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行》

《抱月行》

《抱月行》是由作者少鴻著作、花山文藝出版社於2008年出版的書籍。

作者: 少鴻
《抱月行》抱月行

出版時間: 2008-9-1 字數: 268000
頁數: 331 開本: 大32開
紙張: 膠版紙 I S B N : 9787807553496
包裝: 平裝 所屬分類: 圖書 >> 小說 >> 社會

編輯推薦

王躍文、閻真傾情推薦,李碧華式的愛情傳奇,從懵懂無知到體味愛欲之美,一個無欲男人的成長歷程
回看頭緒萬端的紛亂人生,其實就是無可掙脫的宿命。
——王躍文|

名家評論

人生也許就是逃離,或許逃離本身就是求心索。主人公從逃婚開始,整整大半個世紀都在不斷逃離,或者他五十多年都在苦苦求索。他越是逃離,周遭物事越是陌生;越是求索,來去之路越是逼仄;但他只能朝閃爍在內心的那點兒光亮義無反顧地走去。回看頭緒萬端的紛亂人生,其實就是無可掙脫的宿命。
——王躍文
在這個蒼涼悽美的故事裡,我們看到了死亡、貪慾、背叛,也看到了忠誠、憐愛,還有悲憫。世事多變,人生無常,或許悲憫就是我們心中的明月吧?抱月而行,便能從容淡定寵辱不驚,便可超越苦難,溫暖心靈,驅散命運的迷霧,照亮我們的前程。
——閻真

內容簡介

新婚之夜,他放著漂亮的新娘梅香不要,卻追到船上要拜師學月琴。一個簡單的抉擇,拉開了半個世紀社會變遷、家族興衰的歷史帷幕。他洞悉了師傅的秘密,卻只能任師傅與瘋師娘身陷危城,被鬼子燒死;他耿耿於懷自己的私生子身份,養父母卻因他先後葬身流水;前妻偷情生下女兒,他卻視同己出;精明的師兄當了市長,卻不能像他一樣擁有平凡的快樂;美麗的師妹成了他的妻子,卻只能抱著他的腳睡覺;他終於成了聞名一方的月琴藝人,卻又忍痛自殘拒絕彈唱……幾經風雨,月琴的清音不變,而他緊閉的心扉,也如月琴之聲,在人世沉浮中越發清亮,漸漸敞開。從漂亮幹練的梅香到柔弱執著的南門小雅,奏響女人這把月琴,卻花費了他畢生的心力。

作者簡介

少鴻,湖南安化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有協會副主席,出版有長篇小說《夢土》、《溺水的魚》、《郁達夫在情之途》、《花枝亂顫》等。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書摘插圖

第一章
月琴聲珠子般彈跳的時候,新郎倌覃玉成還不曉得自己將從洞房里逃出去。他的耳朵如同兩隻瓜瓢,將那些晶瑩圓潤的珠子一顆不落的接住了。他湊近與堂屋相鄰的板壁,將右眼對準一條裂開的縫隙。
他感到自己從那條縫隙里穿了過去。
所有來參加婚禮的親友,還有那些來鬧房的左鄰右舍,此刻全聚集在堂屋裡。從蓮城請來的南門秋師傅與徒弟分坐在八仙桌兩邊,各抱一張月琴。他們捏撥子的手像啄米的小雞,在琴弦上活潑地跳躍,逗弄得那些玉珠子不斷地蹦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南門秋眼風一掃,用假嗓唱道:小幼尼到如今哎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青絲髮,恨爹媽他不該送奴來出家,哎,好叫人難過這冷落生涯……這個唱段叫《雙下山》,據說是南門秋年輕時從洞庭湖畔一個絲弦班子那裡學來的,是他最拿手的,也是最受大家歡迎,逢請必唱的。
覃玉成盯著南門秋,都捨不得眨一下眼。他熟悉南門秋的嗓子,許多唱段都耳熟能詳。不過他不太在意唱詞,他喜歡的只是月琴彈奏的丁冬之聲,還有南門師傅唱出的那種聲調,那股韻味,總是讓他陶醉。這回家裡請南門秋來唱月琴伴喜,還是他寫的請帖。他將“雅韻賜奏,伏乞早臨”八個字練了十幾遍,才寫到帖子上去。在他的整個婚禮中,只有這件事是他樂意做的。白天裡身穿禮服的他幾次跑到大門口,往街口張望,看有無南門秋的蹤影,旁人見狀竊笑不已,還以為新郎倌急不可待,在盼望新娘的花轎早點到來。
覃玉成看得發痴,聽得入迷,耳邊吹來一縷酒味胭脂味夾雜的氣息——婚禮中,按照禮數,他和新娘坐了床,喝了合卺酒。梅香貼著了他的後背,他忍不住抖動了一下。是的,新娘叫梅香,除了知道她的名字,曉得她比他大一歲之外,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月琴好聽嗎?”梅香問。
他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
梅香又說:“月琴就這么好聽啊?”
他點點頭,有點煩,他的心情被打擾了。
“那讓我也聽聽。”梅香伸手推他的肩。
聽就聽,為何跟我爭一條壁縫呢?他想是這么想,但還是將那條壁縫讓給了她。他在床邊坐下,跟著時緩時疾的月琴輕聲哼著:見和尚站路旁,眉清目秀貌堂堂,青春年少正相當。我有心搭一腔,話到嘴邊不敢講,又恐怕來的往的君子道短長……倘若是,得成雙,商商量,量量商,商商量量量量商商下山崗下山崗……他搖頭晃腦,在音韻中浮了起來,往一個不可知的地方漂去。但這感覺很快被打斷了,梅香又推他一下:“哎,你也會唱呀?”
他瞥了她一眼,搖搖頭。
“你要是唱,一定不比南門秋的徒弟差。”梅香端杯茶過來,“你潤潤嗓子羅。”
他將茶推開:“我不要。”
 “那,我們躺到床上聽,好么?”
他很奇怪:“為什麼?”
梅香低下頭不吱聲,嘴巴有點翹。
床頭的紅燭哧的閃了一下,燭光暗淡了一些,他撥了撥燭芯,燭光隨即亮了起來。他發覺她在瞟他,便轉過臉,望著自己投在板壁上的影子。
梅香問:“我是尼姑么?”
他又奇怪了:“誰說你是尼姑了?”
梅香說:“可尼姑都曉得找個和尚作伴好下山呢。”
她把剛聽來的唱段引用上了。她很聰明。可他還是不曉得她什麼意思。他覺得她有點怪,懶得睬她,眯起眼繼續聽月琴。琴聲卻戛然而止,南門秋與徒弟季惟仁各扮僧尼,時而道白,時而清唱,甚是風趣,逗得看客們發出陣陣鬨笑。
覃玉成聽得兩眼發直,梅香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好像有點煩躁,後來就窸窸窣窣地脫起衣服來了。她影響了他聽月琴,他沒好氣地回頭挖她一眼。可他撞見了她赤裸白皙的後背,眼睛一酸,好像被那白色灼傷了。梅香拿一雙黑幽幽的眼睛乜他,他打了個尿顫,叫了一聲:“誰要你脫的衣服?”
“不脫衣我哪么睡?”
“你不曉得吹了蠟燭再脫嗎?”
梅香鼻子哼一聲,鼓起嘴巴一口氣吹滅了床頭的紅蠟燭,溜到床上,抱住被子一滾,朝里躺著不動了。桌上還有一支蠟燭亮著,但光線黯淡了許多。
他吁了一口氣,重新湊到那條壁縫前。我見你慌慌張張,敢莫是瞞著師父逃下山來的?——我看你這樣倉倉皇皇,必定是瞞著師傅逃下山來的!——那你是先逃(仙桃)。——你是先逃(仙桃)!——先逃也是逃(桃),後逃也是逃(桃),——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倒不如你和我下山去結成親結成親……在兩盞大馬燈的映照下,南門秋臉色微微的有些紅,但嗓子仍舊那么清亮。季惟仁的嗓子不如師傅,但他唱得很賣力,額頭上都滲出汗來了。堂屋裡的聽眾有的默然凝神,有的搖頭晃腦,還有的嗑著瓜子,聽得有滋有味,也吃得有滋有味。梅香在床上翻來覆去,唉聲嘆氣,顯然沒有睡著,但這不關他事,誰讓她不喜歡聽月琴呵?這么好聽的月琴她都不曉得享受,是她沒福氣呢。覃玉成屏氣傾聽,慢慢地忘記身在何處了。
他在那些好聽的音律里漂浮。
月琴聲止息,覃玉成從沉醉中清醒,最後一粒珠子在他耳腔里跳了幾跳,不動了。夜已深,南門秋將月琴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藍布袋裡,客人們紛紛起身拱手告辭。爹過來道了謝,掏出一個鼓鼓的紅包遞給南門秋,南門秋客氣地推了幾下,也就收下了。覃玉成曉得,等吃過夜宵,南門秋就要帶著徒弟回蓮城去了。
覃玉成意猶未盡,回過身來,只見梅香背朝著他,一動不動,好像已經睡著了。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像一粒月琴彈出的聲音,在心裡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再跳了一下,打得他的心直痒痒。他決定,按照它的指引去做。他悄悄脫下黑綢馬褂,再接著,又脫下了簇新的藍長衫,換上了便裝,這樣一來,他就不像一個新郎了。
他又坐了一會,聽了一會梅香的呼吸和屋外的動靜,重新考慮了一下自己的決定。然後,他慢慢地拉開兩斗櫃的屜子,從裡面摸了兩塊銀元塞進懷中,躡手躡腳地往後門而去。他拉門栓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但是門卻不遂他意,吱呀一聲,令他頭皮發麻。床上的梅香醒了,翻過身來了,她的目光刺在他的背上。
梅香問:“你做什麼去? ”
他緊著喉嚨答道:“上茅什去。”
梅香不吱聲,又翻身朝里了。
他趕緊溜出門,進了後院。後院是他家的作坊,到處擺滿了竹子、傘架和油桶,瀰漫著濃郁的桐油味。傘匠的住房裡還亮著燈。他避開燈光和月光,沿著院牆的陰影迅速地竄到後院門口,推開門,縱身一躍,就到了門外。
他的身體很輕,風一樣往前吹過去。他繞到街面上的時候,只見滿街樹影搖曳,遍地月光蕩漾,南門秋帶著季惟仁在前頭匆匆走著,他們的背影像兩片樹葉一樣飄浮不定。
覃玉成追到碼頭時,划子正要解纜,他壓著喉嚨對水手說,夥計,搭個順水船好么?水手說,這是南門師傅雇的船,他做不得主。南門秋從艙里丟過來一句話,船家,就行個方便吧。水手便放他上了船。覃玉成沖艙里作個揖,在沒有蓬蓋的前艙坐下來。怕南門秋認出他,他背過臉,望著岸上那些黑黢黢的吊腳樓。
划子搖晃著滑離了碼頭,大洑鎮的屋影、燈火以及泊在碼頭上的大小船隻,都徐徐往後移動。江流寬闊平緩,水波幽幽閃光,天上一輪月亮,水裡也一輪月亮,都是那樣渾圓金黃,宛如一對銅鈸。夜空藍得深邃,月光水一樣從空中傾瀉下來。槳聲吱呀,雪白的水花在槳下次第綻開。
水手站在船艄上,邊打槳邊與南門秋扯白話。一方晴傘鋪的覃老闆大方么? 大方大方,覃老闆是個講禮性的實在人,沒說的,又是夜宵又是紅包。聽說新娘子好漂亮?漂亮漂亮,眉清目秀,很端莊的。哎呀呀,那新郎好福氣呀!這個時候只怕好事已經做成了吧?水手和客人都笑了起來。南門秋的笑聲很低,嘿嘿兩聲,是那種長者矜持的笑,笑過後,感慨地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世最好的時光呵。”
覃玉成有些納悶,他們怎看出新娘眉清目秀而且漂亮呢?他這個與新娘坐過床了的新郎,都沒看清新娘的眉目呢。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福氣,這是一個他不情願的婚禮。他還沒想過要成親。除了月琴好聽,月亮好圓好亮,八月十六真不是個好日子。他伸出手,接了一巴掌涼涼的月光。
河面上月色蕩漾,粼粼閃閃,水中的月亮緊緊地跟隨在船邊。過了一陣,水手說,南門師傅,月亮這樣好,不如你彈奏一曲,養養大家的耳朵?南門秋便坐到船舷上,取出月琴抱在懷裡。月光從圓圓的琴板上反射出來,覃玉成覺得,南門秋抱的不是月琴,而是天上的月亮。他顫抖了一下,心中有根弦被南門秋撥動了,他整個人成了一把月琴,丁丁冬冬的樂音源源不斷地從身體裡跳了出來……
一曲彈罷,天地無聲。水手叫道,真的是好聽死了!南門秋笑問,什麼叫好聽死了?水手說就是味道好得不得了哇!又不是肉味,又不是魚味,眼睛一閉,說不出的味!就好像,抓癢抓對了地方呢!南門秋和徒弟嘿嘿直笑,很得意。覃玉成望著江水默默無言,他隨琴聲流走的心思似乎還沒有回來。
南門秋轉頭問:“後生,你有什麼感覺?”
覃玉成想想說:“我感覺看到了一條大,但不是這條河,我又看到了又圓又亮的月亮,但也不是現在的月亮,我還看到一條小船在河上漂,卻也不是我們這條船,因為那條船上好像有古人在飲酒……我感覺自己躺在波浪上,上下起伏,我又好像飄在風裡,我很輕很薄,我看不到自己,我跟著師傅的琴聲四處漂流,也不曉得自己漂到哪裡去了……我好像沒有了。”
南門秋驚訝地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後生家,謝謝你的感覺!”
覃玉成起身作揖道:“不不,是我應感謝師傅,您的月琴讓我從心眼裡舒服!”
“這樣說來,你早聽過我唱月琴了?”
“嗯,只要聽說您在近處唱月琴,我就要找去聽的,有兩次飯都忘了吃,事也忘了辦了……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您了。實不相瞞,今朝搭師傅的順水船,是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怕暴露自己的新郎身份,覃玉成一直側對著南門秋,此時他也不敢大意,側著臉在跪下來,將頭嗑在艙板上:“懇求師傅一定答應我!”
南門秋忙扶他:“起來說起來說。”
覃玉成執意不起:“您答應了我才起來!”
南門秋只好說:“好,我答應,請起請起。”
覃玉成這才起身:“我想拜您作師傅,我要學唱月琴。”
“噢?”南門秋眼裡一亮,說,“你既早認識我了,就該曉得,我是開綢布莊的,唱月琴不過是我的雅興而已。唱月琴難以養家餬口,更別說安身立命,你學它何用?”
“我喜歡。”
“嗯,喜歡是最好的理由。今夜萍水相逢,一曲相通,也是我們的緣分……”南門秋拉過他的左手,逐個地掰著他五個手指仔細查看,“唔,手指細長,是塊好料。你讀過書嗎?”
覃玉成忙說:“讀過讀過,我上過新學堂呢,最喜歡背《增廣賢文》。”
南門秋說:“那我考考你,背一個與現在的情景相適的句子出來。”
覃玉成想想,念道:“三人同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而從,其不善者改之。”
南門秋欣喜地拍手:“好一個三人行必有我師,貼切,貼切。真乃其言也切,其心也誠,其人也慧啊!”
覃玉成跪下便拜:“師傅!”
南門秋將他扶起:“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來,見過你師兄季惟仁。”
季惟仁從艙內出來,覃玉成也迎了過去。或許是興奮過度,覃玉成忘了掩蔽自己的面孔。季惟仁正視他一眼,叫道:“師傅,他是一方晴的新郎倌!”
南門秋大驚,湊近他的臉端詳一遍,錯愕不已:“你、你這是何故?居然拋下新娘,從洞房裡跑了出來!”
“我就是想跟師傅學月琴。”
“哪有你這樣的?真是!”南門秋苦笑一下,回頭說,“船家,快調頭送他回去!”
水手不樂意了,三十里水路快走了一半了,回去又是上水,費勁。南門秋便說給他加船錢,又叫季惟仁去船頭幫他劃前槳。划子慢慢地調過頭,往來路而去。
覃玉成衝動地將一隻腳踏到船舷上:“師傅,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已經答應收我為徒了,如硬要送我回,我就跳下去!”
“你想逼我於不義?這樣的君子,不做也罷!你瞞了父母,棄了新娘,收了你我良心何在?學藝先從做人起,百善孝為先,你若真想做我徒弟,以後徵得家人同意了,再來蓮城找我也不遲;你若執意不回,那我就沒有你這樣的徒弟!至於跳江與否,你自己決斷吧。”
南門秋不溫不火地說,轉身坐下,望著江心。
水中的圓月起了皺。覃玉成有些無奈,想了想,朝南門秋拱拱手,輕聲道:“師傅,我聽你的。”然後,他走到船頭,奪過季惟仁手中的槳,用力地劃了起來。槳葉吃水很深,他的力氣很足,每劃一下,划子就明顯地往前沖一下……
覃玉成回到洞房裡時後院裡的已經叫了頭遍了。門開著,所以他的歸來很順利,人不知鬼不覺的。梅香在床上打著鼾,看來也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脫了衣服,慢慢慢慢地躺到新娘身邊。新娘卻突然說話了:“你是上茅什去了還是造茅什去了呵?”他不吱聲,背對著新娘,有意打起了鼾。他心裡很平靜,他聽到枕頭下傳來了美妙的月琴聲。後來他乾脆把那個繡有鴛鴦鳥的枕頭抱在懷裡,然後就睡著了。
梅香對鏡梳妝的時候,發現自己黑亮的杏仁眼裡透著一些迷茫,一些憂鬱,一些怨忿。她看見了自己的不快樂,嘆息一聲,將短髮一把挽了,盤到到腦後,給自己梳了一個巴巴髻。婆婆覃陳氏端著一碗糖水雞蛋笑吟吟地進門來,梅香連忙起身接過碗。覃陳氏走到床邊收拾床鋪,梅香拉拉婆婆的袖子,說:“娘,不勞你動手,我自己來。”
覃陳氏不由分說將她推開了,仔細地拍打著床單。其實,被子梅香早疊過了,枕頭也放好了,床單上的皺褶也抹平了。只是鋪在床中央的那塊白布她沒有動,那是昨晚鬧房之後,婆婆收拾床上的花生紅棗時悄悄鋪下的,它也是習俗的一部分,她早就曉得了的。覃陳氏的眼睛也盯著白布不動了。梅香看到婆婆的臉板了起來,她有點怕,回到桌前坐下,那碗雞蛋也不敢去碰了。
她非常清楚婆婆變臉的緣由。上花轎之前,娘家嫂子扯著她的耳朵說了半天私房話,告訴她進洞房之後如何應對。嫂子說,到了那種時候,男人是有點急的,有點橫霸蠻的,你要順著他,你順著他了,他就會一輩子對你好。可是你也只能稍稍順一順,不能太順了,你太順了就顯得有點主動了,你一主動男人就會嫌你不守婦道了,所以呀你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嫂子還說,那個時候你是會破的,你一破是會有點疼的,你要忍著,不要緊的,女人都要過這一關,疼過之後就會舒服了的,要是男人對你好,那種舒服是一輩子都享用不盡的。不過你破時會流一些血,你不要把血揩掉了,要讓它沾到白布上,讓家裡大人看見,因為它就是喜,規矩人家收媳婦,是要見喜的。嫂子壓低了聲音說,黃花閨女進洞房都會見喜,你要是經過男人了,就要想辦法弄點血到那白布上去,否則你在婆家一輩子做不起人。梅香生氣地就揪了嫂子一把,你才經過男人了呢!
可嫂子說的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沒有見喜。新郎躺在床上像根沉潭木,碰都不碰她,這喜從何來?可他為何不碰她呢?梅香不曉得這是怎么回事。
覃陳氏抓起那塊布展在梅香面前,聲音顫抖:“梅香,哪么沒見喜?”
梅香不吱聲,偏過頭去。
覃陳氏的眼光尖得像根刺:“你說呀,難道你給過別人了?”
梅香懊惱地回嘴道:“昨晚你不聽聽壁腳,怪我作什麼!”
“不怪你怪哪個?”
“問你兒子去。”
梅香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本來她有好多話說,那些話都已經擠到了喉嚨口了,但她怕衝撞了婆婆,於是就用雞蛋將它們堵住。婆婆的質問和疑慮也被她堵住了,拿著那塊令她失望的白布憂心忡忡地走了。
梅香吃完雞蛋,將身上收拾熨貼,到堂屋認了一遍神龕上方 “天地君師親”五個大字,又瞟了瞟神龕里祖宗的牌位,然後燒了三炷香,鞠了三個躬。堂屋裡並沒有人,鞠一個躬也可以的,可梅香還是認真地履行了規矩。從此她就是這屋裡的人了,頭一次還是馬虎不得,祖宗即使不怪罪,心裡也過意不去呵。堂屋有點暗,令人壓抑,她隨即就離開了。她邊走邊打量屋裡屋外的情形,這可是她要住一輩子的地方,她想看個一清二楚。自從合了八字定下親之後,娘家的姑娘們沒有不羨慕她的,都說她命好,有福氣,誰不曉得一方晴傘鋪是大洑鎮有名的殷實人家呢?就連一些光屁股小伢,見了她就故意唱那個爛熟了的童謠:一方晴的傘,落口溶的糖,老油鍋的油條一庹長,大洑鎮真真好地方!可是如今看來,她是不是有福氣,還很難說。不說昨夜新郎倌的冷落,就說現時,他也該帶著她熟悉一下屋裡,給公公婆婆請個安吧,可他一早就沒了蹤影,人毛都沒見到一根了。一過門就遭如此冷遇,是人都會憋氣的,人一憋氣就會不快樂,一個人如果不快樂,那福氣又有什麼用呢?
梅香邊走邊想來到了店子裡。一方晴傘鋪是前店後坊,鋪面臨街。公爹覃有道正在櫃檯後整理自家製作的各種油紙傘。梅香拘謹地叫了一聲爹,行了一禮。覃有道便咧嘴一笑:“噢,梅香就起來了?玉成呢?”
梅香說:“不曉得,沒見到人影子。”
覃有道又噢了一聲,問:“你們幾時去吃回門飯?”
梅香說:“也不曉得,還沒聽玉成說呢。”
覃有道說:“早去早回吧,路不近呢。給你爹媽多回點禮,你爹媽見我們講禮數,對你也放心些。男伢懂事遲,玉成還是個懵子鬼,你比他大,要多教他,多管他。他怕是在後院,你去找他吧。”
梅香便出了店子往後院而去。婆婆肯定還沒有告訴公公沒見喜的事,要不公公對她不會這么客氣。她咬著嘴唇,很是鬱悶。這玉成是不懂事沒開竅呢,還是他另有相好,所以才在新婚之夜冷落她?這念頭嚇了她一跳,不想不像,越想越像,心裡一時成了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後院的空坪上擺滿了撐開的傘,還都是剛蒙上皮紙的半成品,正待上色抹油,乍一看像一大片凋敗的荷葉,七零八落的。傘匠師傅林呈祥蹲在地上,正往傘上刷著紅漆,瞥見梅香,咧開嘴笑了一下,嘴裡一顆銀牙一晃。梅香面頰上有點癢,曉得林呈祥盯著她的,便扭頭避開他的目光。沒尋到覃玉成的影子,林呈祥哼的山歌卻到了她耳邊:
遠看姐兒白又細,
好比蘿蔔削了皮,
心想討個蘿蔔啃,
人多眼雜不便利。
這是唱給她聽的,她只能裝傻,不能理睬的。要是在娘家,她可不許他沾便宜,馬上一首罵歌回過去。她的潑辣性子和清亮嗓子方圓十里都是有名的。可現在不同了,她成了媳婦了,為人處事都要小心謹慎了。她加快腳步往後院深處走,山歌子又追著她的腳後跟過來了:
姐兒走路不要忙,
慢走三步又何妨,
你又不是天鵝體,
我也不是餓螞蝗
梅香實在不想示弱,卻又不好回歌,臉都憋紅了。她氣鼓鼓地回頭,徑直走到林呈祥面前,直通通地說:“請問傘匠師傅,踩到過玉成的影子么?”
“嘻嘻,新娘子找新郎倌呵?你尖起耳朵羅。”林呈祥眨了眨鬼眼睛。
梅香凝神豎耳,林向祥身旁的一把撐開的傘後發出輕微的崩崩之聲。她忙繞到傘後,只見覃玉成坐在地上,手拿一塊竹片,有節奏地彈撥著傘骨,好像在彈一把琴,嘴裡咿咿呀呀地哼。梅香沒好氣地說:“都成家的人了,還只曉得好耍。”
覃玉成站起來,拍拍屁股,癟著嘴不說話。
梅香又說:“到我家吃回門飯的,你去也不去?”
覃玉成嘟噥一句:“誰說不去?”
梅香轉身就走,覃玉成默默地跟在後面。這時林呈祥又哼起了山歌,梅香回頭瞪了他一眼。林呈祥一點不在意,快活地一笑,嘴裡的銀牙閃出一縷銀光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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