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睡》

契訶夫的《渴睡》中,對於我們的瓦麗卡而言,睡覺卻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不僅這花季少女本該享有的歡樂被剝奪,而且她作為人該享有的基本權利——睡眠的權利也被剝奪了。究竟是什麼剝奪了一個十三歲小女孩的睡眠呢?這一剝奪對她的人生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父親的病不是沒有救而是沒有能力救,說白了就是沒有錢早送醫院去救治。父親死在貧窮上!現實讓瓦麗卡沒有時間懷念她父親,只能在夢中,而懷念父親的幻夢在老闆娘的擊打叫罵下也不得不終止。

簡介

渴睡本是極度疲勞之後人的生理反應,但在瓦麗卡的身上卻成了她性格“突轉”的誘因。“逆來順受”與“撼人之舉”,這樣激烈的矛盾衝突卻統一在瓦麗卡這個集合體中,是讀者始料未及的,這也正是小說帶給讀者的衝擊力。

內容主題

困了就睡,這是人的本能,也是人一出生上天就賜予的權利。但是在契訶夫的《渴睡》中,對於我們的瓦麗卡而言,睡覺卻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不僅這花季少女本該享有的歡樂被剝奪,而且她作為人該享有的基本權利——睡眠的權利也被剝奪了。究竟是什麼剝奪了一個十三歲小女孩的睡眠呢?這一剝奪對她的人生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從瓦麗卡的種種幻夢中、從老闆娘的聲聲叫罵中,不難知道是貧困的生活、忙碌的工作在一天天中實實在在地剝奪了瓦麗卡的睡眠,使她的失眠狀態不斷疊加,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烏黑而悶熱的農舍里,疝氣發作的父親,請不起醫生,連點點亮光讓醫生治病,都得到別處借點蠟燭頭,父親的病不是沒有救而是沒有能力救,說白了就是沒有錢早送醫院去救治。父親死在貧窮上!現實讓瓦麗卡沒有時間懷念她父親,只能在夢中,而懷念父親的幻夢在老闆娘的擊打叫罵下也不得不終止。

解讀

兩種現實在一個空間交駁呈現:瓦麗卡貧病交加的身世記憶,瓦麗卡疲於奔命的仆傭生活。在極度渴睡的恍惚中,她甚至有點調皮地把娃娃掐死,然後,高興地軟在地上,沉沉睡去。

一個小保姆掐死了她照顧著的搖籃中的娃娃,只因為她渴睡---一百多年過去了,晚報多少匪夷所思的社會新聞相似著小瓦麗卡的故事,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還是契訶夫似無能為力的讀解不合世宜---事實是,我們能夠體諒小瓦麗卡,可是誰也沒辦法救護她,她自己也不成,道德倫理勢必成為重負,不過後面的事情估計是新聞與法律的,現在,在小說《渴睡》里,讀者與作者,暫時憂鬱地注視著睡死過去的小保姆,愛莫能助,無限傷心。我們是否在潛意識裡祈盼自己所有的莫名其妙同樣得以關注,契訶夫式的關注,即便於事無補,即便悖離心理學所謂的化解。

契訶夫寫道:“我們必須寫簡單的事情:比如塞米諾維奇怎樣和伊凡諾夫娜結婚了,就是這樣。”摒棄衝突與懸念的文本回歸生活本身巨大的奧秘與困惑,寫作者出神入化地潛入角色靈魂,瓦麗卡的悲劇是一種宿命,而非選擇,“那些綠色斑點、那些陰影、那隻蟋蟀好像在笑”,她去世的父親與掙扎於泥途的路人“睡得可真香。”被睡眠攥住的小保姆高興於天亮後的奔忙“人一跑路,一走動,就不會像坐著那么困了。”但是,沒多久,“忙”也趕不走“渴睡”了,她手中的刷子、刀子一個勁地往地下掉,“她極力跑得更快些,好趕走她的睡意。”又一個夜晚降臨,渴睡極了的小保姆,低聲哼唱著睡曲兒,為她手中搖籃里的小娃娃,為她無條件的保姆的本份。可是娃娃不住啼哭,聲嘶力竭。娃娃已經啼哭了多久,還要多久?野地里的魅影是幻覺還是召喚?誰,借著瓦麗卡的意念與身體,斷然掐住了那些響聲?

原文

夜間。小保姆瓦爾卡,這個13歲的姑娘,正在搖一個搖籃,裡面躺著一個小娃娃;她哼著歌,聲音低得剛剛聽得見:睡吧,好好睡,我來給你唱個歌……神像前麵點著一盞綠的小長明燈;房間裡從這一頭到那一頭繃起一根繩子,上面掛著娃娃的襁褓和又大又黑的褲子。神像前面那盞長明燈在天花板上印下一大塊綠斑,襁褓和褲子在火爐上、在搖籃上、在瓦爾卡身上投下長長的陰影……燈火一閃搖,綠斑和陰影就活了,動起來,好像讓風吹動的一樣,屋裡挺悶。有一股白菜湯的氣味和做靴子用的皮子的氣味。
娃娃在哭。他早已哭得聲音啞了,也累了;可是他還是不停地哭;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止住。可是瓦爾卡困了。她的眼皮睜不開,腦袋耷拉下來,脖子酸痛。她的眼皮和嘴唇都動不得,她覺著她的臉仿佛幹了,化成了木頭,仿佛腦袋變得跟大頭針的針頭那么細小似的。
“睡吧,好好睡,”她哼道,“我會給你煮點粥。”
火爐里有個蟋蟀在唧唧地叫。隔著門,在毗鄰的房間裡,老闆和師傅阿法納西在打鼾……搖籃怨艾地吱吱嘎嘎響,瓦爾卡哼著——這一切合成一支夜晚的催眠曲,要是躺在床上聽,可真舒服極了。現在這樂曲卻反而招人生氣,使人難受,因為它催她入睡,她卻萬萬睡不得,要是瓦爾卡睡著了(求上帝別讓她睡著才好),主人們就要打她了。
燈火閃搖。那塊綠斑和陰影動起來,撲進瓦爾卡的半睜半閉的、呆瞪瞪的眼睛裡,在她那半睡半醒的腦子裡化成朦朧的幻影。她看見烏雲在天空互相追逐,跟孩子一樣地啼哭。可是後來起風了,雲散了,瓦爾卡就看見一條寬闊的大路,滿是稀泥;沿了大路,一串串的貨車伸展出去,背上背著行囊的人們在路上慢慢走,陰影搖搖閃閃;大路兩旁,隔著陰森森的冷霧可以看見樹林。忽然那些背著行囊、帶著陰影的人倒在爛泥地上。“這是為什麼?”瓦爾卡問。“睡覺,睡覺!”他們回答她,他們睡熟了,睡得好香,烏鴉和喜鵲坐在電線上,像娃娃一樣地啼哭。極力要叫醒他們。
“睡覺吧,好好睡,我來給你唱個歌……”瓦爾卡哼著,現在她看見自己在一個黑暗的、悶得不透氣的茅草屋裡。
她那去世的父親葉菲木·斯捷潘諾夫這時候正在地板上翻來覆去地打滾。她看不見他,可是她聽得見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滾,哼哼唧唧。依他說來,他的“疝氣病鬧起來了”;他痛得那么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吸氣的份兒,牙齒在打戰,就跟連連打鼓一樣:“卜——卜——卜——卜……”
她母親彼拉蓋雅已經跑到主人的莊園裡去報告葉菲木要死了。她去了很久,應當回來了。瓦爾卡躺在爐台上,醒著,聽她父親發出“卜——卜——卜”的聲音。不過這時候可以聽見有人坐著車到茅草屋這邊來了。那是從城裡來的年輕的醫師,正巧到主人家裡作客,他們就把他打發來了。醫師走進屋子;在黑暗裡誰也看不見他長的什麼模樣,可是聽見他在咳嗽,把門碰得咕咚咕咚地響。
“點上亮,”他說。
“卜——卜——卜,”葉菲木回答。
彼拉蓋雅跑到爐台這兒來,開始找那個裝著火柴的破罐子。在沉默中過了一分鐘。醫師摸了摸衣袋,劃亮一根自己的火柴。
“馬上就來,老爺,馬上就來。”彼拉蓋雅說。她從茅草屋裡跑出去,沒過多久拿著一截蠟燭頭回來了。
葉菲木的臉蛋緋紅,眼睛發亮,目光顯得特別尖利,倒好像一眼看透了茅草屋和醫師似的。
“喂,怎么回事?你怎么會這樣了?”醫師向他傴下腰去說,“哎!你病了很久嗎?”
“什麼?要死啦,老爺,我的大限到了……我不能再在活人當中活下去了……”
“不要胡說……我們會把你醫好的!”
“隨您就是,老爺,我們感激不盡,不過我們知道……要是死亡已經來了,它可就不走了。”
醫師在葉菲木身旁忙了一刻鐘,隨後他站起來,說:“我沒辦法……你得進醫院才成,在那裡他們會給你動手術。馬上去吧……你非去不可!時候相當遲了,醫院裡的人都睡了,不過那沒關係,我給你寫封信就是。你聽見沒有?”
“好老爺,可是他坐什麼車去呢?”彼拉蓋雅說,“我們沒有馬。”
“沒關係。我去跟你的主人說一聲,他們會借給你一匹馬。”
醫師走了,蠟燭滅了,“卜——卜——卜”的聲音又來了……過了半個鐘頭,有人趕著車子來到茅草屋門前。這是主人派來的一輛大車,把葉菲木送到醫院去,他收拾停當,就走了……可是這時候來了美好晴朗的早晨。彼拉蓋雅不在家;她到醫院去看葉菲木怎么樣了。不知什麼地方有個娃娃在哭,瓦爾卡聽見不知什麼人在用她的聲音唱道:“睡覺吧,好好睡,我來給你唱個歌……”
彼拉蓋雅回來了;她在胸前畫十字,小聲說:“他們夜裡給他治了病,可是將近早晨,他卻把靈魂交給上帝了。祝他到天國,永久安息……他們說治晚了……應該早點治就行了……”
瓦爾卡走進樹林,在那兒痛哭,可是忽然有人打她的後腦勺,下手那么重,弄得她的額頭撞在一棵樺樹上。她抬起眼睛,看見自己面前站著老闆,那個皮匠。
“你在乾什麼,你這個賤丫頭?”他說,“孩子在哭,你卻睡覺!”
他使勁揪一下她的耳朵,她晃了晃腦袋,就搖那搖籃,哼她的歌。綠斑,褲子和襁褓的影子,跳動不定,向她.眼,不久就又占據了她的腦子。她又看見滿是稀泥的大路。背上背著行囊的人和影子已經躺下去,睡熟了。瓦爾卡瞧著他們,自己也想睡得不得了;她恨不得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才好,可是她母親彼拉蓋雅在她身旁走著,催她快走。她們倆正在趕到城裡去找活兒做。“看在基督面上,賞幾個錢吧!”她母親遇見人就央求,“發發上帝那樣的慈悲吧,好心的老爺!”
“把娃娃抱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她,“把娃娃抱過來!”那聲音又說一遍,可是有氣了,聲音凶起來,“你睡著啦,下賤的東西?”
瓦爾卡跳起來,往四下里看一眼,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原來這兒沒有大路,沒有彼拉蓋雅,沒有遇見什麼人,只有老闆娘站在房中央,她是來給孩子餵奶的。那個寬肩膀的胖老闆娘給孩子餵奶,摩挲他;瓦爾卡站在一旁瞧著她,等她餵完奶。窗外的空氣已經變成藍色,陰影和天花板上的綠斑正在明顯地淡下去,快要到早晨了。
“把娃娃接過去!”老闆娘說,扣好胸前的襯衫,“他在哭。大概是中了邪了。”
瓦爾卡接過娃娃來,把他放在搖籃里,又搖起來。綠斑和陰影漸漸不見了,現在沒有什麼人鑽進她腦子裡,弄得她的腦筋昏昏沉沉了,可是她還是困,困極了!瓦爾卡把腦袋擱在搖籃邊上,搖動自己的全身,想把睡意壓下去,可是她的眼睛還是睜不開,腦袋沉甸甸的。
“瓦爾卡,把爐子生上火!”她聽見門外傳來老闆的聲音。
這樣看來,已經到站起來動手做事的時候了。瓦爾卡就離開搖籃,跑到草棚里去拿柴火,她暗暗高興。人一跑路一走動,就不像呆坐著那么困了。她拿來柴火,生好爐子,覺得她那木頭一樣的臉舒展開來,她的思想也清楚起來了。
“瓦爾卡,燒茶炊!”老闆娘喊道。
瓦爾卡把一根柴劈碎,可是剛剛把碎片點上,放進茶炊,她又聽到一道命令:“瓦爾卡,把老闆的雨鞋刷乾淨!”
她坐在地板上,擦雨鞋,心想要是把自己的腦袋鑽進一隻又大又深的雨鞋裡去,睡上一小覺,那多好啊……忽然雨鞋脹大了,凸起來,填滿了整個房間。瓦爾卡的刷子從手裡掉下地,可是她立刻搖一搖頭,睜大眼睛,極力瞧各種東西,免得它們長大,在她眼前浮動。
“瓦爾卡,把外面台階洗一洗;讓顧客瞧見這樣的台階多難為情!”
瓦爾卡洗台階,收拾房間,然後把另一個爐子生上火,跑到商店裡去。
活兒多的是:她一分鐘的空閒也沒有。
可是再也沒有比站在廚房桌子旁邊,一動不動,削土豆皮更苦的了。她的腦袋往桌子上耷拉下去,土豆在她眼前跳動,刀子從她手裡掉下來,同時她那氣沖沖的胖老闆娘在她身邊走動,捲起衣袖,大聲說話,鬧得瓦爾卡的耳朵里嗡嗡的響。伺候開飯、洗衣服、縫縫補補,也是苦事。有些時候,她恨不能往地板上一撲,什麼也不管,睡它一覺才好。
白天過去了。瓦爾卡看見窗子漸漸變黑,就按一按像木頭一樣的太陽穴,微微笑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笑。昏黯的暮色摩挲著她那幾乎睜不開的眼睛,應許她不久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覺。到傍晚,客人們到老闆家裡來了。“瓦爾卡,燒茶炊!”老闆娘喊道。
老闆家的茶炊很小,她不得不一連燒5回,客人們才算喝夠了茶。燒完茶炊以後,瓦爾卡呆站了一個鐘頭,瞧著客人,等著吩咐。
“瓦爾卡,快跑去買3瓶啤酒來!”
拔腳就走,儘量跑得快,好趕走那點睡意。
“瓦爾卡,快跑去買伏特加來!瓦爾卡,拔瓶塞的鑽子在哪兒?瓦爾卡,把青魚收拾出來!”
可是現在,客人們到底走了;燈火熄了,老闆和老闆娘都去睡了。
“瓦爾卡,搖娃娃!”她聽見最後一道命令。
蟋蟀在爐子裡唧唧地叫;天花板上的綠斑、褲子和襁褓的影子,又撲進瓦爾卡的半睜半閉的眼睛,向她……眼,弄得她腦子裡迷迷糊糊。
“睡覺吧,好好睡,”她哼著,“我來給你唱個歌……”
娃娃還是啼哭,哭得乏透了。瓦爾卡又看見泥濘的大路、背著行囊的人、她母親彼拉蓋雅、她父親葉菲木。樣樣事情她都明白,個個人她都認得,可是在半睡半醒中她就是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力量捆住她的手腳,壓住她,不容她活下去。她往四下里看,找那個力量,好擺脫它,可是她找不著。臨了,她累得要死,用盡力氣睜大眼睛,抬頭看那閃閃搖搖的綠斑,聽著啼哭聲,這才找到了不容她活下去的敵人。
原來敵人就是那娃娃。
她笑了。她覺著奇怪:怎么這點小事以前她會沒有弄懂呢?綠斑啦、陰影啦、蟋蟀啦,好像也笑起來,也覺著奇怪。
這個錯誤的觀念抓住了瓦爾卡。她從凳子那兒站起來,臉上現出暢快的笑容,眼睛一……也不……,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她想到她馬上就會擺脫那捆住她的手腳的娃娃,覺著痛快,心裡癢酥酥的……弄死這個娃娃,然後睡,睡,睡吧……瓦爾卡笑著,擠了擠眼睛,向那塊綠斑搖一搖手指頭,悄悄走到搖籃那兒,彎下腰去,湊近那個娃娃。她掐死他以後,就趕快往地板上一躺,高興得笑起來,因為她能睡了;不出一分鐘她已經酣睡得跟死人一樣了……

契訶夫作品

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 英語:Аnton chekhov ) (1860~1904) 俄國小說家、戲劇家、十九世紀末期俄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短篇小說藝術大師。他和法國的莫泊桑,美國的歐·亨利 齊名為三大短篇小說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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