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銘

說明

《漢書·藝文志》有《黃帝銘》六篇,今已亡。《金人銘》據學者考證,即為《黃帝銘》六篇之一(王應鱗《〈漢書·藝文志〉考》)。《金文銘》載劉向《說苑·敬慎篇》:“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左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名其背曰”云云,《孔子家語·觀周》所載與此大致相同,很可能就抄自《說苑》。劉向在漢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以光祿大夫之職受詔校經傳諸子詩賦,遍覽皇室藏書,所著《說苑》保存了大量先秦史料。1973年河北定縣40號漢墓出土了一批竹簡,其中有先秦古籍《儒家者言》,許多內容見於《說苑》,足以說明《說苑》之真實可信。道家向來被稱為黃老之術,以《金人銘》對照《老子》,亦可知其為《老子》的思想源頭。

原文

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
無多言,多言多敗
無多事,多事多患
安樂以戒,無行所悔。
勿謂何傷,其禍將長;
勿謂何害,其禍將大;
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家語》無此二句)
勿謂莫聞,天妖伺人。(《家語》作“勿謂不聞,神將伺人”)
熒熒不滅,炎炎奈何;
涓涓不壅,將成江河;
綿綿不絕,將成網羅;
青青不伐,將尋斧柯。
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家語》作“誠能慎之,福之根也”)
曰是何傷,禍之門也。(“曰”《家語》作“口”,當從之)
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
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家語》作“盜憎主人,民怨其上”)
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
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
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
人皆趨彼,我獨守此。(“趨”《家語》作“取”)
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前句《家語》作“人皆惑之”,“從”作“徙”)
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後句《家語》作“不示人技”)
我雖尊高,人莫害我。
夫江河長百穀者,以其卑下也。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戒之哉!戒之哉!

譯文

古人是很慎重發表言論的。警惕啊!警惕啊!
不要多講話,多講話多敗事;
不要多生事,多生事多禍患。
身處安樂之中一定要防備無善行造成的災禍所帶來的悔恨。
不要說哪裡會有什麼損傷,它的禍害會不斷地滋長;
不要說哪裡會有什麼危害,它的危害將會越來越大;
不要說哪裡會有什麼殘害,它的禍患已經慢慢形成。
不要說沒有人會聽到,上天會在暗中窺視人類。
小小的火苗不及時撲滅,不久熊熊的大火就將會象決口的黃河一樣。
細小的溪流沒有阻塞,最終將匯成江河。
微小的東西如能連續增加,將來也可能成為一張大網。
細小的惡苗不及時拔掉,將來只有用斧頭來清除。
你果能聽進我的教誨,並謹慎去做,這才是幸福的根源。
到處亂講話會帶來怎樣的傷害呢?那簡直就象走到災禍的門口,而不自知。
凶暴、強橫的人是沒有好結果的,爭強好勝的人最終將碰到敵手。
包藏盜心的歹人無不嫉妒擁有財富的主人,人民有怨恨往往歸咎於君上。
古代賢明的君主,知道普天之下誰都不願別人處在自己上邊,所以能禮賢下士,屈已而尊人;知道天下的人都不喜歡別人超過自己,所以後來賢能的聖王雖身處顯位而能待人和氣恭敬、做事謹慎,以減少自己德行的缺失,最終得到人們的愛戴和仰慕。常常保持柔弱以平等的態度對待下面的人,就沒有人能超越你了。
人常爭名逐利,我獨守此左道,人們對這種行為都迷惑不解,我卻獨自堅信不移。
智慧和技能深藏內心不顯露炫耀,我雖處在尊貴的高位,人們也都不會傷害我了。
有誰能在這方面下功夫,那就象江河,雖然表面笨拙、凝重,而能以寬大的胸懷容納百川,是因為它處在低下的地位。
高高在上的天空,幽深渺茫,人的思想無法窮盡它的邊際。
天道悠遠,無親無私,人們的所有無不來自它的恩賜,而天卻能屈居人下,做為常人的我們,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一定要時刻警惕啊!

歷史記載

近年的出土文獻大大豐富了上古史料。馬王堆帛書《老子》兩種和郭店竹簡《老子》三種,尤其是定州八角廊竹簡《儒家者言》和阜陽雙古堆1號木牘,以及已公布與待公布的上海博物館藏簡中與《孔子家語》相關的部分,已經徹底打破了我們對相關知識的傳統認知框架。如何重新認識《金人銘》,並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思考《孔子家語》編定的相關諸問題,本文正是這樣一種研究嘗試。

《孔子家語》的成書肯定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新的資料被不斷補入,一些舊有資料則被捨棄或被更改。
《孔子家語·觀周》講孔子入周史事。孔子觀周而作《春秋》應該是孔子入周史事的最基本內容,《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此段文字內容《漢書·藝文志》亦有記載。清末王仁俊《家語佚文》從《左傳序》正義中輯佚到這則資料[ii]。《左傳序》正義:“沉氏雲,《嚴氏春秋》引《觀周》篇云:‘孔子將修《春秋》,與左丘明乘如周,觀書於周史,歸而修《春秋》之經,丘明為之傳共為表里。’”但今本《孔子家語·觀周》中卻沒有這個內容。
今本《孔子家語·觀周》中,取代這個儒家話題的有一則充滿道家思想的《金人銘》。《金人銘》還被刻意製作了孔子傳承老子的故事外殼,這種強烈的取代意圖,不禁使人聯想到後來道教與佛教爭勝時的《老子化胡經》。
《孔子家語·觀周》:“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所行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不聞,神將伺人。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 毫末不札,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或之,我獨不徙。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弗我害。誰能於此?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天道無親,而能下人。戒之哉!’孔子既讀斯文,顧謂弟子曰:‘小人識之,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過患哉?’”
《金人銘》與《老子》的關係,是顯而易見的。明何孟春就指出這種對應,前輩學者如黃方剛、武內義雄、鄭良樹等也都有論說。比如《金人銘》:“無多言,多言多敗”,《老子》:“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金人銘》:“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老子》:“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金人銘》:“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老子》:“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是以聖人慾上人,必以言下之;欲下人,必以身後之。”《金人銘》:“執雌持下,人莫逾之。”《老子》:“知其雄,守其雌。”《金人銘》:“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老子》:“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金人銘》:“天道無親,而能下人。”《老子》:“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金人銘》之重要,是因為它關係到孔子從老子學的最基本證據。對於《金人銘》的不同態度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學者們對於儒家、道家及其相互關係的不同認識。歷史上,長期以來由於《孔子家語》被確定為王肅偽書,所以,對《金人銘》的不同態度更可能還被放大。錢穆先生就曾將《金人銘》作為推論《老子》晚出的一項證據;而鄭良樹先生則認為《老子》在孔子前成書並採用了《金人銘》,《金人銘》在孔子以後嚴重散亡竄亂。

關於《金人銘》,傳統典籍中《說苑》也有記載。
《說苑·敬慎》:“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口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穀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 《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遇禍哉!’”
《說苑》與《孔子家語》兩段文字幾乎一致,有著相同來源固不待言。《說苑》20卷是劉向編纂,圍繞著20箇中心主題摘引故事進行道德說教和政治勸誡,其故事內容都是從其他書籍中摘抄而來。拋開《說苑》和《孔子家語》兩者之間孰先孰後的傳統認知[ix],這兩段文字有著一些細小但確實可以比較的差別。
1.《說苑》:“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孔子家語》:“誠能慎之,福之根也。”
2.《說苑》:“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孔子家語》:“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
3.《說苑》:“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孔子家語》:“執雌持下,人莫逾之。”
4.《說苑》:“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孔子家語》:“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或之,我獨不徙。”
5.《說苑》:“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孔子家語》:“我雖尊高,人弗我害。”
6.《說苑》:“此言雖鄙,而中事情。”《孔子家語》:“此言實而中,情而信。”
《孔子家語》語言不及《說苑》修飾齊整,而顯得質樸本色。
最明顯的是第2組,《說苑》:“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此句雖簡單,但意義含混,表述很不清晰;《孔子家語》:“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則層次分明表述完整。同樣的情形還表現在第6組。《說苑》:“此言雖鄙,而中事情。”《孔子家語》:“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說苑》雖多了一層總結的意思,“此言雖鄙”,但其立意處實則含混,“而中事情”,遠不如《孔子家語》“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而中事情”其實也就是從“此言實而中,情而信”中拼湊出來。
第4組,《說苑》:“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孔子家語》:“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或之,我獨不徙。”“或”、“惑”通假,“從”、“徙”形訛,《孔子家語》“人皆”,“我獨”;“趨彼”,“或(惑)之”;“守此”,“不徙”嚴密對應,雖文句刻板少變化,但理路清晰勝《說苑》。第3組似乎也是《孔子家語》簡明些。
第1組,《說苑》:“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孔子家語》:“誠能慎之,福之根也。”從效果上看,《說苑》似乎更好些。但《孔子家語》是正言之,而《說苑》是反言之,《孔子家語》更可能是一種原始的說法。第5組《孔子家語》的“人弗我害”這種句法則明顯要比《說苑》的“人莫害我”古老。
通過對兩個來自不同文本的《金人銘》細微區別的比較,從文字上我們基本可以判定《孔子家語》中的《金人銘》應是更為早期的文本,《說苑》此段當是從《孔子家語》這個文本中改進而來(即便《說苑》的《金人銘》不直接抄自《孔子家語》也是抄自另一個與《孔子家語》一樣的文本)。因此我們可以說,《金人銘》在劉向編纂《說苑》之前就已基本存在。

《金人銘》所記還散見於其他古書中,背銘內容性質相當於“座右銘”,也稱箴銘。
唐馬總《意林》卷1:“《太公金匱》二卷。……武王問:‘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太公曰:‘黃帝云:餘在民上,搖搖恐夕不至朝,故金人三緘其口,慎言語也。堯居民上,振振如臨深淵;舜居民上,兢兢如履薄冰;禹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居民上,翼翼懼不敢息。道自微而生,禍自微而成,慎終與始,完如金城。行必慮正,無懷僥倖(書履)。忍之須臾,乃全汝軀(書鋒)。刀利皚皚,無為汝開(書刀)。源泉滑滑,連旱則絕,取事有常,賦斂有節(書井)。’”
“故金人三緘其口”,據《太平御覽》卷593等處所引《太公金匱》,“故”下當脫“為”字,當是“故為金人,三緘其口”。《意林》所引《太公金匱》這段文字十分重要。它表明:
1。《太公金匱》中,和履銘、鋒銘刀銘、井銘並列的還有《金人銘》。
2。《金人銘》名實合一,與“金人三緘其口”的故事聯繫起來。
3。《孔子家語》、《說苑》中孔子讀《金人銘》背銘後引《詩》感慨的“如履薄冰”在這裡是《金人銘》內容本身。
《太公金匱》中,《金人銘》和履銘、鋒銘刀銘、井銘並列。“五帝之戒”則是黃帝、堯、舜、禹、湯五帝之意。或者也稱“黃帝銘”、“武王戒書”。
宋王應麟《困學記聞》卷10:“《皇覽記·陰謀》:‘黃帝金人器銘,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誡可得聞乎?尚父曰:黃帝之戒曰:吾之居民上也,搖搖恐夕不至朝,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按《漢藝文志》道家有《黃帝銘》六篇,蔡邕《銘論》黃帝有巾、幾之法,《皇覽》撰集於魏文帝時,漢《七略》之書猶存,《金人銘》蓋六篇之一也。”
《金人銘》一類的箴銘應該不少。《太平御覽》卷590引蔡邕《銘論》曰:“黃帝有巾幾之法,孔甲盤盂之誡,殷湯有甘誓之勒,毚鼎丕顯之銘。武王踐祚,咨於太師,作席幾楹杖之銘十有八章。周廟金人緘口以慎,亦所以勸戒人主勖於令德者也。”
“黃帝有巾、幾之法”,據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卷6《黃帝銘六經篇》考:“蔡邕論黃帝有巾、幾之法,《皇王大紀》曰,黃帝作輿幾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幾之銘以戒逸欲。《黃帝內傳》一卷《序》云:籛鏗得之于衡山石室中,至劉向校書見之,遂傳於世。”
武王踐祚,據說太師呂望也作了許多箴銘。王應麟“參考《金匱》、《陰謀》之書則不止於十八章矣,書於篇後,俾好古者有考。” 王應麟曾經集解《踐祚篇》,《困學紀聞》卷5根據《後漢書》注、《太平御覽》引《太公陰謀》、《太公金匱》,補輯了這些衣銘、鏡銘、觴銘、幾銘、杖銘、筆銘、棰銘、冠銘、履銘、劍銘、車銘、鏡銘、門銘、戶銘、牖銘、鑰銘、硯銘鋒銘刀銘、井銘。嚴可均《全上古三代文》亦有輯佚。
明末方孝孺也曾經輯過《武王戒書》1卷,但這部書連博學的朱彝尊也未見到。方氏所寫的《武王戒書序》保存在《遜志齋集》卷12中:“武王戒書見於《大戴禮》、《太公金匱》、《陰謀》者凡三十三章,古文闕有間矣。學者考信惟在乎六經,然虞夏商周之遺事善言出乎六經之外,而可信不誣者多矣。湯之《盤銘》不載於《商書》,而《曾子》稱之與經並傳,為訓萬世。《政典》不列於百篇文目,而言為人所傳誦,遂為《夏書》之首。六經雖不可附益,然先生之微言弘訓安可偏廢哉!予悲乎是書者,太公受之古先聖王,而傳之武王,武王銘於用器,以戒其身,且及其子孫。其言之善者,與《詩》、《書》要義何以異焉?學者以非經而外之,非惑夫。因為注釋其意,以示來者。”
據《太平御覽》卷590引蔡邕《銘論》,《金人銘》並不列於太師為告誡武王而作的18篇箴銘中。但今本《大戴禮記》卷6《武王踐阼》所引《席銘》、《楹銘》,其內容卻與《金人銘》相同。
《金人銘》“安樂必戒,無所行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大戴禮記》卷6《武王踐阼》:“席前左端之銘曰:‘安樂必敬,安不忘危。’前右端之銘曰:‘無行可悔,當恭敬朝夕。故以懷安為戒也。後左端之銘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言。雖反側之間,不可以忘道也。’後右端之銘曰:‘所監不遠,視邇所代。周監不遠,近在有殷之世。’……楹之銘曰:‘毋曰胡殘,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
《意林》引《太公金匱》記“金人銘”之外還有其他“銘”的記載,或許《大戴禮記·武王踐祚》所引《席銘》、《楹銘》意味著某種中間形態的存在。
《金人銘》的得名是因為金人背銘的緣故。《太公金匱》、《太公陰謀》等亡佚的古書中記載的“故為金人,三緘其口”的故事應關係《金人銘》的來歷。
《太平御覽》卷390引《孫卿子》曰:“《金人銘》曰:‘周太廟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我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無多事,多言多敗,多事多害。”小注並曰:“《皇覽》云:出《太公金匱》,《家語》、《說苑》又載。”
《太平御覽》卷590引《皇覽記·陰謀》:“黃帝金人器銘曰:‘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誡可得聞乎?尚父曰:黃帝之誡曰:吾之居民上也,搖搖恐多,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堯之居民上也,振振如臨深淵;舜之居民上也,慄慄恐夕不旦。武王曰:吾並殷民居其上也,翼翼懼不敢息。尚父曰:德盛者守之以謙,守之以恭。武王曰:欲如尚父言,吾因是為誡,隨之身。’”
《太平御覽》卷593引《太公金匱》曰:“武王曰:‘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太公曰:‘黃帝居民上,搖搖恐夕不至朝,故為金人,三緘其口,慎言語也。’”
《玉海》卷31引《皇覽記》:“黃帝金人器銘曰: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尚父曰:‘黃帝之戒曰:吾居民上,搖搖恐夕不及朝,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人。’”
宋羅泌《路史》卷14《後紀五·黃帝紀上》:“惟口起兵,惟動得吝,乃為金人,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夙夕念治,瞿然自克,是以功高業廣而亡逋事。’(世謂太公作金人,昔孔子見之后稷之廟。按《太公金匱》公對武王之言,明黃帝所作。《皇覽記陰謀》曰:‘黃帝金人器銘曰:武王問尚父五帝之戒,對曰:黃帝之戒曰:吾之居民上,搖搖恐朝不及夕,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我古之慎言人也。’)”
《孔子家語》、《說苑》中孔子見《金人銘》背銘,發感慨而引《詩》“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但在《太公金匱》等書中,“如履薄冰”原來就是《金人銘》內容本身,我們還可以找到不少例子。
《群書治要》卷31引《太公陰謀》:“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戒可聞乎?’尚父曰:‘黃帝之時,戒曰:吾之居民上也,搖搖恐夕不至朝。’堯之居民上也,振振如臨深川。舜之居民上,兢兢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恐不滿日。湯之居民上,戰戰恐不見旦。’王曰:‘寡人今新並殷居民上,翼翼懼不敢怠。’”
《藝文類聚》卷23引《太公金匱》曰:“武王問師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師尚父曰:‘舜之居民上,矜矜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又曰:‘吾聞道自微而生,禍自微而成。’”
《文選》卷56《女史箴》注引《太公金匱》:“師尚父謂武王曰:‘舜之居人上,矜矜乎如履薄冰;湯之居人上,翼翼乎懼不敢息。’”
《後漢書·光武帝紀下》注引《太公金匱》曰:“黃帝居人上,惴惴若臨深淵;舜居人上,矜矜如履薄冰;禹居人上,慄慄如不滿日。敬勝怠則吉,義勝欲則昌,日慎一日,壽終無殃。’”
《太平御覽》卷430引《太公金匱》曰:“黃帝曰:‘予之居上,搖搖恐夕不至朝。’”
《太平御覽》卷459引《太公金匱》曰:“武王問師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復得聞乎?’師尚父曰:‘舜之居民上,兢兢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
《玉海》卷31引《太公金匱》:“師尚父謂武王曰:‘舜之居人上,矜矜如履薄冰;湯之居人上,翼翼懼不敢息。’”
《太公金匱》、《太公陰謀》的這些比較樸素的記載似乎應該是《孔子家語》、《說苑》所記《金人銘》之前的一個本子。

明人似乎還得到了一些此前不見的與《金人銘》相關的新資料。比如:
楊慎《古音略例》引《太公金匱》:“黃帝居人上,惴惴(音專) 如臨深淵;舜居人上,矜矜如履薄冰;禹居人上,慄慄如不滿日。兢兢惕惕,日慎一日。人莫躓于山而躓於垤(日叶音熱)。宮垣屋室不堊,甍桷椽楹不斫。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雨葉不去,將用斧柯。”
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卷145引《黃帝語》:“涓涓不塞,將為江河。”
馮惟訥《古詩紀》卷10《古諺》·《太公兵法》引《黃帝語》:“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 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兩葉不去,將用伐柯。為虺弗摧,行將為蛇。”
梅鼎祚《古樂苑》卷43:“《太公兵法》引《黃帝語》 (賈子書引止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二句,其餘見《太公兵法》,即《漢藝文志》《黃帝巾機銘》也) :“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兩葉不去,將用斧柯。為虺弗摧,行將為蛇。”
陸時雍《古詩鏡》卷36《諧語》:“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葉陵之反)。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兩葉不去,將用斧柯,為虺弗摧,行將為蛇。(葉唐何反。《太公兵法》引《黃帝語》)”
這些引語與《金人銘》“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亦相吻合。
明人是否真的突然又得到了一些原本佚失的《太公兵法》、《太公金匱》片斷,或是有人參考諸如《孔子家語》一類改寫了出處後流播開去,我們不得而知。
但確實還有一些古書中的語句與《金人銘》背銘部分內容相同。《金人銘》“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見於《戰國策》卷22《魏策一》:“蘇子引《周書》曰:‘綿綿不絕,縵縵奈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
《戰國策·魏策一》和明人所引到的那些琅琅上口的語言,可以視為古謠諺。單純由這些謠諺構成的文本,因不具備“金人銘”這樣一個獨特的故事母題和基本的結構形式,對我們探索比較《金人銘》的不同文本價值並不大。

雖然存在大量與《金人銘》相關而顯然有別的片斷,但實際上正如我們將要證明的,這些片斷的來源十分單一。《太公金匱》記載的《金人銘》故事,是不同於《孔子家語》的另外一個文本。
《金人銘》的兩個不同文本顯然有著先後因果關係。
《孔子家語》記載《金人銘》:“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云云意義十分晦澀,語法上更是完全不通。
元人李冶曾經對“三緘其口”作了非常好的註解。《敬齋古今黈·逸文二》曰[xiii]:“‘三緘其口’,謂緘其口者凡三處也。故今人多以‘三緘’連言之。或曰,有金人焉三斷句,則指三人也,亦通。”
但不管怎樣讀,“緘其口”的主語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金人”而應該是讀背銘者。如果把“緘其口”的主語看成是讀背銘者,按李冶第一種讀法,最合適的理解是:見金人背銘,以為有三者應緘其口;按李冶第二種讀法,最合適的理解是:見各有背銘的三個金人(“有金人焉三”),而緘其口。顯然第二種讀法更好些。
比照《太公金匱》的《金人銘》,我們可以肯定,這種改讀是正確的。
《藝文類聚》卷23引《太公金匱》曰:“武王問師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師尚父曰:‘舜之居民上,矜矜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又曰:‘吾聞道自微而生,禍自微而成。’”
《太平御覽》卷459引《太公金匱》曰:“武王問師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復得聞乎?’師尚父曰:‘舜之居民上,兢兢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
《後漢書·光武帝紀下》注引《太公金匱》:“黃帝居人上,惴惴若臨深淵;舜居人上,矜矜如履薄冰;禹居人上,慄慄如不滿日。敬勝怠則吉,義勝欲則昌,日慎一日,壽終無殃。’”
《太平御覽》卷590引《皇覽記·陰謀》:“黃帝金人器銘曰:‘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誡可得聞乎?尚父曰:黃帝之誡曰:吾之居民上也,搖搖恐多,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堯之居民上也,振振如臨深淵;舜之居民上也,慄慄恐夕不旦。武王曰:吾並殷民居其上也,翼翼懼不敢息。尚父曰:德盛者守之以謙,守之以恭。武王曰:欲如尚父言,吾因是為誡,隨之身。’”
《玉海》卷31引《皇覽記》:“黃帝金人器銘曰:武王問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得聞乎?尚父曰:‘黃帝之戒曰:吾居民上,搖搖恐夕不及朝,故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人。’”
幾條資料無疑同一來源,但後二條資料指出了一個十分重要而容易被忽視的關節:“金人器銘”,所謂金人銘本應是器銘。我們因此可以肯定:三個金人是舜、禹、湯(另一種說法是黃帝、舜、禹),其背銘分別是:“舜之居民上,矜矜(兢兢)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這是《金人銘》得名的根本原因。
所以李冶的“有金人焉三”的讀法正確。《太公金匱》記錄了原始的三金人銘,並賦予了金人背銘一個太師呂望勸誡武王的故事外殼,還假託是黃帝所言,而這個故事外殼才是“緘其口”的來由。因此也可以說,是《太公金匱》編造了第一個真正的《金人銘》故事文本。
寫刻在器物上有勸誡意味的箴銘,還可以舉出土文物實例作為旁證。傳世的戰國鳥書箴銘帶鉤[xiv],鉤首銘文“物可折中”,鉤腹銘文“冊復(?)毋反,毋怍毋悔,不汲於利,民產有敬,不擇貴賤,宜曲則曲,宜直則直”,鉤尾銘文“允”。傳出土于山西渾源的魚鼎匕,其銘文曰:“曰:誕有昏人,墜王魚鼎。曰:欽哉,出遊水蟲!下民無知,參蚩尤命,薄命入羹,忽入忽出,無處其所。”李零先生指出:“此類箴銘的特點是採用借喻手法,寫在什麼東西上,就有什麼東西來打比方。”《金人銘》本來內容不可能是長篇大段的《老子》語錄,而只能是借“金人”而喻的格言,正是箴銘的性質使然。所以,我們認為《金人銘》應該就是以舜、禹、湯三金人(甚或神態)作喻,“舜之居民上,矜矜(兢兢)如履薄冰”、“禹之居民上,慄慄如恐不滿”、“湯之居民上,翼翼乎懼不敢息”就是最初刻在三金人背上的箴銘。
《太公金匱》一類書本身也有許多不同本子,或者可稱之為《太公金匱》本《金人銘》文本系統。不僅三個金人有不同的說法;而且,三金人銘還會變成五帝之戒。《意林》所引《太公金匱》、《群書治要》所引《太公陰謀》中,五帝是黃帝、堯、舜、禹、湯。從三帝到五帝,不僅表明記錄文本對寫在器物上的原始箴銘的誤解;而且說明《太公金匱》文本系統出現和演化的時代確實是個好托古的時代,我們應該承認古史辨派這個基本分析的合理性。
在《太公金匱》和《孔子家語》兩個不同的《金人銘》文本中,雖然故事的母題保存了下來,但後者對前者作了脫胎換骨的改動。
故事背景方面,故事主人公周武王被改成了孔子。(這中間也可能有某種中間過渡形態的存在,梁劉勰《文心雕龍》卷3《銘箴》:“周公慎言於金人,仲尼革容於欹器。”如果劉勰不誤的話,那就意味著曾經有過某個《金人銘》本子的主人公是周公。)《太公金匱》本中,基本是周武王向太師呂望求教,呂望托引黃帝語,而提出金人箴銘;而《孔子家語》本則是孔子見金人“三緘其口,而銘其背”,背銘內容基本是老子語,暗示孔子向老子學。
內容結構方面,《太公金匱》本,呂望以“黃帝語”三金人銘勸誡武王,這一結構,在《孔子家語》本中根本改動:大量的《老子》語言替代了原來的三金人箴銘內容,原來的三金人箴銘內容因與《詩》“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接近,變成了孔子讀《金人銘》後引《詩》而發的感慨。孔子引儒家經典《詩》來讚美老子思想,這是儒道融合的最好說明。
這就在根本上改變了《金人銘》的思想主旨,《太公金匱》本中關於帝王治國臨民須戰戰兢兢、如履薄凍的思想主旨在《孔子家語》本中變成了要慎言,無多言,無多事,要執雌持下的思想主旨。《孔子家語》本《金人銘》突出了道家的骨架和道家先於儒家這樣的觀念,並成了道家和儒家融合的產物。
《孔子家語》本《金人銘》對《太公金匱》本《金人銘》的這種主旨改動只能是在道家向儒家爭勝而最終合流的時代背景下產生。
我們用圖示來概況《金人銘》文本的來歷和變化:
原始三金人背上的箴銘

《太公金匱》所編《金人銘》故事文本基本記錄了箴銘

《孔子家語》徹底改造的《金人銘》文本

通過比較,我們得出結論,《孔子家語》本《金人銘》是在《太公金匱》本《金人銘》的基礎上大幅改動後完成的。可以推論,《孔子家語》最後編定的上限不會早於《太公金匱》。
《戰國策》卷22《魏策一》:“蘇子引《周書》曰:‘綿綿不絕,縵縵奈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蘇子即蘇秦,這裡的《周書》也很可能就是《太公金匱》或《太公陰謀》。《開元占經》卷6、卷11引《尚書金匱》,據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太公金匱》引嚴可均曰:“疑即《太公金匱》異名。”《戰國策》卷3《秦策》:“(蘇秦)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太公陰符之謀”,《史記·蘇秦列傳》作“周書陰符”。《莊子·徐無鬼》釋文引司馬彪崔撰曰:“《金版》、《六弢》皆《周書》篇名。”《銀雀山漢墓竹簡》也認為:“太公之書,古亦稱周書”,並舉證曰:“敦煌寫本《六韜》殘卷中有《周志廿八國》一篇,文字與《周書·史記》略同。古書所引《周書》之文,亦頗有與太公之《六韜》、《陰謀》、《金匱》諸書相出入者(參看嚴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卷七)。《呂氏春秋》所謂‘周書’可能即指太公之書。”
《太公金匱》,《隋書·經籍志》、《意林》、《舊唐書·經籍志》、《通志略》均載2卷。
《太公陰謀》,《隋書·經籍志》:“《太公陰謀》一卷(梁六卷。梁又有《太公陰謀》三卷,魏武帝解)。”《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3卷,《通志·藝文略》:“《太公陰謀》一卷,又三卷(魏武帝注)。”
明確著錄《太公金匱》、《太公陰謀》雖最早見於《隋書·經籍志》,但實際上《七略》、《漢書·藝文志》中就有。《漢書·藝文志》之“兵書略·兵權謀”:“兵權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小注曰:“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種,出《司馬法》入禮也。”《漢書·藝文志》之“諸子略·道家”:“《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呂望為周師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為太公術者所增加也。)《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
《漢書·藝文志》之“兵權謀”下注“省《太公》”,則“兵權謀”中部分內容出自《七略》所錄之《太公》殆無疑問。顧實曰[xxi]:“如本志《太公謀》八十一篇,《兵》八十五篇,今本《管子·兵法》、《參患》,《荀子·議兵》、《淮南·兵略》等篇之類,皆當在此二百五十九篇中。”前賢已經證明,《漢書·藝文志》著錄的《謀》就是《陰謀》,也就是《太公陰謀》,《言》就是《太公金匱》,《兵》就是《太公兵法》或稱《六韜》、《太公六韜》。
錢大昭曰:“《謀》、《言》、《兵》,就二百三七十篇而言,《太公》其總名也。”沉欽韓曰:“《謀》者即太公之《陰謀》,《言》者即《太公》之《金匱》,凡善言書諸金版。《大戴記·踐祚篇》、《呂覽》、《新書》、《淮南》、《說苑》所稱皆是。《兵》者即《太公兵法》,《說苑·指武篇》引《太公兵法》。”顧實曰[xxiv]:“《隋》、《唐志》、《通志》著錄《太公書》多種,《通考》僅餘《六韜》而已,《莊子》稱《金版六弢》,《淮南子》亦言《金縢豹韜》。”
《漢書·藝文志》之“諸子略·儒家”中另有“《周史六弢》六篇”,小註:“惠、襄之間,或曰顯王時,或曰孔子問焉。”顏師古以為“即今之《六韜》也。”《四庫》館臣不以為然,認為這是兩種書[xxv]。清沈濤《銅熨斗齋隨筆》證明《漢志》“六弢”當是“大弢”,《莊子·則陽》中仲尼問於太史大弢即是此人,“今之《六韜》當在《太公》二百三十七篇之內。”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以為“此證極精覈。”
可見,《太公金匱》、《太公陰謀》、《太公兵法》或是《六韜》都出自道家的《太公》。
《太公》著作,前人一般都不認為出自周初的太公呂望
《史記·齊太公世家》:“周西伯昌之脫羑里,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困學記聞》卷11並引葉夢得說曰:“其說蓋出《六韜》。”宋戴埴《鼠璞》卷下:“至謂文王與太公陰謀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奇計,然《漢書·藝文志》注謂:‘呂望為周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以太公術者所增加。’漢時已嘗疑之,今反使右科習為正經可耶?”宋何薳《春渚紀聞》卷5《古書託名》:“先君言《六韜》非太公所作,內有考證處。”明胡應麟《四部正訛》中:“考《漢志》有《六弢》,初不雲出太公,蓋其書亡於東漢之末,魏晉下談兵之士,掇拾剩餘為此,即《隋志》《六韜》也。”
《太公》著作的年代,歷史上說法頗多,相當多的一種說法是出於楚漢之間。
《文選》卷46任彥升《王文憲集序》李注引《七略》曰:“太公金版玉匱,雖近世之文,然多善者。”
《路史》卷23《論太公》:“楚漢之際好事者之所掇。”明張萱《疑耀》卷2:“余意太公望嘗為此書,久或亡去,今所傳《六韜》、《三略》乃楚漢間好事者所補,非望筆也。”今人張烈認為《六韜》是“秦始皇在位時寫成”。
《史記·留侯世家》述張良得圯上老父贈書,“視其書乃《太公兵法》。”前引《戰國策·秦策》,則更記蘇秦得“太公陰符之謀”。把《太公》看成是楚漢之際乃至漢代的著作似乎保守了些,歷史上就有學者根據《六韜》內容判定它是戰國著作。
宋葉適《習學記言》卷46《六韜》:“其言避正殿,乃戰國後事,固當後於孫子。”《困學紀聞》卷5:“古以車戰。春秋時鄭晉有徒兵,而騎兵蓋始於戰國之初,曲禮前有車騎,《六韜》言騎戰,其書當出於周末。”
出土文獻《六韜》的發現有助於我們判定《太公》著作的時間。
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西漢墓中出土竹簡有部分內容與今本《六韜》基本一致的太公書竹簡,被認為就是《六韜》。銀雀山《六韜》共14組,可分3類。1-7組為第1類,見於傳本《六韜》者,《文韜》4組,《武韜》3組。8-13組為第2類,均為《群書治要》、《通典》、《太平御覽》等書曾加稱引而為傳本所無的佚文。14組為第3類,是一些零散殘簡,其簡式、字型與第1、第2類相似,簡文又提及文王或太公望,據此當屬簡本《六韜》。1973年,河北定縣八角廊40號西漢墓中,也發現部分竹簡上許多有文王、武王問,太公曰的字樣,或與今《六韜》內容相同或近似,尤其是簡文的字型和其他簡文不同,書體遜同出的其他幾種簡文,易於區別。這些簡早期被稱名為《太公》,後定名為《六韜》。《文物》2001年第5期公布了這批簡的釋文。定州漢簡中根據漢簡的簡型、內容和字型等被確認為屬《六韜》的竹簡共有144枚,計1402個字,簡文《六韜》共發現篇題十三個。
銀雀山兩座漢墓,從出土的錢幣和2號墓中出土的《元光元年曆譜》推定,1號墓的下葬年代在西元前140~前118年之間,2號墓下葬年代在前134~前118年之間。銀雀山漢墓竹簡的抄寫年代應早於墓葬年代。銀雀山竹簡字型屬早期隸書,當是西漢文、景至武帝初期書寫成的。定州八角廊40號漢墓,墓主人為中山懷王劉修,劉修死於西元前55年,則定州簡《六韜》的成書年代肯定早於此時。銀雀山和定州簡還表明,《六韜》在西漢初年就廣泛傳播,其成書時間當然更早。銀雀山《六韜》文字不避漢帝之諱,如漢高祖劉邦的“邦”字,漢文帝劉恆的“恆”字,等,定州簡《六韜》也不避漢文帝劉恆的“恆”字,也證明《六韜》成書時代在漢之前。
定州簡《六韜》中提到了御者“王良”,王良是春秋時晉國之善御馬者,在《孟子·滕文公下》、《荀子·王霸》中均有提及,則《六韜》決不會早於春秋前期。《六韜》中引用黃老家言則意味著其出現時代應在戰國中後期。
關於《六韜》內容,綜合古人今人的研究,可以肯定是戰國中後期的著作。1。《六韜》中大量談到了車、騎、步兵的配合作戰,而騎兵的大規模使用及車、步、騎三大兵種協同作戰始於趙武靈王(BC325-BC229年在位)。2。《六韜》中提到了“將軍”,並且明確講到“將相分職”,這是戰國才出現的情況。3。《六韜》大量提及鐵制兵器及其使用方法,而鐵兵器的廣泛使用也在戰國中期以後。4。《六韜》大量引用了《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司馬法》、《軍志》等兵書,其時間只能在戰國中後期。
陶憲曾評《漢書·藝文志》曰:“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篇重者,蓋《七略》中《伊尹》以下九篇,其書全收入儒、道、縱橫、雜各家,又擇其中之言兵權謀者,重入於此,共得二百五十九篇。”筆者昔有一說曰:先秦無兵家[xxxiii]。戰國時期,戰爭是各種國家政治思想學說的主題內容,儒、道、墨等家都各有兵書,《六韜》或《太公兵法》無疑就是道家《太公》的兵書部分。《太公》著作托文王、武王與太公問答,太公呂望是周人滅商戰爭的軍事指揮者,封於齊國,故《太公》著作出於齊國。因此我們認為,《太公》是戰國中後期齊國的道家著作。
《太公金匱》本《金人銘》中,加上了一個武王太公問答的故事套子,這在當時應該是種慣用的敘述手法,使用的是大家都熟悉的套子,藉以推出對話人物,引起討論。用李零先生的話說:“整個對話以解惑釋疑的形式層層展開,也是為教學的目的而設計。當時的作者和讀者讀能領會這種‘戲劇化’語言,根本不像辨偽學家所推想,只是借名人欺世。” 《太公金匱》本《金人銘》中太公呂望還引了黃帝說,戰國古書中常見這種依託黃帝甚至黃帝君臣問答的形式,可以稱之為“黃帝書”,李零先生以為黃帝書“分布範圍主要是集中於數術、方技類的實用書,以及數術之學在兵學中的分支即兵陰陽;見於諸子,則主要是陰陽、道兩家及其小說雜記。”黃帝書中有“黃帝戰蚩尤”之類數術書、“黃帝素女問”之類方技書,《太公陰謀》、《太公金匱》則是“依託名賢講治國用兵” 的陰謀書,是道家黃老著作。
總之,《太公金匱》、《太公陰謀》、《太公兵法》或《六韜》都是《太公》的內容,《太公》是戰國中後期齊國的道家黃老著作。《孔子家語》本《金人銘》是在《太公金匱》本《金人銘》基礎上大幅改動而來,因此,《孔子家語》的最後編定一定是在戰國中後期以後。
--《金人銘》研究 兼及《孔子家語》編定諸問題
作者 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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