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

特定的社會環境、家庭影響和個人遭際注定了柳宗元必然與佛門結下不解之緣。他“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一輩子都崇尚佛學,尋求“淨土”,欲入“幽玄”之境。但畢竟肉眼凡胎,故爾雖可洞察人生百態,熟讀釋學典籍,可是對於自身的運程吉凶,官場沉浮,卻無法未卜先知。貶邵貶永貶柳,“風波一跌逝萬里”,黜罰喪親罹難,“海天愁思正茫茫”。

作品信息

【名稱】《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 

【年代】中唐 

【作者】柳宗元 

【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

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

余既謫永州,以法華浮圖之西臨陂地丘陵,大江連山,其高可以上,其遠可以望,遂伐木為亭,以臨風雨,觀物初,而游乎顥氣之始。間歲,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謫焉而來。無幾何,以文從余者多萃焉。是夜,會茲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志是會以貽於後,鹹命為詩,而授余序。

昔趙孟至於鄭,賦七子以觀鄭志,克己其慕趙者歟?卜子夏為《詩序》,使後世知風雅之道,余其慕卜者歟?試使斯文也而傳於世,庶乎其近於古矣。

作品鑑賞

特定的社會環境、家庭影響和個人遭際注定了柳宗元必然與佛門結下不解之緣。他“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一輩子都崇尚佛學,尋求“淨土”,欲入“幽玄”之境。但畢竟肉眼凡胎,故爾雖可洞察人生百態,熟讀釋學典籍,可是對於自身的運程吉凶,官場沉浮,卻無法未卜先知。貶邵貶永貶柳,“風波一跌逝萬里”,黜罰喪親罹難,“海天愁思正茫茫”。儘管如此,他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能東山再起,始終未能悟覺“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的禪機。但現實太殘酷,於是,潛神佛經,移情幽遠,尋求解脫。也許他沒有想到,正是這些尋求,卻實現了他人生的另一種價值,為後代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和文化食糧。從這個意義上看,柳宗元雖未大徹大悟,但卻更為真實可信,親切感人。

公元805年(永貞元年)底,柳宗元扶老攜幼,一路迤邐,從邵州來到永州,因無官署可居,便寄住在龍興寺,一住便是四年多。這可憐的“弼馬溫”終日無事,常與寺中住持重巽和尚打坐說經。重巽是天台九祖荊溪湛然的再傳弟子,柳宗元對他十分仰慕,稱之為“超師”,稱讚他“窮其書,得其言,論其意”,為“楚之南”“善言佛”之第一人。二人甚投緣,潛移默化,其詩文作品所表現出來的思想矛盾,感情煎熬,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等種種無奈和頓悟,與重巽和尚的弘法開導不無關係。公元809年(元和四年),作《法華寺西亭夜飲》和《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便是一例。

公元809年某日,柳宗元與好友元克已等七位“天涯淪落人”在法華寺西亭夜飲,酒酣耳熱之際,克己“鹹命為詩”,好友們口吐珠璣,落墨成韻;柳宗元亦賦詩一首,且受命為序,有悲戚,有禪悅,表憤懣憂恐之意,蘊惺惺相惜之情。細細咀嚼,其味無窮。

登高望遠,飲酒賦詩,差不多已成為古代文人墨客一大癖好。去國懷鄉之感,傷春悲秋之情,喜怒哀樂,憂恐悲戚,俱在眼底,全在杯中,又都在筆下。法華寺可謂“淨土”,柳宗元在其西面建一亭,“其高可以上,其遠可以望”,“觀物初,而游乎顥氣之始”,騁目神遊,隨心所欲,遐思邇想,絕然遠塵。這就是柳宗元孜孜以求的“梵境幽玄,義歸清曠;伽藍淨土,理絕囂塵”(《魏書·釋老志》)的空靈寶地。能與同道好友在此“傾壺而醉”,“放懷吟詩”,可望暫時解脫,甚至忘我,倒是人生一大快事。蓋酒中有詩,詩中有情,情中有我也。

“放懷意氣排空易,落指陽春定調難。”讀罷元克己等七子之詩作,序文該從何處下筆,確實是一大難事。柳宗元乃以“謫”一字立骨,突兀奇崛,意趣全出矣。“余既謫”,已然不幸;“間歲,元克已由柱下史亦謫焉而來”,實非偶合;而“無幾何,以文從余者多萃焉”,可謂悲欣交集。“以文從余”,乃蘊惺惺相惜之意,是為欣;‘萃’於南蠻之地,虎落平陽,報國無門,實為悲也。“從余”之文人是否謫貶之人,失意之士,自然不言而喻。而序中這一“萃”字與“謫”相配,看似乖謬卻又極其和諧,將柳宗元各種複雜情感微妙地揉合成一體:皇上昏聵,奸侫弄權,忠臣賢士全被謫貶到邊鄙之地,倒成就了國之精華有“薈萃”於北漠南荒的機緣。這既是客觀的描述,也是無情的嘲弄,更是詩人對憲宗皇帝不懂得惜才愛才用才,致使人才流失的含蓄指責。因“謫”而“萃”諸賢,因“萃”而“生”百感。所以說,兩個極不協調的詞放在文中,倒覺得和諧之至。蓋言在此而意在彼,柳宗元含蓄深沉之高超筆法何其精妙。

接下來便以古喻今,表“七子之志”,抒謫貶之情。首先緬懷的是大難不死的趙氏孤兒趙孟(武),他相悼公後,使晉國能與諸侯各國和睦相處,某日出使鄭國,留下了一段佳話。典出《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原文如下:

鄭伯享趙孟於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印段,公孫段二人字均“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從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

這段話的大意是,鄭伯在垂隴設宴招待趙孟,子展等七位大臣陪客,趙孟請七人作賦言志。

為什麼要用這一典故,僅僅因為子展等七子,與當日西亭夜飲人數相同,還是揣摩“克己其慕趙者”呢?其實,“慕趙者”不止克己,夜飲的“八仙”誰都仰慕趙孟。作者說:時勢造英雄,趙孟有施展才華,報效朝廷的用武之地,只可惜龍游淺灘,欲效古人之馳驅而不能啊!這幾句話,言簡而意豐,借趙孟故事抒謫貶之怨,表效忠之心,可謂曲經通幽,婉約而又深邃。

“克己其慕趙者”,“余其慕卜者”。古人之詩序書序,不勝枚舉,而僅選用卜子夏為《詩序》一典,這一筆也極有講究。這在他公元810年(元和五年,即西亭夜飲的次年)所作的《愚溪詩序》可找到註腳。柳宗元是貶官謫吏,而貶謫的主要原因在於他“以愚觸罪”,“不合於俗”。來到貶所,無所事事,唯有“放浪形骸,移情幽遠”,讀經論道,會友宴朋。閒暇之餘,“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聊以排遣鬱悶;但“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更多的卻是無奈。於是交幾個知音,喝幾杯悶酒,看一輪明月,發幾句牢騷,在晨鐘暮鼓之中參禪悟道,有時卻不免心猿意馬,顧影自憐。箇中三味,無人省得。卜子夏則不然,他曾仕於魯,作過地方長官;晚年講學魏國西河一帶,魏文侯親咨國政,以之為師,“受子夏經藝,客段乾木(魏隱士),過其廬,未嘗不軾也”(《史記·魏世家》)。相形之下,柳宗元徒有“風雅之道”,處境命運何其乖蹇。用此典又一次將柳宗元、元克己等“謫貶之士”的怨懟虛著一墨,令“同是宦遊人”的好友們愴然泣下。

《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僅160字,悲欣交集,而謫貶之意,憂恐之情,均熔鑄其中。言外有意,弘外有音,堪為一篇可“傳於世”的佳作名篇。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字子厚。祖籍河東(今山西永濟)。出生於京都長安(今陝西西安)。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韓柳”。與劉禹錫並稱“劉柳”。王維孟浩然韋應物與之並稱“王孟韋柳”。世稱柳河東或柳柳州。少有才名,早有大志。公元793年(貞元九年)進士及第,五年後登博學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一度為藍田尉,後入朝為官,積極參與王叔文集團政治革新,遷禮部員外郎。革新失敗後貶邵州刺史,再貶永州司馬。後回京師,又出為柳州刺史,政績卓著。卒於柳州任所。今存詩文作品達600餘篇,其文成就大於詩。駢文有近百篇,散文論說性強,富於戰鬥性,遊記寫景狀物,多所寄託。哲學著作有《天說》、《封建論》等。其作品由劉禹錫編成集。有《柳河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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