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青面獸北京鬥武急先鋒東郭爭功
簡介
楊志槍勝周謹,箭勝周謹。又與索超相鬥,不分勝負,兩人都被封為管軍提轄使。梁中書與夫人商議收買十萬貫禮物玩器,選人上京去慶賀蔡太師生日。
朱仝、雷橫巡捕賊人,在東溪村邊的靈官廟裡抓住赤發鬼劉唐。
正文
當時周謹,楊志兩個勒馬在門旗下,正欲交戰交鋒。只見兵馬都監聞達喝道:“且住!”自上廳來稟復梁中書道:“復恩相: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高低,槍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重敗致命。此乃於軍不利。可將兩根槍去了槍頭,各用氈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馬,都與皂衫穿著,但用槍桿廝搠;如白點多都當輸。”梁中書道:“言之極當。”隨即傳今下去。
兩個領了言語,向這演武廳後去了槍尖,都用氈片包了,縛成骨朵;身上各換了皂衫,各用槍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馬,出到陣前。
那周謹躍馬挺槍,直取楊志;這楊志也拍胯下馬,捻手中槍,來戰周謹。兩個在陣前來來往往,番番復復;攪做一團,紐做一塊;鞍上人斗人,坐下馬斗馬。兩個鬥了四五十合,看周謹時,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點點,約有三五十處;看楊志時,只有左肩胛下一點白。
梁中書大喜,叫換周謹上廳,看了跡,道:“前官參你做個軍中副牌,量你這般武藝,如何南征北討?怎生做得正請受的副牌?教楊志替此人職役。”
管軍兵馬都監李成上廳稟復梁中書道:“周謹槍法生疏,弓馬熟嫻;不爭把他來退了職事,恐怕慢了軍心。再教周謹與楊志比箭如何?”
梁中書道:“言之極當。”再傳下將令來,叫楊志與周謹比箭。兩個得了將令,都插了槍,各關了弓箭。楊志就弓袋內取出那張弓來,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馬,跑到廳前,立在馬上,欠身稟復道:“恩相,弓箭發處,事不容情;恐有傷損,乞請鈞旨。”梁中書道:“武夫比試,何慮傷殘?但有本事,射死勿論。”楊志得令,回到陣前。
李成傳下言語,叫兩個比箭好漢各關與一面遮箭牌防護身體,兩個各領了遮箭防牌,綰在臂上,楊志說道:“你先射我三箭,後卻還你三箭。”周謹聽了,恨不得把楊志一箭射個透明。楊志終是個軍官出身,識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為事。當時將台上早把青旗麾動,楊志拍馬望南邊去。周謹縱馬趕來,將韁繩搭在馬鞍上,左手拿著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滿滿地,望楊志後心颼地一箭。楊志聽得背後弓弦響,霍地一閃,去鐙里藏身,那枝箭早射個空。周謹見一箭射不著,卻早慌了;再去壺中急取第二枝箭來,搭上了弓弦,覷的楊志較親,望後心再射一箭。楊志聽得第二枝箭來。卻不去鐙里藏身。那枝箭風也似來,楊志那時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撥,那枝箭滴溜溜撥下草地里去了。周謹見第二枝箭又射不著,心裡越慌。楊志的馬早跑到教場盡頭;霍地把馬一兜,那馬便轉身望正廳上走回來。周謹也把馬只一勒,那馬也跑回,就勢里趕將來。去那綠茸茸芳草地上,八個馬蹄翻盞,撮鈸相似,勃喇喇地風團兒也似般走。周謹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滿滿地,盡平生氣力,眼睜睜地看著楊志後心窩上只一箭射將來。楊志聽得弓弦響,紐回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綽,綽在手裡,便縱馬入演武廳前,撇下周謹的箭。梁中梁書見了,大喜,便下號令,卻叫楊志也射周謹三箭。將台上又把青旗麾動。周謹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馬望南而走。楊志在馬上把腰只一縱,略將腳一拍,那馬潑喇喇的便趕。楊志先把弓虛扯一扯,周謹在馬上聽得腦後弓弦響,扭轉身來,便把防牌來迎,卻早接個空。周謹尋思道:“那廝只會使槍,不會射箭。等他第二枝箭再虛詐時,我便喝住了他,便算我贏了。”
周謹的馬早到教場南盡頭,那馬便轉望演武廳來。楊志的馬見周謹馬跑轉來,那馬也便回身。楊志早去壺中掣出一枝箭來,搭在弓弦上,心裡想道:“射中他後心窩,必至傷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沒冤讎,洒家只射他不致命處便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說時遲,那時快;一箭正中周謹左肩,周謹措手不及,翻身落馬。那匹空馬直跑過演武廳背後去了。眾軍卒自去救那周謹去了。
梁中書見了大喜,叫軍政司便呈文案來,教楊志替了周謹職役。楊志神色不動,下了馬便向廳前來拜謝恩相,充其職役。不想階下左邊轉上一個人來,叫道:“休要謝職!我和你兩個比試!”
楊志看那人時,身材七尺以上長短,面圓耳大,唇闊口方,腮邊一部落腮鬍須,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直到梁中面前聲了喏,稟道:“周謹患病未痊,精神不到,因此誤輸與楊志。小將不才,願與楊志比試武藝。如若小將折半點便宜與楊志,休教截替周謹便教楊志替了小將職役,雖死而不怨。”
梁中書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軍索超。為是他性急,撮鹽入火,為國家面上只要爭氣,當先廝殺,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鋒。
李成聽得,便下將台來,直到廳前稟復道:“相公,這楊志既是殿司制使,必然好武藝,須周謹不是對手。正好與索正牌比試武藝,便見優劣。”
梁中書聽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抬舉楊志,眾將不伏;一發等他贏了索超,他們也死而無怨,卻無
話說。”梁中書隨即喚楊志上廳,問道:“你與索超比試武藝,如何?”
楊志稟道:“恩相將令,安敢有違。”
梁中書道:“既然如此,你去廳後換了裝束,好生披掛。”教甲仗庫隨行官吏取套用軍器給與,就叫:“牽我的戰馬借與楊志騎。——小心在意,休覷得等閒。”
楊志謝了。自去結束。卻說李成對索超道:“你卻難比別人。周謹是你徒弟,先自輸了,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名府軍官都看得輕了。我有一匹慣曾上陣的戰馬並一副披掛,都借與你。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銳氣!”
索超謝了,也自去結束。
梁中書起身,走出階前來。從人移轉銀交椅,直到月台欄乾邊放下。梁中書坐定,左右侍候兩行,打傘的撐開那把銀葫蘆頂茶褐羅三檐涼傘來蓋定在梁中書背後。
將台上傳下將令,早把紅旗招動,兩邊金鼓齊鳴,發一通擂,去那教場中兩陣內各放了個炮。炮響處,索超跑馬入陣內,藏在門旗下;楊志也從陣前跑馬入軍中,直到門旗背後,將台上又把黃旗招動,又發了一通擂。兩軍齊吶一聲喊,教場中誰敢做聲,靜蕩蕩的。再一聲鑼響,扯起淨平白旗,兩下眾官沒一個敢走動胡言說話,靜靜地立著。將台上又青旗招動。
只見第三通戰鼓響處,去那左邊陣內門旗下,看看分開鸞鈴響處,閃出正牌軍索超,直到陣前,兜住馬,拿軍器在手,果是英雄!但是∶頭戴一頂熟鋼獅子盔,腦袋斗後來一顆紅纓;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腰系一條金獸面束帶,前後兩面青銅護心鏡;上籠著一領緋紅團花袍,上面垂兩條綠絨縷領帶;下穿一支斜皮氣跨靴;左帶一張弓,右懸一壺箭;手裡橫著一柄金蘸斧,坐下李都監那匹慣戰能征雪白馬。
右邊陣內門旗下,看看分開,鸞鈴響處,楊志提手中槍出馬直至陣前,勒住馬,橫著槍在手,果是勇猛!但見:頭戴一頂鋪霜耀日盔,上撒著一把青纓;身穿一副釣嵌梅花榆葉甲,系一條紅絨打就勒甲條,前後獸面掩心;上籠著一領白羅生色花袍,垂著條紫絨飛帶;腳登一支黃皮襯底靴;一張皮靶弓,數根鑿子箭;手中挺著渾鐵點鋼,槍騎的是梁中書那匹火塊赤千里嘶風馬。
兩邊軍將暗暗地喝采:雖不知武藝如何,先見威風出眾。
正南上旗牌官拿著銷金“令”字旗,驟馬而來,喝道:“奉相公鈞旨,教你兩個俱各用心。如有虧誤處,定行責罰;若是贏時,多有重賞。”
二人得令,縱馬出陣,都到教場中心。兩馬相交,二般兵器並舉。索超忿怒,輪手中大斧,拍馬來戰楊志;楊志逞威,捻手中神槍來迎索超。兩個在教場中間,將台前面。二將相交,各賭平生本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四條手臂縱橫,八支馬蹄撩亂。兩個斗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月台上樑中書看得呆了。兩邊眾軍官看了,喝采不迭。
陣前上軍士們遞相廝覷,道:“我們做了許多年軍,也曾出了幾遭征,何曾見這等一對好漢廝殺!”
李成,聞達,在將台上不住聲叫道:“好鬥!”
聞達心上只恐兩個內傷了一個,慌忙招呼旗牌官飛來與他分了。將台上忽的一聲鑼響,楊志和索超斗到是處,各自要爭功,那裡肯回馬。旗牌官飛來叫道:“兩個好漢歇了,相公有令!”
楊志,索超,方才收了手中軍器,勒坐下馬,各跑回本陣來,立馬在旗下看那梁中書,只等將令。
李成,聞達,下將台來,直到月台下,稟復梁中書道:“相公,據說武藝一般,皆可重用。”
梁中書大喜,傳下將令,喚楊志,索超。旗牌官傳令,喚兩個到廳前,都下了馬。小校接了二人的軍器。兩個都上廳來,躬身聽令。梁中書叫取兩錠白銀兩副表里來賞賜二人;就叫軍政司將兩個都升做管軍提轄使;便叫貼了文案,從今日便參了他兩個。
索超,楊志,都拜謝了梁中書,將著賞賜下廳來,解了槍刀弓箭,卸了頭盔衣甲,換了衣裳。索超也自去了披掛,換了錦襖。都上廳來,再拜謝了眾軍官。
梁中書叫索超,楊志,兩個也見了禮,入班做了提轄。眾軍卒打著得勝鼓,把著那金鼓旗先散梁中書和大小軍官都在演武廳上筵宴。看看紅日西沉,筵席己罷,梁中書上了馬,眾官員都送歸府。馬頭前擺著這兩個新參的提轄,上下肩都騎著馬,頭上都帶著紅花,迎入東郭門來。兩邊街道,扶老攜幼,都看了歡喜。
梁中書在馬上問道:“你那百姓歡喜為何?”眾老人都跪了稟道:“老漢等生在北京,長在大名,從不曾見今日這等兩個好漢將軍比試!今日教場中看了這般敵手,如何不歡喜!”
梁中書在馬上聽了歡喜。回到府中,眾官各自散了。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請去作慶飲酒。楊志新來,未有相識,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勤聽候使喚,都不在話下。
且把這閒話丟過,只說正話。
自東郭演武之後,梁中書十分愛惜楊志,早晚與他並不相離,月中又有一分請受,自漸漸地有人來結識他。那索超見了楊志手段高強,心中也自欽伏。
不覺光陰迅速,又早春盡夏來。時逢端午,蕤賓節至。梁中書與蔡夫人在後堂家宴,慶賀端陽。酒至數杯,食供兩套,只見蔡夫人道:“相公自從出身,今日為一統帥,掌握國家重任,這功名富貴從何而來?”
梁中書道:“世傑自幼讀書,頗知經史;人非草木,豈不知泰山之恩?提攜之力,感激不盡!”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
梁中書道:“下官如何不記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著人將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京師慶壽。一月之前,乾人都關領去了,見今九分齊備。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躊躇:上年收買了許多玩器並金珠寶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枉費了這一遭財物,至今嚴捕賊人不獲,今年叫誰人去好?”
蔡夫人道:“帳前見有許多軍校,你選擇知心腹的人去便了。”
梁中書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併禮物完足,那時選擇去人去遲。夫人不必掛心。世傑自有理會。”
當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自此不在話下。
卻說山東濟州鄆城縣新到任一個知縣,姓時,名文彬。當日升廳公座,左右兩邊排著公吏人等。知縣隨即叫喚尉司捕盜官員並兩個巡捕都頭。本縣尉司管下有兩個都頭∶一個喚做步兵都頭,一個喚做馬兵都頭。
這馬兵都頭管著二十匹坐馬弓手,二十個士兵;那步兵都頭管著二十個使槍的頭目,一十個士兵。
這馬兵都頭姓朱,名仝;身長八尺四五,有一虎鬚髯,長一尺五寸;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似關雲長模樣;滿縣人都稱他做“美髯公”;原是本處富戶,只因他仗義疏財,結識江湖上好漢,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步兵都頭姓雷,名橫;身長七尺五寸,紫棠色麵皮,有一部扇圈鬍鬚;為他膂力過人,能跳三二丈闊澗,滿縣人都稱他做“插翅虎”;原是本縣打鐵匠人出身;後來開張碓房,殺牛放賭;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褊窄,也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朱仝,雷橫,兩個專管擒拿賊盜。
當日,知縣呼喚兩個上廳來,聲了喏,取台旨。知縣道:“我自到任以來,聞知本府濟州管下所屬水鄉梁山泊賊盜,聚眾打劫,拒敵官軍。亦恐各鄉村盜賊猖狂,小人甚多。今喚你等兩個,休辭辛苦,與我將帶本管士兵人等,一個出西門,一個出東門,分投巡捕。若有賊人,隨即剿獲甲解。不可擾動鄉民。體知東溪村山上有株大紅葉樹,別處皆無,你們眾人采幾片來縣裡呈納,方表你們曾巡到那裡。若無紅葉,便是汝等虛妄,定行責罰不恕。”
兩個都領了台旨,各自回歸,點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說朱仝引人出西門,自去巡捕。只說雷橫當晚引了二十個士兵出東門繞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回來到東溪村山上,眾人采了那紅葉,就下村來。行不到三二里,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雷橫道:“這殿里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人在裡面么?我們直入去看一看。”
眾人拿著火一齊將入來。只見供桌上赤條條地睡著一個大漢。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沉睡在供桌上。
雷橫看了道:“好怪!懊怪!知縣相公忒神明!原來這東溪村真箇有賊!”大喝一聲。
那漢卻待要掙挫,被二十個士兵一齊向前,把那漢子一條索綁子,押出廟門,投一個保正莊上來。
不是投那個去處,有分教:東溪村里,聚三四籌好漢英雄;鄆城縣中,尋十萬貫金珠寶貝。
正是∶天上罡星來聚會,人間地煞得相逢。
畢竟雷橫拿住那漢投解甚處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青面獸楊志,梁山好漢中真正的名門之後、將門虎子,血統論排名前三的人物。如果單從出身來講,小鏇風柴進是後周皇室嫡系後裔,大約是冠軍;大刀關勝據說是三國關老爺子孫,雖說過了八百年,這血液純度有待考證,可人家家譜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不服氣不行;第三便應該輪到我們楊志先生了,楊家將的故事,那可是風靡萬千少女,折服無數少男啊,大破天門陣,穆桂英征西,那可是說書先生案頭的保留節目!再後面大約才輪到呼延灼、彭玘等人。
楊志被迫上梁山,嚴格來講,他只是二龍山強盜股份公司被實力更大的梁山強盜股份公司收購了!從他個人內心世界來講,恐怕是不太願意的。小說第五十八回《三山聚義打青州,眾虎同心歸水泊》寫道:
楊志起身再拜(宋江)道:“楊志舊日經過梁山泊,多蒙山寨重義相留,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義士壯觀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見太晚!”
短短兩句看似無關緊要的對話,實質上闡明了兩人的觀點!楊志對晁蓋是有情緒的,要不是七星劫了生辰綱,他楊志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所以楊志會明褒暗貶,譏諷說“天下第一好事”云云;而宋江,早已經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滿之意,晁天王的敵人便是自己的最好的朋友,故而連忙拉攏收買,稱呼楊志是當日官銜“制使”,而不是失陷生辰綱時的“提轄”,更不是“楊英雄”、“楊大俠”等江湖稱謂,“只恨宋江相見太晚!”
七星劫生辰綱,那是架構梁山強盜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一筆原始資金,梁中書搜刮十萬貫孝敬丈人的民脂民膏,誰都想上去咬一口唐僧肉。而這裡有個細節我們不應該忽視:七星聚會當中,其實人人都會耍兩手:晁蓋能搬動石塔,雙臂膂力應該不小;吳用雖說是個書生,但也頗有膽略,曾用銅鏈架開正在惡鬥的劉唐、雷橫;公孫勝毆打晁蓋家丁十餘人如拋稻草人;劉唐能和鄆城縣刑警大隊副隊長雷橫同志交手五十餘招不分勝負,想來也不是無能之輩;三阮更從小說中給的綽號可見一斑。
但是,黃泥崗上,面對區區一個楊志(十一個軍漢攻擊力低下,連楊志自己也曾對梁中書說:他們見事就走;兩個虞候更是酒囊飯袋;謝老都管自己還要人來照顧。可憐楊志不僅要照料財物,而且還要和一幫兵痞無賴交流,可謂是心力交瘁),七星卻沒一個敢正面交鋒的!
天時地利方面,晁蓋等人早就埋伏在林子裡等待戰鬥,又是本土人,地形熟悉。無論如何,區區一個楊志,七星都應該一涌而上,搶了東西就跑,而不是花偌大功夫做戲,用下蒙汗藥這江湖不齒的方法取了生辰綱。
這也從側面說明一個問題:楊志的戰鬥力,恐怕是不可輕易撩撥的。
戰鬥力不僅僅等同於武力,嚴格來講,應該包括:武力、智力、體力、魅力、魄力。
武力是戰鬥力最重要的因素,占據70%;打仗講究鬥智鬥力,因此智力占據10%;體力是保證戰鬥勝利的必要要素,吃飽了飯的魯達和餓飯的魯達就完全是兩個概念,占據10%;魅力值高的人物,可以不戰而勝,占據5%;兩軍相遇勇者勝,實力比較接近的,魄力值高的戰鬥力也高,占據5%。
梁山好漢108條,完全不會外家功夫的大約為零。不管是領導班子宋江吳用,還是普通文人朱武蕭讓金大堅,乃至於雞鳴狗盜之徒,比如白勝樂和王定六等,小說里總也要給他們加上“好習槍棒”一條。好像完全靠嘴皮子吃飯的,不僅不能進入中上層幹部之列,而且有性命之虞,比如說酸秀才王倫。
拋開武力不說,論智力,楊比不過吳用背後下陰招;論體力,楊走了大半月,早就累得半死不活;論魅力,有青色胎記的楊只能和劉唐的硃砂記相提並論;論魄力,楊志哪裡是晁天王的對手?由此可見,楊志真正占絕對優勢的是自己的家傳武學!正是楊志的出色武藝,才讓晁蓋等人頗為忌憚。
楊志在梁山腳下和林沖步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在大名府和索超馬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這說明他的戰鬥力在梁山好漢中,完全可以進入“十大元帥”之列。但是這並不代表楊志的戰鬥力和林索二人一樣,事實是介於二人之間。
林衝要繳投名狀,第一次殺無辜的好人,難免心中忐忑不安,戰鬥力便要打個折扣,況且楊志挑財物是要去打點關係的,安身立命的東西,哪能放棄?此消彼長,林的真實戰鬥力在楊之上;和索超鬥武,那是以犯罪之身升級,切不可得罪太多人,同樣在官場混跡的楊志深知“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故而手下留情,和索超斗個平手。
黃泥崗劫金銀是小說第二個高潮,而相當有趣的是,梁山好漢遠比金庸古龍小說中的大俠來得現實,金古人物基本不為生計發愁,像東方不敗,掌管偌大的日月神教,整天描眉畫眼、針織刺繡,沒見他們誰去種田。你能想像郭靖一招“亢龍有悔”打倒金兵,轉身就從他懷裡東掏西摸有無銀兩嗎?你能想像陸小鳳一記“靈犀一指”刺出,隨後便擄下敵人的戒指放進自己的錢袋裡嗎?
而我們見到的是,不僅崇尚武力,而且迷信武力的梁山好漢們,多么在意“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的“真理”。我們不僅見不到梁山好漢“替天行道”之後,瀟灑地高唱“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輕輕地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反之,我們見到的是一群戰鬥後不忘帶走戰利品的現實人物。大的戰役比如三打祝家莊、曾頭市、高唐州、大名府,小的鬥毆比如魯達破瓦罐寺,取桃花山,武松滅張都監滿門等等。大夥快意恩仇以後,都記得“把金銀器具踏扁了,收拾起兩個包袱”帶走!
楊志上梁山後,職位是馬軍八驃騎兼先鋒使,八人中排第三。其實以楊志的戰鬥力,僅次於五虎上將之一的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而在急先鋒索超之上。
楊志是一個信奉“一刀一槍在邊疆上博一個封妻蔭子”的人物,黃河中失了花石綱,選擇變賣家產賄賂上司,而不是直接落草為寇;王倫盛情款待,給足了面子,也不為所動;英雄落魄汴梁街頭,也不是說用塊黑布蒙面去搶點銀子來,只得滿含心酸將祖傳寶刀變賣,一個英雄,落到如此田地,心中痛楚,恐怕不是能用語言來表達的。即便對於無賴牛二,楊志也表現出一個極具耐心的業務代表素質,要剁銅板,可以;要吹毛斷髮,可以;要殺人不見血,殺只狗不滿意,只有殺了你這個狗都不如的惡棍!
楊志等人上梁山後,宋江集團的勢力更強大了,強大到晁蓋不得不提防的地步。晁蓋只有立戰功才能平息大家對他領導地位的猜疑——攻打曾頭市。書中寫道: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按:常用辭令),晁蓋道:“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宋江苦諫不聽。晁蓋忿怒,便點五千人馬,啟請二十個頭領相助下山;其餘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當日晁蓋便點林沖、呼延灼、徐寧、穆弘、張橫、楊雄、石秀、孫立、黃信、燕順、鄧飛、歐鵬、劉唐、阮小五、阮小二、阮小七、白勝、杜遷、宋萬:共是二十個頭領,部領三軍人馬下山。
晁蓋帶的手下,全是自己的嫡系部隊,比如林沖劉唐三阮,以及不得宋江重用的人才,比如呼延灼楊雄石秀,而吳用這個見風使舵的傢伙,更是絕不能加上。從“宋江苦諫不聽,晁蓋忿怒”一句話,關係之微妙,可見一斑。
晁天王根據小說需要,必須死在敵人手裡,由此,楊志至少在拜見領導的時候,雙方都不必尷尬。
楊志上山後,基本屬於沒嘴葫蘆類型,話也不多說,對於梁山,他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要不是日後能招安,他未必願意留在這裡。楊志在梁山上的功勞也很不起眼:攻打大名府,只是策後馬軍;關勝要遊說水火二將,吳用要派林沖楊志監督(此村夫心胸狹窄!);盧俊義攻打東昌府,楊志和沒羽箭張清交手兩招,頭盔上挨了一石子,伏鞍歸陣。哪裡有半點楊家將後裔的威風?!
宋江受招安,最高興的莫過於楊志,滿足了他的畢生心愿。可惜征方臘途中,只是僅僅過了長江,便在丹徒縣患病不起,最終也病死異鄉。竟然欲“一刀一槍在邊疆上博一個封妻蔭子”而不可得!
也許,“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的楊志,謹遵祖先遺志,刀槍只對外敵,而對於方臘,只是人民內部矛盾。他舉不起自己的鋼刀,正如汴梁城惹事的寶刀,收歸國有後,從此不聞蹤影。
是也非也,化作蝴蝶。
回評
古語有之:畫鹹陽宮殿易,畫楚人一炬難;畫舳艫千里易,畫八月潮勢難。今讀《水滸》至東郭爭功,其安得不謂之畫火、畫潮第一絕筆也!夫梁中書之愛楊志,止為生辰綱伏線也,乃愛之而將以重大托之,定不得不先加意獨提掇之。於是傳令次日大小軍官都至教場比試,蓋其意止在周謹一分請受耳。今觀其略寫使槍,詳寫弓馬,亦可謂於教場中盡態極妍矣。而殊不知作者滔滔浩浩、莽莽蒼蒼之才,殊未肯已也。忽然階下左邊轉出一個索超,一時遂若連彼梁中書亦似出於意外也者。而於是於兩漢未曾交手之前,先寫梁中書著楊志好生披掛,又借自己好馬與他騎了。於是李成亦便叫索超去加倍分付,亦將自己披掛戰馬全副借與。
當是時,兩人殊未嘗動一步,出一色,而讀者心頭眼底己自異樣驚魂動魄,閃心搖膽。卻又放下兩人,複寫梁中書走出月台,特特增出一把銀葫蘆頂茶褐羅三檐涼傘,重放炮,重發擂,重是金鼓起,重是紅旗、黃旗、白旗、青旗招動,然後托出兩員好漢來。讀者至此,其心頭眼底,胡得不又為之驚魂動魄,閃心搖膽?
然而兩人固殊未嘗交手也。至於正文,只用一句“戰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就此一句,半路按住,卻重複寫梁中書看呆,眾軍官喝采,滿教場軍士們沒一個不說,李成、聞達不住聲叫好鬥,使讀者口中自說滿教場人,而眼光自落在兩個好漢、兩匹戰馬、兩般兵器上。不惟書里梁中書呆了,連書外看書的人也呆了,於是鳴金收軍而後,重複正寫一句兩個各要爭功,那肯回馬。如此行文,真是畫火畫潮,天生絕筆,自有筆墨未有此文,自有此文未有此評。嗚呼!天下之樂,第一莫若讀書;讀書之樂,第一莫若讀《水滸》,即又何忍不公諸天下後世之酒邊燈下之快人恨人也!
如此一回大書,愚夫讀之,則以為東郭爭功,定是楊志分中一件驚天動地之事。殊不知止為後文生辰綱要重託楊志,故從空結出兩層樓台,以為梁中書愛楊志地耳。故篇中凡寫梁中書加意楊志處,文雖少,是正筆,寫與周謹、索超比試外,文雖絢爛縱橫,是閒筆。夫讀書而能識賓主旁正者,我將與之遍讀天下之書也。
看他齊臻臻地一教場人,後來發放了大軍,留下樑中書、眾軍官、索超、楊志;又發放了眾軍官,留下樑中書、索超、楊志;又發放了索超,留下樑中書、楊志。嗟乎!意在乎此矣。寫大風者曰:“始於青萍之末”,“盛於土囊之口”。吾嘗謂其後當必重收到青萍之末也,今梁中書、楊志,所謂青萍之末,而教場比試,所謂土囊之口,讀者其何可以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