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高原

陝北高原

陝北高原即陝北黃土高原。位於“北山”以北,是我國黃土高原的中心部分。地勢西北高,東南低。總面積92521.4平方公里,是在中生代基岩所構成的古地形基礎上,覆蓋新生代紅土和很厚的黃土層,再經過流水切割和土壤侵蝕而形成的。基本地貌類型是黃土塬、梁、峁、溝、塬,是黃土高原經過現代溝壑分割後留存下來的高原面。梁、峁,是黃土塬經溝壑分割破碎而形成的黃土丘陵,或是與黃土期前的古丘陵地形有繼承關係。溝大都是流水集中進行線狀侵蝕並伴以滑塌、瀉溜的結果。

地型

那個春天異常乾旱,以至延河最上游靖邊南部邊緣長大的我的年輕文友小劉,在給我的信中模仿著當時流行的歌曲寫道:天不下雨,天不下雨,天光颳風…… 確實,那個春僅僅滴過兩次浥輕塵的朝雨,老天連一場透雨也沒恩賜這

陝北高原陝北高原
塊土地上辛勞刨挖的人們。而煩人的沙塵暴,卻是一場接一場地肆虐。就在那個四月,我北行靖邊,然後由小劉伴陪,折西南,走進那條哺育陝北山川的延河源一帶。
延河上游在安塞縣故址沿河灣一劈為二:東面一條仍稱延河,沿劍華寺、蕭關驛、蘆子關的川谷伸入靖邊縣天賜灣與楊米澗的南梁;西面一條當地人亦稱杏子河,沿杏河、張渠、豹圪台的溝壑伸入靖邊縣大路溝西北。溝、澗、灣、台、渠、梁,名字很精確的概括了延河上游源地的輪廓。
生命似。偉大的黑格爾說過:生命與水流同源。是的,河流幾乎哺育了全人類最古老的文明。延河是我的父輩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河流,她滋潤了陝北黃土地古老燦爛的文化和不屈的生命意志,我的整個祖先就長眠在這條河流中下游的一個山崗上!不能構想,哪一條河流會像延河這樣能引起我久久佇足和強烈的探尋欲望。這就是她的純血統的後裔我,若干年後為什麼孜孜以求要到延河源頭去,我的內心甚至為此而隱隱生出些許驕傲。
我們穿行在延河源地荒涼的白於山脈,這是陝北無定河、延河、洛河幾條較大河流的分水嶺,北部山勢延緩斜谷開闊,南部溝壑縱橫樑峁連綿。條條小河逶迤北去的,都注入了無定河;彎曲南流的,都歸納延河或洛河。河流從東西走向的白于山向南北輻射,構成了陝北高原源地的骨架。當然我的目光更多是投向山南的延河水系。
天公關照,那兩天細雨霏霏,徒步行旅挺爽。東風把山樑上的樹木吹得前仰後傾,仿佛一夜間草就綠了地面。溝窪里的山丹丹枝頭凝紅,招展著不屈的血性;崖畔上的粉紅色地椒花,一串串爆竹似地掛著,羊兒最愛吃這種河源一帶獨長的芳香花草,故此這一帶的羊肉肥而不腥不膩,味道特別美。
這季節,當叫春水了。白于山地的瘦瘦的延河,在陡峭山溝迂迴,她幾乎不假思考地就孤傲地自北而南選擇了縱貫陝北高原的流向,以向死而生的勇武之氣,撲向了這片乾渴的大地。長年累月奔突的水流將兩岸切割成二三十丈深的河槽,岸崖扭結著,撕裂著,橫布著凸凹不一的奇形,透露出瓦灰或茄子色的紫紅狀。河溝無路,險峻難行,村莊多掛在半山腰或山坡,路就纏繞在山坡。惟一一條通向溝底的白色小徑,是村民們在漫長日子裡馱水挑水踩出的,那道閃亮的白痕印證著他們久遠年代以來的生存狀況。
延河源地許多村落還沒通上電,夜間仍點煤油燈。村子一般二三十戶人家,最小的僅幾戶人家,你聽那些村名:小豆灣、玄子梁、坳咀、邢家崾峴、雲山岔……村名似乎告訴世人這裡所難見的隱秘。聽說,僅四十年前,上游山樑上還有大片的林子,很粗壯的樹,什麼時候已不知不覺消失了,山樑山峁坦露著荒涼,使人心中莫名地湧出許多感慨。莊戶人家的窯院垴畔,栽滿一種黑綠色寬大葉片的物兒,我陡然記起這是種叫“太皇根”的土生土長的中藥草,可敷搽跌傷、燙傷,熬成湯藥可灌牲口泄火。在延河中下游它早就絕跡,在這裡卻長得如此葳蕤繁茂。
樑上春蟲唧唧,鳥兒在樹叢歡快叫著,唱歌一般,像在彼此表達什麼感情。正是“農時氣象鳥先知”!起伏連綿的遠遠近近,農人們已墾出一片一片斷續勾連的新地,碰到山裡勞作的農人,我們就停下來說幾句話,他們總是用粗糙的手抓起一把黃土:旱了,太旱了,今年怕要遭年饉了。然後慢慢排開焦灼,友善地與我們談村裡的事情。
這裡是最典型的雜糧區,農作物大多種豌豆,紅小豆,蕎麥,穀子,糜子,玉米……豌豆占三分之一到一半,蕎麥比例也很不少。山大坡緩,通風,豌豆蕎麥開花時授粉好,結籽稠,售價也好。老鄉們告訴說,豌豆一斤一塊一毛多,蕎麥也賣到七八毛,玉米四毛錢還沒人要。
遇到的每個村民幾乎都這樣回答:這裡最難的是給兒子找婆姨。找一個婆姨最低也得掏一萬多彩禮,家境越窮掏得越多。因此,許多人仍然延續著“走西口”,到蒙地巴彥高勒、烏梁素海。這偏遠地帶,每個農家的父母都希望給自己的兒子找個好媳婦,卻又都希望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大川村子或更遠的縣城周邊。如此這樣下去,那不等於要自絕於世么!

生活

因為考學出去的人不多,周圍方圓幾十里村落諸如誰家的孩子考到了西安、延安、榆林的大學,他們都能說得清清楚楚。我問:村里丟色子、打麻將么?他們說:沒見過麻將,山里沒人會賭那東西。這在外來人看來,多少也過於古樸,不合時尚。
無論是從地域文化邊緣學還是經濟學的角度考察,遠天遠地的延水源地,她的正統偏於保守、封閉而導致滯後的現象早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她同時卻又保持著源地文化中的粗獷、豪放、自由、灑脫的本性,捍衛著人性的友善、純樸、真誠——這些人類至高無上的東西。這使我有一種困惑和複雜情緒。

陝北高原陝北高原

山樑上飄來悠長而蒼涼的曲調,這是我熟悉的信天游,同時在空寂的山谷,忽然聽到“咩——咩——”的叫聲。不久,一隻長著碩大犄角的公羊圪羝,驕傲地高昂著頭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草地,它背後跟著上百隻混雜白絨羊和當地土種黑山羊,緩緩地遊走在它們無數次經過的這些荒山野嶺。最後我們看到了牧羊人,這是個地道的陝北牧羊人,有著三邊人那樣高直的鼻樑,膚色黧黑,黑中泛黃的眼球,面部褶皺有力稜角分明。他頭戴單薄筒帽,著羊皮短褂,身上撲來濃重的羶味。
他的衣著令我親切。《延安府志》載,“古時延州,鄉人入城,大半戴氈笠,裘幃黑羊皮。”可見那時,陝北人御冬寒之裝,倒更似北方蒙古人。其實在我童年記憶里,故鄉尚有不少人戴氈帽,著羊皮褂,特別是牧羊人,裹著暖和的老羊皮襖,在冬日的山野可躺可臥。現在延安附近,早已不見這種裝束了。這源流一帶尚有如此穿戴,上古之風猶存啊。
他憨厚一笑,算做對我們問候。他說他五十多歲,但長年野外奔波,容貌顯然要老相一些,陽光和風霜在他臉上刻下過多過深的皺紋標記。我小他幾歲,我尊稱他“拜識”。拜識是陝北人對歃血為盟結義兄弟的稱謂,有時也恭稱陌生路人。我知道這樣稱謂已把一種道義、信任和友愛饋贈於他,他會忠誠衛護的。
我說剛才聽到了他味道挺純正的山曲,給我們再甩兩段吧,“穀米稀粥慢火火熬,聽山曲就為品那味道”!
於是,延河源地的群山高巔,響起了那自然樸素的像敲響黃金屬一樣的民歌,那變幻跌宕的鏇律挾裹著令人心顫的憂鬱向四方張揚!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瞄妹妹。
半個月瞄了十五回,十五回
就因為瞄你跑成羅圈圈腿。
天天颳風天天黃,
走走路路我把妹妹想。
那一天我瞄你沒進院,沒進院
只瞄見你的腦頂頂沒瞄見臉!……
他唱了一段,又一段,聲情並茂。再加那唱詞修飾里婉轉詠嘆的呀、啊、噢、哎,更使徐緩的歌聲飽含滄桑。最後,直至眼裡潮潮地,嗓音低沉地開始滑出嘶啞。“瞄”,在陝北北部的土語中發音“眊”,指看、偷偷看之意,我完全能感覺這個瞄字的含義,表面若無其事,實際早已開始深入體察。這是一種帶有草根甘甜苦澀、帶有原始野性色彩的絕唱。它不是用技巧,而是用整個心、整個生命宣洩對生活對人自身的熱愛,撫慰沉重蒼涼。這就是陝北民歌的魅力!多少波瀾起伏的感情,多少內心世界纏綿細膩、難盡的愛,一首歌,幾句獨白,便表達得淋漓盡致。陝北高原的山川河流,鑄就了他們堅韌剛毅淳厚質樸的個性,聽這樣的歌,以往日子的那些浮躁煩惱皆隨風輕逝而去,令人感到一種真正的靈魂滿足!遠方的人,不來延河源地你是永遠不會聽到這樣原汁原味的民歌的。我不虛此行!
老遠,我還聽到他那渾厚的獨具韻味的歌:“二刀刀韭菜繒把把,難得咱遇到一達達”……他這是在為我們遠行祝福。
兩天后的午晌時分,我們趕到了大路溝。這是地理位置上的三邊最南端的一個鄉政府所在地,處在一道從溝壑隆起的狹長山脊上。山脊最窄處不過五十來米,村民宅院、鄉政府、郵局工商所一律是石窯洞平板房,零零星星掩映在樹叢中。乍一看,桃、杏、果蔥蘢可愛,榆、楊、槐生機盎然,溝谷塞滿一蓬蓬高大的毛頭柳。在荒涼的白于山接壤地能有這么多樹,這使我驚訝。樹多,鳥兒就多,黃鶯、布穀、喜鵲在樹叢飛來飛去,我甚至看見一隻白色的山鷹從空中騰展著翅膀捕獵灰鴿。後來我才聽說,這個鄉是聯合國援助項目“延河治理”模範鄉,難怪呢。
當然,這是一個偏遠的無電鄉,每晚僅靠柴油機帶動發兩個小時的電。但是鄉幹部的文化層次卻都不低,幾位年輕的副書記副鄉長都是大專畢業,他們都是平民子弟,上面沒人,將來的命運最多也就是在偏遠的鄉鎮間調來換去,“天涯淪落人”!這是午餐時他們對我談笑說的。
大路溝有集,那天是集日,一時山脊上熙熙攘攘的。正巧來了河源頭小陽窪村的人,副鄉長便叫他給我們做嚮導,一道朝大路溝西北方向的一條山谷進發。
天幕湛藍高遠,山谷漸漸擠成山溝。大地仿佛把所有的寧靜安謐都給了這條隨便喊一聲都可以驚響四面的山溝。河水清極,水中遊憩著小蝌蚪,細細的水流閃動碎銀一般的亮光,在彎彎曲曲的河溝鵝卵石上淺吟輕歌,甚而有點頑皮。河流兩岸的荒灘,芳草萋萋,開滿蒲公英、地丁、白頭翁等各樣野花。山坡上一叢叢白棘梢很有精神地開放出它的耀眼花簇。村民說,到源頭有二十多華里路程,源頭一塊巨大石壁噴射出幾股激流。我們聽著,頃刻感到源頭仿佛瀰漫上一層濃厚神秘的色彩。

陝北高原的歷史

宋康定二年,時任知延州的范仲淹,在延河岸邊揮毫寫下“關山蒼蒼,延水泱泱”的壯美詩句。而當代人對延水的回憶嚮往,更浸潤著一個貧弱落後民族不甘屈辱奮起反抗異寇侵略的英雄歷史。但今天這條河流的中下游,河水渾濁,污氣沖天,河濱城鎮噪音、塵煙,擁擠紊亂。夏天洪流季節暴戾的狂濤回斡裂岸,吞食大片良田。延河已成為黃河泥沙來源的最大支流之一。哪像這上游源頭的原形態、原自然清爽啊!
杏紅色的落日緩緩退縮向山埡的時候,我們到達名為小陽窪的延水源頭。溝壑盡處,一片嫩綠草叢覆蓋在濕地上,泉眼晶瑩;一方石壁縫隙,像上蒼在古老鴻蒙紀元用鐵鑿在那兒掏下幾個神奇的小洞,兩股小碗口粗的碧水就從那裡噴涌而出。霧靄若煙,霓光匿彩,源水匯積那些珍泉細滴,漸漸形成一腳寬的溪流。
“虎溪”!我猛地覺得這兒就是虎溪。四百五十多年前的明代,年輕有為的寧夏總兵、延州人肖如熏曾在這兒寫下著名的《宿勝因庵》一詩。他是戎馬倥傯而作還是曾在這一帶鎮守,不得而知,但他是在雨中到達延水源頭的:
說偈思龍象,避炎宿虎溪。
靈泉茶飲霧,小洞石含霓。
帶雨前山翠,攜雲下界迷。
觔源何所自,急欲濯淤泥。

陝北高原陝北高原

延河古名濯觔河,觔源即延水源頭。好個濯洗淤泥的濯觔河! 觔,“筋”字的繁體字,本意肌腱,韌帶。還須再作什麼解釋么? 延水,就是連線陝北大地的筋絡,滋潤高原山川的血脈啊!
我雙手捧掬起這源頭澄澈泉水,咕咕喝了下去,頓然感到無比的愜意與愉悅,感到多日來長途奔波的疲倦一下消失殆盡。作為延州人的後輩,長久以來,我似乎一直模模糊糊夢想著溯流探尋延河源頭——這條雖然流量不大卻聞名天下的真正河流源頭,渴望尋找一種心靈的依託。現在,我捷足到了!延河源,我想,將來我不論走到哪裡,我都會永遠記住這源頭的甘甜清澈的,並在心中堅守純淨和清潔,抵禦貪婪和污穢,神志永遠清爽無塵,心境永遠坦蕩開闊。
我想起一個問題,便脫口問:外面有誰來過么?或者,當地所屬地區報社的記者?沒有。他們很肯定地回答我,從來沒有。而另一個村民不屑地說:來這做甚,一個窮困偏遠的地方。我於是在這偏遠山谷,為自己獨識一個偉大靈魂之後的偏頗,不禁油然生出幾分得意。
夕陽給延水源頭的草野鍍上一層古銅,很容易使人衍生出長煙落日西風短亭之類的景象。有肖總兵的行軍避炎詩作證,想遠古,這裡該是延州直抵朔方塞邊的通捷大道吧,驛站館食,車轔馬蕭;也應是陝北人走西口奔北套流浪逃命、辛酸謀生的必經之地。當地民謠云:蘆子關,蘆子關,塵沙滾滾觔水寒,安得猛士守北蕃……那個因大詩人杜甫的詩賦而聞名的塞蘆子關,在延水另一條河源椿樹灣以南。北蕃即包括延水源地在內的關塞北漠廣袤地帶。這么說我的祖先,曾在這源頭孤城重兵把守、強悍威嚴地鎮守過么!?
歲月如風,一切都已遠去!
果然,他們告知我,離源頭不遠有個村落叫海頭子,傳說遠古什麼年代建過城堡,至今還隱隱可見到那道坍塌的殘牆。海頭子,多雄偉有意味的名字。我笑著戲謔:應該叫河頭子。當然,海頭子就海頭子吧,今夜,我們就住那兒。
延水源頭人,淳厚、熱情、好客,他們早宰好了兩隻二羔子山羊,燉好了肉款待我們。他們把匿藏了許久的酒罈子也端了上來,這是當地祖傳的土法釀造豌豆酒,乍一開壇,清冽的酒香立時撲滿了整個窯洞。
我們就這樣坐在幾條鋪著黑山羊氈的炕上,就這樣無拘無束大口吃著燉得爛熟的嫩羊肉,一個個掄著粗瓷大碗,開懷暢飲土製豌豆麯酒,划拳吆喝,其樂無窮。我是有生來第一次喝這種豌豆酒,真感嘆我的延水源頭會有這樣的美酒。同行的小劉義氣豪爽,他正在一個人抵擋著海頭子幾個同樣灑脫豪放的年輕後生的輪番進攻:單挑。(他那夜最後被灌得酩酊大醉,一夜鼾聲)
一看他們的喝酒海量,我便知自己是輕量級的。在敬酒三巡,又喝完了整整一大碗酒後,我推託不勝酒力,藉口小解,離開窯洞來到外面。此行我尚有許多事情要做,其中包括盡興看一眼月光下的源頭。
月色溶溶,四野沉靜。山溝的夜清涼,恬淡,明朗,同時帶有一種潮濕的新鮮。鹼畔下的延水閃動月的華光,聽得見輕微地響動流淌,而蛙聲則清脆。遠處的群山輪廓巍峨突兀,在粗獷的外表下又平添一種靜謐的魅力。我回味著他們的叮嚀,對他們的叮嚀我一直聽得很耐心,似乎全默認著答應。他們說延安南邊的嶗山有一種水楸子,可砧接蘋果,囑我回去過問一下價格聯繫他們購買;他們說能否給他們地區的有關官員通融一下,在源頭兩縣三鄉交界搞一個農貿批發市場什麼的,這裡山樑上有個村已自然形成民間農副產品自由交易點,河源頭的花豌豆、白豌豆、小扁豆、蕎麥在四方小有名氣,引得寧、蒙等地的車輛都往來穿梭;還有他們也盼著外面能有人捐助他們辦一所希望國小……我知道,這是他們的期待,也是很低的一些要求。期待,原本是生命最原初的欲望!即使最羸弱的群體,他們也充滿渴盼和希冀,何況是高原上這一支世世代代強悍不已,輔弼華夏國魂的族類呢!然而他們是否感受到這物慾商潮催生的年代同時正給人類的智慧和清潔以一種空前的摧毀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得叫人眼花繚亂;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無奈得使人麻木慵倦。說真的,鬼才會相信這些承諾呢,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這承諾到底有多少價值,可他們對我是那般信任……
窯洞傳來他們的歌聲,他們在開始以歌助興,以歌代酒。陝北人的酒喝到這個份上才算真正開始入情入境了。那些古老的酒麴兒,信天游,是那樣自由,浪漫,赤裸,灑脫,豪不掩飾,純淨的就像延水源流:
哥哥走來妹妹拉,
長衫衫拽成個短褂褂。
麻柴棍棍頂門風颳開,
你有那心思半夜來。
寧叫皇上的江山亂,
不能叫咱二人關係斷。
……充滿源地人的激昂、熱烈和幻想的思想,複雜的人性,同時依然氤氳著那層蒼涼、悲苦意識,人生深刻的憂鬱。德國文學理論家蘇韋爾皮曾說道:“藝術是一種激情,是一種瘋狂的忘情”,他還提出創造藝術離不開“祖先的根”。他簡直是在給延水源頭這些無拘無束盡興喝唱的“土著”註腳!延水之源啊,不死之水,永遠的聖水!我理解你激越奔盪的每一個音符。你迢迢遙遙流過那些岩石、樹根、草叢的每一節,每一段,都是黃土地永恆的讚美詩。許多年前我曾經寫過:“陝北,古老偉大,是歷史是謎也是童話。陝北這塊土地是漸漸荒蕪了,她卻永恆。因為她曾負重庇護過一個民族或一支人類。南下的胡人血脈,西來的黨羌遺骨,中原戍邊將士的後裔,與延水、無定河山川河谷占主體的土著自古廣納,或柄刃相拔或和睦相融,造就了她的強悍不屈,忍辱負重,吃苦耐勞的優秀品質。人類文明之源,也許就隱藏在陝北高原的這些層層褶皺中。”這次延河源地及源頭之行,使我更肅然地感到了這些。是的,這連綿不絕的千山萬壑自身有一種魔力,一種價值,那些被她迷住的人們,至死也會愛她。比如說這些令人心顫的歌曲兒。儘管今天這些歌曲正在可怕地消失,越來越無力地在一些人心目中淡漠,被抹掉。然而,只要這些“祖先的根”在,只要這裡有愛,有真正純潔的愛情,這裡就會人丁興旺,生生不已,傳奇永不熄滅……
第二天早晨,初升的太陽照耀延水源頭之際,我向他們告別。他們勸我再小住幾日,殷殷情真。我說,好了,謝謝你們,我還會再來。但是現在我必須到她東邊的另一支水流發源地去。“屬於我的,永遠是高原上遙遠無盡的地平線!”但是我沒有這樣富有詩意地對他們說,我只是朝他們揚了揚手,然後就和小劉一起走向山樑上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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