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駕貼》

《奪命駕貼》是一部武俠小說,描述了北鎮撫司--明末最大的情治單位.崇禎11年,滿清再度包圍北京城,圍繞著北鎮撫司的諜報網,一場顛覆與反顛覆,情恨殺戮就此展開

北鎮撫司--明末最大的情治單位.崇禎11年,滿清再度包圍北京城,圍繞著北鎮撫司的諜報網,一場顛覆與反顛覆,情恨殺戮就此展開---

楔子

叮噹,叮噹……

清脆的駝鈴聲在耳畔幽幽縈繞。夕陽的半個臉孔已沒入這浩瀚起伏的沙丘之中,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天空中沒有一絲微風,空氣仿佛已凝滯了。每一塊石頭,每一片沙土,似乎都在喘息,傾吐著白天吸納的熱能。

大漠中穿行,最怕遇到大漠“三寶”,沙暴、劫匪、狼群,因此有不少散客與商隊結伴同行。

結伴商隊的白衣青年將帽檐壓得相當低,幾乎遮去大半張臉。陣陣熱浪撲面而至,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沁了出來,混合著風塵,像兩條蚯蚓順著臉龐緩緩爬下。那白衣青年也顧不得拭去臉上的汗珠,從馬背上取下水袋,給心愛的汗血寶馬飲水。寶馬甚通人性,不時回首舔舔主人的手背,或以面頰輕輕摩娑

眾商客或二三人聚首交談;或取食充飢;更有甚者在駱駝旁一小塊陰影中仰面而大睡。惟獨另一同行的青衣少年牽著坐騎遠遠避開眾人,席地而坐,面向南方,望出了神,手指不時絞拌一塊玉佩的紅絲線。兩汪深邃澄碧的眼眸中隱隱含著一絲憂愁。

汗血寶馬猛然抬起頭,向四周張望,同時兩隻耳朵機警地左右轉動,仿佛聽見了什麼可疑的聲音,不住嘶鳴。那白衣青年放下了手中水袋,輕撫馬背,想使其平靜。可汗血寶馬狂叫躍起。

一條灰影一閃,向汗血寶馬撲來。

一道耀眼的青光陡然閃起,將那灰影一斬為二,幾顆帶腥味的液滴已濺在那白衣青年的臉上、身上。

“狼來了--!”叫喊聲中帶著十二萬分的恐懼。一群灰狼站在不遠的沙丘之上,支楞著尖耳朵,張著血紅的大嘴巴,貪婪地望著眼前這群驚恐的商客及駝隊,眼睛放出幽幽冷光,使人毛骨悚然。

眾商客亂成一團,爭搶逃命。狼群漸漸散開,由東西北三面包抄而進,向四散奪路的商客發動攻擊。慘叫聲、駝嘶聲、狼吼聲,在大沙漠中此起彼伏,瞬時已有三四個商客葬生狼口。

一胖商客見那青衣少年坐騎甚為強壯,撇下自己的駱駝,搶進幾步,一把抓住那青衣少年的腳踝,吼道:“將坐騎給我!”手臂一拉一帶,那青衣少年被硬生生拖下馬。胖商客翻身上馬,向南落荒而逃。

忽忽兩條黑影即刻撲向那青衣少年,藍幽幽的眼珠,血紅大嘴已近在咫尺,那青衣少年本能地舉起右臂擋在臉前。一條灰狼撲在那青衣少年身上,前爪搭住其雙肩,利齒已讓手臂上的肌膚感到了銳意。青衣少年心道:“這下我完了。”

可那條灰狼就此不再動彈,而另一條也未撲上前。青衣少年右臂猛揮,撲在身上那狼順勢而落,見那狼後腦上插著一只蓮花鏢,另一隻也是如此。

“你沒有傷著吧!”白衣青年騎著汗血寶馬上前道。青衣少年一咕嚕爬起道:“我沒事,多謝了。”白衣青年道:“快上馬,跟我走。”不容分說,左手輕探,將那青衣少年拽上馬鞍,鞭子一揚,啪的虛擊一下,胯下寶馬昂首長嘶,抖擻精神,向南電掣而去,各種聲息在一道滾滾飛騰而起的黃色塵埃中漸漸隱去。

暮色逐漸濃重起來,夕陽微妙的暗紫色漸漸從天際瀰漫開來,習習涼風夾雜著粒粒細沙,飄然而至。

汗血寶馬通達人性,知處境危險,竭力狂奔。馳騁出數里後,忽逐漸放慢了步伐,有節奏地踏著蹄子,在鬆軟的沙土上踩出了一個接連一個的小陷坑,隨在身後遠遠地延跡到了天邊。寶馬通體滲出了顆顆珠汗

“馬兒出血了!!”青衣少年眼見珠汗,忽在馬背上驚詫道。白衣青年微微一驚,隨即笑道:“那是馬流的汗,大宛汗血寶馬,出汗如血,殷紅特異。”伸手在馬脖子上愛憐地輕拍,汗血寶馬昂起了頭,抖抖棕毛,連噴了幾下鼻子,似是回答。

“馬兒好像已累了,我們下馬讓它歇歇吧。”

青衣少年贊同道:“好!”

言畢,白衣青年輕輕勒緊馬韁繩,汗血寶馬即刻停了腳步,兩人甩蹬便欲離鞍下馬。

忽然良駒前蹄閃失,猛然跪倒,馬背上二人頓時被拋起。白衣青年突遭變故,身在空中,輕輕一個鷂子翻,已穩穩落在一丈開外;青衣少年無技如此,被掀起,重重落在沙土之上,細紗柔軟,雖未受傷,卻弄得塵土飛揚。

白衣青年見狀,微微一笑,趨步上前,伸手欲扶,道:“沒摔傷吧!”青衣少年並未接手,自己一骨碌翻身而起,臉色微紅,輕聲道:“不礙事。”一陣勁風吹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突然啪的一輕聲,青衣少年帽繩因風而解,帽子象斷了線的風箏,隨風遠飄。一頭烏亮濃厚的秀髮,像黑色瀑布從頭頂傾瀉而下,遇風激流向上拋濺,又像瀑布似地垂於空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竟然是位秀麗佳人。

明朝中葉起,從士大夫至山野樵夫,自始教誨恪守儒家正統道德,禮儀之道之防,習武之人,雖無大忌,亦遵其道。

白衣青年右手伸出,見此景,神色大窘,尷尬地撓了撓頭,道:“阿潘姑娘,沒……沒有事就好。”

那少女阿潘道:“我沒事。不知那馬駒怎會驟然摔倒?”

一經提醒,白衣青年回頭望去,只見汗血寶馬摔倒在沙土之上,呼呼喘著大氣,已勞累不支。

汗血寶馬跟隨主人闖蕩多年,數次救主於危難境地,這次為脫狼困,雖後蹄被狼咬傷,仍拼盡全力。見白衣青年進前來,便欲跪立而起,可嘗試多次,竟無成功,一雙眼睛望著主人,滿是乞求之色。白衣青年眼望此景,心如刀割。輕撫著汗血寶馬的脊背,自己的雙眼竟然濕潤了。周遭的一切漸漸淡出了意覺,往事幕幕歷現於前……

那少女阿潘見白衣青年撫著馬兒,有些痴覺,不意打擾,將垂下的長髮稍勢梳理,盤髻於頂,便去揀那吹開十餘丈外的帽子。

沙塵相當的鬆軟,踏著柔沙,阿潘剛彎腰拾帽,一條灰影從身側呼地竄過。阿潘猛然回頭,驚見一條灰狼撲往那白衣青年,向其咽喉咬去。阿潘驚恐地大聲叫道:“楊大哥,危險!!”

野狼的耐性、耐力極佳,大漠中殘酷的生存環境,使其練就兇狠、超群的捕獵本領,尋蹤跡可追拿獵物長達數日。

有五匹狼覓跡而至。

白衣青年楊瀟猛然警覺,伸右臂護喉,閃頭躲過致命一吻。灰狼兇狠地咬住楊瀟右臂,利齒入肉斷骨。

一記清脆的骨裂聲,一陣巨痛直透心肺。

楊瀟輕哼一聲,抬左掌擊灰狼腦門,頓時將頭腦骨擊碎成數塊。那狼雙眼暴凸,氣絕摔落在地。楊瀟左手反勢抽出佩劍,刷刷兩劍刺死正咬住汗血寶馬頸部的兩匹狼;汗血寶馬頸中被狼齒咬出的洞上,鮮血迸射而出,直噴在楊瀟的臉上、身上、汗血寶馬痛苦地嘶鳴著。

楊瀟用手背擦去眼睛上的淚、血。

忽然阿潘的一聲尖叫,夾雜在汗血寶馬的嘶鳴中,傳入楊瀟的耳內。楊瀟一回頭,一幕驚險的情景躍入眼帘。阿潘正拽著衣袖的一角,步步後退,頭髮鬆散垂落,被沙風吹得飄忽不定,凌亂的秀髮後,一雙大眼睛惶恐地望著袖口彼端——那死咬不鬆口的灰狼。

哧的一聲,袖子至肩扯裂,阿潘站立不穩,一交坐倒在沙地上;那灰狼放開口中咬著的布衫,騰空而起,便沖阿潘的頸部咬去。

危如累卵,楊瀟不及挺劍相救,急中智,右腿微抬,腳一揚,一物已飛射而出,正中騰身半空的灰狼,兩物落地,滾到了一邊。阿潘定睛細看,那東西竟然是一隻靴子。楊瀟箭步上前,左手劍光暴長,劍尖由那落地灰狼的雙目之間刺入,直透腦後。

瞬時四狼畢命,尚存的灰狼見勢反身向來路逃遁,只幾個起落,已奔出十丈開外。

斬草需除根,楊瀟連進數步,手中之劍飛射而出,似一道流星,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弧光,帶著金屬破氣嘯聲,後發先至,不偏不倚將那飛奔中灰狼釘在沙地之上。寶劍余勢不衰,劍身劍柄不停地擺動,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灰狼四肢接連抽搐十餘下,不再動彈。

一陣沙風吹來,寶劍白色的劍穗隨風展揚,迎著火紅的夕陽照射,煞是好看。

楊瀟望著迎風招展的劍穗,心中感觸萬分,口中輕道:“明犯者,雖遠必誅!”

楊瀟回頭瞧見阿潘用左手的袖子遮住裸露的右臂,雙眼驚異地凝視著自己;瞧見汗血寶馬倒在沙地上,口中吐著白沫,抽搐不停,頸中流淌出的鮮血,染紅了一方土石,眼見是無救了。楊瀟心中激動異常,右臂暫卻的斷骨之痛直刺腦門,只覺得一陣暈眩,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楊瀟覺得有人用皮水袋輕輕地將清水灌入口中,乾燥欲燃的口、舌、咽喉,汲至清水,似久旱逢甘露,無比的受用。楊瀟又飲了幾口清水,慢慢恢復了知覺,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張秀麗的臉龐浮現在眼前。身旁燃燒的熊熊篝火,噼啪爆響,籍借著火光,發現阿潘的雙頰消瘦了許多,頭髮膨膨亂亂,雙眸中布滿了血絲,眼圈既黑又深。

阿潘見楊瀟睜開了眼,一陣醉人的快意侵透了她的心,眼角眉心漾著喜氣,輕聲道:“楊大哥,你終於醒來了。這三日內昏睡不醒,又是沉睡發燒、又是夢魘,我……我……都不知如何為好!”說著說著,眼中瑩瑩地閃著淚光,聲音都哽咽了。

楊瀟動了一下右臂,發覺骨斷處已接好,用布帶細細纏繞,並用夾板固定住,從布帶中透出淡淡的金創藥味。傷口微微麻癢,並不很痛,那是開始癒合之兆。

楊瀟這才記得手刃五匹狼後,見汗血寶馬殞命,傷痛及傷心昏去,卻不知已有三日。一陣沙風吹來,覺得渾身有絲絲涼意,瞥見身上蓋著一件灰色毛皮大氅,針腳細密,毛色古怪,似是狼皮,笑問道:“潘妹,這是你縫製的?”

潘微側身,臉上泛起了紅暈,低聲道:“這幾日,楊大哥高燒不退,一至晚間,大漠冷風刺骨,一時間無策,只能就地取材,粗針縫製,讓大哥取笑了。”

楊瀟忙道:“決無此意。這數日讓你勤力而勞心,倒讓我寢食難安了。”言詞懇切,謝意外表。

阿潘淺淺一笑,站起身來,輕盈地走到篝火旁,從堆砌的石架上取下楊瀟的寶劍,回原坐落,將劍遞給楊瀟,道:“沒有鐵器,我只能用楊大哥的劍來割狼肉燒烤了。”

一股幽香飄入了楊瀟的鼻中,早已餓的腹肚咕咕直響。楊瀟用左手接過劍,將串在劍上的一塊狼肉送到嘴邊,輕輕吹了口氣,熱量自散。肉塊入口,雖缺鹽少料,卻芬芳無比,嘖嘖稱讚。

阿潘忽道:“火勢稍大了些,肉烤得有些焦糊,還好吃吧?”

楊瀟正在咀嚼肉塊,聽言猛然一怔,抬頭瞧著阿潘。

好象見到了她!!

她嫣然一笑,道:“火勢稍大了些,肉烤得有些焦糊,還好吃吧?”

楊瀟肅然道:“這肉不能吃。”

她很詫異,問道:“是肉太老了?”楊瀟搖搖頭。她問道:“是料放得過少了?”楊瀟又搖搖頭。又問道:“難道是肉沒有烤熟嗎?”楊瀟還是搖搖頭。

她生氣地背過身,嗔道:“人家辛辛苦苦做的,不願吃就扔了吧。”

楊瀟舒心笑道:“不是不好吃,是我捨不得吃。怕下次你不肯再為我烤如此美味的肉了。”

她轉過身,用兩隻手狠狠地在楊瀟的肩上捶了數下,轉怒為喜,笑罵道:“沒有下次了。”

楊瀟心道:“難道真的沒有下次了?”

阿潘見楊瀟眉頭微皺,以為他的傷口又痛了,關切道:“傷口很痛嗎?”

楊瀟一回神,忙道:“不礙事。”狼吞虎咽,便將剩餘的肉吃得乾乾淨淨。

阿潘坐在一旁,支頤細看,滿臉都是笑意,嘴角邊掛著幾分滿足。見楊瀟吃完了,微笑道:“這幾天都未進食,肯定是餓壞。慢慢吃,不用著急,還有許多呢!”

一番話說得楊瀟倒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囁嚅道:“你吃了沒有?”

楊瀟用劍挑動了一下篝火,未燃之木由底而起,竄出的火舌舔著劍尖,火勢頓時旺了許多。

阿潘蜷曲著身子,躺在篝火之旁。睡得特別香;睡得特別沉。眉宇之間流露出一派心滿意足的神氣。

楊瀟拉過大氅,悄悄地蓋在阿潘的身上。忽然,她動了一下,低聲道:“不能再發燒了。菩薩有靈,讓我來替楊大哥受這苦……”聲音漸細,終不可聞。

楊瀟開始以為對自己說話,卻見阿潘閉著雙眼,說完之後,微側身又復睡去。恍知阿潘原為囈語。

四周一望無際,除了那打不破的沉寂外,一無所有,一切像貼在空氣中的剪影。墨色的天穹布滿了棋子似的星星,如同大海里漾起的火花閃閃爍爍,跳動著點點寒光。

忽然一個很大的流星斜過天空墜落,在天際劃出銀亮的線條,像瀉下了一灘水銀,照得沙漠中透亮。一瞬間,便墜往不可知的所在了。

楊瀟抬頭望著璀璨的星空,一場耀眼的流星雨正落入這世間……

磊落星月高,蒼茫雲霧浮。

她抬頭仰望柔色星空,天空是深藍色,上面布滿了星星編織的網,密密地撒滿了遼闊無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銀河,從西北天際,橫貫中天,斜斜地瀉向那東南大地。望著它,兩人仿佛覺得能聽見它那潺潺流動的水聲。

她眼中泛著隱隱淚光……

楊瀟從身後悄悄地挎住她纖細的腰肢。她身子微微顫動一下,從耳畔可以感覺到他沉穩的呼吸,伸出雙手輕悄地握住楊瀟的手,心裡柔情無限。

“流星——!流星——!”她歡愉地呼喊著。

忽然她閉起了雙眼,雙唇微動,心中默許了一個心愿。

流星隱沒在遙遠的天際,她緩緩地睜開大眼睛,回頭望著楊瀟,眨了眨眼睛,道:“剛才,我許了一個流星願。”楊瀟問道:“能告訴我,是什麼願望嗎?”她抿嘴一笑,淺現甜甜的小酒窩,雙頰增韻,柔聲道:“你猜呢?”

楊瀟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你想要一匹赤龍駒?”

她搖了搖頭,道:“去年,你送的雪龍獅,我還未騎過幾回呢。”

楊瀟道:“莫非想要江南蘇州府的脂粉?”

她眼帘微垂,長長的睫毛閃動,幽幽道:“年前,你托老管家捎回了許多脂粉,恐怕這一年都用不完。”

楊瀟輕輕嘆了口氣,道:“那,那你是想回家了。”

她那靈動的眼神說出了難以表達的心意,晶瑩的淚水在眼窩裡直打轉,細道:“‘唯愛門前雙柳樹,枝枝葉葉不相離。’每年,牛郎織女雖銀河相隔,尚可在鵲橋相會。可,可是我們……”

楊瀟輕輕地握住了她那纖細的手掌,勸慰道:“那是唐朝詩人張籍的〈憶遠〉,記得前兩句是:行人猶未有歸期,萬里初程日暮時。(詩意是:行人久別,離家萬里,歸期無日,又值日暮之時,此時此刻,怎能不叫依門盼歸的思婦觸景生情呢?她不知多少次依門遠望,卻總是不見遠方歸人的身影,只見眼前雙柳依偎,難怪她要羨慕了。)適才你已向流星許了願,那夙願定然得償。風雨際會,終離散;雲霧盡處,艷陽天。相信我!”楊瀟所講的每一個字,都有力地敲擊著她的心坎。

她猛然轉過身,臉靠著他堅厚的肩,眼中的淚水撲簌簌成串滾下,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她,分享著眼中的淚光……

火堆中的木塊,啪的一聲暴響,將楊瀟的思緒帶回了現實之中。

瞧見阿潘蓋著大氅,數日的辛勞,今可心如意,睡得正酣,嘴邊掛著絲絲微笑。

楊瀟心中暗道:“還能再見到她嗎?”

遠在東方天地交會之處,現出一片柔和的淺紫色和魚肚白,又將是一個艷陽天。

這已經是第十一天了。水、口糧早已用完。

當兩人飲二次尿時,尿的酸性、毒性增加,胃開始痙攣,拒絕接受。

阿潘的反應尤為強烈,接連嘔吐數次,直到胃中的酸水吐完。

水從人體排出,不外乎通過這幾個途徑:呼吸、出汗、排尿、排糞。如今後兩項早已消失,為了控制水份過度流失,楊瀟和阿潘用布將整個身子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只外露兩隻眼睛,避免陽光直曬肌膚出汗;為了保住水份,只能小口吸氣,遊絲呼氣;口中稍有唾液,忙咽入腹中,即使是缺水乾裂的雙唇都不敢用舌去舔潤——那是何等奢侈。兩人並用皮袋裝了些微濕的沙土,不時放在口、鼻邊嗅嗅,感受到一些水份。

渴、渴、渴。

兩人覺得仿佛一輩子沒有喝過水似的,滿口乾澀發苦,心臟在猛烈地跳動,感覺到血液仿佛越來越稠,流得越來越慢了。手上和脖子裡的血管,都呈現紫色,暴突起來了。

更可怕的事,開始出現了幻覺。

饑渴產生恐懼、由恐懼演變成絕望。

在沙漠中,威脅你生存的最大敵人就是你自己,當對你自己、對前途產生絕望的念頭時,即使再有條件,也無法前進一步。

此刻兩人的心中只有一個願望——活下去。望著那疊巒起伏的沙丘,漫無目地的向前走,過了一丘,又是一嶺,不能停下來。

多想停下來歇一歇磨出水皰的腳,捶一捶腫脹酸痛的腿,但楊瀟心中明了,二人只憑最後的一股信念而行,如若停滯不前,便再也走不出這茫茫沙原。

忽然,阿潘腳下一軟,依坐在沙地之上,雙腿似貫了數十斤的鉛塊,拖滯不前。阿潘只覺得目眩神搖,口乾舌燥,焚心以火,迷迷糊糊道:“我實在走不動了。楊大哥,你先走吧。讓我歇一歇。”

“不行!”楊瀟聲音不甚響亮,卻說得斬釘截鐵。

楊瀟上前兩步,蹲下身子,不容分說,將阿潘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雙手搭在前胸,雙手托住她的腿彎,施力托起。

將阿潘駝在背上,受傷的右臂一陣巨痛,鑽入心肺,楊瀟眉頭微皺,緊咬雙唇,顫顫巍巍站立起身,蹣跚著步伐迤儷而前。

阿潘的臉頰緊靠在楊瀟堅厚的肩頭,感官的直覺雖已模糊,心中卻明白,用僅有的氣力在他耳畔輕聲道:“放下我,你去吧。兩人這樣走,沒有絲毫的機會。”

楊瀟回答得很乾脆:“不行!”

阿潘又道:“那讓我歇一下,待我有了力氣,再來追你。”

楊瀟仍道:“不行!”

阿潘道:“那這樣,你先行,找到綠洲後,再回來找我。”

楊瀟罵道:“廢話少說,有力氣說話,還不如閉目養神。待有了力氣了,你來背我。”後半句怒罵笑顏,楊瀟自己也忍俊不禁。

阿潘不再說什麼了,雙手細細相扣,在楊瀟的胸前微微晃蕩,臉頰緊緊地貼在肩頭,心中淌過絲絲甜意。忽然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只盼這樣的路不再有盡頭……

突然,背後一陣風響,楊瀟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下,就覺得頭部嗡的一聲,一陣強烈的暈眩,什麼也看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旋轉,耳朵里似有千萬口的小金鐘一齊錚錚的轟鳴,兩人軟綿綿地撲倒在沙地之上。

一隻禿鷲騰空身而起,巨大的翅膀離二人一尺開外掠過,揚起的漫天飛沙直鑽入兩人的眼、嘴、鼻、耳之中。當禿鷲的身影從面前掠過,借著那短暫遮陽瞬間,楊瀟已看清了原委。

楊瀟躺在地上,全身似散架一般,欲動無力,只能用左手暗扣一塊石子,蓄勢待發。

只見那禿鷲緩緩地拍擊著寬闊的翅膀,時高時低,瞪著兇猛的圓眼睛向下窺望。見兩人躺在沙土上動也不動,陡然間,禿鷲像疾箭一般地俯衝下來,去攝取它的獵物。

“近一點,再近一點。”楊瀟心中默念著。

那禿鷲巨大的影子迅速地掠過沙丘,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自撲面門。突然間,它將兩隻窩在身子底下的利抓猛得打出來,抓向阿潘的咽喉。

“啪”的一聲響,一塊利石激射而出,正中禿鷲的右眼,眼睛頓時就瞎了。禿鷲吃痛,猛扇翅膀,扑打在楊瀟的身上,煽得他翻滾出了半丈有餘,夾帶著尖銳的梟叫直插雲霄。

楊瀟感到非常沮喪,飛石凝聚了其全部的勁力,卻不足以將禿鷲擊斃。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暗道:“可惜!”

兩人均知,稍待片刻,禿鷲必將蓄勢重犯,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已無計可施。

情勢如斯,此刻兩人的心情倏然感覺到格外的平靜。楊瀟緩慢地轉過臉,瞧見阿潘那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那是一種渴望;一種期盼;一種等待……

不知何處,暗力潛生,楊瀟猛然向前爬了尺許,便打住了,可再想動一下僵硬的手指,也是不可能了。忽然察覺到有五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雖然縴手柔弱無力,卻覺得有一股暖流湧上心田。

天空中的嘯聲愈來愈急促,愈來愈近了。

也許這是一種解脫、一種圓滿。

“嗖”一聲金屬破氣之聲由遠而近,在兩人頂上倏然而止。禿鷲一聲尖嘯,帶著痛苦的悲鳴,打著旋兒,直墜而下,跌落在兩人之間。巨大的衝擊力,使得沙塵飛揚,下起了一個小範圍的沙雨,禿鷲的鮮血,從鵰翎利箭入處咕咕地冒出,染紅了一片沙土。鮮紅的血液很快被炙熱的沙石所蒸乾,下落的沙雨,在暗紅色的血痕上,又調出了沙石的本色。

一陣鑾鈴從遠處飄來,時斷時續。

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驚叫道:“啊!這裡有兩個死人!”

有人快步上前,探了一下楊瀟和阿潘的鼻息,大聲回道:“慧梅,兩人還沒有死,不過快不行了。”

那女子道:“張鼐哥,快帶兩人回去。我去請老神仙來救。”只聽得馬鞭一揚,“啪”的在空中虛擊一下,那鑾鈴聲已去得遠了。

楊瀟覺得有人將其抱起,當他的手和阿潘的手指分開的瞬間,他微微睜開了眼。強烈的日光照得眩目,朦朧中見阿潘已被另一個人抱上了馬鞍,托扶而去,心中略寬,已了無牽掛,最後支持精神的一道防線徹底崩潰,輕輕噓了口氣,周遭的一切漸漸淡出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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