誘引這伙英雄下山,不聽聞參謀諫勸,誰想只就濟州城下,翻為九里山前。正是:只因一紙君王詔,惹起全班壯士心。畢竟眾好漢怎地大鬧濟州,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宋江主導的受招安計畫,成為古今中外讀者聲討其人詬病的最大口舌,正是他的這一最大昏招,直接導致了梁山好漢的悲慘命運。
平心而論,宋江受招安計畫的目的沒有錯,宋代教育,視“男盜女娼”最為侮辱門庭,所以為了死後的名譽,宋江於公於私都堅決要改變其強盜的身份。錯的是招安結果和目的背道而馳,梁山好漢受招安後,隨即和同盟起義軍同室操戈,最終二虎相爭,兩敗俱傷。宋家軍付出極大代價慘勝後,能夠僥倖生還的,大多辭官歸隱,部分頑固不化妄想飛黃騰達的,也多數被朝廷卑劣手段暗殺。梁山好漢不僅沒幾個能“光宗耀祖”的,連順利活下去,也成為一種奢望。
封建統治者面對農民起義,一般通過四步走的方針:誡飭、法律懲治、鎮壓和招安。對於小規模的起義,採用先禮後兵的方式,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過。當訓導無效後,派遣捕快等公安人員抓獲帶頭大哥,殺一儆百。當起義軍的規模大到能夠反客為主的時候,政府只能派遣大軍前去鎮壓,這時候下手就不是僅僅針對起義軍的領袖,而是所有的脅從人員。而當起義軍席捲全國形成一股不可小視的武裝力量時,鎮壓也未必有效,這時候,政府只好放下尊嚴,和起義軍討價還價,最終雙方達成停戰協定,各取所需,起義軍得到名份,而政府軍得到安寧,此所謂招安。
宋江的受招安,全程也符合上述的流程。當梁山勢力越來越大的時候,朝廷派遣秦明、呼延灼、關勝等征討,不僅沒有實現預期目標,反而更加發展壯大梁山勢力;當宋江反客為主,從被迫應戰到主動出擊時(關勝收伏水火二將、拈鬮分打東平東昌),實際上已經宣告了此時梁山的實力非同小可不得不防了。朝廷鎮壓無效,只能去招安;而宋江已經將周圍富裕的城市洗劫一空,坐吃山空的局面岌岌可危,所以也只能接受招安。雙方周瑜黃蓋你情我願,眉來眼去暗通款曲,只是為了保證利益分配最最佳化,所以才進行曠日持久的討價還價工作。
宋江的招安,用個成語形容叫“一波三折”。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發生在宣和二年孟夏四月,而發生招安事件的導火索是來年的元宵燈會,即宋代傳統的上元節。
從夏天到新春,這半年多時間裡,宋江策劃了良久。當梁山大團圓後,一時間縱橫齊魯無往不利,但也只是僅僅局限在山東境內範圍,宋江不像方臘那樣有雄心壯志,他最多是在做夢的時候,可能會附和李逵的“名人名言”,即“殺上東京,奪了鳥位”。宋江清醒的時候,只不過指望撈個一官半職,去除臉上兩行金印而已。
宋江喜歡看熱鬧,尤其喜歡看燈會,譬如當年在清風寨就和花榮看小鰲山燈火晚會,結果險些命喪劉高之手。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這宋江怎么就不長記性呢?竟然要虎口拔牙,去首都看燈火晚會,這不就是本·拉登不化妝去逛百老匯么?
宋江看燈只是藉口!本意是親自出馬刺探朝廷的動向!所以我們看到,對於此次間諜活動,宋江一共派遣了十位頭領隨同他下山賞燈:柴進、史進、穆弘、魯智深、武松、朱仝、劉唐、李逵、燕青和戴宗,軍師吳用也心領神會,大拍領導馬屁,安排五虎將率領一千馬軍作後應,而後續發生的故事也驗證了吳用的眼光確實有獨到之處——宋江的單邊行動,總要鬧點花絮才符合其一貫風格。這個看燈陣容全部是天罡星大集合,相當豪華,堪比“銀河艦隊”。
宋江原本只打算帶柴進、史進、穆弘、魯智深、武松、朱仝、劉唐七人出行。其中柴進的貴族氣息是獨一無二的,而其餘六人都是彪悍勇猛之士,作為防衛武裝力量,保護宋江一個人的人身安全,綽綽有餘。但是由於鐵桿小弟李逵也鬧情緒要去,宋江無奈,只有再安排燕、戴這兩個能鎮住李逵的人物隨同。由此強大的梁山旅遊團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北宋末年,政治腐敗,管理鬆弛,即便對於宋江這樣的危險分子,也沒有嚴格的流動人口審核制度,所以在元宵佳節前期,宋江等人能夠大搖大擺走進首都,對於京城守衛系統來說,也算是個莫大的諷刺。
宋江本意絕非看燈這么簡單。元月十四日晚八點,宋江、柴進、戴宗、燕青四人結伴出行,獨獨留下李逵看房,四人看了一會燈火,宋江果然展露其英雄“本色”,對燕青低聲道:“我要見李師師一面,暗裡取事。”
李師師是誰?當今社會第一藝伎!皇帝的二奶!“天上人間”夜總會第一牌子!宋江要走她的關節,“暗中取事”,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無他,唯招安耳。
不得不佩服宋江的高瞻遠矚!宋江是梁山第一聰明人啊,知道“枕頭上的關節最快捷”!而事實也印證了宋江的計畫是相當成功的,梁山受招安有兩大功臣:李師師和宿元景,兩人中李師師是出力最大的。都說“美人一笑千金買”,這李小姐的回眸一笑,撮合了大宋政府和梁山之間的一切恩恩怨怨,又豈是區區一千兩黃金能夠買賣的?!
梁山和李師師的非正式單方面會晤一共有三次,這是第一次。這種高檔娛樂場所,門臉嚇人,其實也不過是貪圖錢財而已。當燕青向老鴇許諾贈與千百兩金銀時,宋江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傳說中的花魁小姐。但是宋江運氣很不好,賓主雙方剛互致節日的問候,還沒來得及切入主題——皇帝來了。
正主到了,宋江等人只能落荒而逃,此次會晤雖然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但給雙方都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宋江念念不忘的是李師師的貌,而李師師刻骨銘心的是燕青的才。
宋江出了李師師家大門,突然建議再去隔壁的趙元奴家拜訪——這趙元奴是皇帝的民間另一相好,李師師的對手兼同行,也是風月場所的著名交際花。與其說宋江好色兼好奇,不如說他是處心積慮再攀關係戶,給自己儘量寬闊的溝通橋樑。
燕青這次卻沒有盲目聽從,對趙老鴇開價銀子一百兩作為見面禮,趙老鴇回復很乾脆:“女兒(趙元奴)不快在床,相見不得。”其實趙元奴的身體好的很,吃嘛嘛香,只是這區區一百兩銀子實在寒酸,老鴇根本不屑一顧而已!
相對李趙二女,燕青開出的會面代價相差懸殊,而正是燕青這一臨時私自變動,成就了李師師的千秋大業。所以說機遇對人很重要,名垂青史的機會就這樣和趙元奴擦肩而過了,李師師和燕青的故事成為千古風流佳話,連央視《水滸傳》最後都將他們結局設計為泛舟歸隱在一起,成為“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典型代表,但趙元奴下場如何,史料記載不詳。
宋江沒有見到趙元奴,只好失魂落魄繼續逛街,途經一座酒樓,無意間聽見假扮客商的史進、穆弘兩人在裡面作歌,書中寫道:
只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道:
浩氣沖天貫鬥牛,英雄事業未曾酬。
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宋江聽得,慌忙過來看時,卻是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在閣子內吃得大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這兩個兄弟嚇殺我也!快算還酒錢,連忙出去!早是遇著我,若是做公的聽得,這場橫禍不小。誰想你這兩個兄弟也這般無知粗糙!快出城,不可遲滯。明日看了正燈,連夜便回,只此十分好了,莫要弄得撅撒了!”史進、穆弘默默無言,便叫酒保算還了酒錢。兩個下樓,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為什麼大發雷霆?表面上看,宋江氣的是自己帶的下屬,竟然這般魯莽,在人群擁擠之處高喊“懲治腐敗,振興大宋”的口號,泄露自己行蹤;但是實際上,宋江氣的是,現在梁山的最大目標是招安,是投降,而不是以前的“反貪官不反皇帝”!那個已經過時了!不新鮮了!你再喊挑刺口號,這不是給對方難堪么?況且這史進穆弘兩人不是沒有文化的人啊,我選他們同行正是由於兩人都是地主少爺出身,多少讀過書的,怎么這般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太讓我失望了!雖然這詩的內容很好,沒有任何和大宋現行政策相牴觸的地方,而且音律優美琅琅上口,簡潔明了磅礴大氣,但是不管怎么樣,和我宋江的土政策不吻合了,就必須終止!所以史進穆弘兩人,也只能“默默無言”買單走人!
過了一夜就是元宵佳節,宋江依舊進行他的招安計畫——再次拜訪李師師。但這次的效果也不理想,宋江剛剛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李師師還沒看明白,皇帝又來了,這次隨同前來的還有四大奸臣之一的太尉楊戩。
宋江等人閃在黑暗裡尋覓時機:
宋江在黑地里說道:“今番錯過(和皇帝見面),後次難逢,俺三個(宋江、柴進、燕青)就此告一道招安赦書,有何不好!”柴進道:“如何使得?便是應允了,後來也有翻變。”
宋江真真是被功利熏昏了頭,作為朝廷最大的造反頭子,竟然妄圖用這么異想天開的方法去溝通交流!這好比美國和朝鮮有仇,但是只能在中國進行六方會談,中間要有人撮合,打圓場,布希和金正日是絕對不會私下裡達成交易的。柴進畢竟是貴族出身,一聽說這么赤裸裸的計畫,當場一口否決。
梁山主動聯繫大宋政府的一號計畫被宋江的心腹李逵破壞殆盡!宋江的個人陰謀徹底宣告流產。宋江雖然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但是沒有辦法,梁山主動向朝廷拋去的橄欖枝,被自己最心腹的小弟狠狠掐斷,現下唯一的機會就是等待大宋朝廷來下書修好了。
而另一方面,朝廷也在無時不刻關心梁山的動向。大宋政府一貫重文輕武,不到迫不得已不會擅動刀兵。所以在御史大夫崔靖的建議下,第一次招安開始了!這一次招安,朝廷對自己的定位很不準確,而且事實也證明了一條菜場鐵律:漫天要價,著地還錢。
梁山作為賣家,自忖奇貨可居,待價而沽;大宋政府作為買家,暗思自己家財萬貫,身份、地位尊崇,對於弱勢群體的梁山小販,象徵性地給兩個就可以了。
所以陳宗善作為此次招安的首席委員長,一開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劇結尾——朝廷給的資本實在太少了!
政府給的代價是御酒十瓶,詔書一份。怎么看都是相當低廉的資本——阮小七一個人就能喝四瓶,區區十瓶對於百八英雄來說,當得甚事?一人難道喝一口?再說這詔書,完全就是一份訓斥警告書:
蕭讓展開詔書,高聲讀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五帝憑禮樂而有疆封,三皇用殺伐而定天下。事從順逆,人有賢愚。朕承祖宗之大業,開日月之光輝,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為爾宋江等嘯聚山林,劫擄郡邑,本欲用彰天討,誠恐勞我生民。今差太尉陳宗善前來招安,詔書到日,即將應有錢糧、軍器、馬匹、船隻,目下納官,拆毀巢穴,率領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違戾詔制,天兵一至,齠齔不留。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日詔示
這份詔書,完全就是當面罵人!買家將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地位,肆意侮辱賣家尊嚴。可以說,除了宋江,梁山沒有一個人是滿意的!所以哪怕是文盲黑鏇風李逵,也第一時間聽明白了,按捺不住一把扯碎了詔書,要不是宋江百般維護,陳宗善凶多吉少。
風波表面上看,好像暫時平息了,然而由於帶來的御酒被阮小七掉了包,皇家御酒變成了村釀白酒,這是一種多么大的侮辱!就好像做生意,賣家本來就不太高興,買家再故意給假幣,誰能忍下心頭的騰騰怒火?
由此而來第一次招安以雙方價錢談不攏而告吹。買家吝嗇,毫無誠意,陳宗善下屬的兩名談判代表蔡太師府張幹辦、高殿帥府李虞候人品又相當低下,飛揚跋扈,驕橫無禮,梁山沒有殺了他們三個,已經相當客氣。
生意沒有談成,卻沒有“生意不成仁義在”,大宋政府臉上掛不住,開始“強買強賣”——童貫童樞密,大宋最高國防部長,親自率領十萬天兵前來鎮壓!妄圖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口吃掉這個膽敢藐視天威的水泊團體。
童貫率領的十萬正規軍,其中東京管轄的八路軍州,各起兵一萬,由各州兵馬都監分管;另選點兩萬御林軍守護中軍賬,大將酆美、畢勝統領。這支軍隊,匯集了當時禁軍的精華,這八萬兵馬全部是保衛京師汴梁的外圍精銳部隊,加上皇帝的兩萬近衛隊和無限量供應的武器輜重糧草,童貫有理由相信這支“虎狼之師”能夠給他帶來勝利。
童貫只看見了表面,但是深層的隱患他沒有發覺。《林沖篇》已述,北宋軍隊分禁軍、廂軍、蕃兵和鄉兵四種,其中禁軍實行招募制,士兵入伍要付予安家費和生活費,而且宋代文強武弱,要保證和北方的敵人開仗效果,只有招募大量的士兵,往往數目都能達到百萬之巨。但即便如此,以步兵為主要兵種、弓孥槍棒作為主要武器的北宋軍隊,人數雖多,攻擊力卻遠遠不是以馬軍為主的遼、金、西夏等國軍隊的對手。所以我們看見,宋軍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屢戰屢敗後,只有繼續招募士兵,從而形成一種惡性循環:招募士兵,要錢,打仗輸了,賠錢,繼續招兵,要錢,繼續戰敗,繼續賠錢……不停地賠錢下去。
都說有宋一代,冗官、冗兵、冗費嚴重。其中冗官源於宋太祖趙匡胤定下的規矩:誓不殺大臣,宋代歷朝皇帝奉為祖訓,不敢違背。一旦為官,終生免死,最大懲罰也不過是流放謫居,譬如著名的大文豪蘇東坡就曾被貶儋州、謫居惠州。有了這樣的優待條件,宋代官員不僅高薪,而且人數高達數萬,至於下屬的辦事小吏,如宋江之流,更是多達數十萬之眾!而冗兵正是由於四方敵國虎視眈眈造成,雖然也知道不妥,卻也不得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正是這內憂外患造成支付冗官冗兵的費用年年增長,形成擺不脫的怪圈,最終形成第三冗:冗費。宋代的積貧積弱,相當大的原因正是這三冗造成。
宋代軍隊,如果實行退役制度,倒還好說,可嘆禁軍部隊,一直養著那些士兵終老,以至於軍隊中老弱羸兵大量充斥其間,其戰鬥力如何,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北宋的最高統治者,實行“皇帝集權、地方分權”政策,而對於軍制,樞密院和三衙(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相互制約,互不統屬,樞密院以文官為最高領導,相當於如今的國防部長,有兵權但無軍隊;三衙則恰恰相反,以武將為首席高層,有軍隊卻無兵權,他們全部聽命於最高領導——皇帝。一般來說,樞密院權力稍大,因為宋代一直以文制武,樞密院是真正的軍事核心。
但正是這種人浮於事的制度,導致了打仗時,往往出現調兵遣將亂成一鍋粥,“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現象,管理混亂,戰鬥力十分低下。以至於西夏軍隊得知自己的對手是宋代禁軍而不是其他地方軍,竟然高興地以手加額,奔走相告。算是個黑色幽默。
童貫率領十萬“精銳”,和宋江的十萬草寇見面了,矛盾不可調和地產生,雙方在梁山腳下,展開了大決戰!
此役雙方盡遣主力,宋江以逸待勞擺出九宮八卦陣,而禁軍立足未穩,雙方先鋒官陣前交手,鄭州兵馬都監陳翥被秦明一棍打翻,禁軍失了銳氣,一潰千里,折了萬餘人馬。第三日童貫聽信酆美、畢勝二人建議,戰線拉長,形成“一字長蛇陣”,結果又被吳用十面埋伏,大敗輸虧,其餘七大都監全部喪命,酆美被活捉,童貫僅僅依靠畢勝的奮力幫忙才避免出現被生擒的尷尬局面,所帶大軍,只剩下四萬有餘,吃了個大敗仗。
童貫兩戰損兵折將,高俅不服氣!高俅比童貫聰明多了,作為殿前司太尉,鬼點子極多,童貫出征前,高俅就忠告過他:
高太尉執盞擎杯,與童貫道:“樞密相公此行,與朝廷必建大功,早奏凱歌。此寇潛伏水窪,只須先截四邊糧草,堅固寨柵,誘此賊下山,然後進兵。那時一個個生擒活捉,庶不負朝廷委用。”童貫道:“重蒙教誨,不敢有忘。”
高俅的政策是對的,敵人占據天時地利人和,自己勞師遠征,只有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才是正理。童貫嘴上一套行動又是一套,和宋江展開硬碰硬的攻堅戰,自然吃了大虧。
高俅生氣啊,心想你童貫怎么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呢?!只有自己親自披掛上陣,去實現預期目標。
高俅遠比童貫具有戰略部署眼光:首先擯棄外強中乾的正規軍不用,改用招安過來的前草寇部隊:
高太尉道:“前者有十節度使,多曾與國家建功,或征鬼方,或伐西夏並金、遼等處,武藝精熟,請降鈞帖,差撥為將。”蔡太師依允,便發十道札付文書,仰各各部領所屬精兵一萬,前赴濟州取齊,聽候調用。十個節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領軍一萬,剋期並進。
……
原來這十路軍馬,都是曾經訓練精兵,更兼這十節度使,舊日都是綠林叢中出身,後來受了招安,直做到許大官職,都是精銳勇猛之人,非是一時建了些少功名。
高俅此時已經想到“以賊破賊”之計,知道他們習性相近,知己知彼。光這部分兵力,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宋江的全部兵力(戰童貫,梁山不可能零傷亡)!
高俅同時召集金陵水軍一萬五千人,統制官劉夢龍率領;心腹牛邦喜專門調派大小船隻;心腹黨世英、黨世雄兄弟率領最精銳的禁軍——御林軍一萬五千。剿匪部隊人數達到十三萬之多!
高家軍實力遠遠強於童家軍,不僅數量多,而且涵蓋水陸兩軍,看起來可以和宋家水陸大軍展開一場精彩的大戰役!以至於宋江一聽朝廷大軍再次前來,兵力如此鼎盛,嚇得手腳酸軟。
平心而論,這次的政府軍,確實能力相當突出:王煥能和林沖大戰七八十回合不分勝負;韓存保能和呼延灼交手近百合不分上下;項元鎮箭傷董平;張開險勝張清,也難怪宋江內心恐慌。
但正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高俅雖然比童貫聰明,卻也只是小聰明而已,此君治軍混亂,軍紀鬆弛,先是拖延時節出發,而後帶領歌女三十餘人隨軍出征,一路縱容士兵為非作歹,濫報軍功。試問這樣的最高軍隊長官,又怎么能取得勝利?!
兩軍初次相遇,王煥和林沖斗個平手,荊忠死於呼延灼雙鞭下,但項元鎮箭傷董平,戰績各自一勝一平一負。但是在隨即的士兵對攻戰中,高家軍還是壓過宋家軍的風頭,挽回了些臉面。宋江一看不好,只有鳴金收兵,將全部希望押在梁山水軍身上。
梁山水軍如我在《水軍篇》所贊,是一支每戰必勝的威武之師,面對高家水軍的挑戰,不慌不忙,先阻水路,再捉敵人,順利實現了戰前目標,而且活捉了高家軍先鋒黨世雄。
第一次水戰梁山軍勝,高俅敗退濟州,終於見識到了梁山的厲害。下屬徐京建議找個軍師來抗衡吳用的鬼點子,十分巧合的是,這個軍師也是一個國小教師,名叫聞煥章,在東京城外安仁村教學,當高俅去重金聘請聞軍師的時候,梁山軍趁熱打鐵,又捉走高俅手下大將韓存保。
高俅那個氣啊,率領水軍來復仇,但是吳用抄襲“火燒赤壁”片段,令劉唐放火燒戰船,再次大敗高家軍,劉夢龍、牛邦喜、黨世英三人盡皆喪命。
高俅這時候很尷尬,兩戰兩負,進退兩難。攻,未必奏效;和,心有不甘。恰好有個陰毒老吏王瑾,給高俅出了一道餿主意:在招安詔書上大玩文字遊戲!
這份詔書,就是朝廷下的第二道詔書了:
制曰:
人之本心,本無二端;國之恆道,俱是一理。作善則為良民,造惡則為逆黨。朕聞梁山泊聚眾已久,不蒙善化,未復良心。今差天使頒降詔書,除宋江,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其為首者,詣京謝恩;協隨助者,各歸鄉閭。嗚呼,速沾雨露,以就去邪歸正之心;毋犯雷霆,當效革故鼎新之意。故茲詔示,想宜悉知。
宣和 年 月 日
這份詔書,依舊淺顯易懂,因為“之乎者也”滿篇的驪四駢六文章,梁山好漢是看不明白的。這份詔書,言辭比第一次有很大改變,相當客氣委婉,讓人心中甚是受用。
高俅聽了王瑾的話,將“除宋江,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這一最關鍵的條件,故意篡改成“除了宋江以外,其餘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可以說,這一招相當損,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
但還是有兩人看出端倪了,一個就是高家軍隨同軍師聞煥章,他極力反對這種不厚道的行為,但是進諫無效;另一個就是著名的狗頭軍師吳用,吳老師大才沒有,歪才一把,專門從細微處看人性,他不僅聽出弦外之音,而且搖唇鼓舌,唆使花榮殺了念詔的官員。
由此第二次招安又宣告流產,高宋兩軍再次兵戎相見,得到數次侮辱的宋家軍一鼓作氣,三敗高俅。
此戰雙方全部撕下偽裝的麵皮,殺得天昏地暗,宋家軍不僅活捉了徐京、王文德等節度使,而且高家軍後續增援的八十萬禁軍教頭丘岳、周昂兩人,一死一逃,所帶人馬,折損大半,連高俅也被張順活捉上山。最後逃脫的,也只有武功最強的周昂、王煥、項元鎮、張開四人而已。
連主帥都被俘虜了,標誌著高家軍徹底全軍覆沒!
在和朝廷討價還價的過程中,梁山軍以自己的實力給自己標了個好價錢。高俅雖然出爾反爾,言行不一,但是人質聞煥章是個相當重要的棋子——他是宋江的昔日舊相識太尉宿元景的老同學!
此時梁山和朝廷之間的關係,套用現下一句流行的話叫“政冷經熱”。高層互不來往,但是私下的關係網還是很龐大的!梁山見朝廷再也沒有興趣主動溝通,只能曲線救國,一方面委派燕青打通李師師的關係;二來利用聞煥章的關係,大量金銀賄賂正氣尚存的宿元景。
燕青雖然身份卑微,但是結拜李師師、賄賂宿元景、設計救蕭讓三件大事,全是他獨立完成的。戴宗雖然也是秘密小分隊隊員之一,但沒出半點力氣,他的任務,就是監督燕青是否犯作風問題從而忘記招安大計——宋江還是要委派自己心腹去監督盧俊義的心腹。
梁山的“美男與金銀齊飛,恩惠共威脅一色”得到全面開花,在李師師和宿元景兩人的共同努力下,宋徽宗終於了解了事實的真相,萬般感慨後,終於下了最後一道招安詔書:
制曰:
朕自即位以來,用仁義以治天下,公賞罰以定干戈,求賢未嘗少怠,愛民如恐不及遐邇赤子,鹹知朕心。切念宋江、盧俊義等,素懷忠義,不施暴虐,歸順之心已久,報效之志凜然。雖犯罪惡,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憐憫。朕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齎捧詔書,親到梁山水泊,將宋江等大小人員所犯罪惡,盡行赦免。給降金牌三十六面、紅錦三十六匹,賜與宋江等上頭領;銀牌七十二面、綠錦七十二匹,賜與宋江部下頭目。赦書到日,莫負朕心,早早歸順,必當重用。故茲詔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詔示
這份詔書,基本可以當作經典的表揚信來看,全文沒有半句訓斥,全是寬勉鼓勵的話,而且通順明了,不含歧義。
朝廷這次下的本錢,比第一次不可同日而語:敕賜金牌三十六面,銀牌七十二面,紅錦三十六匹,綠錦七十二匹,黃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比第一次的小氣巴拉的十瓶御酒簡直是霄壤之別
此次下詔的首席執行主席,就是梁山的舊相識宿元景,老宿深諳綠林規矩,出手也很漂亮:第一口御酒由自己先行嘗試,以表絕無二心。老宿絕對是個人才,知道“到什麼山頭說什麼話”,我猜他大概也會兩句“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之類的江湖黑話。
這精神與物質雙豐收的情況,符合了梁山大多數人士的虛榮心,雖然依舊有少部分人物不願意招安,但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它的前行。大宋政府和梁山公司各取所需,以一個合適的價格達成協定。
梁山終於得到了合法的身份,《水滸》這本書其實已經真正結束了,當宋江委派梁山元老吳用、公孫勝、林沖、劉唐、杜遷、宋萬、朱貴、三阮和弟弟宋清共同拆除梁山三關城垣、屋宇房舍的時候,梁山失去的,不僅僅是形式上的實體,精神上也不復存在了。“替天行道”的大旗,真正實現了“替”天行道,昔日風光,終成過眼雲煙。
房子拆散了,大夥也散夥了,梁山的宗旨也徹底散了。
宋江上梁山,屬於造反,宋江受招安,屬於歸順。造反,不僅可以帶來黑道上的聲譽,而且在史書上可以留下光彩照人的一筆;招安,能夠改變臭名昭著的頭銜,獲得比押司小吏豐厚得多的回報。宋江一手策劃的招安計畫,可圈可點,精彩絕倫!只可惜,比宋江更厲害的人物多的是,宋江雖然活著的時候享盡風光,但是壽命,卻委實少了點,所以說上帝對誰都是公平的,給你關上一扇門,必然打開一扇窗。
正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從詩詞看人性
梁山好漢,大多是草莽英雄,文化水準較低,多數人估計大字也不認識多少,像三阮、劉唐、李逵等不折不扣屬於文盲一類,要他們衝鋒陷陣自然專業對口,可若是要他們吟詩作對,恐怕勉為其難。
梁山百八好漢中文化水準最高的,大約是宋江。宋江雖然只是個押司小吏,但百回本的《水滸》中,經宋氏出的詩詞“作品”,一共有九篇,其中不僅有詩,而且有詞,算是文化素養最高的一位。其次可能是燕青燕小乙,有三首詩詞留世。再次大約才輪到盧俊義、林沖、吳用等人。而武松不能算是文化人,他自小父母雙亡,由哥哥撫養成人,接受教育的機會屈指可數。
都說“文如其人”,各人的詩詞最能反應一個人的心境,這裡面,宋江表現的最淋漓盡致!
宋江最著名的作品,無非在江州潯陽樓題的反詩:一闕《西江月》,一首七言絕句。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宋江雖然著了黃文炳的陷害,被安插了莫須有的造反罪名,但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兩首作品本身,明眼人都能看出其對大宋政府的極端不滿情緒!也難怪權欲薰心的黃文炳會浮想聯翩。宋江是故意殺人犯,按照大宋律歷,就應該一命償一命,但是宋江依靠其複雜的關係網大肆行賄,而最終也不過是從輕發落,刺配江州而已,可以說,在這場官司中,宋江已經占了大便宜。然而宋江又是怎么想的?他想的完全是個人的復仇心態,而且這種心態已經扭曲:“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宋江心胸狹窄,由此表露無餘!相對比宋江,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也曾經在類似的心境下賦五言律詩一首: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朴忠。
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林沖和宋江不一樣,宋江是陰謀戳穿這才故意殺人;林沖則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被黑暗的舊勢力百般陷害,最終活生生地被逼上梁山。按常理說,林沖應該比宋江更有理由痛恨大宋政府才對!但林沖又寫了什麼?“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同樣是期翼將來,宋江想到的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百倍報復社會,詩詞中充滿戾氣和陰狠。而這個目標他也順利實現了,當李逵在潯陽江邊大斧不管軍民排頭砍去的時候,確實“血染潯陽江口”,正是由於有宋江的“指導思想”,李逵才將無妄之災變成事實。
林沖不一樣,林沖是個悲劇英雄,他身上匯集了大多數中國人的特點:忍讓、善良。即便對於這樣令人髮指的迫害,林沖也不過是殺了三個幫凶而已,對於真正的兇手高俅父子,林沖也沒有如同武松一般轉身回去滅他滿門,即便梁山活捉高俅,林沖在宋江的懇求下,也放過了仇人性命。可以說,林沖是一個胸襟坦蕩的好漢,一個顧全大局的英雄,所以他的目標,只不過是“威鎮泰山東”,而不是“仇家一掃空”!
再談武松,武松的留言和他們又不一樣!
武松之所以是好漢,得到絕大多數中國人的喜歡,和他的性格有莫大關聯。同樣是被官府迫害,宋江選擇了花錢消災,即便有萬分不滿,也只是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有大醉的情況下,才會表達出來;林沖選擇逃避現實,藉助酒精的力量麻醉自己的神經,他們兩個,都選擇了暫時忍讓的策略。但是武松不一樣,武松信奉的格言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張都監設下栽贓陷害之計,武松轉身就滅了他滿門,這個仇,雖然有濫殺無辜之嫌,卻報得酣暢之至!
武松殺了人,一來出於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寫不出什麼詩詞;二來按照他的性格,估計也不會創作“景陽崗上曾打虎,都監府里也殺人。若問老爺名和姓,山東好漢武二郎”這樣不倫不類的東西,所以我們看見:
武松拿起酒鍾子,一飲而盡。連吃了三四鍾,便去死屍身上割下一片衣襟來,蘸著血,去白粉壁上,大寫下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
這八個字,簡單扼要,絕不拖泥帶水!力透紙背,直欲破壁而出。符合人物性格!武松之所以是好漢,正是由於他這明人不做暗事的作風和乾淨利落的性格!
再說燕青。燕青是所有好漢中“綜合指數”最高的人物,如我在《燕青篇》所贊,燕小乙哥的聰明,那是真聰明!梁山的招安計畫,如果沒有燕青的從中斡鏇,恐怕還要再等幾年,正是燕青對徽宗皇帝的兩闕詞,上達天聽,架設了梁山和朝廷之間的溝通橋樑!
《漁家傲》
一別家山音信杳,百種相思,腸斷何時了。
燕子不來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兒小。
薄倖郎君何日到,想自當初,莫要相逢好。
好夢欲成還又覺,綠窗但覺鶯啼曉。
《減字木蘭花》
聽哀告,聽哀告!
賤軀流落誰知道,誰知道!
極天罔地,罪惡難分顛倒。
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膽常存忠孝,常存忠孝。
有朝須把大恩人報!
燕青初次會面徽宗,自然不能上來就說:“皇上明鑑,小人冤枉啊!”徽宗皇帝是個浪蕩子皇帝,喜歡鬥雞走馬,藝術水準極高,要想和他交流,必須要具有一定的共同語言才行,這一點,別說燕青明白,連高俅也深諳此道。
《漁家傲》是一闕相思艷詞,這首傾訴男女感情的詞一下子就俘虜了皇帝的心,使他頓時大起知遇之感。既然第一步順利實現,接下來的“真情告白”也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燕青破了方臘,苦勸盧俊義未果,只好給宋江留言告辭。信中最後賦詩一首:
情願自將官誥納,不求富貴不求榮。
身邊自有君王赦,淡飯黃齏過此生。
這首詩,不僅表明了事情原因和自己立場,而且涵義淺顯,一望便知。對於皇帝,燕青要表述自己的才華,但對於宋江和廣大戰友,燕青只要說明情況即可,這首詩嚴格來講已經近似山歌,接近三阮、白勝擅長的藝術表達形式,為梁山好漢所能夠普遍接受。
說起山歌,小說中最喜歡唱山歌的人有三位:白勝、阮小五、阮小七。
白勝最著名的作品是黃泥崗上的憫農歌: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整本《水滸》,唯一為農民階級說話的也就是這首山歌了。白勝是什麼人?一個無業的閒漢,他不像宋江等政府工作人員具有穩定的收入保障,也不像晁蓋等地主集團擁有大量固定資產,同時他也不是強盜可以不勞而獲謀生,他只是一個最最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一個被生活重擔壓迫的人,他要生活,要活下去,他知道農民勞動的勤勉辛苦,了解苛捐雜稅的名目繁多,也痛恨這種不平等的現象,但是無力去改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老百姓的心聲以唱山歌的形式傳播開來,希望統治階級能夠改善對社會最底層人員的政策。
白勝有美好的願望,但是生活再次欺騙了他,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這個一心等待政策調整的小老百姓,也只有上山落草實現理想了。
三阮嚴格來講,唱的是漁歌而不是山歌。
小說中三阮共唱了五首歌,其中阮小二隻唱了一首,而且還是照抄吳用陷害盧俊義的藏頭詩,全無創意,拋開不談;阮小五和阮小七可是有點即興創作能力的文藝工作者。
在迎戰緝捕巡檢何濤的戰役中,阮小五唱的是:
打魚一世蓼兒窪,不種青苗不種麻。
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
阮小七唱的是:
老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
先斬何濤巡檢首,京師獻與趙王君。
這兩首山歌,很多人都覺得不倫不類,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完全就是宋江的口吻,一副投降派的作風,由此而來三阮招致無數口誅筆伐,什麼“革命不徹底”云云。
其實這完全是個天大的冤案!從三阮一貫表現來看,他們是最最堅定的招安反對派之一,那么他們為什麼要唱這么曖昧的歌?其實最後一句話,完全就是一種諷刺和挖苦!試想,“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先斬何濤巡檢首,京師獻與趙王君”這樣的話,文中一種恐嚇和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阮小五和阮小七不僅在這場遭遇戰中表現了他們的“藝術人生”,而且在活捉二哥盧俊義的埋伏戰中,再次展露了他們的即興創作才華:
阮小五唱的是:
生來不會讀詩書,且就梁山泊里居。
準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阮小七唱的是:
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要殺人。
萬兩黃金渾不愛,一心要捉玉麒麟。
大哥阮小二比兩個弟弟要差很多,此仗只唱了一首歌,而且還是抄襲吳用的,撇開不提。正是阮家兄弟這開門見山的直舒心臆宣言,讓盧俊義膽戰心驚,從而達到未戰先怯的預期效果。從以上不難看出,已經結婚的阮小二和未婚的兩個弟弟是不同的,成家後的大哥哪來那么多閒情逸志唱歌解悶,倒是兩個弟弟,作為快樂的單身漢,不僅歌聲悠揚悅耳,而且涵義深刻,藝術水準極高。
有趣的是,梁山水軍中不僅三阮喜歡唱歌,船火兒張橫竟也喜歡唱歌:宋江當年誤上張橫的賊船,船到江心,張橫開始展露歌喉:
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官司不怕天。
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張橫是一個神仙路過也要搶一把的水匪,膽大包天,宋江聽他表明身份,除了渾身酥軟,別無出路。要不是混江龍李俊恰到好處的解圍,宋江在“餛飩”和“板刀面”兩種小吃中已選其一。
李俊是水軍八傑中較有文化的人。征方臘,李俊二童一時大意,失手於太湖費保四人,誤會消除後,李俊說動四人歸降,其中引用唐朝國子博士李涉的《井欄砂宿遇夜客》:
暮雨蕭蕭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相迴避,世上如今半是君。
李涉昔年乘船去九江,路遇水盜,水盜頭目聽說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涉,不要錢財,只要李涉即興賦詩一首,來考驗他是不是浪得虛名。李涉內心大安,當場口占一絕,群盜折服,遂放過李涉。李涉趁熱打鐵,說動盜首棄惡從善,改過自新,而盜首也慷然應允,從而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平心而論,李涉這首詩,水準遠不如他的其他作品傳神,想必是心慌意亂情況下所作,最後一句話頗有拍馬屁之嫌,但即便在那種情況下,他依然能夠應景而作,不得不佩服李涉的文學素養確實高人一籌。
李俊不是李涉,他寫不出這種風格的詩。但是李俊想必平時也愛看點《唐詩三百首》之類的書,能夠恰到好處地引用說明,一舉打動了費保四人的心。
李俊半世為盜,半世為官,當他把李涉這首應景詩講述給同行聽的時候,不僅保障了自己的生命,而且為破方臘重鎮蘇州立下汗馬功勞。李俊影響了費保四人一生,同樣,費保等人也影響了李俊二童後半生,七人在破了方臘後,作了化外之人,遠離戰火,一世逍遙快活去了。
李俊之所以能成為梁山水軍第一人,不僅僅因為自己帶小弟,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在李立和張橫手上兩度為宋江解圍,對宋江忠心耿耿,而且本人識文斷字,文化水平較高。宋江還是比較看中個人修養的。
李俊、三阮等人,都屬於社會底層人員,沒有接受什麼教育,他們的詩,要么引用大賢,要么就類似打油詩。但是梁山上還有一個階級,文化水準相對較高,那就是地主階級。
梁山上地主不是很多,大約有盧俊義、李應、史進、穆弘、孔明等人,其中盧俊義文化較高,共創作了兩首詩。
第一首是他躊躇滿志下的產物——要憑一己之力生擒梁山群盜:
慷慨北京盧俊義,遠馱貨物離鄉地。
一心只要捉強人,那時方表男兒志。
這首詩,表面上看,水平相當一般,和三阮的標準差不多,看不出這個世代大財主的真實水平。實際上,盧俊義這首詩是寫給誰看的?梁山群盜!盧俊義是個聰明人,知道“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既然是給粗鄙的強盜看的,自然不能過於深奧和文雅了。這首詩,表明了作者身份、目的、方式和理想,雖然平白,但是簡練。
盧俊義真實的水平,表示在他被陷害去沙門島的途中,正值深秋時節,身陷囹圇的他感慨身世淒涼,不禁悲從中來,即興做詩一首:
那堪又值晚秋天氣,紛紛黃葉墜,對對塞鴻飛,心懷四海三江悶,腹隱千辛萬苦愁,憂悶之中,只聽的橫笛之聲。俊義吟詩一首:
誰家玉笛弄秋清,撩亂無端惱客情。
自是斷腸聽不得,非乾吹出斷腸聲。
這首詩才是盧俊義水平的真實體現!此時此刻盧員外可謂百感交集,心境堪比亡國詞人李煜的千古名句“一江春水向東流”!在同樣的境地下,盧俊義觸景生情,寫下了藝術水準極高的詩篇!
同樣在征大遼後,燕青在雙林渡射雁試技,宋江有感於心,口占一絕:
山嶺崎嶇水渺茫,橫空雁陣兩三行。
忽然失卻雙飛伴,月冷風清也斷腸。
宋江的這首詩,和盧俊義的《斷腸詩》頗有共通之處,一樣地感傷遣懷,一樣地對鏡自憐。但與其說宋江哀悼亡雁,不如說是感嘆未來梁山人眾的命運。梁山此時正像歸途的賓鴻,歷盡磨難千里迢迢回來後,等待他們的卻是另一場廝殺,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而最終也如同雁群一樣,支離破碎,生離死別。
地主階級里,有兩個人合作寫的一首詩相當不錯,氣勢恢宏,波瀾壯闊,那就是史進和穆弘兩位地主少爺在東京城酒樓唱和的結晶:
浩氣沖天貫斗牛,英雄事業未曾酬。
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這首詩,可以說是《水滸》全書最傳神的作品!和宋江一貫政策宗旨絕對吻合!遠非那些酸不溜丟的感情詩、半通不通的打油詩所能比擬。只可惜,此時此刻,宋江已經處心積慮在準備招安,政策調整為“全盤投降”,而不是當年的“懲治腐敗”!所以哪怕史穆兩人的作品再琅琅上口,再無懈可擊,也不符合宋江的口味!所以在宋江的大聲呵斥下,兩位頗通文墨的地主少爺,也只能“默默無言”地投城外去了!宋江的這一聲罵,罵走的不僅僅是兩位下屬,而是晁蓋苦心經營的梁山無形資產。
梁山好漢身份多重,小說人物言談舉止要符合人物身份,所以我們看到,《水滸》中的所有詩詞,完全貼切人物行為,這一點也是《水滸》能成為四大名著的重要原因之一。略通文墨的林教頭能夠寫律詩;精於官道的宋江不僅能寫詩,而且能作詞;沒多少文化的武松只能留言落款;而完全文盲的李逵充其量也只能罵兩句髒話,叫兩聲可笑的口號“殺上東京,奪了鳥位”;至於國小老師吳用那首著名的藏頭詩,我已經在《燕青篇》詳細評論,在此不說重複說明。
詩詞反映人性,結局注定主題。
梁山四大色狼和四大情種
梁山好漢資格證書上,大多寫有這么兩條“好習槍棒”、“不近女色”,這兩點幾乎成了加盟梁山的必要條件之一。譬如說晁蓋,四十多歲了依舊單身,即便上了梁山,也沒有找個壓寨夫人填補生命的另一半;再比如小說前期的九紋龍史進,得到亡父的大筆遺產,沒有如同一般的紈絝地主子弟那樣吃喝嫖賭,仍然終日射弓走馬勤練不輟,青春期的朦朧愛情離他很遠。
“不近女色”已經隱約成為梁山好漢對外宣揚道德的一種重要輔助手段,通過這種辭令,使梁山周邊城市知道梁山的“盜亦有道”既定方針,從而將影響擴大到全國範圍。梁山的宗旨是“替天行道”,政策是“只殺貪官不反皇帝”,為了表明自己的正義立場,闡述被逼上梁山的無奈理由,必須要大力宣揚“不近女色”這一點。梁山好漢不能如同崔道成、王道人、王江董海等一乾下三濫的狗強盜般強搶民女,否則將聲譽大跌,為人所不齒。
梁山一百零五個男人,當然也不是個個都是道學君子,好色的男人也有,只不過占了極少數,粗略統計,大約有四人。

回評

 【容評:李禿翁曰:從來小識見、歪肚腸,幹得恁事,適以自誤誤人耳!彼方以為張良,陳平不是過也,可發大笑。而王瑾者,其榜樣乎?戒之,何如?】
【袁評:高俅手下,有張開、韓存保二將,亦可制敵,若聞煥章為參謀,則鄙陋之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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