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寺西亭夜飲》

閱讀這首詩時,還有一點值得一提,就是在柳宗元所處的中唐時代,五言、七言的律詩絕句都已相當成熟,而柳宗元在此為何沒有遵守律詩絕句的規則?貿然以六句成詩,較之絕句多了兩句,較之律詩則少了一聯,像這樣的非絕非律類詩。在其繁富的牢籠百態的文字中,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縈繞心頭的憂憤苦悶和那無奈的悵然愁緒,然而,《法華寺西亭夜飲》卻一反常態,寫出了柳宗元心中難得的一種有如陶謝情懷的豪放之概。因此,這一首詩對研究柳宗元的情懷心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詩先從“法華寺西亭”寫起,用“釋迦往舍衛國說法時暫居之處,即祗樹給孤獨園”來喻法華寺,其意有二,一是指出了西亭在夕陽下的幽靜;二是道出了他們這些貶謫之士南來永州,如同釋迦講法於舍衛國一般,屬於生命的一種過程。於是,相互勉勵道:人生於世,得拋開一切煩惱,舉杯把盞,開懷暢飲。

作者

柳宗元

詩詞正文

祇樹夕陽亭,共傾三昧酒。霧暗水連階,月明花覆牖。
莫厭尊前醉,相看未白首。


注釋

[1] 祗(zhī 脂)樹:即祗樹給孤獨園,釋迦往舍衛國說法時暫居之處。此處指法華寺。夕陽亭:即永州法華寺西亭。
[2]三昧:佛教語,即心神平靜,雜念止息之意,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之一。《大智度論》卷七中解釋道:“善心一處住不動,是名三昧。”《大乘義章》中:“以體寂靜,離於邪亂,故曰三昧。”
[3]水連階:本意指池水漫漲,連線西亭的台階。實意是坐在西亭中,一眼望去,瀟水繞城而過,遠接天際。
[4]牖:窗戶。
[5]莫:不要。厭:厭惡、害怕、擔心。樽(zūn):古代盛酒的器具。

譯文

夕陽斜照著幽靜的法華寺的西亭,
我們拋開心頭的雜念而開懷暢飲。
朦朧的霧色里池水漫上西亭的台階;
皎潔的月光在窗上投下了美麗的花影。
何須擔心害怕今夜樽前沉醉,
看頭上的青絲就不必為悲苦所幽禁。

賞析

柳宗元於永州10年,留下了大量的可圈可點的詩文,但是,在其繁富的牢籠百態的文字中,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縈繞心頭的憂憤苦悶和那無奈的悵然愁緒,然而,《法華寺西亭夜飲》卻一反常態,寫出了柳宗元心中難得的一種有如陶謝情懷的豪放之概。因此,這一首詩對研究柳宗元的情懷心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據柳宗元的《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構法華寺西亭》、以及《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等文 章,可以看出該文應寫於元和四年。《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曰:“間歲,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謫焉而來。無幾何,以文從余者多萃焉。是夜,會茲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志是會以貽於後,鹹命為詩,而授余序。”元克己於元和四年謫永,柳宗元於元和五年五月移居愚溪側旁。因此,該詩與《序》作於元和四年無疑。
柳宗元何以能逃逸出昔日的苦悶心境,進而步入一種少有的曠達境界呢?我想大概有幾個方面的原因:其一,至元和四年前後,柳宗元對江南的梅雨濕熱氣候有所適應,身體有所好轉,不再是“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內消肌骨”的那種初來永州的感覺。其二,相繼被貶謫來永的官員與慕名求教的學子的不斷增多,使柳宗元的心裡也漸漸淡化了初來永州時的那種被拋棄、被荒廢、被折磨、被摧殘的孤憤心態。其三,母、妻病亡的慘痛,王叔文之死的陰影也隨時間的流逝而漸趨平緩,壓抑、苦悶的心理有所緩解。從而,眼界驟然開闊起來:昔日的南蠻之地,奄忽間在那鬱悶的胸中生出些許美來,並不斷激發其觀游的欲望與創作的快感。如在《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中欣然寫道:“叢莽下頹,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高,地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澤之大,鹹若有增廣之者。夫其地之奇,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
從總體上看,《法華寺西亭夜飲》在柳宗元詩歌中可以算得上是一首堪與《江雪》《漁翁》相併提的膾炙人口的佳作。在這首詩中賦與比、象與興套用得如同羚羊掛角,天衣無縫。在其平淡而簡樸的文字里,隱藏的卻是他那翻滾的思緒和那難以平靜的激情。正如鍾嶸於《詩品》中所云:“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盪性情,形諸舞詠。……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詩先從“法華寺西亭”寫起,用“釋迦往舍衛國說法時暫居之處,即祗樹給孤獨園”來喻法華寺,其意有二,一是指出了西亭在夕陽下的幽靜;二是道出了他們這些貶謫之士南來永州,如同釋迦講法於舍衛國一般,屬於生命的一種過程。於是,相互勉勵道:人生於世,得拋開一切煩惱,舉杯把盞,開懷暢飲。因此,“共傾三昧酒”短短5字,可謂是暢快灑脫,仿若將貶謫之痛、前途之憂置之九霄雲外,淡忘得個乾淨,全然一股李白式的“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豪邁。
人常言:酒逢知己飲,話向故人說。柳宗元與元克己這樣一群落難異鄉而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有緣相聚在這幽靜的西亭,酒成了他們唯一排遣鬱悶麻醉神經的最佳言語。其實,在人類文化史上,無論中外,酒都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營造氛圍的物品。因此,古往今來,借酒澆愁的文學作品,可謂是船裝車載,難以盡數。最耐人尋味的有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有劉伶的《酒德頌》:“兀然而醉,怳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見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
柳宗元與元克己等人對酒當歌,不覺天色漸暗,月上梢頭,醉態朦朧中從西亭望去,只見那暮色中的池水漫上西亭的台階;皎潔的月光在窗上投下美麗的花影。於是,柳宗元筆鋒一轉,像電影畫面一樣地由室內的敘談與把盞切換到了對窗外景色的描摹:“霧暗水連階,月明花覆牖。”通過兩組特寫鏡頭將朦朧的暮色與漫漲的池水、皎潔的明月與窗外的花影這些遠近大小不同的景物聯繫在一起,構築成了一幅鮮活生動、幽靜典雅、清麗柔美的畫卷。置身於這樣仙境般的畫卷中,還有何愁可言?何有不快之念?此時,作者已從逃逸規避的心態上升到了與自然融合的境界。
距離上由遠而近,時間上由晝而夜,最後在闌珊的燈火下,相互對視,發現依然青絲滿頭、風華正茂,於是,不期然地得出該詩中的最蘊深意的曠達之句:“莫厭樽前醉,相看未白首”。
“莫厭樽前醉”中的“莫厭”二字,用得厚重而富有張力,它不僅與首聯的“共傾三昧酒”遙相呼應,抒發了一種內心深處的豪氣,也為結句“相看未白首”作了恰如十分的鋪墊,使全詩渾然一體,豪氣雲霄。此外,“相看未白首”之句,隱約地指出了前途的光明與希望的存在,說明了柳宗元並沒有沉湮在悲憤哀怨的泥潭之中,而是在以曠達之情正視著當下的處境。
於此,有的學者認為該詩的尾聯寫得甚為淒婉。因為在“未白首”的年齡,本正是為國為民貢獻青春與作為的大好時機,而在這樣的時機卻沉迷於樽中之酒而致使光陰虛度,對大智的柳宗元而言,顯然是一種無奈的悲憤,是一種痛苦的掙扎,是一種無聲的哭泣。誠然,作為一說,這種理解也無可厚非。
但是,閱讀這首詩時,還有一點值得一提,就是在柳宗元所處的中唐時代,五言、七言的律詩絕句都已相當成熟,而柳宗元在此為何沒有遵守律詩絕句的規則?貿然以六句成詩,較之絕句多了兩句,較之律詩則少了一聯,像這樣的非絕非律類詩,在柳宗元詩集中共有4篇,即《獨覺》、《雨後曉行獨至愚溪北池》、《漁翁》、《法華寺西亭夜飲》(《楊白花》雖然只有5句,但它已表現出了詞曲的風味)。原因為何?許多人為之莫解。其實,這是柳宗元文風中一以貫之的一種對當下主流文化的反叛與背離,對古體詩歌文體的一種光大。因為在柳宗元的4首六句詩中,皆以仄聲字入韻,明顯地帶有古體詩的風味,而在古體詩中是沒有句式句數的限制與約束的。從這裡,我們也看到了柳宗元對古文運動的執著與文學樣式的創新。
其實,人是有多面性的。生活之苦儘管無法規避,但也並不意味著一個人永遠在痛苦之中。婉約中有曠達,曠達中有哀婉,這才能構成一個完整而真實地個體。因此,我們在欣賞某個人的作品時,不能一股腦兒地將其歸之為某一個派別,譬如手執銅板鐵琶高唱“大江東去”的蘇東坡可謂是一個徹底的豪放派詩人,但其“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之句則寫得讓人讀而淚落,吟而聲咽,其婉約之調並不在易安柳永之下。於此,柳宗元的心態也是一樣,痛苦之餘不乏曠達,悲婉之後不失豪放,晦澀之中亦有明達。

作者簡介

柳宗元(七七三-八一九),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縣)人。貞元初年進士,官監察御史。順宗時,王叔文執政,他任禮部員外郎,銳意推行政治改革。不久,王叔文失敗,他也被貶為永州司馬,遷柳州刺史。在南方凡十四年,死於柳州。
柳宗元是傑出的思想家,憑著一股積極的熱情和出色的才能進行政治活動。改革雖然失敗了,中年以後的處境更加悲苦,但這卻使得柳宗元有機會深入生活、接近百姓、反思歷史,從而使他成為一個卓越的散文家和詩人。他和韓愈是古文運動的兩個主要倡導者。但從一定意義上說,柳宗元在思想方面所具有的進步的積極的意義,似又因韓愈的某些保守意識而有所不及。
柳宗元的詩,數量較多的是抒寫個人抑鬱的心情和離鄉去國的悲哀。從這些詩篇里,可以看出一個有理想的正直的人在不合理的黑暗社會裡遭受到怎樣殘酷的迫害!在柳詩中成為特有的新穎題材的是對西南地帶少數民族生活進行多方面描繪的作品。其中洋溢著非常濃厚的地方情調和氣氛。至於刻畫自然景物的小詩,如《江雪》、《漁翁》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名作。著有《柳河東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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