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河右岸》

《額爾古納河右岸》

《額爾古納河右岸》,由遲子建所著,是第一部描述我國東北少數民族鄂溫克人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曾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小說語言精妙,以簡約之美寫活了一群鮮為人知、有血有肉的鄂溫克人。小說以小見大,以一曲對弱小民族的輓歌,寫出了人類歷史進程中的某種悲哀,其文學主題具有史詩品格與世界意義。

基本信息

作品簡介

《額爾古納河右岸》《額爾古納河右岸》

青年作家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是第一部描述我國東北少數民族鄂溫克人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它似一壁飽得天地之靈氣,令人驚嘆卻難得其解的神奇岩畫;又似一卷時而安恬、時而激越,向世人訴說人生摯愛與心靈悲苦的民族史詩。

遲子建以一位年屆九旬的鄂溫克族最後一個酋長女人的自述口吻,向我們娓娓道來:在中俄邊界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居住著一支數百年前自貝加爾湖畔遷徙而至,與馴鹿相依為命的鄂溫克人。他們追逐馴鹿喜歡的食物而搬遷、遊獵,在享受大自然恩賜的同時也艱辛備嘗,人口式微。他們在嚴寒、猛獸、瘟疫……的侵害下求繁衍,在日寇的鐵蹄、“文革”的陰雲……乃至種種現代文明的擠壓下求生存。他們有大愛,有大痛,有在命運面前的殊死抗爭,也有眼睜睜看著整個部落日漸衰落的萬般無奈。然而,一代又一代的愛恨情仇,一代又一代的獨特民風,一代又一代的生死傳奇,顯示了弱小部落頑強的生命力及其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

小說語言精妙,以簡約之美寫活了一群鮮為人知、有血有肉的鄂溫克人;小說以小見大,以一曲蒼涼的歷史長歌,寫出了人類歷史進程中的悲哀,其文學主題具有史詩品格與世界意義。

遲子建始終實踐著“用小人物說大歷史”這一創作理念。遲子建認為,真正的歷史在民間,編織歷史的大都是小人物。因為只有從他們身上,才能體現最日常的生活圖景。《額爾古納河右岸》雖然只有二十多萬字,但作者在裡面講述的卻是鄂溫克的一個部落近一百年的歷史。

作品目錄

上部清晨

中部正午

下部黃昏

尾聲半個月亮

跋從山巒到海洋

創作歷程

從山巒到海洋(跋)節選 文:遲子健

一部作品的誕生,就像一棵樹的生長一樣,是需要機緣的。

首先,它必須擁有種子,種子是萬物之母。其次,它缺少不了泥土,有誰見過可以在空中發芽的種子?還有,它不能沒有陽光的照拂、雨露的滋潤以及清風的撫慰。

《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出現,是先有了泥土,然後才有了種子的。那片春天時會因解凍而變得泥濘、夏天時綠樹成蔭、秋天時堆積著繽紛落葉、冬天時白雪茫茫的土地,對我來說是那么的熟悉——我就是在那片土地出生和長大的。少年時進山拉燒柴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在粗壯的大樹上發現怪異的頭像,父親對我說,那是白那查山神的形象,是鄂倫春人雕刻上去的。我知道他們是生活在我們山鎮周圍的少數民族。他們住在夜晚時可以看見星星的撮羅子裡,夏天乘樺皮船在河上捕魚,冬天穿著皮大哈(獸皮短大衣)和狍皮靴子在山中打獵。他們喜歡騎馬,喜歡喝酒,喜歡歌唱。在那片遼闊而又寒冷的土地上,人口稀少的他們就像流淌在深山中的一股清泉,是那么的充滿活力,同時又是那么的寂寞。

我曾以為,我所看到的那些眾多的林業工人、那些伐木者才是那片土地的主人,而那些穿著獸皮衣服的少數民族則是天外來客。後來我才知道,當漢族人還沒有來到大興安嶺的時候,他們就繁衍生息在那片凍土上了。

那片被世人稱為“綠色寶庫”的土地在沒有被開發前,森林是茂密的,動物是繁多的。那時的公路很少,鐵路也沒有出現。山林中的小路,大都是過著遊獵生活的鄂倫春和鄂溫克人開闢出來的。始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大規模開發開始後,大批的林業工人進駐山林,運材路一條連著一條出現,鐵路也修起來了。在公路和鐵路上,每天呼嘯而過的都是開向山外的運材汽車和火車。伐木聲取代了鳥鳴,炊煙取代了雲朵。其實開發是沒有過錯的,上帝把人拋在凡塵,不就是讓他們從大自然中尋找生存的答案嗎?問題是,上帝讓我們尋求的是和諧生存,而不是攫取式的破壞性的生存。

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三十年過去了,伐木聲始終沒有止息。持續的開發和某些不負責任的揮霍行徑,使那片原始森林出現了蒼老、退化的跡象。沙塵暴像幽靈一樣閃現在新世紀的曙光中。稀疏的林木和銳減的動物,終於使我們覺醒了:我們對大自然索取得太多了!

受害最大的,是生活在山林中的遊獵民族,具體點說,就是那支被我們稱為最後一個遊獵民族的,以放養馴鹿為生的敖魯古雅的鄂溫克人。

有關敖魯古雅的鄂溫克人下山定居的事情,我們從前兩年的報導中已經知道得太多了。當很多人蜂擁到內蒙古的根河市,想見證人類文明進程中這個偉大時刻的時候,我的心中卻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和蒼涼感。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朋友艾真寄來一份報紙,是記敘鄂溫克畫家柳芭的命運的一篇文章,寫她如何帶著絢麗的才華走出森林,最終又滿心疲憊地辭掉工作,回到森林,在困惑中葬身河流的故事。艾真在報紙上附言:遲子,寫吧,只有你能寫!她對我的生活和創作非常了解,這種期待和信任令我無比地溫暖和感動,我馬上給她打了電話,對她說,我一直在關注著這件事,也做了一些資料,但我想等到時機成熟了再寫。

我其實是在等待下山定居的人的訊息。我預感到,一條艱難而又自然的回歸之路,會在不久的將來出現。

去年五月,我在澳大利亞訪問了一個月。有一周的時間,我是在澳洲土著人聚集的達爾文市度過的。達爾文是個清幽的海濱小城,每天吃過早飯,我會帶著一本書,到海濱公園坐上一兩個小時,享受著清涼的海風。在海濱公園裡,我相遇最多的就是那些四肢枯細、肚子微腆、膚色黝黑的土著人。他們聚集在一起,坐在草地上飲酒歌唱。那低沉的歌聲就像盤鏇著的海鷗一樣,在喧囂的海濤聲中若隱若現。當地人說,澳洲政府對土著人實行了多項優惠政策,他們有特殊的生活補貼,但他們進城以後,把那些錢都揮霍到酒館和賭場中了。他們仍然時常回到山林的部落中,過著割捨不下的老日子。我在達爾文的街頭,看見的土著人不是坐在驕陽下的公車站的長椅前打盹,就是席地而坐在商業區的街道上,在畫布上描畫他們部落的圖騰以換取微薄的收入。更有甚者,他們有的倚靠在店鋪的門窗前,向往來的遊人伸出乞討的手。

創作過程

《額爾古納河右岸》《額爾古納河右岸》

自2005年遲子建完成了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後,就開始了《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寫作。遲子建稱這部作品來自靈魂深處,“它像水一樣在我的生命中流淌。”遲子建表示,小說調動了所有的童年記憶和生活經驗,所以小說看上去充滿了鏡頭語言。遲子建這樣回憶她記憶中的鄂溫克人:“少年進山拉燒柴時,我曾不止一次在粗壯的大樹上發現怪異的頭像,父親對我說,那是白那查山神的形象,是鄂倫春人雕刻上去的。我知道他們是生活在我們山鎮周圍的少數民族。”

當媒體報導了敖魯古雅的鄂溫克人下山定居的事情,許多人蜂擁到內蒙古的根河市,想見證人類文明進程中這個所謂偉大的時刻,遲子建的心中卻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和蒼涼感。在這時,她看到一份報紙上有一篇文章記敘鄂溫克畫家柳芭的命運,寫她如何帶著才華走出森林,最終又滿心疲憊地辭掉工作,回到森林,在困惑中葬身河流的故事。看完這篇文章後,靈感來了,遲子建決定動筆寫作這個民族的歷史。2004年8月,遲子建到根河市通過追蹤馴鹿的足跡找到了山上的獵民點,找到了筆下女酋長的原型,探望了柳芭的媽媽,傾聽他們內心的苦楚和哀愁,聽他們歌唱。

遲子建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集中閱讀鄂溫克歷史和風俗的研究資料,做了幾萬字的筆記。在小說中遲子建最欣賞的角色是年近九旬的女酋長和女薩滿(從事北方一種原始宗教的人),遲子建說:“她們對蒼茫大地和人類充滿了悲憫之情,她們蒼涼的生命觀,從容鎮定的目光,不畏死亡的氣節深深感動著我。”“這部小說浸潤著我對那片土地揮之不去的深深依戀和對流逝的詩意生活的拾取,在氣象上極為蒼茫。把歷史作為‘現實’來看待,作品才會有力量”遲子建說。

作品意義

《額爾古納河右岸》《額爾古納河右岸》

《額爾古納河右岸》的主題是一個世界性話題,是關係到人類文化學的問題。在追逐這個行將消失的鄂溫克部落、面對其文化正在逐漸消失的現狀時,可以用“悲涼”二字形容作者目睹了這支部落的生存現狀時的心情。人類文明的進程,總是以一些原始生活的永久消失和民間藝術的流失作為代價的。我們為了心目中理想的文明生活,對我們認為落伍的生活方式大加鞭達。現代人就像一個執拗的園丁,要把所有的樹都修剪成一個模式,其結果是,一些樹因過度的修剪而枯萎和死亡。其實,真正的文明是沒有新舊之別的,不能說我們加快了物質生活的進程,文明也跟著日新月異了。誠然,一些古老的生活方式需要改變,但我們在付諸行動的時候,一定不要採取連根拔起、生拉硬拽的方式。我們不要以“大眾”力量,把某一類人給“邊緣化”,並且做出要挽救人於危崖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擺布他們的過程。如果一支部落消失了,希望它完全是自然的因素,而不是人為的因素。大自然是美好的,也是殘忍的。我們嚮往“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因為那才是真正的文明之境。

《額爾古納河右岸》有意識地追求歷史、文化的厚重感。寫作這部長篇時作者的激情極為飽滿,大約觸動了她靈魂深處的一些東西。作者熟悉那片山林,也了解鄂溫克與鄂倫春的生活習性。想藉助那片廣袤的山林和遊獵在山林中的這支以飼養馴鹿為生的部落,寫出人類文明進程中所遇到的尷尬、悲哀和無奈。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嚴酷的現實問題。當然,其中浸潤著作者對那片土地揮之不去的深深依戀和對流逝的詩意生活的拾取,它在氣象上顯得極為蒼茫。

作者談創作

胡殷紅:從《偽滿洲國》到《額爾古納河右岸》你始終實踐著“用小人物說大歷史”這一創作理念。這兩部作品的氣息有相通之處,又有不同之處,能談談你的看法嗎?

遲子建:《偽滿洲國》到《額爾古納河右岸》都浸透著我對歷史的思者,當然這種對歷史的思考不是孤立和割裂的,它與現實還是有著很大的關聯。我總覺得僅僅憑弔歷史是沒有多大的意義的。能把歷史做為“現實”來看待,作品才會有力量。在我眼中,真正的歷史在民間,編織歷史的大都是小人物。因為只有從他們身上,才能體現最日常的生活圖景,而歷史是由無數的日常生活畫面連綴而成的。所以在這兩部作品中,出現在舞台上的大都是我們熟知的帶著人間煙火氣息的可感可觸的小人物,他們的舉手投足間,無不折射著大的時代的影子。這是它們之間的相通之處。不同的是,《偽滿洲國》大約有七十萬字的篇幅,寫的是十四年的歷史,以戰爭中的人性為切入點,演繹的是那段滄陷期歲月中的故事。我為《偽滿洲國》搭建了多座舞台,比如奉天的當鋪、新京的雜貨鋪、哈爾濱的餐館等等。而《額爾古納河右岸》雖然只有二十多萬字的篇幅,但我在裡面講述的卻是鄂溫克的一個部落近一百年的歷史,而且舞台只有一座,那就是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森林,寫作的難度也就更大一些。

胡殷紅:《額爾古納河右岸》的主題是一個世界性話題,是關係到人類文化學的問題。你在追逐這個行將消失的鄂溫克部落、面對其文化正在逐漸消失的現狀時是怎樣的心情?

遲子建:可以用“悲涼”二字形容我目睹了這支部落的生存現狀時的心情。人類文明的進程,總是以一些原始生活的永久消失和民間藝術的流失做為代價的。從這點看,無論是發達的第一世界還是不太發達的第三世界,在對待這個問題上,其態度是驚人相似的。好像不這樣的話,就是不進步、不文明的表現,這種共性的心理定勢和思維是非常可怕的。我們為了心目中理想的文明生活,對我們認為落伍的生活方式大加鞭撻。現代人就像一個執拗的園丁,要把所有的樹都修剪成一個模式,其結果是,一些樹因過度的修剪而枯萎和死亡。其實真正的文明是沒有新舊之別的,不能說我們加快了物質生活的進程,文明也跟著日新月異了。誠然,一些古老的生活方式需要改變,但我們在付諸行動的時候,一定不要採取連根拔起、生拉硬拽的方式。我們不要以“大眾”力量,把某一類人給“邊緣化”,並且做出要挽救人於危崖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擺布他們的過程。如果一支部落消失了,我希望它完全是自然的因素,而不是人為的因素。大自然是美好的,也是殘忍的。就像《自然與權利》一書中引用的一位印第安酋長的那句名言一樣:“我們賴以為生的肉食動物都用四條腿奔跑,而追趕四條腿的我們卻只有兩條腿。”我相信有了這樣感慨的他們,一定會在這美好與殘忍中自己找到生存的出路,比如能恰當地解決動物的馴化等等面臨的問題。我嚮往“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因為那才是真正的文明之境。

胡殷紅:讀過你的很多中短篇小說,“對溫情生活的辛酸表達”是你的風格。你往往是從一個小的方面入手,從鄉村中的尋常百姓身上尋找美好的感情,而且把自己也融入其中。而《額爾古納河右岸》是從大的方面入手,藝術風格與以往的創作有所不同。你是否有意識在追求歷史、文化的厚重感?

遲子建:我不會刻意追求一部作品的厚重感,因為“深刻”是求不來的,只能是自然而然呈現。《額爾古納河右岸》其實是我的中短篇小說在藝術上的一個延伸,不同的是,寫作這部長篇時激情更為飽滿,大約觸動了我靈魂深處的一些東西。其實寫它是有難度的,首先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個鄂溫克老女人,其次,我要在一天中把近百年的故事講完。好在我熟悉那片山林,也了解鄂溫克與鄂倫春的生活習性,寫起來沒有吃力的感覺。我其實想藉助那片廣袤的山林和遊獵在山林中的這支以飼養馴鹿為生的部落,寫出人類文明進程中所遇到的尷尬、悲哀和無奈。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嚴酷的現實問題。當然,其中浸潤著我對那片土地揮之不去的深深的依戀之情和對流逝的詩意生活的拾取。如果說它與我的中短篇有什麼不同的話,我覺得它在氣象上更為蒼茫些。

胡殷紅:你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寫了兩位具有傳奇色彩的薩滿,有過調查還是更多地發揮了想像?他們在作品中起著怎樣的作用?

遲子建:薩滿教是一種原始宗教,有學者認為,它產生於青銅器時代的西伯利亞。我寫的這支鄂溫克部落,就是從貝加爾湖遷移過來的(當然,史學界對他們來自哪裡也有不同的見解,但我個人比較傾向來自貝加爾湖這個學說)。薩滿教盛行於北方的少數民族,薩滿是溝通天和地的通靈人。在狩獵文化中,最突出的便是“萬物有靈”論,而薩滿用他們身上神靈所賦予的能力,出色地演繹了“萬物有靈”。在他們眼裡,大自然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是有生命和有靈魂的,這種宗教因為切近自然而呈現著渾厚、大氣的特徵。我在寫作《偽滿洲國》的時候,就做過薩滿教的調查。薩滿身上所發生的神奇的法力,比如說能在跳神時讓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等等事例,已經屢見不鮮。既然大自然中有很多我們未探知的奧秘,我們就不能把薩滿的存在看成一種“虛妄”。我在作品中塑造的兩個薩滿,貫穿了整部長篇。尼都薩滿和妮浩薩滿的命運都是悲壯的。我覺得身為薩滿,他(她)就是宗教的使者,他們要勇於犧牲個人身上的“小愛”,獲得人類的“大愛”,這也是世界上任何一種宗教身上所體現的最鮮明的一個特徵。他們在我的作品中是這百年歷史的見證人,缺一不可。他們在面臨著瘟疫、疾病、死亡中所體現的那種鎮定、從容和義無返顧,是這支以放養馴鹿為生的鄂溫克人身上最典型的特徵。寫他們的時候,想像肯定是蒼白的,因為從我掌握的資料來看,他們本身的經歷就是一段連著一段的傳奇。

胡殷紅:從你的作品和你的生活經歷中,可以看出你對大自然的熱愛和濃郁的故土情結,能談談大自然和故鄉對你文學世界的影響嗎?

遲子建:沒有大自然的滋養,沒有我的故鄉,也就不會有我的文學。我的文學啟蒙於故鄉漫長的冬夜裡外祖母所講述的神話故事和四季風雲驟然變幻帶給人的傷感。一個作家,心中最好是裝有一片土地,這樣不管你流浪到哪裡,疲憊的心都會有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在眾聲喧譁的文壇,你也可以因為聽了更多大自然的流水之音而不至於心浮氣躁。有了故土,如同樹有了根;而有了大自然,這樹就會發芽了。只要你用心耕耘,生機一定會出現在眼前。如果沒有對大自然深深的依戀,我也就不會對行將退出山林的鄂溫克的這支部落有特別的同情,也不可能寫出《額爾古納河右岸》。對我而言,故鄉和大自然是我文學世界的太陽和月亮,它們照亮和溫暖了我的寫作和生活。

胡殷紅:能談一下你的近況和未來的寫作計畫嗎?

遲子建:去年,我在完成了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後,就開始了《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寫作。從初稿到最後修改完畢,前後大約用了半年時間。之後,我去了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在那裡住了三個月,主要是休息,也寫了一部中篇,剛剛修改完畢,給了《當代》,現在是06年了,春節的腳步近了,我馬上要回故鄉陪母親過年了。《額爾古納河右岸》是我剛唱完的一支蒼涼的長歌,我還是感覺出了體力的透支,所以今年想放慢一點節奏,多讀些書,以中短篇的寫作為主。當然,這只是我暫時的想法。

點評鑑賞

部落里最後一位酋長的女人,訴說感天感動地的民族故事,通靈薩滿的曠世大愛,為疲憊的人們點燃歸航的明燈。

遲子建懷著素有的真摯澄澈的心,進入鄂溫克族人的生活世界,以溫柔的抒情方式詩意地講述了一個少數民族的頑強堅守和文化變遷。這部“家族式”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作者與鄂溫克族人的坦誠對話,在對話中她表達了對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堅持信仰、愛憎分明等等被現代化社會所遮蔽的人類理想精神的彰揚。遲子建的文風沉靜婉約,語言精妙。小說具有史詩般的品格和文化人類學的思想厚度,是一部風格鮮明、意境深遠、思想性和藝術性俱佳的上乘之作。

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額爾古納河右岸》的題材與視角都比較獨特,它關注的是一個很小的民族與群體,當然這一點並不能當作獲獎的充分理由,除此之外,它最大的特點是反映了這個民族在現代化與城市化進程中,不斷進行抗爭和抵抗的現實。這與當今世界文學的主題也是非常吻合的。

成就與影響

該部小說在《收穫》雜誌上登載以來,受到讀者和評論家的熱切關注,被媒體稱為“最值得期待的書”之一,是我國第一部描述東北少數民族鄂溫克人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相關版本

《額爾古納河右岸》《額爾古納河右岸》

書 名: 額爾古納河右岸

作者:遲子建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0年10月1日

ISBN: 978702 0073788

開本: 16開

定價: 22.00元

茅盾文學獎獲獎感言

遲子建發表獲獎感言遲子建發表獲獎感言

謝謝!一個人也許不該記住榮譽的瞬間,但是在這個時刻我要坦誠地說:這個時刻,這個夜晚會留在我的記憶當中。因為我覺得跟我一起來到這個頒獎台的不僅僅是 我,還有我的故鄉,有森林、河流、清風、明月,是那一片土地給我的文學世界注入了生機與活力。感謝大興安嶺的親人對我的關愛,感謝推薦此書的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黑龍 江省作家協會,和《收穫》雜誌社,感謝中國海洋大學文學院在我修訂長篇時所提供的美好環境,同時在這裡,我還要感激一個遠去的人——我的愛人,感激他離世後在我的夢境中 仍然送來親切的囑託,使我獲得別樣的溫暖。

茅盾文學獎選擇了《額爾古納河右岸》是我的幸運。在此我還想說,那些沒有獲得本屆茅盾文學獎的一些作家和他們的作品,如輪椅上的巨人史鐵生先生,他們的作品也值得 我們深深的尊敬,他們的作品也依然是過去四年中,中國長篇小說的重要收穫。茅盾先生是我敬仰的文壇前輩,他是一個始終站在時代前列、關注民族命運、同情民族疾苦、具有 強烈使命感和悲憫意識的作家,與他相比,我們還顯得渺小和卑微。接下來我會磨鍊自己的作品,使它能夠達到比較理想的境界。

最後我要特別感謝本屆茅盾文學獎的各位評審老師,感謝你們對一個誠實勤懇的寫作者的厚愛和肯定,感謝你們把莊重的一票投給了《額爾古納河右岸》,我相信是你們深厚 的學養和良知,與這部作品的主鏇律產生了共鳴,謝謝你們!

我非常感謝俄羅斯當代著名作家,被譽為“當代俄羅斯文學良心”的拉斯普京先生說的一句話,在此作為答謝詞的結語:這個世界的惡是強大的,但是愛與美更強大!謝謝!

作者簡介

遲子建遲子建

遲子建,女,中國作家協會第六屆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席,一級作家。1964年元宵節出生於中國的北極村——漠河,童年在黑龍江畔度過。1984年畢業於大興安嶺師範學校,1987年入北京師範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辦的研究生班學習。1990年畢業後到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工作至今。

1983年開始寫作,至今已發表文學作品五百萬字,出版單行本四十餘部。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樹下》《晨鐘響徹黃昏》《偽滿洲國》《越過雲層的晴朗》;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逝川》《白銀那》《朋友們來看雪吧》《清水洗塵》《霧月牛欄》《當代作家選集叢書-遲子建卷》《踏著月光的行板》,以及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聽時光飛舞》《我的世界下雪了》《遲子建隨筆自選集》等。出版有《遲子建文集》四卷和《遲子建作品精華》三卷。

曾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作品有英、法、日、義大利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2008年與《秦腔》《暗算》《湖光山色》同獲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媒體推薦

她的意境特別美好,這種美好,我覺得是先天生成。她好像直接從自然裡面走出來……好像天生就知道什麼東西應該寫進小說。

——著名作家王安憶

一支溫度適宜的氣溫表常年掛在遲子建心中,因此她的小說有一種非常宜人的體溫……即使對迎面拂過的風,遲子建也充滿感念之情。

——著名作家蘇童

作品中最具油畫色彩、濃郁生活氣氛及地域特色的作家,我心目中仰慕的有兩位,恰好都出自東北,並且都是女性:蕭紅和遲子建。從筆法的成熟和現代來講,遲子建已經在雪地和荒原上遠遠走過了蕭紅。

——著名作家劉震雲

文摘

上部 清晨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們給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來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們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脫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濃密的絨毛都隨風而逝了,留下的是歲月的累累瘢痕。坐在這樣的褥子上,我就像守著一片鹼場的獵手,可我等來的不是那些豎著美麗犄角的鹿,而是裹挾著沙塵的狂風。

西班他們剛走,雨就來了。在這之前,連續半個多月,太陽每天早晨都是紅著臉出來,晚上黃著臉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雲彩都不披。熾熱的陽光把河水給舔瘦了,向陽山坡的草也被曬得彎了腰了。我不怕天旱,但我怕瑪克辛姆的哭聲。柳莎到了月圓的日子會哭泣,而瑪克辛姆呢,他一看到大地旱得出現彎曲的裂縫,就會蒙面大哭。好像那裂縫是毒蛇,會要了他的命。可我不怕這樣的裂縫,在我眼中它們就是大地的閃電。

安草兒在雨中打掃營地。 .

我問安草兒,布蘇是不是個缺雨的地方,西班下山還得帶著雨?

安草兒直了直腰,伸出舌頭舔了舔雨滴,沖我笑了。他一笑,眼角和臉頰的皺紋也跟著笑了——眼角笑出的是菊花紋,臉頰笑出的是葵花紋。雨水灑下來,他那如花的皺紋就像是含著露珠。

我們這個烏力楞只剩下我和安草兒了,其他人都在早晨時乘著卡車,帶著家當和馴鹿下山了。以往我們也下山,早些年去烏啟羅夫,近年來到激流鄉,用鹿茸和皮張換來酒、鹽、肥皂、糖和茶什麼的,然後再回到山上。但這次他們下山卻是徹底離開大山了。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叫布蘇,帕日格告訴我,布蘇是個大城鎮,靠著山,山下建了很多白牆紅頂的房子,那就是他們定居的住所。山腳下還有一排鹿圈,用鐵絲網攔起,馴鹿從此將被圈養起來。

我不願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裡,我這輩子是伴著星星度過黑夜的。如果午夜夢醒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我的馴鹿沒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們蹲進“監獄”。聽不到那流水一樣的鹿鈴聲,我一定會耳聾的;我的腿腳習慣了坑坑窪窪的山路,如果讓我每天走在城鎮平坦的小路上,它們一定會疲軟得再也負載不起我的身軀,使我成為一個癱子;我一直呼吸著山野清新的空氣,如果讓我去聞布蘇的汽車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會喘氣了。我的身體是神靈給予的,我要在山裡,把它還給神靈。

兩年前,達吉亞娜召集烏力楞的人,讓大家對下山做出表決。她發給每人一塊白色的裁成方形的樺樹皮,同意的就把它放到妮浩遺留下來的神鼓上。神鼓很快就被樺樹皮復蓋了,好像老天對著它下了場鵝毛大雪。我是最後一個起身的,不過我不像其他人一樣走向神鼓,而是火塘,我把樺樹皮投到那裡了。它很快就在金色的燃燒中化為灰燼。我走出希楞柱的時候,聽見了達吉亞娜的哭聲。

我以為西班會把樺樹皮吃掉,他從小就喜歡啃樹皮吃,離不開森林的,可他最終還是像其他人一樣,把它放在神鼓上了。我覺得西班放在神鼓上的,是他的糧食。他就帶著這么一點兒糧食走,遲早要餓死的。我想西班一定是為了可憐的拉吉米才同意下山的。

安草兒也把樺樹皮放在了神鼓上,但他的舉動說明不了什麼。誰都知道,他不明白大家在讓他做什麼事情。他只是想早點把樺樹皮打發掉,好出去做他的活計。安草兒喜歡幹活,那天有一隻馴鹿的眼睛被黃蜂蜇腫了,他正給它敷草藥,達吉亞娜喚他去投票。安草兒進了希楞柱,見瑪克辛姆和索長林把樺樹皮放在了神鼓上,他便也那么做了。那時,他的心裡只有馴鹿的那隻眼睛。安草兒不像別人那樣把樺樹皮恭恭敬敬地擺在神鼓上,而是在走出希楞柱時,順手撒開,就好像一隻飛翔的鳥,不經意間遺落下的一片羽毛。

雖然營地只有我和安草兒了,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只要我活在山裡,哪怕是最後的一個人了,也不會覺得孤單的。

我回到希楞柱,坐在狍皮褥子上,守著火塘喝茶。

以往我們搬遷的時候,總要帶著火種。達吉亞娜他們這次下山,卻把火種丟在這裡了。沒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為他們難過和擔心。但他們告訴我,布蘇的每座房子裡都有火,再也不需要火種了。可我想,布蘇的火不是在森林中用火鐮對著石頭打磨出來的,布蘇的火里沒有陽光和月光,那樣的火又怎么能讓人的心和眼睛明亮呢?

我守著的這團火,跟我一樣老了。無論是遇到狂風、大雪還是暴雨,我都護衛著它,從來沒有讓它熄滅過。這團火就是我跳動的心。

我是個不擅長說故事的女人,但在這個時刻,聽著“刷刷”的雨聲,看著跳動的火光,我特別想跟誰說說話。達吉亞娜走了,西班走了,柳莎和瑪克辛姆也走了,我的故事說給誰聽呢?安草兒自己不愛說話,也不愛聽別人說話。那么就讓雨和火來

聽我的故事吧,我知道這對冤家跟人一樣,也長著耳朵呢。

我是個鄂溫克女人。

我是我們這個民族最後一個酋長的女人。

我出生在冬天。我的母親叫達瑪拉,父親叫林克。母親生我的時候,父親獵到了一頭黑熊。為了能獲取上好的熊膽,父親找到熊“蹲倉”的樹洞後,用一根樺木桿挑逗它,把冬眠的熊激怒,才舉起獵槍打死它。熊發怒的時候,膽汁旺盛,熊膽就會飽滿。父親那天運氣不錯,他收穫了兩樣東西:一個圓潤的熊膽,還有我。

我初來人間聽到的聲音,是烏鴉的叫聲。不過那不是真的烏鴉發出的叫聲。由於獵到了熊,全烏力楞的人聚集在一起吃熊肉。我們崇拜熊,所以吃它的時候要像烏鴉一樣“呀呀呀”地叫上一刻,想讓熊的魂靈知道,不是人要吃它們的肉,而是烏鴉。

很多出生在冬季的孩子,常由於嚴寒致病而夭折,我有一個姐姐就是這樣死去的。她出生時漫天大雪,父親去尋找丟失的馴鹿。風很大,母親專為生產而搭建的希楞柱被狂風掀起了一角,姐姐受了風寒,只活了兩天就走了。如果是小鹿離開了,它還會把美麗的蹄印留在林地上,可姐姐走得像侵蝕了她的風一樣,只叫了那么一刻,就無聲無息了。姐姐被裝在一條白布口袋裡,扔在向陽的山坡上了。這讓我母親很難過。所以生我的時候,母親把希楞柱的獸皮圍子弄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再有一縷寒風伸出吃人的舌頭,帶走她的孩子。

當然,這些話都是我長大後母親告訴我的。她說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全烏力楞的人在雪地上點起篝火,吃著熊肉跳舞。尼都薩滿跳到火里去了,他的鹿皮靴子和狍皮大衣沾了火星,竟然一點兒都沒傷著。

尼都薩滿是我父親的哥哥,是我們烏力楞的族長,我叫他額格都阿瑪,就是伯父的意思。我的記憶是由他開始的。

除了死去的姐姐,我還有一個姐姐,叫列娜。那年秋天,列娜病了。她躺在希楞柱的狍皮褥子上,發著高燒,不吃不喝,昏睡著,說著胡話。父親在希楞柱的東南角搭了一個四柱棚,宰殺了一隻白色的馴鹿,請尼都薩滿來給列娜跳神。額格都阿瑪是個男人,可因為他是薩滿,平素的穿著就得跟女人一樣。他跳神的時候,胸脯也被墊高了。他很胖,披掛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後,我想他一定不會轉身了。然而他擊打著神鼓鏇轉起來是那么的輕盈。他一邊舞蹈一邊歌唱著,尋找著列娜的“烏麥”,也就是我們小孩子的靈魂。他從黃昏開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來,後來他突然倒在地上。他倒地的一瞬,列娜坐了起來。列娜朝母親要水喝,還說她餓了。而尼都薩滿甦醒後告訴母親,一隻灰色的馴鹿仔代替列娜去一個黑暗的世界了。秋天時馴鹿因貪吃蘑菇而不願意回到營地,那時我們常把馴鹿仔拴起來,這樣馴鹿就會惦記著回來。母親拉著我的手走出希楞柱,我在星光下看見了先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馴鹿已經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了。我攥緊母親的手,打了個深深的寒戰。我所能記住的最早的事情,就是這個寒戰,那年我大約四五歲的光景吧。

我從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傘一樣的希楞柱,我們也叫它“仙人柱”。希楞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葉松桿,鋸成兩人高的樣子,剝了皮,將一頭削尖了,讓尖頭朝向天空,匯集在一起;松木桿的另一端則戳著地,均勻地散布開來,好像無數條跳舞的腿,形成一個大圓圈,外面苫上擋風禦寒的圍子,希楞柱就建成了。早期我們用樺皮和獸皮做圍子,後來很多人用帆布和毛氈了。

我喜歡住在希楞柱里,它的尖頂處有一個小孔,自然而然成了火塘排煙的通道。我常在夜晚時透過這個小孔看星星。從這裡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幾顆,但它們異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頂上的油燈似的。

儘管我父親不願意到尼都薩滿那裡去,但我愛去。因為那座希楞柱里不光住著人,還住著神。我們的神統稱為“瑪魯”,它們被裝在一個圓形皮口袋裡,供奉在希楞柱人口的正對面。大人們出獵前,常常要在神像前磕頭。這使我很好奇,總是央求尼都薩滿,讓他把皮口袋解下來,讓我看看神長得什麼樣子。神身上有肉嗎?神會說話嗎?神在深更半夜會像人一樣打呼嚕嗎?尼都薩滿每次聽到我這樣跟他說瑪魯神,都要拿起他跳神用的鼓槌,將我轟出。

尼都薩滿和我父親一點兒也不像親兄弟。他們很少在一起說話,狩獵時也從不結伴而行。父親非常清瘦,尼都薩滿卻很胖。父親是個打獵高手,尼都薩滿行獵時卻往往是空手而回。父親愛說話,而尼都薩滿哪怕是召集烏力楞的人商議事情,說出的話也不過是隻言片語的。據說只有我出生的那天,尼都薩滿因為前一夜夢見了一隻白色的小鹿來到我們的營地,對我的降生就表現出無比的欣喜,喝了很多酒,還跳了舞,跳到篝火中去了。

父親愛和母親開玩笑。他夏季時常指著她說,達瑪拉,伊蘭咬著你的裙子啦!伊蘭是我們家獵犬的名字。“伊蘭”在我們的語言中是“光線”的意思。所以天黑的時候,我特別愛喊伊蘭的名字,我以為跑過來的它會攜帶著光明,可它跟我一樣,只是黑暗中的一團影子。母親太熱衷於穿裙子了,所以在我看來,母親盼夏天來,並不是盼林中的花朵早點開放,而是為了穿裙子。一聽說伊蘭咬了她的裙子,她就會騰空跳起來,這時父親就會得意地大笑。母親喜歡穿灰色的裙子,裙腰上鑲著綠色的縫道,前面的縫道寬,後面的縫道窄。

母親在全烏力楞的女人中是最能幹的。她有著渾圓的胳膊,健壯的腿。她寬額頭,看人時總笑眯眯的,很溫存。別的女人終日在頭上包著一塊藍頭巾,而她是裸露著頭髮的。她將那茂密烏黑的髮絲綰成一個髮髻,上面插著一支乳白色的鹿骨打磨成的簪子。

達瑪拉,你過來!父親常常這樣招喚她,就像招喚我們一樣。母親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父親往往只是笑著扯一下她的衣襟,然後在她的屁股上拍一下,說,沒事了,你走吧!母親努一下嘴,不說什麼,接著忙她的活兒去了。

我和列娜從小就跟著母親學活計,熟皮子,燻肉乾,做樺皮簍和樺皮船,縫狍皮靴子和手套,還有烙格列巴餅,擠馴鹿奶,做鞍橋等等。父親看我和列娜像兩隻蝴蝶離不開花朵一樣繞著母親飛,就嫉妒地說,達瑪拉,你一定得送給我個烏特!“烏特”就是兒子的意思。而我和列娜,像我們這個民族的其他女孩一樣,被叫做“烏娜吉”。父親管列娜叫“大烏娜吉”,我則成了“小烏娜吉”。

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風聲傳來。冬El的風中往往夾雜著野獸的叫聲,而夏日的風中常有貓頭鷹的叫聲和蛙鳴。希楞柱里也有風聲,風聲中夾雜著父親的喘息和母親的呢喃,這種特別的風聲是母親達瑪拉和父親林克製造的。母親平素從來不叫父親的名字,而到了深夜他們弄出了風一樣響聲的時刻,她總是熱切地顫抖地呼喚著:林克,林克……父親呢,他像頭瀕臨死亡的怪獸,沉重地喘息著,讓我以為他們害了重病。然而第二天早晨醒來,他們又面色紅潤地忙著自己的活計了。就在這樣的風聲中,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久,我的弟弟魯尼降生了。

父親有了自己的烏特後,即使狩獵歸來一無所獲,一看到魯尼的笑臉,他陰沉的臉也會變得和顏悅色了。達瑪拉也喜歡魯尼,她幹活的時候完全可以把他放在樺皮搖車裡,可她不,她把魯尼背在肩頭。這時達瑪拉的鹿骨簪子就戴不得了,魯尼老是伸手去抓,抓下來就放到嘴裡啃,簪子尖尖的,達瑪拉怕扎了魯尼的嘴,所以就不戴它了。而我喜歡母親戴著簪子的樣子。

我和列娜也喜歡魯尼,我們搶著抱他,他胖乎乎的,像只可愛的小熊,咿呀叫著,口水流進我們的脖子,就好像鑽進了毛毛蟲,癢得慌。冬天時我們喜歡用灰鼠皮的尾巴去掃魯尼的臉,每掃一下他都要咯咯笑個不止。夏天時我們常背他到河邊,捉岸邊草叢中的蜻蜓給他看。有一次母親給馴鹿餵鹽,我和列娜把魯尼藏在希楞柱外裝糧食的大樺皮桶里。母親回來發現魯尼不見了,慌張了,她四處尋找,沒有見魯尼的蹤影,問我和列娜,我們都搖頭說不知,她哭了起來。看來魯尼和母親是連心的,先前他還安靜地待在樺皮桶里曬太陽,母親一哭,他也哭了。魯尼的哭聲對母親來說就是笑聲,她循聲而去,抱起他,斥責我和列娜,那是她第一次跟我們發脾氣。

魯尼的出現,使我和列娜改變了對父母的稱呼。原來我們規規矩矩地像其他孩子一樣,稱母親為“額尼”,稱父親為“阿瑪”,因為魯尼太得寵了,我和列娜起了嫉妒心,私下裡就管母親叫達瑪拉,叫父親為林克。所以現在提到他們的時候,我還有些改不過來。請神饒恕我。

烏力楞的成年男人身邊都有女人,比如林克有達瑪拉,哈謝有瑪利亞,坤德有依芙琳,伊萬有藍眼睛、黃頭髮的娜傑什卡,可尼都薩滿卻是孤身一人。我想那狍皮口袋供的神一定是女神,不然他怎么會不要女人呢?我覺得尼都薩滿跟女神在一起也沒什麼,只不過他們生不出小孩子來,有點讓人遺憾。一個營地里,如果少了小孩子,就像樹木缺了雨水,看上去總是不那么精神的。比如伊萬與娜傑什卡,他們常常逗自己的那雙兒女——吉蘭特和娜拉,並發出哈哈的笑聲;坤德與依芙琳的孩子金得,雖然不那么活潑,但他也像盛夏時飄來的一片雲彩一樣,給坤德與依芙琳帶來陰涼,讓他們心境平和。相反,哈謝與瑪利亞因為沒有孩子,臉上就總是瀰漫著陰雲。一旦羅林斯基來我們的營地了,他帶到哈謝的希楞柱里的,就不僅僅是菸酒糖茶了,還有藥。可瑪利亞吃了那些治療不孕症的藥後,肚子還是老樣子,急得哈謝像遭到圍獵的駝鹿一樣,臉上總是現出茫然的神情,不知道出路在哪裡。瑪利亞常用頭巾遮住臉,低著頭去尼都薩滿的希楞柱。她去拜見的不是人,而是神。她希望神能賜予她孩子。

依芙琳是我的姑姑,她很愛講故事。關於我們這個民族的傳說以及父親與尼都薩滿之間的恩怨,都是她告訴我的。當然,有關民族的傳說故事,是在我年幼時就聽到的;而大人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是在父親去世後,母親和尼都薩滿先後變得癲狂後告訴我的,那時我已快做維克特的母親了。

我這一生見過的河流太多太多了。它們有的狹長,有的寬闊;有的彎曲,有的平直;有的水流急促,有的則風平浪靜。它們的名字,基本是我們命名的,比如得爾布爾河、敖魯古雅河、比斯吹雅河、貝爾茨河以及伊敏河、塔里亞河等。而這些河流,大都是額爾古納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的支流。

序言

一九八一年春,茅盾先生遺囑將自己的二十五萬元稿費捐獻給中國作家協會,作為基金,設立一個長篇小說獎,獎勵每年最優秀的長篇小說。是為茅盾文學獎的緣起。其後二十多年中,這一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獎項一直備受關注,影響甚巨。

我社自一九九八年春出版“茅盾文學獎獲獎書系”,先後收入在我社出版並獲獎的十一部作品。“書系”深受廣大讀者歡迎,數年內多次重印。二○○四年冬,在作者、作者親屬和有關出版單位的大力支持下,我們編輯出版了包括一至五屆二十二部獲獎作品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此後,伴隨著茅盾文學獎評選的進程,新獲獎作品我們將陸續予以增補,以完整地體現中國當代文學最高獎項的成果。

在“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的編輯過程中,對所有作品進行了文字校勘;一些以部分卷冊獲獎的多卷本作品,則將整部作品收入。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

茅盾文學獎歷屆獲獎作品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