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南·野有死麕》

《召南·野有死麕》是《詩經》中的一首愛情詩。在中國詩作中,抒情詩雖然發達但直面謳歌愛情的卻並不多,《野有死麕》以它鮮明的主題而顯得極其可貴。全詩三段,前兩段以敘事者的口吻旁白描繪男女之情,樸實率真;後一段全錄女子偷情時的言語,活脫生動。側面表現了男子的情熾熱烈和女子的含羞慎微。轉變敘事角度的描寫手法使整首詩情景交融,正面側面相互掩映,含蓄誘人,讚美了男女之間自然、純真的愛情。

原文

野有死麕
鹿鹿

野有死麕jun,白茅包之。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朴敕(?),野有死鹿。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
無感我帨shui兮,
無使尨mang也吠!”

注釋

“麕jun”:按 《現代漢語詞典》 ,“古書上指獐子”。下文“野有死鹿”與上文“野有死麕jun”照應,從字型上也可看出,“麕jun”在古人眼裡也很可能看成是一種 “鹿”;聞一多《詩經新義》與何新《》就確認是“鹿”,何肯定聞的說法:“上古男子求婚,蓋以全鹿為質(),後世苟簡,變用鹿皮。此詩吉士死麋贈女,即原始風俗之遺。”他們這裡用“麋mi”字代替“麕jun”字。但按《現代漢語詞典》,“麋”即“麋鹿”,也叫“四不像”:角像鹿,尾像,蹄像,頸像駱駝。在翻譯中不必這樣較真。英語doe表示“雌鹿、雌兔、雌羚羊、雌山羊”。deer總稱“鹿”,不分雌雄。譯文把“麕jun”與“鹿”分別譯成deer與doe,很有意思。
以“敕shu”或以“簌su”替代的字,應該有“木”旁,但《現代漢語詞典》未查到,我的電腦也打不出(但我查到了“漱綀疎踈捒”等字,都讀shu)。對“朴敕shu?或朴簌su?”,歷代就有各種推測性的、但都缺乏說服力的注釋,比如“小木”就是比較流行的一種。例如陳節《詩經》注釋:“朴簌su(音速)小木,古代結婚時用作蠟燭”見此書28頁;廣東花城出版社2002年出版,2007年4月第3次印刷。何新《風與雅》上卷先引用毛傳:“小木也”,後解釋為“婆娑,盤曲之貌”,見此書108——109頁;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我又查《現代漢語詞典》,“婆娑posuo”表示“盤鏇”,多描寫舞蹈,如“婆娑起舞”;成語“樹影婆娑”可能適用於此。另外,也有人把對“朴敕shu?或朴簌su?”解釋為“撲朔”,等等。詳見《詩經三百篇鑑賞詞典》,此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我反覆考慮,根據詩的意境,認為“朴敕(?)”二字也屬於《詩經》廣泛使用的“象聲詞”,“朴敕shu?或朴簌su?”也許就相當現代漢語的“撲哧”或“噗嗤”puchi,查詞典:“敕”也讀chi,那么“朴敕chi”與“撲哧”或“噗嗤”puchi shu是同一個象聲詞,這裡是模擬獅子狗在蘆葦盪邊戲水的的聲響。不過我也同意把它理解為另外一個同音詞“撲朔shuo”,從成語“撲朔shuo迷離”的意思可以想像這是美人隨身帶來保護自己的獅子狗在主人身邊嬉戲中發出的聲響。汪先生也許根據另外某種解釋把“林有撲敕(?)”譯成 In the woods the trees are laid; 看來譯文把“朴敕(?)”二字理解為“放倒的樹木”。
“茅”:茅草。相當英語cogon;此詞在上海譯文出版社《新英漢詞典》未收,The L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註解為:a tall coarse grass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我參考前人的說法。“白茅”既用來包裹“死鹿”,也用做“美女”的佩帶腰帶。“純束”:純粹的裝束,身上只繫著白茅編織的腰帶或佩帶。這也是我個人的理解。按何新《風與雅》上卷寫:“毛傳:純束,猶包之也。何按,純音從屯,團也,團有纏束意。”我還見到有的書把“純”乾脆注音為tun而不是chuen。陳節《詩經》對此字的音與義避而未談;像朱熹那樣,只是籠統地把“純束”解釋為“捆綁起來”。
“舒而脫脫兮”:“舒”表示“放開(手)”,“脫”也是“放開”,“脫脫”是羞澀慌張的姑娘嘟嚕口吃之詞。
“帨shui”: 《現代漢語詞典》注釋為“古時的佩巾”。何新《風與雅》上卷都把“帨shui”理解為“圍裙”,雖然他們的根據與推論有差別。
“尨mang”:按《現代漢語詞典》,“長毛的狗”。我想,即現代人稱呼的“獅子狗”。英語是spaniel。從讀音與字型看,“尨mang”可能使人 “龍” 聯想到“蛇”與“蟒”。陳節《詩經》把“尨mang”注釋為“多毛而兇猛的狗”。何新《風與雅》上卷引用《說文》:“尨mang,犬只多毛者,俗謂之獅毛狗”。他還寫了如下的話:《穆天子傳》註:““尨,謂猛狗。”看來他們都把這條狗理解為獵人帶來的獵狗,而我更傾向把它理解為女子帶來陪伴護身的獅子狗。
這也是一首愛情詩。最後一段是美女在對方求愛時說的話,因此後人用了引號:“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shui兮,無使尨mang也吠!”譯成白話:“放開手,別這樣!不要,千萬別動我的腰帶!不要弄得我的獅子狗也吠叫起來!”

譯文

山野之外一死獐,白茅輕輕將它包。|死鹿在荒野,白茅縷縷包。
二八嬌女春情萌,青年獵人把她撩。|少女春心蕩,小伙來調笑。
大樹林子小灌木,荒山野嶺死麋鹿。|林叢小樹木,荒野有死鹿。
白色茅繩將它束,這個少女顏如玉。|白茅獻給誰?少女顏如玉。
輕點慢點好哥哥, |慢慢來啊少慌張!
不要弄亂我佩巾,|不要動我圍裙響!
不要驚動小獵犬。 |別惹狗兒叫汪汪!

賞析

《野有死麕》是一首優美的愛情詩。這在五四運動後的白話文學、民間文學的倡導者們如顧頡剛胡適俞平伯周作人的熱烈的書信探討中已作了極大的肯定。顧頡剛說:“《召南·野有死麕》是一首情歌。……可憐一班經學家的心給聖人之道迷濛住了!衛宏《詩序》云:‘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鄭玄《詩箋》云:‘貞女欲吉士以禮來,……又疾時無禮,強暴之男相劫脅。’朱熹《詩集傳》云:‘此章乃述女子拒之之辭,言姑徐徐而來,毋動我之帨,毋驚我之犬,以甚言其不能相及也。其凜然不可犯之意蓋可見矣!’經他們這樣一說,於是懷春之女就變成了貞女,吉士也就變成強暴之男,情投意合就變成宋蘩窠儺玻逼鵲囊缶捅涑閃肆萑徊豢煞鋼?”在中國詩作中,抒情詩雖然發達但直面謳歌愛情的卻並不多,《野有死麕》以它鮮明主題而顯得極其可貴。
全詩三段,前兩段以敘事者的口吻旁白描繪男女之情,樸實率真;後一段全錄女子偷情時的言語,活脫生動。側面表現了男子的情熾熱烈和女子的含羞慎微。轉變敘事角度的描寫手法使整首詩情景交融正面側面相互掩映,含蓄誘人,讚美了男女之間自然、純真的愛情。對於打破章法、句法的卒章,人們常常難以理解。周蒙、馮宇《詩經百首譯釋》就說:“至於卒章三句,錯互成文,且無來由,更覺‘ 兀突 ’,亦當有過渡銜接詞句。”其實,仔細研究《詩經》,不難發現這種在復沓中突兀的單行章段是《詩經》尤甚是《國風》的常見現象。它們往往出現在作品文本的首尾。比如,《周南》的《葛覃》、《卷耳》、《漢廣》、《汝墳》,《召南》的《采蘩》、《草蟲》、《行露》、《何彼襛矣》,《邶風》的《燕燕》、《日月》、《終風》、《簡兮》、《北門》、《靜女》、《新台》,《鄘風》的《君子偕老》、《蝃蝀》,《鄭風》的《女曰雞鳴》、《子衿》,《齊風》的《東方未明》、《甫田》,《唐風》的《揚之水》、《葛生》,《陳風》的《東門之枌》、《衡門》,《王風》的《大東》,《秦風》的《車鄰》,《曹風》的《下泉》以及《小雅》中的《皇皇者華》、《南有嘉魚》、《湛露》、《菁菁者莪》等。這種詩甚至往往被視作脫簡或串簡,執此觀點的如宋代的王質、王柏,現當代的孫作雲、翟相君等。也有人對此種結構擊節讚賞的,比如清代的劉沅、方玉潤之評《采蘩》。對如此大相逕庭的看法,要是我們能夠從詩的起源的角度進行考察,就可使問題冰釋。最早的詩是口頭上傳唱的歌。歌唱者可以獨歌,也可以對歌、和歌。蔣立甫評《采蘩》就說:“後一章是合唱。”(《詩經選注》)再比如《關雎》,後二章復沓,第一章四句單行。《論語·秦伯》:“《關雎》之亂,洋洋盈耳哉!”《史記·孔子世家》:“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鳳始。’”所謂“合樂謂之亂”,眾聲合唱部分便是“亂”。當原始的自由對歌或集體的祭祀歌唱被刻意摹仿,詩歌的創作者就具備了隨意轉換敘事角度的能力,詩歌從此而自由飛揚,簡潔而形象生動地共時展開情節描述、抒寫心理感受成為可能。作為早期的創作詩,《詩經》中這樣一種寫作手法的運用不免顯得有些程式化,遠沒有套用自如。但也正因此,我們才感覺《詩經》中的詩是那么的質樸率真
《野有死麕》的語言生動而雋永,這主要歸功於口語方言的使用和刻意營造音樂效果的語詞的創造運用。卒章三句由祈使句組成,純屬口語。直接採用口頭語言能夠最完整最準確地再現女子偷情時既歡愉急切又緊張羞澀的心理狀態。而祈使句本身也提示了這樣一個動作場面的微妙緊張。《詩經》的語言是詩人創作的藝術語言,它來自於生活口語,又精心經過提煉。《詩經》用的是周代的共同語雅言,也就是西周王畿所在地的鎬京話。但詩人在《野有死麕》中,也用到了方言。陸德明《毛詩音義》引《草木疏》:“麕,麞也。青州人謂之麕。”青州,據《尚書·禹貢》:“海、惟青州。”《呂氏春秋·有始覽》:“東方為青州。”《召南》,舊說一般以為“召”是指召公奭及其封地,其采邑在陝西岐山西南。《召南》中有《甘棠》,詩中有一“召伯”,馮沅君《詩史》以召伯為宣王末年征淮夷有功的召穆公虎。《野有死麕》據《舊唐書·禮儀志》說也不是周初之詩,而是周平王東遷後的詩。筆者認為,《召南》不是周初詩作,“召”作為地名也不在陝西岐山。總之,《野有死麕》用了東方方言。方言的使用使整首詩更貼近日常生活,更自然樸實。四字成句,四句成段,是《詩經》的標準句法、章法。整飭的句式其原始實質和有組織地分布用韻字的押韻一樣,是為了產生和諧悅耳、間斷有序的聲音效果。因為漢語的固有特性,間斷有序的聲音的產生就自然會要求句式的整飭。
《野有死麕》中的“樸樕”是聯綿詞,也可寫成“朴遬”。毛傳釋“樸樕”為“小木”,徐鍇《說文解字系傳》解釋為“小樕樹”。“樸樕”有兩個引申義:短小,叢生;前者見《漢書·息夫躬傳》顏師古注,後者見《爾雅·釋木》邢昺疏。“樸樕”一字除可異寫為“朴遬”外,其聲變化,而意義基本保持不變的,還有“扶蘇”、“扶胥”等分化詞。張永言說:“推廣來說,灌木叢生貌叫‘樸樕’,枝葉花朵叢生貌叫“扶疏”,鳥羽、獸毛叢生貌叫‘樸樕’‘撲朔’;由灌木、枝葉、羽毛叢生貌又可引申出紛披、披垂、蓬鬆、不整齊、不整飭等意義,所以衣服不整齊叫‘樸樕’人委瑣不整飭叫‘仆遬’。”據朱廣祁《詩經雙音詞論稿》統計,像“樸樕”這樣的聯綿詞《詩經》中大概有140個。聯綿詞指的是雙音節的單純詞,即由兩個音綴的拼合表示一個完整意義的詞。鄭玄《詩譜序》引《虞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聯綿詞的產生,是長歌永言的結果。換句話說,是修飾音節的需要而產生了“樸樕”這樣的詞。根據李新魁的構擬,“樸樕”的上古讀音應為boksok。按照李先生在《從方言讀音看上古漢語入聲韻的復尾韻》一文中提出的理論,這詞本讀入聲,是由一個音節衍化而形成為兩個音節的;其第二個音節的聲母s,本是第一個音節韻尾的遺存。也就是說,“樸樕”第二個音節的聲母實際上是借自第一個音節的;從一個音節變成兩個音節,其實質是音節的延長。是音節延長的需要而補充了後面一個弱讀音節,造成了像“樸樕”這樣的聯綿詞。為了聲音的和諧而刻意創造的語詞豐富了詩歌的語言,也使詩歌的語言更為自然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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