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文珏

”說著,他竟抓起了文珏的手,“好閨女,你就住在這吧。 ”“萬先生,我的事……”文珏急不可耐了。 ”文珏下了馬車,頭已經不太疼了。

簡介

一九二四年六月,華文珏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土木建築設計師。早年曾留學日本,歸國後在俄國人管理的中東鐵路任職。母親是北平女子師範大學的首屆畢業生。兩人在北平讀書時,曾多次聆聽過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教授的講演。“九一八”事變後,夫妻二人目睹祖國的大好河山遭到日寇鐵蹄的踐踏,憂心如焚。 一九三五年,史達林迫於日本軍國主義的壓力,把中東鐵路賣給了偽滿洲國。日本侵略者為了大肆掠奪東北資源,為了保證所謂的“東亞聖戰”的供給,加強了對中東鐵路的擴建工程。華文珏十五歲那年,齊齊哈爾滿鐵分署責令她父親設計齊齊哈爾火車站候車室大樓。她父親欣然領命,將一腔愛國激情傾注在這座大樓的設計中。經過他數十個不眠之夜的苦思冥想,終於搞出了一套自己最滿意的設計圖。經過緊張的施工,大樓順利竣工了。整個主體工程雄偉、沉實,博得了各界人士包括日本人的讚賞。在交付使用的慶典大會上,日本人為了增添大會的氣勢,特地派三架戰鬥機,列隊從會場上空掠過。一架日軍飛機的駕駛員突然發現,從飛機上向下看時,地面上候車室大樓的俯視圖的形狀是個漢字“中”字。他大驚失色,馬上將這一重要發現報告了上司。當晚,華文珏父母被抓進了日本憲兵隊,罪名是反滿抗日分子。她家的一名僕人,將這一不幸的訊息連夜告訴了在一家中學寄宿讀書的華文珏,催她趕快逃跑。以免受到株連。華文珏只好流著淚水,背井離鄉,逃到了哈爾濱,投奔了她的三姨。當時的哈爾濱,已經是東北僅次於瀋陽的第二大城市了,人口已達六十六萬。是黑龍江北接滿洲里,東接佳木斯,南接牡丹江,西接關內的重要交通樞紐和商業文化的中心。然而,在白色恐怖籠罩下的哈爾濱,仍然是一片蕭條,民不聊生。華文珏的三姨夫是個商人,原來是北平一家機器作坊的老闆。由於他經營不善,作坊倒閉了。他挾帶部分股金跑到了哈爾濱、他從一白俄手中買下了道里高士街(現在道里高誼街)一幢二層樓的旅館,當起了旅館老闆。

三姨夫史易正,四十多歲,是個矮胖子。油光光的胖臉上鑲著一雙小眼睛。當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那雙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足足瞪了華文珏有十分鐘,若不是他老婆在一旁搡了他一把,他還如醉如痴地看個沒完。

長著丹鳳眼的三姨沒等華文珏講完她家的遭遇,就一撇嘴打斷了文珏的訴說:“既然你家遭難了,三姨也不能見死不救,你就老實在這呆著吧。”接著她又陰陽怪氣地說:“既然來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從明天開始,你就幫我照顧店裡的活計吧。”說完,扭著水蛇腰一步三搖地走了。當晚,她就辭退了一個傭人。
文珏本想提一下自己還在念書,能否讓姨夫資助她中學畢業。但看到三姨夫婦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她只好把要說的話咽進肚裡。

史易正見老婆出去了,又嘻皮笑臉地湊了上來。“幾年沒見你出落得這么漂亮。”他從桌上拿起一張當天的《濱江日報》指著上面一幀妖媚的女人照片道:“這是本埠競選美女得票最多的王曼麗女士。依我看,她要是站在你面前,一定會羞得無地自容。若說美女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我看真正當之無愧的應該是你。”說著,他竟抓起了文珏的手,“好閨女,你就住在這吧。趕明個姨夫介紹你嫁一個達官貴人,吃香的,喝辣的,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說完他捧著文珏的手哈哈大笑起來。
文珏臉漲得通紅,緊忙抽回了手。正在這時,三姨像一陣鏇風颳了進來,怒罵道:“老色鬼,你這是發他媽的哪家洋賤?”。

“又不是外人,你象驢似地叫什麼?”說著三姨夫哼著京劇《別姬》中的唱段,一步三搖地走了。
三姨轉過身,一挑丹鳳眼,酸嘰嘰地說道:“我醜話可說在前邊,你三姨夫一見到漂亮女人就邁不動步,你以後離他遠一點,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倆單獨在一塊,別仗著長個好臉蛋兒就勾引男人,不翻臉我是你三姨,要翻了臉,哼,咱誰臉上也不好看。”

三姨和文珏的母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比文珏的母親要小十多歲。文珏的母親在外面讀書時,她還很小。但她從小就爭強好勝,嫉妒心極強。小的時候她嫉妒姐姐可以念大書,因為她學習不用心,國中畢業才勉強混下來。後來,她又嫉妒姐姐找了個好丈夫。姐妹倆已多年不見了,平素又很少通信,又加上是兩母所生,所以彼此早就疏遠了。這次文珏來此避難,她內心十分得意,姐姐也有今天,求到我頭上來了。強吧,強到頭落得個蹲笆籬子的地步。而且,從天上掉下來個傭人,這傭人只吃飯不要錢。

文珏由一個大家閨秀,落魄到寄人籬下來混碗飯吃,人世滄桑,誰也難料。她是一個洋學生,只知道讀書學知識,哪知道世間還有這么勞累的苦役。每天她清掃客房,拆洗被褥,常常累得她精疲力盡。忍著吧,等父親出獄就好了。她常這樣安慰自己。每到這時候,她便想起了慈祥的母親,嚴厲的父親,還有那書聲琅琅的教室,還有那散發著油墨香味的課本……她常常想得忘記了手中的活計,於是便招來一頓申斥。活再苦再累文珏也能忍受,但最使她受不了的是三姨和姨夫對她的態度。三姨常常借申斥她的時候來譏諷她母親,而三姨夫常乘三姨不在面前的時候和她動手動腳。

開春後的一天,文珏突然收到.一封從齊齊哈爾寄來的信。看筆跡她知道這是她家的老僕人朱伯伯寄來的。莫非父親有訊息了?文珏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了信件。信沒有看完,文珏便昏倒在地上。原來信中說她的父母親已於陰曆二月被日本人槍殺了。本來齊齊哈爾的許多知名人士聯名上書保釋文珏的父母,正當日本人猶豫不決時,忽然從哈爾濱來了封檢舉信,署名是華先生的同學某某。信上檢舉華先生在北平讀書時就參加了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多次發表反日言論,對大日本皇軍有著刻骨的仇恨。憲兵隊看到這封信後,未經核實,就把華文珏的父母拉出去槍殺了。日本人核實什麼,他們殺個把箇中國人都不如踩死個螞蟻。文珏經不起這噩耗的打擊,當即就病倒了。一連幾天她茶飯不進。她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眼前十分迷茫,仿佛是被人遺棄在荒郊野外的孤兒,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而鬼哭狼嚎之聲又不絕於耳。此時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么辦,難道就寄人籬下一輩子,她不知道。此時她只想死,只有死才能解脫人世帶給她的一切不幸,想到死,淚水又盈滿了她的眼窩,十五歲的少女呵,剛剛邁入人生的大門,就這樣死了……

一天午後,文珏正呆呆地躲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史易正像個幽靈一樣溜進了文珏的房間。他瞪著色色迷迷的眼睛,假惺惺地問道:“文珏呀,身子好些了嗎?我這些天一直掂念著你的病,夜晚覺都睡不好哇。”四肢無力的華文珏見姨夫來了,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史易正見文珏不出聲,便一屁股坐在文珏的身邊。“哎呀,瞧瞧多漂亮的美人,一下子就瘦成這個樣子,真叫人心疼。”說著竟伸手去摸文珏的臉頰。“你,你乾什麼?”文珏又惱怒又恐懼。“文珏,我來看看你呀;”

“姨夫,請你出去。”文珏眼中滴下兩大滴淚珠。“三姨看見又要指桑罵槐了,攪得人不得安生。”“那個老醋罈子,我才不怕她呢!她再管我的閒事,我非領回來個漂亮姑娘做偏房不可!”史易正憤憤不已。“姨夫,求求你,出去吧。”“文珏,你別老關在房間裡悶著自己,今天我帶你出去玩玩,開開心。我領你到大光明電影院看場電影,然後我請你到馬迭爾賓館吃西餐。你到哈爾濱這么長時間了,姨夫還沒陪你逛逛大街呢。走,姨夫再給你買幾件好衣裳。好好打扮打扮。”史易正似笑非笑俯著身子道。“姨夫,謝謝你的好意,我身子沒勁,實在走不動。”文珏閉著眼睛說道。“這沒關係,我扶著你,出門我給你叫輛洋車。”史易正說著伸手來拉文珏。正在這時,門被撞開了,三姨圓睜雙眼,鐵青著臉闖進房間。“好哇,一眼照顧不到就鬼混在一塊。真不害臊,大白天的,做姨夫的竟和外甥女勾勾搭搭,還挺浪漫呢?”三姨像個潑婦尖聲地叫著,引得幾個傭人探頭探腦。史易正抬手給了三姨一個耳光子:“你他媽少管我的閒事,一天到晚監視我。”“我不監視你,你倆早就睡到一個被窩裡了。”三姨繼續撒潑。“打死我吧,打死我娶她作小的。”“三姨,你,你怎么這樣說話…我……三姨,我畢竟是你外甥女呵……”華文珏話沒說完就流淚滿面了。“哼,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竟跑來偷漢子,你這小老婆,和你那死爹死媽一樣,不得好死!”三姨把衣服也撕了,不解氣,又破馬張飛地朝史易正臉上抓去,史易正把三姨推了個大筋買,拂袖而去。三姨又不依不饒地追了出去。良久,才被一個老傭人勸得平息下來。十五歲的華文珏飽嘗了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她還能在這裡寄人籬下嗎?不,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世態炎涼,人情冷漠她都可以忍受,可三姨夫的不懷好意,三姨的人身污辱,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忍受的。文珏將自己的幾件衣服丟在小皮箱裡,步履踉蹌地走出了旅館,邁向了不可知的命運之途。

哈爾濱的早春,正是窄暖還涼的季節。太陽已下了地平線,大街上暮色蒼茫,一隊穿著牛蹄子皮鞋的日本憲兵木偶般地列隊走過,冷冷而單調的皮鞋聲給這早春的天氣又增強了許多寒冷。文珏裹緊了單薄的衣衫,拎著小皮箱,漫無目的緩緩沿著高士街向警察街(現在的友誼路)走去。天黑了,她不知道今宵宿在哪裡,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蒼茫的天空里,一隻失群的孤雁淒涼地叫著,在尋找著自己的伴侶。

穿過警察街,就是松花江九站碼頭了。據史書記載,哈爾濱松花江江面上出現的第一艘汽輪船,當年就停泊在這個地方。那是一八九八年六月六日,修築中東鐵路的俄國副總工程師依格納齊烏斯、第九段段長希爾科夫等人乘“布拉戈維申斯克”號輪船首航抵達哈爾濱。帝俄公然宣稱這一天是“哈爾濱的誕生日”。說希爾科夫是哈爾濱的“開山鼻祖”。

四月下旬的松花江,正是江面上跑冰排的日子。那一塊塊巨大的冰排,互相追逐著,撞擊著,不時發出震耳的轟鳴,濺起巨大的水柱,景色十分壯觀。

文珏凝視著一江怒濤,心潮翻滾,思緒翻騰。她恨萬惡的日本鬼子奪去了她父母的生命,逼得她有家不能歸。她恨三姨的兇狠惡毒,她恨三姨夫污辱她這個弱女子的色魔。落井下石,人們怎么都這樣絕情絕義呢。今後自己如何在這個豺狼當道、魔鬼橫行的社會駐足呢?文珏絕望了,徹底的絕望了。

她淒楚地坐在小皮箱上,望著西天上一大片烏雲正吞噬著最後一抹晚霞,死吧,這個社會上已經舉目無親了。想到死她平靜了許多,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朝洶湧的松花江走去。突然,傳來一陣男人輕薄的笑聲:“小美人,乾什麼去,什麼事情值得你傷心落淚呀?”“是情人甩了你,還是男人不順心?”“沒關係,有我什麼問題都解決得了,跟我們哥們開開心,保你滿意。”

文珏抬頭一看,見三個油頭粉面的流氓將她圍在中間。“你們要乾什麼,你們……”“我們什麼也不乾,想陪陪你玩玩。”文珏想奪路而逃,一個尖嘴猴腮的流氓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個胖子竟搬過文珏的腦袋看了看說道:“哈哈,咱哥們今天艷福不淺啊!在整個薈芳里也找不到這么動人的小妞,哈哈。”文珏嚇得尖叫起來,“放開我!來人啊,救命?”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流氓低聲吼道:“住口,你他媽再喊把你扔到江里餵魚。”他又對那兩個流氓命令道:“把她弄到那個林子裡去,咱好好開開暈!”三個流氓架著文珏走了幾步,突然從江上俱樂部方向匆匆走過來一個青年,只見那青年厲聲喝道:“住手,你們不要命了!”三個流氓停住了腳步。還是那個臉上帶疤的流氓先開了口。那流氓走上一步,拍了拍腰間的刀子,“朋友,你也想抽個頭?”“混蛋,抽你媽的頭,你們瞎了眼,也他媽不看看她是誰?”那青年毫不示弱。三個流氓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珏,然後面面相覷。那個胖子壯著膽子問:“她,她是誰?”

白受天警佐的小姨子。”那三個流氓一聽白受天三個字,就好像全身通了高壓電流,一齊鬆開了手。“走吧,跟我到局子裡走一趟吧。”那個青年從西裝的口袋裡掏出個小藍本子朝三個流氓一晃。“哎呀,我的媽呀,大爺饒了我們吧……。”三個流氓撲通撲通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一樣,而且還一個勁地哀求:“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小姐,我們該死,大爺饒過我們這一次吧……”文珏被眼前的事情弄懵了。“白受天”是誰?為啥這些人怕得要死?這青年又是誰?她恐慌地打量一下這救命之人,那青年刀條臉,白淨的刀條臉上長著一雙鬥雞眼,約摸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那刀疤臉的流氓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票子,數都沒數便塞到那青年手裡:“大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這點小意思,給小姐壓壓驚。”那青年走到文珏面前:“小姐,怎么處理他們?”文珏驚魂未定:“讓他們走吧。”那三個流氓連忙向文珏磕了個響頭,撒腿跑了。那青年急切地道:“小姐,快跟我來,一會他們回過味來就糟了。”說著拉著文珏的手朝燈火通明的高士街跑去。二人跑到了高士街,文珏早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那青年止住腳步,好一陣捧腹大笑。他見文珏惶恐地看著他,便馬上嚴肅地問:“這么晚了,小姐怎么能一個人到江邊來呢?”“我……”文珏驚魂未定,心裡怦怦跳著。那青年仔細打量了一下文珏,很溫和地問:“小姐不像是本地人?”文珏輕輕點了點頭。“小姐,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文珏鼻子一酸,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別怕,有什麼為難著窄之事儘管對我說好了,我會盡力幫助你的。小姐還沒吃飯吧,走,咱們到宴賓樓(原市政府大樓)去,聽說那剛開張,咱們也去捧捧場,咱邊吃邊談。”他不由文珏分說,叫過一輛出租馬車,兩人直奔石頭道街而去。

文珏仍然心有餘悸:“先生,您是警察?”那青年狡黠地一笑:“我是嚇唬他們,其實那藍派司是假的,對付這幫地痞流氓,就得先聲奪人。”“那……白受天是誰?”“你連白受天是誰都不知道?他是哈爾濱警察廳的警佐,著名的“餾白菜葉”,四霸天之一。夜裡小孩啼哭,只要一提白受天來了,小孩馬上不敢哭了。“請問恩人尊姓大名,在何處高就?。”那青年從西裝上衣口袋裡摸了半天,摸出張名片遞給文珏,文珏借著路燈的燈光看到名片上印著“道勝銀行通事萬保康,地址哈爾濱特別市南崗車站街十五號。”“萬先生,真謝謝您了,今天若非您鼎力相救,我恐怕要落入虎口了。”文珏內心充滿感激之情。“沒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乃是人之常情,小姐,請問芳名?”“華文珏。”說完,文珏羞怯地低下了頭。

說話間,馬車已停在了頗有名氣的宴賓樓前。萬保康付了車資,便領著華文珏走進了燈紅酒綠的雅座間。萬保康十分內行地向女招待招了招手,女招待輕盈地走了過來,萬保康點了幾樣菜,又點了一瓶葡萄酒。少傾酒菜上畢,二人便吃喝起來。起初華文珏很是侷促,但萬保康顯得很殷勤。萬保康一杯酒下肚後,便關切地問文珏,“華小姐,您來到哈埠是投親還是求學?”華文珏自從來到哈爾濱,除了遇到象三姨和三姨夫那種見利忘義的小商人就是那些欺強凌弱的地痞流氓,還沒有遇到象萬保康這樣彬彬有禮溫文熱情的年輕人,她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

“有什麼難處儘管說,我一定想盡辦法去幫助小姐的。”文珏像遇到親人似的,把憋在肚子裡的苦水全都倒出。聽著文珏的訴說萬保康時而長長嘆息,時而憤慨不已。“小姐在哈埠可有什麼親人?”“在這裡我沒有親人……我爺爺在香港,我舅舅在重慶,我有心去找他們,可千里迢迢……”文珏說不下去了,兩行熱淚又流了下來。“不要悲觀失望,天無絕人之路,憑著小姐的美麗外貌,又知書達禮,在哪還不能謀個差事。”萬保康寬慰地勸道。“流落異鄉,舉目無親,我哪裡去謀求一份差事呀!”

萬保康將一杯果酒一揚脖灌進肚內,然後拍著胸脯道:“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對了,您隨身有照片嗎?”文珏遲疑了一下:“要照片乾什麼?”“我認識一家貿易公司的經理,他們公司要招聘一名女寫字員,要容貌漂亮的年輕姑娘,我考慮一下,我看您去他們準能滿意。”“我真的能行?”文珏有些高興了。“所以,您先拿張照片,先讓他們看看,他們如果中意,我們再去應試。”文珏連忙道:“照片我有好多,爸爸以前很喜歡照相,他從日本回國時,帶回來一架相機,給我拍了好多照片,請您選一張吧。”文珏說著從小皮箱裡拿出一本相冊遞到了萬保康面前。萬保康眼睛裡閃著激動的光,邊看著照片邊嘆道:“您的玉照太美了,太美了”。他話題一轉:“請問小姐今晚在何處落榻?”“我只好去住旅館了。”文珏嘆了口氣。萬保康裝做不好意思的樣子:“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我家倒是有地方。”

文珏臉頓時紅了,她忙謝絕:“萬先生,謝謝您,今天就夠麻煩您的了,我拐隨便找一家客房住吧。”“也好,男女有別嗎。”他選好兩張照片,然後把照片放進藍色派司里,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口袋。不知為什麼,他偷偷抿嘴一笑。

吃過飯後,萬保康主動付了賬。他叮囑文珏明天中午十二點準時在這裡見面,叮囑完後匆匆而別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宴賓樓前是一片喧鬧的八雜市。文珏從一個個聲嘶力竭的小攤販前走過,在市場附近找了一家小店住下了。
這天夜裡,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我掙足了錢,一定到重慶找舅舅或是到香港找爺爺。她夢見了爺爺慈祥的面孔……接著,她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在一塊腥紅色的地毯中間,為一群陌生人跳舞,跳哇,跳哇,她累極了……

第二天一大早,文珏便早早起床了,她像迎接高中大考一樣心情激動不已。她對著鏡子仔細地梳妝自己,然後換上了西式薄呢灰大衣,系好扣子後,她從鏡子裡仔細地打量自己,只見鏡中的少女黑髮如瀑,白淨的鵝蛋臉上兩隻眼睛如兩泓秋水,合體的西裝大衣更顯出她身段筆挺苗條,白紗巾圍在頸上,她顯得那么端莊,素雅。她對自己的打扮很滿意,不禁悄悄地對鏡中的自己說:我合格么?
文珏梳妝好後便走出了小店。她知道離約會的時間尚早,便漫無邊際地逛起大街來。突然,一陣莊嚴肅穆的響聲掠過她的頭頂,這是教堂的鐘聲,她抬起頭來,一座高大雄偉的教堂聳立在她面前,教堂的門前銅牌上刻著中俄兩種文字。中文寫著“聖索菲亞教堂,建於一九三三年。”

文珏猛然想起今天是禮拜日。她本來不信教,可這莊嚴的鐘聲仿佛在召喚她:來吧,我給你安慰。她走進教堂,面對著慈祥的聖母,心裡祈禱著,願她的父母早升天堂,願聖母保佑,自己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從教堂出來,她便來到宴賓樓前,可宴賓樓牆上的大鐘剛指向十點一刻。時間過得太慢了,她在宴賓樓前慢慢地踱著,時間一秒一秒地走著,宴賓樓前那個小個子日本兵已經注意到她了。

這一上午的時間仿佛比她過去的十五年時間都長。文珏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萬保康不能來了,是不是事情沒有辦妥,萬保康不好意思來了,是不是自己長得醜人家沒相中……就在文珏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馬車飛馳而來。萬保康滿臉堆笑從車上跳了下來。文珏一見萬保康,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

“對不起,華小姐,讓您久等了。”他走近文珏又小聲道:“剛才日本人在八區戒嚴,抓反滿分子,車子一時過不來。”
“萬先生,我的事……”文珏急不可耐了。
“不忙,裡面談,裡面談。”說著二人又進了宴賓樓的雅座間。
二人坐定後,萬保康東拉西扯,故意不談文珏工作的事。待酒菜上來後,萬保康將兩隻高腳杯里斟滿了果酒,把一隻遞給文珏,然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道:“華小姐,祝賀您已被吉順貿易商行聘為寫字員。”
“真的?”文珏欣喜得幾乎跳了起來,幾個月來的不幸與煩惱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來,幹了這杯酒,以示慶賀。”萬保康一臉笑意地舉起了杯子。
文珏從沒沾過酒,然而此時她太高興了,興奮的心情使她忘乎所以了,舉起杯子,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一陣火的感覺使她不由得咳嗽起來,她掏出手絹擦了擦嘴,有點不好意思:“看我,太冒失了,我從未喝過酒。”
“這是果酒,不醉人,你只管喝好了。”說著萬保康又為華文珏斟滿一杯。
謝謝先生竭誠相助,我華文珏今生今世是不會忘記萬先生對我的大恩大德的。”華文珏此時激動得有些嗚咽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何足掛齒,不過,還要辦個小小的手續。”
“辦什麼手續?”
“這是本埠謀職的規矩。吉順商行的老闆說因為不了解你,所以要你寫一份保證書,以示謀職的誠意。”萬保康瞪著鬥雞眼說。
“我不知道怎么寫……我從沒寫過。”文珏的臉紅了。
“不急,我已代你寫好了,吃過飯,請小姐過一下目,您看可以,便在上面簽個字,就算履行手續了。”說著萬保康又舉起酒杯:“再乾一杯,我祝賀小姐萬事如意,前程似錦。”
文珏略遲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使萬保康掃興,便勉強又幹了這杯酒。兩杯酒下肚後,她先是覺得臉上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爬,繼而又覺得頭有些發漲,她猛然想起,從早晨到現在她還沒吃過東西呢,千萬別喝醉了,她決心不再喝了。
只見萬保康又給她斟上滿滿一杯,直視她說:“華小姐,我從早上起就為您謀職的事奔波,小姐是否敬我一杯?”說著他又舉杯催促道:“請華小姐賞光。”
華文珏真的為難了,但又一想,是該敬萬先生一杯,人家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近人情呵。
“萬先生,我一個羸弱女子,流落他鄉,多虧您熱心幫忙,以後還望您多多關照,萬先生,我敬您一杯。”文珏一咬牙乾淨了這杯酒。
“快吃點萊,壓壓酒。”萬保康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文珏的碗裡。
“萬先生,我真的不能喝了……”文珏用手摸著自己的頭。此時她頭像要裂開一樣疼痛,房子在鏇轉,桌子在鏇轉,萬保康也在鏇轉。她努力堅持著,不讓自己倒下。
“萬先生,請您把保證書拿來讓我看看。”
“請小姐過目。”萬保康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紙,遞到華文珏面前:“一式四份。”
華文珏忍著頭疼,睜大眼睛吃力地看著紙上鏇轉著的字跡:“華文珏,女,一十六歲,齊齊哈爾市人,國中文化。由於本人家境貧困,出外謀生,自願應吉順商行之聘用,任寫字員,月薪三十滿幣,聘期五年。本人在受聘期間,竭誠為商行服務,立據為證,以示誠意。”
文珏努力抑制住酒勁的發作,看了兩遍,覺得沒有不妥之處,當即掏出自來水筆,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
萬保康將另外的幾份也一併遞了過來:“這些都是一樣的,需要各方保留備案,您也簽上字,按上手印吧。”
酒勁愈發發作了,文珏止不住要吐,但她抑制住自己,將那幾張紙接了過來,看也沒看,便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
萬保康將最初那張交文珏收好,他自己將另外、幾份仔細地放進口袋,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笑。
“萬……先生,什麼時候去商行?”
“吃過飯就去,商行老闆也急於要見您。”
“我有點喝多了,頭疼得厲害:”文珏想回小店睡上一會兒。
“沒關係;出去轉一圈,一見風就好了,商行有女獨身宿舍,您可以在那休息。”
“有女獨身宿舍?”文珏有些意外的高興。
“當然有了,他們那有不少女職員。”萬保康說的煞有介事。
“真好!”文珏高興地說道:“咱現在就去吧。”她恨不一步邁到商行。
萬保康欣然從命,算過賬,挽扶著步履踉蹌的文珏走出宴賓樓,叫了輛馬車,向道外急馳而去。
在馬車上,文珏就像一攤泥睡倒在萬保康懷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萬保康輕輕叫她;“華小姐,華小姐,這就到了。”
文珏下了馬車,頭已經不太疼了。只見車子停在一條熱鬧的小巷門口,巷口許多小販在起勁地口叫賣著什麼?她隱隱聽到一個小販賣“大力丸”。
文珏睜大眼睛見門口有盞紅燈,燈下是塊紅漆木牌,三個鎏金的大字:“吉順堂”。她一愣,“萬先生,不對吧,這是什麼地方?”
“商行的正式牌匾還沒掛出來,快進去吧,老闆們都在等你。”說著拉住文珏,生怕文珏跑掉似的,然後半拉半推將文珏弄進大門。文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可等她想要掙脫,已經晚了。一個一臉橫肉的中年漢子領著三四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上前來,硬是把文珏抬進了一間小屋子。
華文珏那年剛好十六歲,她畢竟太年輕了。她剛從狼窩裡逃出來,一步又邁進了虎口。吃人的社會,到處分布著陷阱,幼稚的失足,釀成了千古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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