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八回

《水滸傳》第八回

《水滸傳》第八回: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林沖叫魯智深不要打董薛二人,與魯智深分別後,來到柴進莊上,受到柴進厚待。與洪教頭比武取勝。來到滄州,用錢買通差撥管營,又得柴大官人遺書信照看,免挨一百殺威棒,還開了枷,派去天王堂當看守,林沖深感“有錢可以通神”。

回目

柴進門招天下客林沖棒打洪教頭

簡介

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林沖叫魯智深不要打董薛二人,與魯智深分別後,來到柴進莊上,受到柴進厚待。與洪教頭比武取勝。
來到滄州,用錢買通差撥管營,又得柴大官人遺書信照看,免挨一百殺威棒,還開了枷,派去天王堂當看守,林沖深感“有錢可以通神。”

正文

《水滸傳》第八回《水滸傳》第八回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洒家在林子裡聽你多時了!”
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
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
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
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
林沖道:“非乾他兩個事;儘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
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那日相別之後,洒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洒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裡一位官尋說話”。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裡去,洒家也在那店裡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裡人多,恐防救了。洒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洒家先投奔這林子裡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裡害你,正好殺這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洒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麵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裡插了戒刀,喝道:“你們這兩個撮鳥,快扶起兄弟,都跟洒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裡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酒店在村口。
深,沖,超,霸,四人入來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問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裡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口。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裡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
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
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裡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
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衝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
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
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
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捨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乾淨。”
董超道:“說得也是。”
兩個暗暗商量了不題。
話休絮煩。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了。
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
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靜去處,洒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
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
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
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
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么?”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
智深輪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得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
擺著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
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
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
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
林沖道:“這個直得甚么?——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
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
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三個人到裡面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
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見那店裡有幾處座頭,二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並不來問。
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著,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
主人說道:“你這人原來不知我的好意。”
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
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鏇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無人敢欺負他。專一招集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裡:‘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麵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
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裡。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
薛霸、董超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
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灣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
林沖等謝了店主人出門,走了三二里,果然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牆。轉灣來到莊前,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裡乘涼。
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見。”
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
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
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裡好生愁悶。
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捲毛馬。
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齒皓朱純;三牙掩口須,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條;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
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問他,只肚裡躊躇。
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
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裡說,這裡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
那官人滾鞍下馬,飛奔前來,說道:“柴進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
林沖連忙答禮。
《水滸傳》第八回《水滸傳》第八回
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
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
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願!”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
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薜霸,也一帶坐下。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後歇息,不在話下。
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
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
林衝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彀了。”
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
莊客便如飛先棒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
柴進道:“教頭請裡面少坐。”自家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
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江湖上的勾當。
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
柴進親自舉杯,把過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導:“教師來也。”
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子。”
林衝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後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
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
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
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
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
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
卻不躬身答禮。
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
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
洪教頭亦不相讓,走去上道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禮管待配軍?”
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
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頭’來投莊上誘得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
林沖聽了,並不做聲。
柴進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
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
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
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
洪教頭心中村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
因此,越要來惹林沖使棒。
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
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
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見廳堂裡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
林沖自肚裡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
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麵皮,不肯使出本事來。
林沖見柴進說開就裡,方才放心。
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巴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後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桿棒來放在地下。
洪教頭先脫衣裳,拽紮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
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
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
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
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
林沖道:“小人輸了。”
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
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
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道:“這個容易。”
便叫莊客取十兩銀來。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
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
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
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裡平欺他,便提起棒,卻待要使。
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十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
柴進乃這:“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還贏的,便將此銀子去。”
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
洪教頭深怪林衝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
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裡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
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
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後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
林沖看他腳步己亂了,把棒從地下一跳。
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
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
洪教頭那裡掙紮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慚滿面,自投莊外去了。
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後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
林沖那裡肯受,推託不過,只得收了。
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
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齎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
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
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
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
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己到滄州城裡。打發那挑行李的回去,逕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
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
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裡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個七死八活。”
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
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
林沖與眾人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
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
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麵皮,指著林沖便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刺刺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裡!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
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裡敢抬頭應答。
眾人見罵,各自散了。
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
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裡面?”
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官!”
林沖笑道:“總賴看顧。”
差撥道:“你只管放心。”
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
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
林沖道:“多謝指謝。”
差撥拿了銀子並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
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衝來見。
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裡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衝來點名。”
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
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
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
管營道:“果是這人症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
差撥道:“見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衝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裡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
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林沖道:“多謝看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
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
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
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
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
柴大官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
話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閒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裡?”林沖回頭過來看時,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火煙堆里,爭些斷送餘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
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歷朝歷代,監獄總是最黑暗的地方。宋朝也不例外。按宋朝的規矩,新入監的犯人要打100殺威棒,這其實是變相給管監獄的大小官員們一條財路,有錢有勢的犯人自然可以免去這一頓打,沒錢沒勢的就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了。
林沖畢竟在東京作過官,官場這些路數也是清楚的,做人也不是不懂事。所以一到先問明白行情,馬上就給了勞改隊長(差撥)5兩銀子(1500元人民幣),勞改大隊長(管營)10兩銀子(3000元人民幣)。然後遞上柴老大的信。既有柴老大罩著,又有銀子打點,林沖的100殺威棒自然就免了,同時也弄了個看守天王堂的輕鬆差事。平日裡,一則柴老大送錢送物,再則林沖本人也會做人,銀子上下打點出去,所以林沖的改造生涯是很輕鬆的。雖然比不上武松在孟州監獄、宋江在江州監獄那樣度假般的生活,但還是能夠經常走出監獄,上附近的酒館喝喝小酒。林沖就這樣碰上了原先在東京救過的熟人——開酒店的李小二。
話說林沖在滄州監獄輕鬆改造,但東京的高衙內和陸參謀並沒有閒著。董、薛兩位公安功敗垂成,不等於高衙內就準備放過林沖了。一方面以高部長的權勢逼走相國寺的魯智深,另一方面陸參謀又趕到滄州對付林沖。陸謙找到了監獄勞改大隊長和隊長,說明來意,自然少不了送錢並許願封官。林沖雖有柴大官人罩著,但江湖上的黑道終究對抗不了朝廷里的黑道。對官兒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頭上的頂子,對滄州監獄勞改營的官兒來說,如果能巴結上高部長往上爬,柴老大又算老幾?事實上,柴老大最後還不是折在高部長的叔伯兄弟高廉手上,就算有丹書鐵卷也沒用,仍不得不棄了家業上梁山,這當然是另話了。滄州監獄勞改大隊的兩名主管同陸參謀一拍即合,設下了另一條毒計。
幸好陸參謀他們見面時正好在李小二的酒店。於是李小二就告訴了林沖,林沖也有了些提防。過了幾天,勞改大隊長(管營)按計把林沖調到草料場上班。然後再放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就算林沖沒被燒死,但看管的草料被燒了,也要判死刑。陸參謀的計策條條都是巧妙而又狠毒的,不料林沖的運氣實在太好,放火那天正好林沖在草料場的住所被雪壓壞,只能到山神廟躲避風雪。這時陸參謀、高衙內的小兄弟富安,還有林沖所在勞改隊的隊長(差撥)放火歸來到了山神廟,得意洋洋誇耀自己的計謀,正巧全被林沖聽見。林沖已忍無可忍,一路委曲求全下來,對方仍要置己於死地。無齋主人以為林衝要是再忍下去,恐怕也沒有資格上梁山了。於是林沖終於出手,將這三人全殺了。
至此,天下之大已無林沖之路了。林沖先逃到柴進莊上,但是柴老大也無法庇護太久。滄州監獄勞改大隊長通報了林衝殺死勞改隊長、國防部陸參謀及富安、並燒毀大軍草料場,越獄潛逃的罪行。滄州市政府迅速發出通緝令,並懸賞3000貫(90萬元人民幣)捉拿林沖。柴進正好對山東梁山的一個小幫會有恩,所以就建議林衝到那裡去入伙。因此林沖別無選擇,只能上梁山,走上了黑社會的這條不歸路。開始了他個人精彩紛呈的黑道生涯。

回評

今夫文章之為物也,豈不異哉!如在天而為雲霞,何其起於膚寸,漸舒漸卷,倏忽萬變,爛然為章也!在地而為山川,何其迤邐而入,千轉百合,爭流競秀,窅冥無際也!在草木而為花萼,何其依枝安葉,依葉安蒂,依蒂安英,依英安瓣,依瓣安須,真有如神鏤鬼簇、香團玉削也!在鳥獸而為翬尾,何其青漸入碧,碧漸入紫,紫漸入金,金漸入綠,綠漸入黑,黑又入青,內視之而成彩,外望之而成耀,不可一端指也!凡如此者,豈其必有不得不然者乎?夫使雲霞不必舒捲,而慘若烽煙,亦何怪於天?山川不必窅冥,而止有坑阜,亦何怪於地?花萼不必分英布瓣,而醜如榾;翬尾不必金碧間雜,而塊然木鳶,亦何怪於草木鳥獸?
然而終亦必然者,蓋必有不得不然者也。至於文章,而何獨不然也乎?自世之鄙儒,不惜筆墨,於是到處塗抹,自命作者,乃吾視其所為,實則曾無異於所謂烽煙、坑阜、榾柮、木鳶也者。
嗚呼!其亦未嘗得見我施耐庵之《水滸傳》也。
吾之為此言者,何也?即如松林棍起,智深來救,大師此來,從天而降,固也;乃今觀其敘述之法,又何其詭譎變幻,一至於是乎!第一段先飛出禪杖,第二段方跳出胖大和尚,第三段再詳其皂布直裰與禪杖戒刀,第四段始知其為智深。若以《公》、《谷》、《大戴》體釋之,則曰:先言禪杖而後言和尚者,並未見有和尚,突然水火棍被物隔去,則一條禪杖早飛到面前也;先言胖大而後言皂布直裰者,驚心駭目之中,但見其為胖大,未及詳其腳色也;先寫裝束而後出姓名者,公人驚駭稍定,見其如此打扮,卻不認為何人,而又不敢問也。蓋如是手筆,實惟史遷有之,而《水滸傳》乃獨與之並驅也。
又如前回敘林沖時,筆墨忙極,不得不將智深一邊暫時閣起,此行文之家要圖手法乾淨,萬不得已而出於此也。今入此回,卻忽然就智深口中一一追補敘還,而又不肯一直敘去,又必重將林沖一邊逐段穿插相對而出,不惟使智深一邊不曾漏落,又反使林沖一邊再加渲染,離離奇奇,錯錯落落,真似山雨欲來風滿樓也。
又如公人心怒智深,不得不問,才問,卻被智深兜頭一喝,讀者亦謂終亦不復知是某甲矣,乃遙遙直至智深拖卻禪杖去後,林沖無端夸拔楊柳,遂答還董超、薛霸最先一問。疑其必說,則忽然不說;疑不復說,則忽然卻說。
譬如空中之龍,東雲見鱗,西雲露爪,真極奇極恣之筆也。
又如洪教頭要使棒,反是柴大官人說且吃酒,此一頓已是令人心癢之極,乃武師又於四五合時跳出圈子,忽然叫住,曰除枷也;乃柴進又於重提棒時,又忽然叫住。凡作三番跌頓,直使讀者眼光一閃一閃,直極奇極恣之筆也。
又如洪教頭入來時,一筆要寫洪教頭,一筆又要寫林武師,一筆又要寫柴大官人,可謂極忙極雜矣。乃今偏於極忙極雜中間,又要時時擠出兩個公人,心閒手敏,遂與史遷無二也。
又如寫差拔陡然變臉數語,後接手便寫陡然翻出笑來數語,參差歷落,自成諧笑,皆所謂文章波瀾,亦有以近為貴者也。若夫文章又有以遠為貴也者,則如來時飛杖而來,去時拖杖而去,其波瀾乃在一篇之首與尾。林衝來時,柴進打獵歸來,林衝去時,柴進打獵出去,則其波瀾乃在一傳之首與尾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凡如此者,此所謂在天為雲霞,在地為山川,在草木為花萼,在鳥獸為翬尾,而《水滸傳》必不可以不看者也。
此一回中又於正文之外,旁作余文,則於銀子三致意焉。如陸虞候送公人十兩金子,又許幹事回來,再包送十兩,一可嘆也;夫陸虞候何人,便包得十兩金子?且十兩金子何足論,而必用一人包之也?智深之救而護而送到底也,公人叫苦不迭,曰卻不是壞我勾當,二可嘆也;夫現十兩賒十兩便算一場勾當,而林沖性命曾不足顧也。又二人之暗自商量也,曰“舍著還了他十兩金子”,三可嘆也;四人在店,而兩人暗商,其心頭口頭,十兩外無別事也。訪柴進而不在也,其莊客亦更無別語相惜,但云你沒福,若是在家,有酒食錢財與你,四可嘆也;酒食錢財,小人何至便以為福也?洪教頭之忌武師也,曰“誘些酒食錢米”,五可嘆也;夫小人之污衊君子,亦更不於此物外也。武師要開枷,柴進送銀十兩,公人忙開不迭,六可嘆也;銀之所在,朝廷法網亦惟所命也,洪教頭之敗也,大官人實以二十五兩亂之,七可嘆也;銀之所在,名譽、身分都不復惜也。柴、林之握別也,又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八可嘆也;雖聖賢豪傑,心事如青天白日,亦必以此將其愛敬,設若無之,便若冷淡之甚也。兩個公人亦齎發五兩,則出門時,林武師謝,兩公人亦謝,九可嘆也;有是物即陌路皆親,豺狼亦顧,分外熱鬧也。差撥之見也,所爭五兩耳,而當其未送,則滿面皆是餓紋,及其既送,則滿面應做大官,十可嘆也;千古人倫,甄別之際,或月而易,或旦而易,大約以此也。
武師以十兩送管營,差撥又落了五兩,止送五兩,十一可嘆也;本官之與長隨可謂親矣,而必染指焉,諺云:“掏虱偷腳”,比比然也。林衝要一發周鏇開除鐵枷,又取三二兩銀子,十二可嘆也;但有是物,即無事不可周鏇,無人不顧效力也。滿營囚徒,亦得林沖救濟,十三可嘆也;只是金多分人,而讀者至此遂感林沖恩義,口口傳為美談,信乎名以銀成,無別法也。嗟乎!
士而貧尚不閉門學道,而尚欲游於世間,多見其為不知時務耳,豈不大哀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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