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明義

清朝時的一位詩人。

簡介

明義,姓富察氏,號我齋,滿洲鑲黃旗人,傅恆的二兄傅清之子,明仁的胞弟,乾隆帝的孝賢皇后之侄,是清皇朝的皇室成員。做過乾隆的駟院侍衛。明義喜歡飲酒賦詩,善於交朋接友。他和雪芹的好友敦敏敦誠有所接觸,與和他同時做侍衛的墨香接觸更多。從明義《題紅詩》的小序看出,他和曹雪芹應是相識的,而且交情不錯。富蔡明義及其胞兄明仁,堂兄明琳、明瑞、堂姨夫墨香等人也是曹雪芹圈子中的人。明義《綠姻鎖窗集》有《題紅樓夢》組詩二十首,是有關《紅樓夢》的最早文獻之一。其寫作年代不晚於乾隆二十七年。明義約生於乾隆八年,卒於嘉慶八年以後(約1243--1803以後),比曹雪芹年輕二十多歲。明義在乾隆年間曾長期任上駟院侍衛,官參領,但他與曹雪芹交往時年齡不超過二十歲,還是個翩翩年少的公子,並未當差。明義的胞兄明仁也是敦敏、敦誠的朋友,敦城《寄大兄》一文曾將雪芹與明仁並提,稱為"故人",明仁自然也是與曹雪芹相識且同堂歡笑的友朋。敦敏有七律題為《芹圃曹君沾別來已一載余矣。偶過明君琳養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穎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敦敏在明琳書房中聽見隔院曹雪芹的聲音,可知雪芹亦正在富察氏家中訪友,所訪者或即明義、明仁或明瑞等人都可能是曹雪芹熟悉或認識的友人。明義的堂姊夫墨香既是敦敏、敦誠的叔父,又是永忠(康熙帝十四子允禵孫子)的堂兄弟,永忠《延芬室稿》有《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姓曹》。墨香藏有《紅樓夢》抄本,可能亦與曹雪芹熟識。

他的《題紅詩》二十首,收在他的詩集《綠煙瑣窗集》中,寫定的時間約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他二十一歲,其時雪芹還在。(吳恩裕《有關曹雪芹八種》)他的《題紅詩》對《紅樓夢》研究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是本文所論“明本《紅樓夢》”的依據。明義的《題〈紅樓夢〉絕句二十首》,作為較早的正面提到《紅樓夢》的資料,一直備受紅學界的重視。對於這二十首詩前的小序,是作為探討《紅樓夢》成書過程的重要材料。吳恩裕先生認為,該組詩寫於乾隆二十三、四年(1758年——1759年),馮其庸先生則在吳恩裕先生的基礎上,認為“這二十首詩的作年還應提前”。朱淡文先生則認為,“它的寫作下限不能遲於乾隆二十七年;它的寫作上限不應早於乾隆二十四年,因為當年明義才十六、七歲,再提前就不太合理。”因此,她認為:“明義的《題紅樓夢》組詩的寫作年代,可以推定在乾隆二十四年至二十七年之間。”周汝昌先生認為“《題紅樓夢》絕句,往早說,可能是乾隆三十五年或稍前的作品;往至晚說,也絕不會是四十六年以後的作品。”現在,大部分學者都採納了吳恩裕先生的意見,即認為明義《題〈紅樓夢〉絕句二十首》的寫作時間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左右,而且明義與曹雪芹可能有過直接的交往。

題紅樓夢

(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之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

(清)富察明義

佳園結構類天成,快綠怡紅別樣名。長檻曲欄隨處有,春風秋月總關情。

怡紅院里斗嬌娥,娣娣姨姨笑語和。天氣不寒還不暖,瞳嚨日影入簾多。

瀟湘別院晚沉沉,聞道多情復病心。悄向花陰尋侍女,問他曾否淚沾襟。

追隨小蝶過牆來,忽見叢花無數開。盡力一頭還雨把,扇紈遺卻在蒼苔。

侍兒枉自費疑猜,淚未全收笑又開。三尺玉羅為手帕,無端擲去復拋來。

晚歸薄醉帽顏欹,錯認兒喚玉狸。忽向內房聞語笑,強采燈下一回嬉。

紅樓春夢好模糊,不記金釵正幅圖。往事風流真一瞬,題詩贏得靜工夫。

簾櫳悄悄控金鉤,不識多人何處游。留得小紅獨坐在,笑教開鏡與梳頭。

紅羅繡纈束纖腰,一夜春眠魂夢嬌。曉起自驚還自笑,被他偷換綠雲綃。

人戶愁驚座上人,悄來階下慢逡巡。分明窗紙兩擋影,笑語紛絮聽不真。

可奈金殘玉正愁,淚痕無盡笑何由。忽然妙想傳奇語,博得多情一轉眸。

小葉荷羹玉手將,詒他無味要他嘗。碗邊誤落唇紅印,便覺新添異樣香。

拔取金釵當酒籌,大家今夜極綢繆。醉倚公子懷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病容愈覺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較差些。

威儀棣棣若山河,還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家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

生小金閨性自嬌,可堪磨折幾多霄。芙蓉吹斷秋風狠,新誄空成何處招。

錦衣公子茁蘭芽,紅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伺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疴續紅絲?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總使能言亦枉然。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綠煙瑣窗集》七言絕句,據1955年文學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和隨園自壽詩韻十首(錄一首)

隨園舊址即紅樓,粉膩脂香夢未休。定有禽魚知主客,豈無花木記春秋。西園雅集傳名士,南國新詞詠莫愁。艷殺秦淮三月水,幾時衫履得陪游。(新出《紅樓夢》一書,或指隨園故址。)

《隨園八十壽言》,嘉慶刊本,卷五

康熙間,曹練亭為江寧織造,每出擁八騶,必攜書一本,觀玩不輟。人問:‘公何好學?’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見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目耳。’素與江寧太守陳鵬年不相中,及陳獲罪,乃密疏薦陳。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極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艷。我齋題雲(一作雪芹贈雲):病容憔悴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強言今日較差些。威儀棣棣若山河,應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家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

隨園詩話》卷二,第二十二記

先看詩題及詩前小序。明義的這一組詩的題目是《題紅樓夢》,小序中又有“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的話,從中我們可以得知,明義當時所見的本子,名叫《紅樓夢》,而不是《石頭記》,但顯然又不是現在通行的百二十回本《紅樓夢》,因為據紅學家的考證,明義這一組詩作於乾隆二十五年到乾隆四十年間①,也就是說,當時明義見到的不可能是百二十回本《紅樓夢》。

甲戌本《石頭記》第一回有“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的話,在“凡例”中也有“《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的話。可知,在乾隆甲戌年(1754年)之前有一段時期,書名並不叫《石頭記》,而是叫做《紅樓夢》②。庚辰本二十一回也有一段回前批:

“有客題《紅樓夢》一律,失其姓氏,惟見其詩義駭警,故錄於斯:‘自執金矛又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是幻是真空歷遍,閒風閒月枉吟喔。情機轉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凡是書題者不少,此為絕調。詩句警拔,且深知擬書底里,惜乎失名矣!”

這一批語是批在名為《石頭記》的本子上的,詩中也提到“脂硯先生”,說明題詩的時間是在脂硯齋將書名改為《石頭記》之後,但仍然說“有客題《紅樓夢》”,而不說“有客題《石頭記》”,可見在脂硯齋將書名改為《石頭記》之前,有相當長的時間使用的是《紅樓夢》這個書名,以至於改名後曹雪芹周圍的人仍習慣性地稱它的原名《紅樓夢》。

所以,明義所見到的《紅樓夢》,應當是1754年之前的一個本子。當然,明義本人讀到這個本子很可能在1754年之後,因為他見到的只是“抄本”。

下面再看這二十首詩:

第一首為總括大觀園之意,如果一定要有情節或章回上的對應的話,我認為應當是第十七、十八“試才題對額,歸省慶元宵”兩回。

第二首,此首寫第七十回之事。本回中有一大段寶玉和晴雯、麝月、芳官等玩笑的情節描寫,又寫了李紈的丫頭碧月的感受。詩中“天氣不寒還不暖”、“曈曨日影”點明時間是春天、早晨,與本回正合。

第三首,此首似寫第五十七回事。本回有這樣的情節:

“這日寶玉因見湘雲漸愈,然後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覺,寶玉不敢驚動,因紫鵑正在迴廊上手裡做針黹,便來問他:‘昨日夜裡咳嗽可好了?’紫鵑道:‘好些了。’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寧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真是新聞!’寶玉笑道:‘所謂‘病篤亂投醫’了。’”

但又似是而非,與詩不甚符合。如詩中寫“晚沉沉”,而文中寫“才歇中覺”;詩中寫“悄向花陰”,文中則是“紫鵑正在迴廊上”。這個情況,我推測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明義所見的本子上原本有“傍晚”、“花陰”等情節,後來才刪改成今本的樣子;另一種可能是,此詩所詠內容在明義所見的本子上原為另一個情節,與今本第五十七回不相干,在今本中已完全刪去。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說明此詩所詠內容與今本不同。

第四首,這一首寫第二十七回“寶釵戲蝶”一段,然而詩與文也有明顯的不同。文中只寫“一雙蝴蝶忽起忽落, 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並沒有“小蝶過牆”的情節,也沒有“扇紈遺卻在蒼苔”的情節。

值得注意的是,今本由寶釵戲蝶引出的是滴翠亭小紅密語一段情節,然而,從本回回目:“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上來看,本回應該是寶釵和黛玉兩人的主角戲,兩人各占半回。後半回沒有問題,黛玉是主角,但前半回主角卻成了小紅,寶釵戲蝶一段成了引出小紅一段故事的前奏、序曲,這不是很奇怪的嗎?結合明義的詩,我推測,原來本回並沒有小紅的故事,前半回確屬寶釵的正傳,有寶釵撲蝶的詳細描寫,其中包括“小蝶過牆”、“扇紈遺卻在蒼苔”等情節。在後來的修改中,為了加入並突出滴翠亭小紅密語的一段故事,才對寶釵戲蝶一段大加刪改,形成今本所見的樣子。

關於小紅這個人物,我認為在明義所見的本子上,不僅在寶釵撲蝶這一回中原本沒有小紅的故事,甚至在整部書中都還沒有小紅這一人物,這一點在後文還要提到。

第五首,這一首寫三十四回寶玉送帕、黛玉題帕。

第六首,這一首寫第三十一回,寶玉與晴雯口角衝突後言歸於好的情節,但這首詩所反映的內容非常奇怪。在今本三十一回,寶玉醉酒晚歸,錯認晴雯為襲人,後緊接著是“晴雯撕扇”這一大段非常精彩的文字,可以說這一段文字在整部《紅樓夢》中乃至全部的中國古典文學中,都是非常耀眼的一段文字描寫。但這段文字在明義的這首詩中卻沒有絲毫反映,詩中寫寶玉認錯人後,直接就回到房內去了,這不是很奇怪的嗎?我推測,明義所見的《紅樓夢》本子中,還沒有“晴雯撕扇”這一情節。原來的情節我推測大概是這樣:寶玉醉酒晚歸,在院中將襲人錯認為晴雯(今本是相反,將晴雯錯認為襲人),後聽到晴雯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遂進房內,晴雯正和麝月秋紋等玩笑,忽見寶玉進來,想起早上的口角,便止了笑,不理寶玉,寶玉低聲下氣湊過來一起玩笑,最後終於將晴雯哄得高興起來,將早上的矛盾化解。這就是詩中所說的:“忽向內房聞語笑, 強來燈下一回嬉”。後來,可能曹雪芹考慮這樣的情節太一般化,沒有特色,也不精彩,便又構思出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情節,遂將人物和場景做了調換,將晴雯和襲人的位置對調,把晴雯放在院內榻上,將認錯人一節也改寫成錯認晴雯為襲人,刪掉了在房內玩笑一節,而代之以院內撕扇一節,這樣一改,不僅更生動,也更符合晴雯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

第七首,此首對應的情節應當是第十七回:

“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眾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賈政搖頭不語。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在那裡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那月日的事了。賈政又命他作題,寶玉只顧細思前景,全無心於此了。”

在這裡,寶玉見了一座牌坊,很熟悉,卻又不記得在哪裡見過,我們讀者卻都明白,這是指的第五回寶玉夢中之事。寶玉對自己的風流春夢只存模糊的記憶,在題對額、對聯(題詩)的過程中勾起一絲一縷,這正合詩中之意。周汝昌認為這一首是指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以後,初進園時作“四時即景詩”事,當誤。

第八首,這首詩與今本所對應的情節相比較也很奇怪。今本《紅樓夢》第二十回有寶玉為麝月篦頭的情節,但明義詩中明明是“留得小紅獨坐在”。對於這一矛盾之處,周汝昌認為“小紅”一詞仍指麝月,與書中的林紅玉無涉(《紅樓夢新證》)。而張愛玲則持反對意見,認為:“有了個小紅,又是個突出的人物,明義詩中卻用‘小紅’這個典故,稱麝月為‘小紅’…那太不可思議了。(《三詳〈紅樓夢〉》)”

剛開始,我也以張愛玲所論為是,以周汝昌為非,認為明義所見的本子上原是寶玉為小紅梳頭或篦頭,後才改成麝月。但經過進一步思索,我改變了看法,因為《紅樓夢》中關於為麝月篦頭的情節,除了第二十回外,還有兩處有線索可尋:一是第二十三回寶玉作的《四時即景詩》,其中第二首有“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一句,另一處是第七十八回的《芙蓉女兒誄》,其中有一句“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這兩處中,“麝月開宮鏡”也好,“開麝月之奩”也好,顯然是指第二十回為麝月篦頭時的情形。這兩處除提到麝月外,也都提到檀雲,但今本檀雲已成了一個若有若無的人物,已沒有她的單獨故事,這說明在《紅樓夢》創作的早期,曾經有很多檀雲的故事(檀雲品香、檀雲折齒),但在後來的修改中都被刪掉了。這也可以說明,與“檀雲品香” 、“檀雲折齒”幾乎同時的麝月篦頭的情節,也必定在早期的版本中出現了。至於在明義所見的本子上是否還有檀雲的這些故事,還不能確定,但可以肯定至少應該有寶玉為麝月篦頭這一段。

然而,張愛玲的疑問又如何解釋呢? 《紅樓夢》中有小紅這個非常突出的人物,明義詩中卻用小紅的典故,稱別人為“小紅”,這確實有點不可思議。我認為,在明義所見的本子上根本還沒有小紅這個人物,小紅的所有故事都是在後來的修改中後加上的。這個結論的得出,是緣於以下兩處疑點:第一個疑點,今本《紅樓夢》中關於小紅的主要情節都集中在二十四——二十七這幾回中(或許還有八十回後的某一兩回),一般來說,一部大部頭的作品基本完成以後,不可能再進行傷筋動骨的大改動,所以在後來添加小紅這個人物情節時,不便於再對全書大修改,只能將小紅的故事集中在某幾回內,而在書中其他地方只是添上小紅的名字點綴一下而已。

第二個疑點就是小紅身份的矛盾。第二十七回李紈向鳳姐介紹小紅的身份:“你原來不認得他?他是林之孝之女。”但是作為林之孝的女兒,再加上小紅本身的機敏伶俐,絕不應該是其剛出場時那種被壓制、鬱郁不得志的狀況。第二十六回中佳蕙為小紅抱不平時說:“可氣晴雯、綺霰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里去, 仗著老子娘的臉面,眾人倒捧著他去。”但在榮國府的下人中,林之孝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除賴大、來升等少數幾個外,還有誰的地位能高過林之孝兩口子?所以小紅的身份與她初出場時的處境明顯不符,這是《紅樓夢》中少有的硬傷之一。出現這種矛盾,我認為正是因為小紅的故事是很晚的時候才加上的,作者在寫到小紅姓林時,記起榮府內有一個林之孝,便安排小紅做他的女兒,卻沒考慮到小紅這樣的身份與前面被壓制的狀況不符,寫成以後沒過多久(一兩年?)便形成定本,沒有來得及發現並修改。

第九首,此首寫二十八回襲人晚間被寶玉偷換汗巾子一事。此首與今本情節也不同,今本中,蔣玉菡所贈、被寶玉換與襲人的是“茜香羅”,是一條“大紅汗巾子”,而不是“綠”雲綃。這一點,張愛玲也同樣注意到了,見《三詳〈紅樓夢〉》。

第十首,此首寫第五十四回元宵節夜宴中間,寶玉回房遇鴛鴦陪襲人說話一段。

第十一首,此首寫三十五回,玉釧送蓮葉羹與寶玉,因金釧之逝“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寶玉”,而寶玉“一些氣性沒有,憑他怎么喪謗,還是溫存和氣…(玉釧)臉上方有三分喜色”。但今本情節與此詩所反映的情節相比,似乎仍有修改的痕跡:詩中“忽然妙想傳奇語, 博得多情一轉眸”兩句,似乎是寫實,但今本似乎並沒有什麼“奇語”,用“多情”來指玉釧似也不符。

第十二首,此首寫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之事。

第十三首,此首寫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芳官與寶玉同榻而眠之事。

第十四首,這首詩指黛玉無疑,但所對應的情節也難以確定。或者指三十四回黛玉作題帕詩後“…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段,但詩中“午汗潮回”與文不符,文中明明是晚上的事情,另外“猶恐意中人看出, 慰言今日較差些”也沒有對應的情節。

我推測在明義所見的本子中,原有某次黛玉午睡醒來,面勝桃花,恰逢寶玉來探望,二人相互寬慰等情節描寫,在後來的大修改中,將黛玉“面勝桃花”一段移到今本三十四回題帕詩後,其餘的則刪掉了。細讀今本三十四會題帕詩後的一段,似乎仍有些許生硬不能銜接的感覺。

在得出這一觀點以後,我又讀到吳恩裕先生的《曹雪芹從考》一書,其中《曹雪芹生平事跡雜考》一篇有這樣的記述:

“一九七六年六月七日我曾同吳茜同志到藍澱廠訪問過八十一歲的回民老人麻廷惠。麻廷惠家世世代代都給人打夯,打夯時為了減輕勞動的辛苦經常唱夯歌。其中有一個夯歌就是關於《紅樓夢》的。這位麻老先生精神極好,記憶力也不差,他不識字,但憑記憶給我們背出七十多句,內容是敘說寶玉去探黛玉病的。夯歌的頭幾句道:

數九隆冬冷颼冰,滴水檐前掛上冰凌。

百草花開敗樹葉落地,松樹開花萬年青。

有才子留下半本《紅樓夢》,列位不知尊耳是聽……

下面的情節是:賈寶玉在大觀園裡游花逛景,忽見紫鵑和雪雁走來,便讓她們引路去瀟湘館看黛玉,當時在病重的黛玉正睡午覺,醒後兩人談話,不外敘說病情,最後黛玉說了一些傷感的話;中間還有些陳述黛玉房中擺設的句子。

我認為,《紅樓夢夯歌》在藍澱廠、小屯一帶的流傳,和張永海家從乾隆年間以來就世代相傳地在香山一帶唱《紅樓夢》的蓮花落,都同樣可以作為曹雪芹曾經住過這兩個地方的佐證。”

在這裡,吳恩裕先生是將“紅樓夢夯歌”作為曹雪芹在香山居住過的證據的,而我所注重的是夯歌所反映出的《紅樓夢》的內容。我認為在民間流傳的“紅樓夢夯歌”也好,《紅樓夢》的蓮花落也好,其內容不一定都是《紅樓夢》定稿以後的情節,而應該包括《紅樓夢》在歷次改寫中曾經有,後來又刪去的情節,因為《紅樓夢》在幾十年的寫作過程中,既然可以被文人士子傳抄,其中的故事情節當然也會流傳出去,形成民歌、夯歌之類。此處,吳恩裕所提到的夯歌里描述的黛玉午睡醒來,寶玉來探望,二人說話的情節在今本中也沒有,卻與明義的這首詩正相互印證,從另一個角度證明在《紅樓夢》早期的稿本中,確曾有過這樣的情節。

可惜這本書中,吳恩裕先生只是將“紅樓夢夯歌”做了簡單介紹,並沒有將七十多句夯歌全部記述下來,否則或許能探知更多《紅樓夢》早期稿本的信息。

第十五首,這首詩所詠內容也難以確認,有人說詠寶釵,有人說詠探春。周汝昌認為是詠鳳姐,對應的情節是三十八回,鳳姐以賈母頭上的“窩兒”取笑一事,我認為也有道理,存疑。

這首詩和上一首在袁枚的《隨園詩話》里引述過,原文如下:

“…(曹寅)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猶艷,我齋題云:‘病容憔悴勝桃花, 午汗潮回熱轉加, 猶恐意中人看出, 強言今日較差些。’‘威儀棣棣若山河, 應把風流奪綺羅, 不似小家拘束態, 笑時偏少默時多。’”(《隨園詩話》乾隆五十七年刊本)

其中引詩和明義原詩微有差別,關鍵是其中“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猶艷”一句讓人不解。我們知道“校書”是妓女的別稱,然而明義的題《紅樓夢》詩如何又成了詠妓女的詩?有人根據這一點,認為明義的這二十首詩除這兩首外,全屬後人偽作,而這兩首詩原本就是詠妓女的(如歐陽建的觀點)。這種說法當然是無稽之談,但袁枚的這句話又如何解釋呢?

我認為袁枚根本沒有讀過《紅樓夢》,至少大概在乾隆四十六年之前③沒有讀過《紅樓夢》。在編輯這則詩話時,只憑明義的詩前小序及自己對《紅樓夢》的理解,便想當然的認為《紅樓夢》是一部記敘秦樓楚館風流韻事的小說,認為“紅樓”就是指那些秦樓楚館、花街柳巷,所以才有“紅樓中有某校書猶艷”的話。

袁枚的《隨園詩話》里道聽途說、想當然的成分很多,如誤認為曹雪芹為曹寅之子,又說“已相隔百年”等等。同為乾隆時人的周春在《閱紅樓夢隨筆》中也說:“此老(袁枚)善於欺人,愚未深信。”

第十六首,此首寫晴雯之死及寶玉誄晴雯,事在第七十七、七十八兩回。

第十七首,這一首所指內容也不易解。有人說指寶玉和黛玉,因為第三回黛玉初進賈府時,與寶玉同居一室,只隔“碧紗櫥”,第二十回又有寶玉的話:“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得這么大了。”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中認為這首詩指的是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雲軒”事,我認為也有道理。但近些年周老主“寶湘姻緣”說甚力。又認為此首詩所指內容與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有關,認為當晚湘雲夜宿怡紅院,此首詩即指此事,見《紅樓奪目紅》。這一說法,大概捕風捉影的成分多一些。

第十八首,這一首和後面兩首寫八十回以後之事。從明義寫作這二十首詩的時間上來看,當時他還不可能見到百二十回本《紅樓夢》,因此,這最後三首詩只能是詠原本《紅樓夢》或《石頭記》八十回後(即所謂後三十回)的。

這一首寫黛玉之死。從“安得返魂香一縷, 起卿沉痼續紅絲”兩句,可知黛玉死於疾病,而不是什麼投水而死,並且死於寶玉婚配及賈家落敗之前。

第十九首,此首寫寶玉所佩帶之“通靈玉”。前兩句從通靈玉(石頭)的視角,寫它對金玉姻緣的結局的鑑證及感受,後兩句寫石頭的下落:回歸於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

第二十首,此首寫後三十回中主人公寶玉的遭際。有人認為此首寫《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理由是,前一首已經對《紅樓夢》中的故事做了總結,此首再寫書中情節不妥當,有重複,我認為這種看法是錯誤的。首先,前面一首隻是寫通靈玉的下落,並非對全書的總結,這一首是寫寶玉的遭際,石頭與寶玉在書中的最後結局各不相同,這兩首詩分別詠之,在內容上並不重複;其次,明義的全部二十首詩題作《題紅樓夢》,顯然是針對《紅樓夢》小說中的情節而作的,如果忽然冒出一首詠作者曹雪芹的來反而才不妥當;第三,從此首詩的內容上看,與文字記載及推測中的後三十回中寶玉的遭際非常符合,如賈家落敗後寶玉落迫,淪為擊柝之屬,襲人通過權貴之手最後才歸於琪官等情節。所以此首當詠小說中的寶玉。

以上是對明義的《題紅樓夢》詩二十首所對應的《紅樓夢》中的情節所作的分析,最後再總結一下:

一、從明義的詩題及詩前小序,可知明義當時所見的《紅樓夢》,既不是八十回本《石頭記》,也不是後來的百二十回本《紅樓夢》,而應當是1754年(乾隆甲戌年)脂硯齋將書名題為《石頭記》之前的一個本子。

二、全部二十首詩中,前十七首詠前八十回事,其中至少有第三、四、六、八、九、十四,這六首詩所詠內容與今本《紅樓夢》及《石頭記》不相符合,顯現出《紅樓夢》早期稿本的一些面貌。

三、二十首詩中的最後三首,所詠內容為八十回後的情節,既然明義當時不可能見到百二十回本《紅樓夢》,那么他所見的本子應當是包括後三十回在內的所謂“舊時真本”。(2005年4月,2005年12月修改)

註:

① 周汝昌認為明義的詩集《綠煙瑣窗集》大致作於乾隆三十五年至四十年間,見《紅樓夢新證》1072頁,而吳恩裕則認為作於乾隆二十三、四年《有關曹雪芹十種》。

② 甲戌年之後,脂硯齋將書名改題為《石頭記》。至於曹雪芹是否同意脂硯齋的更名,現在還有不同觀點,我個人傾向於甲戌年之後曹雪芹本人仍用《紅樓夢》作為書名,而不用《石頭記》。

③ 據周汝昌考證,這是袁枚編輯這則詩話的最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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