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詞

清初詩人,類多能詞,作者輩出,如王夫之、屈大均、龔鼎孳、宋琬、彭孫遹、尤侗、余懷、徐釚、曹貞吉等都有詞集;而以吳偉業的《梅村詩餘》、王士禛的《衍波詞》傳誦較廣。吳、王兩家詞都與其詩風相近:吳氏綺麗,又時寓興亡身世之感,〔賀新郎〕《病中有感》極為嗚咽淒楚;王氏小令風韻秀髮,略近他的絕句。曹貞吉詞兼有幽麗、雄健兩體,《四庫全書》著錄清初詞集,獨取其《珂雪詞》,聲氣亦大。然而成就最大的,應推陳維崧。

清代詞派

雲間詞派:以“雲間三子陳子龍李雯宋征輿為首,形成於明末崇禎年間,追求純情自然。
西泠詞派:即陸圻等“西泠十子”,皆出陳子龍之門,是雲間詞派在浙江的分支。
柳州詞派:以曹爾堪為代表,風近“花間”,雲間詞派羽翼之一,明亡前後始有豪邁悲涼之氣。
陽羨詞派:以陳維崧為宗,崇“意”主“情”,以悲慨激揚和淒清蕭瑟等多側面的情思,濃重表現出那個特定時代的心態。
浙西詞派:以朱彝尊厲鄂為代表的“浙西六家”、前後“吳中七子”等,主張醇雅清空。
常州詞派:張惠言、周濟為代表,追求復古,更多地表現為詞學理論,於詞本身無多大成就。
另有吳偉業、蔣春霖、京詞三家、清末四家等未歸入。

明末雲間詞派之流風餘韻:陳子龍等

清代詞的中興不是起源於清代,而是起源於明代。歷史上政治史斷代與文學史斷代往往並不符合。明末清初的文學就是一個例子。

詞在經曆元明二代近四百年的衰微之後,在明末突然煥發出耀眼光芒。以陳子龍、宋征輿、李雯、宋征璧、夏完淳等優秀詞人為代表的雲間詞派扭轉了明代詞衰微的局面,為清詞中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說“明詞不盡纖靡傷格”:“世譏明詞纖靡傷格,未為允協之論。明詞專家少,粗淺,蕪率之失多,誠不足當宋元之續。唯是纖靡傷格,若祝希哲、湯義仍、〔義仍工曲,詞則敝甚。〕施子野輩,僂指不過數家,何至為全體詬病。洎乎晚季,夏節愍(夏完淳)、陳忠裕(陳子龍)、彭茗齋(彭孫貽)、王姜齋(王夫之)諸賢,含婀娜於剛健,有風騷之遺則,庶幾纖靡者之藥石矣。國初曾王孫、聶先輯百名家詞,多沈著濃厚之作,明賢之流風餘韻猶有存者。詞格纖靡,實始於康熙中。倚聲一集,有以啟之。集中所錄小慧側艷之詞,十居八九。王阮亭(王士禛)、鄒程村(鄒祇謨)同操選政,程村實主之,引阮亭為重云爾。而為當代鉅公,遂足轉移風氣。世知阮亭論詩以神韻為宗,明清之間,計格為之一變。而詞格之變,亦自阮亭之名始,則罕知之。而執明人為之任咎,詎不誣乎。”點明雲間詞派在明末清初的重要地位,並認為詞格墮落始於康熙中葉,而不是始於明代。著名詞學家龍榆生說:“詞學衰於明代,至子龍出,宗風大振,遂開三百年來詞學中興之盛。”

因此,清詞中興的歷史,實由明末開始。明末詞人以陳子龍為核心。雲間派早期詞人中尤以陳子龍、宋征輿、夏完淳為傑出。

陳子龍

陳子龍(1608-1647),字臥子,晚號大樽。明末傑出的詩人、詞人、散文家、駢文家。

陳子龍是明代傑出的婉約詞名家。詞在南宋滅亡之後的四百年左右時間內,逐漸進入衰微。陳子龍扭轉了這個局面,開創雲間詞派,成為當時影響力最大的詞派,奠定了他在詞史上的地位。

陳子龍詞在詞史上的重要地位與其詞境的成功創造是密不可分的。他的詞在意境方面分別表現出了情韻生動、渾融自然、含蓄婉約等特徵和風貌。這些風貌大大提升並增強了其詞的內涵及價值,使得其詞在明代詞壇上熠熠生輝,並為清代詞的中興開闢了道路。他的詞風影響了他去世後近半個世紀,對詞壇回歸南唐、花間、北宋風格作出了至關重要的貢獻。二十世紀三大詞學家之一的龍榆生先生說:“詞學衰於明代,至子龍出,宗風大振,遂開三百年來詞學中興之盛。”著名學者錢基博在《中國文學史》評價:“子龍之詞,則直造唐人之奧宇。……陳子龍之《湘真閣》、《江籬檻》諸詞,風流婉麗,足繼南唐後主,則得於天者獨優也。觀其所作,神韻天然,風味不盡,如瑤台仙子,獨立卻扇時;而《湘真》一刻,晚年所作,寄意更綿邈悽惻,言內意外,已無遺議。”清末著名詞人、詞評家譚獻更是對陳子龍倍加推崇,認為他是明清兩代第一詞人:“有明以來,詞家斷推湘真(陳子龍)第一。”這個說法難免過譽之嫌(因為清詞尚有其他名家可與陳子龍抗衡,而未必是陳子龍第一),卻也可以看出其詞成就之大。陳子龍詞集有兩部,分別為《江蘺檻》和《湘真閣存稿》,後世以“湘真”代稱陳子龍,即因此而來。

宋征輿

宋征輿(1618—1667),字轅文,號直方,上海松江人,詞人。與陳子龍、李雯並稱“雲間三子”。明末諸生,明亡後先後考中清朝舉人、進士,開始仕清。官至副都御使。著有《林屋詩文稿》(含《海閭香詞》等等)。《四庫全書提要》云:“征輿為諸生時,與陳子龍、李雯等以古學相砥礪,所作以博贍見長,其才氣睥睨一世,而精練不及子龍,故聲譽亦稍亞之雲。”。

宋征輿詞作也有不少精品,如《踏莎行》:“錦幄銷香,翠屏生霧,妝成漫倚紗窗住。一雙青雀到空庭,梅花自落無人處。回首天涯,歸期又誤。羅衣不耐東風舞。垂楊枝上月華明,可憐獨上銀床去!

清末著名詞人、詞學家譚獻在《篋中詞》中評曰:“何減馮(馮延巳)、韋(韋莊)?”

宋征輿是雲間詞派中最先填詞者,對促進雲間詞派形成有重大影響,雖然此後陳子龍的填詞成就超過他而成為盟主,但是宋征輿的開創之功卻不容忽視。

夏完淳

夏完淳(1631~1647),原名復,字存古,號小隱、靈首(一作靈胥),乳名端哥,是陳子龍的弟子,抗清事敗殉難於南京,年僅十七歲。他在國變之前的詞作也不外“曉風重樓人未歸”“東風輕薄誤多情”之類,而一旦國難家仇當前,他的詞便勃發出沉鬱淒清之氣,如《一剪梅·詠柳》:

“無限傷心夕照中,故國淒涼,剩粉余紅。金溝御水自西東。昨歲陳宮,今歲隋宮。往事思量一晌空。飛絮無情,依舊煙籠。長條短葉翠蒙蒙。才過西風,又過東風。”

清初詞人:王夫之、屈大均、王士禛等

雲間詞派在入清四年後煙流雲散,陳子龍、夏完淳均於這一年殉難,李雯病逝,宋征輿和宋征璧在順治四年的倡和之後就極少有佳作出現。雲間詞派的第二代人物影響甚微,清詞進入了“遺民時代”。清初詩人和詞人,多是明代遺民和“貳臣”,如王夫之、屈大均、龔鼎孳、宋琬、彭孫遹、尤侗、余懷、徐釚、曹貞吉等都有詞集;而以吳偉業的《梅村詩餘》 、王士禛的《衍波詞》傳誦較廣。彭孫遹與王士禛齊名,詞集《延露詞》等,另有《金粟詞話》。這些人是清代第一批詞人。而稍後的陳維崧、朱彝尊、納蘭性德等人為清朝第二代詞人。

遺民詞人中,王夫子和屈大均尤其出色,龍榆生在《跋鈔本湘真閣詩餘》中將二者與陳子龍並列為具“起衰之力”者:“明季詞人,惟青浦陳臥子子龍,衡陽王船山夫之,嶺南屈翁山大均三氏風力遒上,具起衰之力。臥子英年殉國,大節凜然,而所作詞婉麗綿密,韻格在淮海、漱玉間,尤為當行本色,此亦事之難解者。詩人比興之義,固不以叫囂怒罵為能表壯節,而感染之深,原別有所在也。”

“貳臣”詞人中,以吳偉業為一時領袖,其詞婉約、豪放兼有,雖然整體質量並不如人意,但是也有不少篇章有高妙之處。陳延焯評價“吳梅村詞,雖非專長,然其高處,有令人不可捉摸者。此亦身世之感使然。”評其《賀新郎〔病中有感〕》:“悲感萬端,自怨自艾。千哉下讀其詞,思其人,悲其遇。固與牧齋不同,亦與芝麓輩有別。”

清初詞壇,除上述諸人外,還有所謂“前七家”,即宋征輿(轅文)、錢芳標(葆馚)、顧貞觀(梁汾)、王士禛(漁洋)、沈豐垣(遹聲)、彭孫遹(羨門)、納蘭性德(容若);加上李雯、沈謙、陳維崧,被目為前十家。王士禛、彭孫遹上面已簡單提及,納蘭性德與顧貞觀、曹貞吉並稱為“京華三絕”,為北京詞人之代表。宋征輿和李雯為雲間詞派早期重要成員,錢芳標與未被列入“前十家”董俞並稱“錢董”,為雲間詞派後期代表,這些詞人在清初影響頗大。

王夫之

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號溳齋,別號一壺道人,湖南衡陽人,漢族。晚年居衡陽之石船山,世稱“船山先生”。明末清初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詩人,詞人。與方以智,顧炎武,黃宗羲同稱“明末四大學者”。王夫之學問淵博,對天文、曆法、數學、地理學等均有研究,尤精於經學、史學、文學。主要著作有《周易外傳》、《周易內傳》、《尚書引義》、《張子正蒙注》等。詞作279首,其詞雖音律多疏,而芳悱纏綿,愴懷故國,風格遒上。晚清著名詞人朱孝臧題云:“蒼梧恨,竹淚已平沉。萬古湘靈聞樂地,雲山韶濩入淒音,字字楚騷心。”(《彊村語業》卷三)二十世紀著名詞學家龍榆生先生評屈大均詞:“所謂傷心人別有懷抱,真屈子《離騷》之嗣響也!”

屈大均

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介子,號萊圃。漢族,廣東番禺人。明末清初著名學者、詩人、詞人,與陳恭尹、梁佩蘭並稱“嶺南三大家”。”詩有李白、屈原的遺風,著作多毀於雍正、乾隆兩朝,後人輯有《翁山詩外》、《翁山文外》、《翁山易外》、《廣東新語》及《四朝成仁錄》,合稱“屈沱五書”。詞集有《騷屑詞》,其詞多“香草美人”特徵,表明其對屈原《離騷》精神的仰慕及追隨。在詞風上,《騷屑詞》既有“要眇宜修”的婉約詞作,也有不少“豪氣軼生馬”的詞作,還有傾向於南宋騷雅一派的騷雅詞風。屈大均詞的屈騷之風即其詞之最主要品質。屈大均詞小令、長調皆工。晚清著名詞人朱孝臧題其詞集云:“湘真老,斷代殿朱明。不信明珠生海嶠,江南哀怨總難平,愁絕庾蘭成!”(《彊村語業》卷三),朱孝臧於所舉清代諸位名家,以屈大均冠首,足見屈大均詞之地位。
編輯本段康熙三鼎足:納蘭性德、陳維崧、朱彝尊

納蘭性德

至於當行出色,以“詞人之詞”著名的,首推納蘭性德(1655年——1685年),其次有顧貞觀(1637—1714)。納蘭性德詞善以白描手法,直寫性情,真摯動人,接近南唐李煜。所作以小令為多,亦以小令為最工,哀婉纏綿,感染力很強。他的《長相思》詞寫“夜深千帳燈”, 《菩薩蠻》詞寫“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表現塞外風光,題材新穎,超越前人,尤為可貴。長調如《金縷曲贈梁汾》,一氣直說,真切如話,結構渾融無跡,個性躍然紙上,是不可多得之作。譚獻評價納蘭新的《蝶戀花》四首深得馮延巳、歐陽修、陳子龍小令之妙:“勢縱語咽,淒澹無聊,延巳(馮延巳)、六一(歐陽修)而後,僅見湘真(陳子龍)。”施蟄存曾在《花間詞新編》中輯錄宋代和清代“花間”風格婉約詞,清詞人中以納蘭性德入選最多,詞後附按語曰:“容若情真性厚,小詞聲色窈麗,哀樂無端,非晏歐所能限,況方回乎?篇什既富,珠玉火昆耀,亦不當屈居李重光下。謂為唐五代來一大家,可以無忝。雲間詞派,方當消歇之時,忽有滿清華胄,遠紹弓裘,陳臥子地下有知,亦當蹙額。”亦將納蘭性德(容若)與李煜(李重光)、賀鑄(方回)、陳子龍(陳臥子)等婉約名家相提並論。

顧貞觀作品最佳的,是寄給謫戍在寧古塔的吳兆騫的《金縷曲》二首。它用詞代替書信,別開生面;纏綿悱惻,字字皆血淚所成,風格感情,都與納蘭性德《贈梁汾》一詞相似,故納蘭性德嘆為:“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彈指詞》自注)

陳維崧

康熙年間兩大詞派為陽羨派與浙西派,分別以陳維崧和朱彝尊為盟主。

陳維崧(1625~1682)駢文為清初一大高手,有轉移壇坫之概。其文詞藻富麗,發而為詞,才華橫溢,倜儻豪邁,接近蘇軾、辛棄疾。陳維崧,江蘇宜興人,宜興古名陽羨,世稱其詞為“陽羨派”。但清初的社會情況與南宋不同,而且文網嚴密,陳維崧不可能直接抒寫和辛棄疾詞一樣的愛國主義的思想感情,但也注意反映一些社會現實。其詞多至1600餘首,外加補遺200多首,總數超過1800首,被稱為“詞富無雙”。陳維崧詞題材、筆法比較廣闊多樣。特別是他的〔賀新郎〕《縴夫詞》,用詞直接描寫人民的具體苦難事件,打破詞的傳統題材和手法的限制,結尾的人物對話,暗效杜甫《三吏》、《三別》的神理,很有特點。〔蝶戀花〕《六月詞》其四,寫農民入城的情態,也頗別致。他的詞有時傾瀉過甚,但如《題鐘山梅花圖》的〔沁園春〕詞,卻不愧“情詞兼勝,骨韻都高,幾合蘇、辛、周、姜為一手”(《白雨齋詞話》)的評價。

朱彝尊

與“陽羨派”詞同時崛起的,有浙派詞(亦稱“浙西派”)。“浙派”的開山作家是秀水(今浙江嘉興)朱彝尊(1629~1709)。而秀水前輩詞人曹溶著有《靜場堂詞》,家藏宋人遺集頗富,朱彝尊編選《詞綜》,多從其家假錄,並常與唱酬,同以“崇爾雅,斥淫哇”為尚,可稱“浙派”的先河。朱彝尊詩、文、詞兼工,但在文壇的影響,卻以詞為最大。清初詞人,出入唐五代和南北宋,各從所好,不拘一格;為了避免元明詞的浮靡猥雜;朱專門提倡南宋姜夔、張炎一派“清空”、幽雅的詞風。他自己說:“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所謂“恨”,有寄託滄桑之感的,也有屬於艷情和其他的。在寫作上,避滑避俗,用力淘洗,務歸於醇雅,有獨特的成就。但是遺憾的是,朱彝尊的一些詠物詞頗為庸俗,例如詠美女的身體各個部位的詞,備受詬病,與其提倡的“歸於醇雅”,難免相悖。其弟子及浙人為詞受有影響的,如李良年、李符沈岸登、龔翔麟等人,大都以南宋姜、張及史達祖、王沂孫、蔣捷諸家為依歸。

然繼起“浙派”詞人成就最大的,要推錢塘(今浙江杭州)厲鶚(1692─1752)。厲鶚字太鴻,又字雄飛,號樊榭、南湖花隱等,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文學家,浙西詞派中堅人物。康熙五十九年舉人,屢試進士不第。家貧,性孤峭。乾隆初舉鴻博,報罷。性耽聞靜,愛山水,尤工詞。著有《宋詩紀事》、《樊榭山房集》等。厲詞內容較單薄,譽之者謂為:“生香異色,無半點菸火氣。”(《藝蘅館詞選》張徐紫珊語)幽淡有過於朱彝尊,而深厚不如。康、雍、乾時期,“浙派”在詞壇上占統治地位。此派詞存在的缺點是境界不夠開闊,語言有時流於纖碎。譚獻《篋中詞》評“陽羨派”和“浙派”詞的利病和影響說:“自錫鬯(朱彝尊)、其年(陳維崧)出,而本朝詞派始成。顧朱傷於碎,陳厭其率,流弊亦百年而漸變。錫鬯情深,其年筆重,固後人所難得。嘉慶以前為二家牢籠者,十居七八。”是符合事實的。

清後期詞人:譚獻,項廷紀,蔣春霖等

清後期著名詞人主要有張惠言,周之琦,譚獻,項廷紀,蔣春霖,龔自珍等人。譚獻曾經列舉了“後七家”和“後十家”,所謂“後七家”即:張惠言、周濟、龔自珍、項廷紀、許宗衡、蔣春霖、蔣敦復。上述七人加上張琦、姚燮、王拯三家,即“後十家”。譚獻雖然出於自謙而沒有把自己列入其中,但是其《復堂詞》卻不遜色於上述數人作品,詞學影響力更是持續三十多年,為清末一大宗師。

乾隆後期及嘉慶時期,出現了以張惠言(江蘇常州人)、周濟為代表的“常州派”,取代“浙派”在詞壇的地位。它的影響,歷清中葉而直到近代,比“浙派”來得深遠。“常州派”強調詞的“比興”作用和社會意義,以推尊詞的地位,如張惠言說詞要“意內而言外”,要“緣情造端,興於微言”,發揚《詩》、 《騷》的比興之旨;周濟說:詞“非寄託不入,專寄託不出”,詞人要“見事多,識理透”,“詩有史,詞亦有史”,說王沂孫詞是“故國之思甚深,托意高,故能自尊其體”,等等。他們為了要矯正“陽羨派”詞的粗獷,“浙派”詞的輕弱,提倡詞要寫得“深美閎約”(《詞選序》),質實厚重。他們的理論,對清代和近代詞的發展,起了推進作用。然而他們在創作上,最宗奉的詞人是晚唐的溫庭筠和北宋的周邦彥,又不免偏囿於“婉約”、穠艷的形式;他們評論古代詞人的“比興”之作,也多流於附會,不過這種“附會”並不是他們的首創,而是從南宋的鮦陽居士解讀蘇軾《卜運算元》等作品時就已經存在,張惠言等人也直接從鮦陽居士那裡繼承了這種解讀方式,不僅為稍後的王國維等人批評,也被同為常州派的端木埰等人委婉反對。張惠言、周濟之外,這派作家還有張琦、董士錫,及作風相近的周之琦等。早期“常州派”詞人,上無清初明室遺民之恨,下少接觸到鴉片戰爭以後的驚風驟雨,所以他們詞中的“比興”,主要還是個人生活和感受的曲折吐露,仍然缺少深廣的社會意義;風格比較厚重,雖能做到“深美閎約”,但形式的綿密也掩蓋不了內容的空虛。他們對詞的藝術有新的認識和嘗試,有新的成就,但卻挖掘不到更多的新意境。這是受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使得他們在創作實踐上的貢獻,不能充分地體現他們的理論要求。倒是鴉片戰爭之後,在時代起了大變化的情況下,有些繼承他們的創作傾向的詞人,作品的內容和寄託卻較他們豐富。這類詞人,可以譚獻、莊棫、王鵬運、朱孝臧等為代表,他們可以說是“常州派”的餘波後勁。

當“常州派”主盟詞壇的時期,有不為此派風氣所囿,自為清真哀艷、接近納蘭性德的項鴻祚(後改名項廷紀)的《憶雲詞》;自為疏雋秀雅,接近“浙派”的郭麐的《靈芬館詞》,也各有其特色。譚獻曾推納蘭性德、項鴻祚與近代的蔣春霖,為清代詞中“三鼎足”(《篋中詞》)。而龔自珍本其為文為詩的新奇瑰麗的思想文采,以為詞“綿麗飛揚”(譚獻《復堂日記》)“能為飛仙、劍客之語”(《篋中詞》),不囿聲律,不拘宗派,更為自具面目。凡此均表現了他們憤時疾俗、厭舊迎新的精神。

項廷紀

項廷紀原名繼章,又名鴻祚,字蓮生,浙江錢塘人。道光壬辰(一八三二)舉人,(一八三五)卒,年僅三十八歲。著有《憶雲詞甲乙丙丁稿》四卷。其自序云:“生幼有愁癖,故其情艷而苦,其感於物也郁而深;連峰巉巉,中夜猿嘯,復如清湘戛瑟,魚沉雁起,孤月微明;其窅敻幽淒,則山鬼晨吟,瓊妃暮泣,風鬟雨鬢,相對支離;不無累德之言,抑亦傷心之極致矣!”(《甲稿序》)又云:“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時異境遷,結習不改,霜花腴之剩稿,念奴嬌之過腔,茫茫誰復知者?”(《丙稿序》)又云:“當沉鬱無憀之極,僅托之綺羅薌澤以洩其思,蓋辭婉而情傷矣!”(《丁稿序》)於此略見作者之情趣。朱孝臧題云:“無益事,能遣有涯生。自是傷心成結習,不辭累德為閒情,茲意了生平。”(《彊村語業》卷三)亦約廷紀自序言之也。譚獻評曰:文字無大小,必有正變,必有家數。水雲樓詞,固清商變徵之聲,而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成容若、蔣鹿潭,二百年中,分鼎三足。

蔣春霖

蔣春霖(1818~1868)近代詞人。字鹿潭。江蘇江陰人,寄籍大興(今屬北京市)。幼隨父蔣尊典,在荊門知州任所讀書。父死後,家業中落,奉母歸京師,屢試不中。鹹豐二年(1852),署富安場鹽大使。七年,母死去官,移家東台。鹹豐十年,先後入喬松年、金安清幕。後又做過六、七年的小鹽官。

蔣春霖早歲工詩,風格近李商隱。中年,將詩稿悉行焚毀,專力填詞。據說他由於喜好納蘭性德的《飲水詞》和項鴻祚的《憶雲詞》 ,因自署水雲樓,並用以名其詞集,這個說法因為沒有蔣春霖留下的文獻證據,受到一些研究者懷疑。他重視詞的內容和作用,認為:"詞祖樂府,與詩同源。偎薄破碎,失風雅之旨。情至韻會,溯寫風流,極溫深怨慕之意。"(李肇增《水雲樓詞序》)所作詞如〔台城路〕《易州寄高寄泉》、〔卜運算元〕"燕子不曾來"等,多抒寫仕途坎坷、窮愁潦倒的身世之感,悲惻抑鬱。其詠時事之作,如〔台城路〕"驚飛燕子魂無定"、〔渡江雲〕《燕台遊蹤,阻隔十年,感事懷人,書寄王午橋、李閏生諸友》等,雖被譽為"倚聲家老杜",但內容大都抒寫太平軍掃蕩江南時,士大夫流離之感以及對風雨飄搖的清王朝的哀嘆。

他的詞講究律度,又工造境,注意鍊字鍊句,在清末頗受稱譽。譚獻稱其“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成容若、項蓮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篋中詞》卷五)。

蔣春霖生前刻於東台,後收入杜文瀾《曼陀羅閣叢書》中。蔣卒後,他的好友於漢卿蒐集未刻之詞,與宗源翰所藏,合刻《補遺》1卷。繆荃孫也重刻過他的詞集。1933年出版的《詞學季刊》創刊號,又發表其未刻詞9首。總計蔣春霖詞今存170餘首。詩作今存不及百首,由金武祥刻入《粟香室叢書》,題為《水雲樓剩稿》。

譚獻

(1832~1901),近代詞人、學者。初名廷獻,字仲修,號復堂。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少孤。同治六年(1867)舉人。譚獻治學勤苦,是一位有多方面成就的學者。“讀書日有程課,凡所論著,隱括於所為日記”(《清史稿·譚廷獻傳》)。二十五、六歲後,潛心經學,傾向今文學派,重微言大義。他的駢文,規仿六朝,高出時人,詩亦“優柔善入,惻然動人”(吳懷珍《復堂詩敘》)。但以詞與詞論的成就最突出。

譚獻的論詞主張,本於常州詞派張惠言、周濟,較周濟"有寄託入,無寄託出"之論,更趨具體。他稱讚常州派興,"而比興漸盛"(《復堂日記》),極力推尊詞體。他認為,詞“上之言志永言,次之志潔行芳,而後洋洋乎會於風雅”(《復堂詞錄序》),不應當視為“小道”;強調詞要有“寄託”,自謂早年讀詞,即“喜尋其旨於人事,論作者之世,思作者之人”,提出“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同前)。他選清人詞為《篋中詞》今集6卷,續集4卷,“以比興為本,庶幾大廓門庭,高其牆宇”(《復堂日記》),並詳著其流別;又曾評點周濟《詞辨》,皆意在闡發自己的論詞主張,影響甚大。葉恭綽說他“開近三十年之風尚”(《廣篋中詞》)。

清詞的特點

近人梁啓超著《清代學術概論》,以為清代詩文皆趨衰落,獨詞“駕元明而上”;朱孝臧以為清詞“獨到之處,雖宋人也未必能企及”(《全清詞鈔序》引)。梁氏論清代詩文,朱氏高估清詞,都有偏頗之處;但他們認為清詞超過元明兩代,卻是符合事實的。

綜觀清詞的顯著成就,可概括為三點:第一,作者多。清詞總集,舊有王昶的《國朝詞綜》黃燮清的《國朝詞綜續編》等。今人陳乃乾編《清名家詞》初編已刊印著名詞人的專集100種;葉恭綽編《全清詞鈔》,入選的詞人有3196人。詞人之多,大大超過前代。更重要的,不僅詞人數量多,而且作品確有較高質量的也不少。第二,立論高。“常州派”在詞的創作和批評方面的理論都是眼界較高的,較諸前代有發展。其他清代詞人的論詞文章或詞話,也不乏獨到之言。這對於近代幾部精彩的詞話的出現,有直接的影響。詞的理論的發展,一方面對清詞的創作有促進作用;一方面也是在清詞的創作成就的基礎上作出的經驗體會的總結。第三,功夫細。清代詞人,無論取法哪一家、哪一派,都不完全局限於此,而是博參約取,用功細密;不以模擬為滿足,力求出新變化,有所創造。他們在詞的意境上受到種種局限,不能得到更大的成就;而在藝術技巧方面的細微功夫,在詞的發展史上,不愧是後來居上的。

清詞作者多的原因主要有:首先,由於明末雲間詞派影響,清初文人填詞蔚然成風;其次,明清鼎革,文字獄橫行,文人寫詩作文動輒得咎,大量文人就將才學轉投入填詞;第三,宋代之後,詞樂失傳,填詞成為案頭文學,使得文人所受束縛大大減小,填詞自由大大增加。第四,康熙皇帝利用一些詞人聲望,將填詞也納入正統文化,使得詞的地位在官方認可方面得到提升。等等。

雖然因為這些原因使得詞人和詞作大增,但是數量不能決定一切。清詞人雖多,但是能與宋詞名家相媲美者屈指可數,這中間還有個別詞人大量因襲前人詩詞成句,使得詞藝地位更受動搖。相比宋詞,明末詞和清詞數量上的優勢絲毫不能挽救質量上的劣勢。清詞功夫雖細,但是卻流於瑣碎,與宋詞相比,亦無回天之力。立論雖高,卻也只是眼高手低,試圖推尊詞體,卻力不從心。

綜合而言,清詞雖然號稱中興,總體成就卻只能是二流,高過總體成就三流之明詞,卻低於成就一流之宋詞。

惟有婉約詞一派,尚有明末陳子龍與清初納蘭性德、清末蔣春霖可媲美宋詞婉約名家,陳維崧主盟的豪放一脈與朱彝尊主盟的清空一脈之成就,後世爭議極大,但是總體上認為他們遜於蘇軾、辛棄疾與姜夔。晚清詞壇領袖譚獻(1832-1901)總結明清二代詞壇,最推崇者恰也只有陳子龍和納蘭性德:“有明以來詞家,斷推湘真(陳子龍)第一,飲水(納蘭)次之。”其次則推崇蔣春霖與項廷紀:“閱蔣鹿潭(蔣春霖)《水雲樓詞》,婉約深至,時造虛渾,要為第一流矣。閱項蓮生(項廷紀)《憶雲詞》,篇旨清峻,托體甚高,一掃浙中喘膩破碎之習。蓮生仰窺北宋,而天賦殊近南唐。丁稿一卷,遍和五代詞,合者果無愧色。”其他人俱被譚獻列入“尚非上乘”(以上評價均見於譚獻《復堂日記(戊辰年)》,後譚獻關門弟子徐珂整理其零散詞評和詞序,合為《復堂詞話》,譚獻晚年審閱定稿。)

後代對清詞之識見,難超譚獻。王國維《人間詞話》在“境界說”等方面價值雖大,但在評價明清詞人時,卻難免義理粗疏,英雄欺人,更因個人偏嗜而任意詆毀一些詞人,有失大家風範;梁啓超並非評詞專家;朱祖謀為常州派後勁,在填詞和校勘典籍方面貢獻不小,但是門戶之見較深,以學問評詞,脫離文本解讀,他們對清詞的認識均不及譚獻清醒。但由於譚獻逝世於1901年,因此對清末民國初重要的幾位詞人朱祖謀(朱孝臧)、王鵬運、況周頤、鄭文焯、文廷式、王國維等人無法進行客觀評價,只是在《復堂詞話》中偶爾評論其中數位,卻並未對他們的地位進行評價,而且譚獻去世之後,這些詞人中的創作還延續了長短不長的時間,譚獻無法為他們“蓋棺定論”,這一點是必須注意的。此外,譚獻的評價無法避免門戶之見,雖然他並未過分推崇常州派先輩的地位,但是卻否認了陽羨派和浙西派的所有詞人之地位,認為他們“俱非上乘”,似難服眾。但是,後代著名詞評家也大多沒有對陽羨派和浙西派進行高度評價。明末詞和清詞整體不如宋詞甚多,是不爭的事實,高手也僅限於婉約派屈指可數的三四個,且無法超越宋詞相應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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