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這是納蘭容若的一首懷收詞。詞人觸景生情,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那些細節一個個接踵而來,不覺已過了十年。

基本信息

原詞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注釋

銀床二句:銀床,指井欄;一說為轆轤架。杜甫《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風箏吹玉柱,露井凍銀床。”仇兆鰲註:“朱註:舊以銀床為井欄,《名義考》:銀床乃轆轤架,非井欄也。”淅瀝:象聲詞,形容風雨落葉等聲音。屧(xiè)粉,借指所戀之女子。屧,鞋之木底,與粉字連綴即代指女子。秋蛩,蟋蟀。此二句是說秋風秋雨摧殘了井邊的梧桐。好那美麗的身影和蟋蟀聲音也不在了。
采香二句:采香,據范成大《吳郡志》云:吳王夫差於香山種香,使美人泛舟於溪以采之。本篇謂采香系喻指曾與她有過一段戀情的去處。連錢,連錢馬,又名連錢驄。即毛皮色有深淺,花紋、形狀似相連的銅錢。翠翹,女子的首飾,指翡翠翹頭。
迴廊:用春秋吳王“響履廊”之典。宋范成大《吳郡志》:“響履廊,在靈岩山寺。相傳吳王令西施輩步履,廊虛而響,故名。”其遺址在今蘇州市西靈岩山。此處借指與所愛之人曾有過戀情的地方。

詞牌簡介

虞美人,唐教坊曲名。《碧雞漫志》云:《虞美人》舊曲三,其一屬中呂調,其一屬中呂宮,近世又轉入黃鐘宮。元高拭詞註:南呂調。《樂府雅詞》名《虞美人令》;周紫芝詞,有“只恐怕寒,難近玉壺冰”句,名《玉壺冰》;張炎詞賦柳兒,因名《憶柳曲》;王行詞,取李煜“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句,名《一江春水》。

格律

中平中仄平平仄仄韻中仄平平仄韻中平中仄仄平平平韻中仄中平中仄讀仄平平韻
中平仄仄平平仄換仄韻中仄平平仄韻仄平平仄仄平平換平韻中仄中平中仄讀仄平平韻

賞析

這首《虞美人》 ,又是表面明白如話、實則潛流滾滾的一篇。
只從字面來看,讀得出是相思,是懷舊,是一段歡樂、一片深情。——這是一種很高妙的技術,字面意思已經把想表達的內容表達出來了,但如果讀者明了那些語句的出處,讀出來的內容便會遞進一層。
這種手法,比如辛棄疾的“且將萬字平戎冊,換得東家種樹書”,這是慨嘆英雄無用武之地,空有滿腔抱負、滿腹經綸,卻處處受到掣肘,無奈加上憤懣,便把“平戎冊”去換了“種樹書”。——這么理解是一點問題沒有的,但是,如果知道“種樹書”還有一個出處,對這句詞的意思也許還能領悟得更多一些。
秦始皇焚書坑儒,天下的書只允許留下很少的幾類,其中就有占卜書和種樹書。所以,種樹書就變成了一個文化符號,含有某種特定的符號意象,明白這個意象之後,便更能體會到辛棄疾所在的時局是多么的壓抑、逼仄。
容若這首詞便充分體現著這種技巧。這倒不一定是他有意為之的,因為,作為一個滿腹詩書的人,前人的種種成句、典故、意象,早已經讀得爛熟,成為了自己語言的一部分,運用起來就如同我們普通人運用母語一樣,達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讀書越多的人,往往這種現象就越明顯。
“銀床淅瀝青梧老”,銀床,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說井欄,一是說轆轤,其實銀床至少還有一解,就是形容華貴的床,比如宋詞里有“高欹鳳枕,慵下銀床”,這個銀床的意思在上下文裡是很明確的。
容若這裡的銀床是什麼意思呢?從上下文來看,只能在井欄和轆轤之間選一個。但到底選哪個呢,應該是井欄。——為什麼是井欄呢?從全詞來看,說是轆轤也沒有問題呀!
是的,說是轆轤也講得通,但是,肯定是井欄。
為什麼呢?
古人筆記里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某年,河濱打魚的人網到了一塊石頭。網到石頭沒啥稀奇,但稀奇的是,這塊石頭上居然刻著一首小詩:“雨滴空階曉,無心換夕香。井梧花落盡,一半在銀床。”——筆記里記了這事,還小小地議論了一下:銀床就是井欄,這小詩也不知是誰作的?
這首小詩里的“井梧花落盡,一半在銀床”,正是容若“銀床淅瀝青梧老”一句之所本,那就是說,容若應該是讀過這本筆記的,既然出處在此,銀床就該當井欄解了。
還有一個小問題:井欄這等粗俗的東西,為什麼竟會用“銀”字來修飾呢?——因為這個“銀”字原本並不是飾美之辭,而是確有所指的。《晉書》曾載淮南王的自大與侈靡,後園鑿井,打水的瓶子是金的,井欄是銀的。
 
再看“屟粉秋蛩掃”。“屟”(xìe),有解作木屐的,有解作鞋的木底的,但無論是木屐還是木底,和“粉”字都很難搭上關係。這裡的“屟”字應該是鞋墊的意思。
我們現在的化妝品比起古人實在豐富得太多了,女人們,甚至還包括一部分男人,有著各式各樣的香水,什麼要噴什麼位置都很有講究,但是,有沒有人想到給腳上噴香水呢?如果僅從自然味道而論,腳,也許是人的全身上下最需要香水的部位了。
在這一點上,古人比我們現代人領先了。容若詞中所謂的“屟粉”,應該就是鞋墊里的香粉。鞋子的密封性不是很好,所以人在走路的時候,香粉會從鞋子裡泄漏出來,所以才會有“屟粉秋蛩掃”——那女子曾經走過的地方應該留下不少鞋墊里的香粉的,但現在,秋風秋雨摧殘,梧桐花也落了,蟋蟀也不叫了,她鞋墊里的香噴噴、臭烘烘的香粉也已經一點蹤跡都沒有了。任憑你怎么提鼻子去聞,也一點都聞不見了。
“采香行處蹙連錢”,采香行處,傳說吳王在山間種植香草,待到採摘季節,便使美人泛舟沿一條小溪前往,這條小溪便被稱為采香徑。這個浪漫的名稱自然成為詩人們常用的意象,比如姜夔有“采香徑里春寒”,翁元龍有“采香深徑拋春扇”,當然,真正的采香徑(如果當真存在的話)只有一處,別以為詩人們說這個詞的時候都是實指,容若這裡用“采香行處”只是比喻當初那心愛的女子曾經經過、曾經流連的地方。
連錢,叫這個名字的至少有兩種東西,一是古代有一種連錢馬,即岑參詩里的“五花連錢旋作冰”,盧照臨的“妖童寶馬鐵連錢”,這種馬毛色斑駁,就像撒了一把銅錢,或者可以想像成一匹馬身上披了一張金錢豹的皮。連錢馬是一種很不錯的品種,常常被詩人吟詠。
二是一種連錢草,說得專業一點,拉丁名是HerbaGlechomae,可以清熱解毒、利尿排石、散淤消腫,可治尿路結石和跌打損傷。當然,這么一解釋,詩意就全沒有了。
連錢草常常長在路邊和水邊,是一種很常見的小草。“采香行處蹙連錢”,在采香徑上長滿著連錢草,這是解釋得通的,而“采香行處”和“連錢馬”這兩個意象似乎很不合拍,前者是杏花春花江南,後者是駿馬秋風冀北,放在一起可沒法解釋。
動詞“蹙”字,可以形象地解釋為連錢草長滿采香徑上,但這個字還可以通“蹴”,因此,解釋為連錢馬踏著采香徑,在字面上也是通順的。
有注本引文徵明詩“春苔蝕雨翠連錢”,形容青苔被雨水侵蝕,好像連錢的斑紋,這也可以解釋得通,放到容若的詞中,意為所愛之人舊日的行經之處已經長滿青苔,久無人跡,聯繫到前一句“銀床淅瀝青梧老”,也很順暢。
接下來“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翠翹就是翠玉首飾,這句是說容若在愛侶當時的行經之地拾到了她當初遺落的一隻翠玉首飾,傷感而不能言。——字面通順,但是,究竟是不是這個意思呢?放一放,先往下看。
下片開始,“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迴廊,若是泛指,就是曲折的走廊,但聯繫前文的采香徑的用典,這個迴廊有可能也是吳王當初的一段事跡:吳王曾經搞過一個“響屟廊”,讓西施她們穿著木鞋走在上邊,咔噠作響,回音繚繞。
“一寸相思地”,是化用李商隱的名句“一寸相思一寸灰”,容若說出“一寸相思”,給人立刻的聯想就是“一寸灰”,更顯出懷念與傷逝。
末句“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這是最點題的一句,是說距離當初歡會已經過了十年。這個“十年”是約數還是實數,很難確定,如果是實數的話,有人據此推測容若懷念的是髮妻盧氏,而作此詞時距離盧氏之死已有十年。
“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有人解釋為容若是在懷念亡妻盧氏,又因為十年之後早已續娶了官氏,官氏在側之時不大方便公然悼念亡妻,所以拾得翠翹之後才“何恨不能言”。——這種解釋恐怕有些過了。因為,即便事情背景屬實,但十年之後有恨而無言,意思已足。就像蘇軾的悼亡詞里“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這是很正常的感情。

作者簡介

納蘭性德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避太子保成諱改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正黃旗滿州人,大學士明珠長子,生長在北京。幼好學,經史百家無所不窺,諳悉傳統學術文化,尤好填詞。康熙十五年(1676)進士,授乾清門三等侍衛,後循遷至一等。隨扈出巡南北,並曾出使梭龍(黑龍江流域)考察沙俄侵擾東北情況。康熙二十四年患急病去世,年僅三十一歲。

名家解讀

【十年心】 安意如
和朋友去K歌時,“十年”幾乎是大家必點的歌。其實未必是每個人都經歷著分手,或者此際逢著別離。但這首歌總是讓不同的人一樣很有感覺。歌詞寫得很好: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蘇聯詩人曼德爾施塔姆說“二月,足夠用墨水來痛哭”,而十年似乎“足夠用來懷念”。一年兩年太淺,五年太短,二十年太長,就算能活一百年都已經過了五分之一。即使等得到也已經心上生苔蘚。十年,十年剛剛好,足夠用來懷念,又不會太浪費。如果來得及,你我還可以趕在華發未生,心血未涸之前,重逢。
我想起,詞也是可以唱的。顧貞觀就曾感慨:“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那么容若這闋“虞美人”,也許當時和“十年”一樣被唱成了街知巷聞的“流行金曲”。應該還有更久遠的生命力。我們無法證明,再過三百五十年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這首“十年”。不過,三百五十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記得容若這闋《虞美人》,記得那句:“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詞中的十年,容若是實指還是虛指尚有爭論。但我可以確信容若立在迴廊花陰下,心裡一定歲月滄滄,充滿了滄海桑田的遺憾。
讀這首詞儼然看見一個傷心的男人,逗留在荒蕪的秋草蔓地的庭院裡,這是和她曾經一起遊玩的地方。那是夏夜,蟋蟀聲聲,兩人在花下乘涼,她著香雲紗,撲著流螢,一團歡喜熱鬧。而如今蟋蟀聲已消失,她也已經不見。他只在草間撿到當年她無意間遺落在此的翠翹。
……
十年之後,蘇軾對著萬頃松濤,一座孤墳;十年之後,容若拾得一隻翠翹有恨不能言。但他們的身邊都有了新人隨侍在側,真應了歌里那一句:“才明白我的眼淚不只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不可言,不可說,沒有人會喜歡樂意看到每天與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還珍藏著十年前情人的舊物。每個人對感情的需索都是持續而貪婪的,因此看見舊物,儼然是看見入侵者,會被刺激,有惶恐不安的心理。這些道理容若都是明白的,所以才有“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的矛盾。
蘇軾在十年之後寫下悼念妻子王弗的《江城子-已亥記夢》,其他的話還沒開口,起句“十年生死兩茫茫”將悽惶擴大到無盡。而容若的結句說“十年蹤跡十年心”,更將淒涼意深深蔓延。
看起來會很簡單,悼亡詞不需要玩弄技巧,不需要堆砌辭藻,只需要人有真實切身的感受,可以將它飽滿地付諸紙上。實際上卻是從蘇子開了悼亡詞的先河,之後歷代悼亡詞就少有佳作出現,幾乎成了真空,直到納蘭的出現。容若比蘇子更投入地寫悼亡,他生性沒他灑脫豁達,在戀情的周折,襟懷未開的抑鬱矛盾中輾轉一生。
十年蹤跡十年心,是為愛情,亦是為了知己散失而沉默悲傷。愛人,妻子,是溫情的容若最堅定的支持和依靠。他喜歡在她們身上獲得滋養和綻放。一旦失去,他即以外人不可見的姿態慢慢萎謝,悼亡詞是他最後的光華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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