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灰蛇線

在《讀第五才子書法》中,他說:有草蛇灰線法。如景陽岡勤敘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干“帘子”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皆動。他認為:反覆使用同一詞語,多次交待某一特定事物,可以形成一條若有若無的線索,貫穿於情節之中。這條線索,猶如蛇行草中時隱時現,灰漏地上點點相續,故喻之為草蛇灰線法。

介紹

當代劇作家丁西林曾說:“我看《水滸》寫武松,少不了他那棒子。我寫《妙峰山》,貫穿人物行動的是把斧子。而《孟麗君》呢?是畫像。”這種運用某種事物貫穿人物行動以增強情節有機性的寫法,金聖歎早就總結過。在《讀第五才子書法》中,他說:有草蛇灰線法。如景陽岡勤敘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干“帘子”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皆動。
他認為:●反覆使用同一詞語,多次交待某一特定事物,可以形成一條若有若無的線索,貫穿於情節之中。這條線索,猶如蛇行草中時隱時現,灰漏地上點點相續,故喻之為草蛇灰線法
胡適在《水滸傳考證》中,曾指責金聖歎的“草蛇灰線法”,他說:“聖嘆最得意的批評是指出景陽岡一段連寫十八次‘哨棒’,紫石街一段連寫十四次‘帘子’和三十八次‘笑’。聖嘆說這是‘草蛇灰線法’!這種機械的文評正是八股選家的流毒。讀了不但沒有益處,並且養成一種八股式的文學觀念,是很有害的。”胡適的這處指責實在輕率,也不公平。事實上,“草蛇灰線法”不僅是作品中存在的事實,而且也並非沒有積極的意義。
● 運用“草蛇灰線法”的意義在於增強情節的有機性,其作用是:通過對特定事物忽斷忽續的描寫,為情節的發展埋下伏線,使故事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自然而又合乎邏輯,從而形成此呼彼應首尾貫通藝術整體。

例子

請看金聖歎所舉的兩個例子。
例一:“景陽岡勤敘許多‘哨棒’字。”《水滸傳》中,景陽岡武松打虎這段情節的中心部分是“打虎”,內容共分四層。第一層,武鬆手提哨棒四次閃過大虎;第二層,抓住時機掄起哨棒狠劈猛虎,哨棒被折;第三層,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半截哨棒丟在一邊,徒手打死猛虎;第四層,尋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裡,只怕大蟲不死,用棒橛又打了一回。這四層,都與哨棒密切相關。換言之,離了哨棒,打虎就無從表現,尤其是對於突出人物的神威勇武與英雄氣概來說,“哨棒”更成為武鬆浮雕式形象的不可分割的至關重要的部分。然而,寫哨棒卻不能於用哨棒時出之,從事物發展的內在邏輯考慮,這就需要從武松離開柴進莊上直至景陽岡打虎,“一路將哨棒特特處處出色描寫”①,以表現武松無時無刻不攜帶哨棒以作防身之用。同時,由於事件進行中的描寫重點各不相同,在打虎之前的各段情節中,有關哨棒的描寫也不便過多著墨,因此亦需以簡練的文字,忽隱忽現地反覆加以暗示,使之既不喧賓奪主,又不至於不露痕跡。這樣,等到伏線發展為明線,再把“哨棒”充分顯露出來,才能顯示出情節發展的來龍去脈與前因後果。作品的描寫,正是遵循事物發展的內在邏輯來進行處理,故而情節由隱而顯,線索清晰,首尾相應,渾然一體,充分體現出運用“草蛇灰線法”增強情節有機性的重要作用。
例二:“紫石街連寫若干‘帘子’字。”在“王婆貪賄說風情”這段情節中,西門慶是一個重要人物。他的出場,與“帘子”直接相關:
當時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帘子。也是合當有事,卻好一人從帘子邊走過。自古道:“沒巧不成話。”這婦人正手裡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
這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從這裡開始,故事才卸卻武松,進入西門慶與潘金蓮不正當關係的描寫。為了使這種不期而遇的事件既出乎意料之外,又盡在情理之中,只有事先埋下伏線,才能形成情節的自然過渡。所以武松剛一闖入潘金蓮的生活開始,作者就有意識地對“帘子”作忽斷忽續的交待:“只見帘子開處,一個婦人出到帘子下應道”,這是第一、二次描寫。“帘子”三、“帘子”四,是寫潘金蓮見武松一表人材,企圖勾引,因而“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等著。只見武松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那婦人揭起帘子陪著笑臉迎接”。這就點明,“帘子”這個地方,正是顯示潘金蓮招惹是非、賣弄風騷的重要場景。武松是個精細的人,自然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因此當他出門去東京時,便囑咐哥哥“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到家裡,便下了帘子早閉上門”。接下去“帘子”六、“帘子”七,則寫先是武大、後是潘金蓮每日及早“除了帘子,關上大門”,“收了帘子,關上大門”。這樣,有了這一連串的交待,再去寫“那婦人慣了,自先去門前來叉那帘子”,而將叉竿失手打在“從帘子邊走過”的西門慶的頭巾上,也就順理成章了。金聖歎批曰:“帘子八。慣了妙,寫得並無痕跡。”即指出情節的轉換所以能夠天衣無縫不露痕跡,就在於“帘子”這條伏線,設定得巧妙。西門慶出場後,有關“帘子”的描寫,仍或斷或續,則起到貫穿情節與前後呼應的作用。
●“草蛇灰線法”的運用,亦常見於話本小說,如《簡貼和尚》前後五次描寫那個長得“濃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每一次描寫都把情節向前推進一步,從而在一個接一個的懸念之中,使情節連貫而下一氣呵成。又如《宋小官團圓破氈笠》連寫十次“氈笠”,《蔣興哥巧會珍珠衫》連寫十二次“珍珠衫”,《三現身包龍圖斷冤》連寫十三次“三更”等,皆是以“草蛇灰線法”掀起情節的波浪並使之血脈一貫。
“草蛇灰線法”在《水滸傳》與話本小說中的普遍運用,並非出於偶然。此類小說置根於說書藝術的土壤,是說書藝術的書面結晶,既可供書場聽說,又可供案頭閱讀。其基本讀者,主要是出入於書場的市井細民,故而書面化以後,仍保留說話藝術的傳統。說話藝術是訴諸欣賞者聽覺的藝術,這種獨特的審美方式,決定欣賞者無法細加咀嚼反覆玩味,而只能憑藉現場聽覺感受獲得美感。因此,所敘人物故事,只有具備情節生動而又條貫清楚的特徵,才能迅速感染聽眾,產生“粘人”的強烈效果。“草蛇灰線法”對於顯示說話藝術的情節特徵而產生“粘人”的強烈效果來說,自然不失為一種有力手段。我國通俗小說淵源於宋元說話,藝術上與之一脈相承。從這一意義上說,金聖歎的“草蛇灰線法”,完全符合小說藝術的規律。
小說發展到《金瓶梅》與《紅樓夢》的階段,人物性格與情節結構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然而,“草蛇灰線法”仍常常出現於這些作品的情節描寫中。如張竹坡指出:文學千曲百曲之妙,手寫此處卻心覷彼處,因心覷彼處乃手寫此處。看者不知,乃謂至山洞內,方是寫蕙蓮。宜知《金瓶》一書,從無根之線乎!試看他一部內,凡一人一事,其用筆必不肯隨時突出,處處草蛇灰線,處處你遮我映,無一直筆、呆筆。②
脂硯齋也多次指出:此處透出探春,正是草蛇灰線,後方不突然。③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④用清明燒紙徐徐引入園內燒紙,較之前文用燕窩隔回照應,別有草蛇灰線之趣,令人不覺。前文一接,怪蛇出水,此文一引,春雲吐岫。⑤
“草蛇灰線法”被用於《金瓶梅》與《紅樓夢》的情節描寫,是創造宏大繁富的藝術結構的需要。眾所周知,《金瓶梅》與《紅樓夢》結構的共同特點是,以某個家庭的興衰為基本線索,從而把許許多多的人物和事件匯合成一個如同生活本身那樣複雜萬狀的藝術整體。作者以一筆同時描寫許多人物事件,無法從始至終將其中任何一件事一筆直下描寫到底,因而就需要採用錯綜其事、互相穿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敘寫方式,縱然是主要人物和事件的描寫,也必須拉開間架時斷時續,以便於夾寫其它紛紜複雜的各種人物事件。張竹坡所指的“千百人總合一傳內,卻又斷斷續續各人自成一傳”⑥,就是對這種敘事方式基本特徵的準確概括。在這種情形下,為使千頭萬緒的情節線索呈現出清晰的軌跡,便難免不採用“草蛇灰線法”上下勾連彼此呼應,以提示情節似斷實聯的內部聯繫。
僅以脂評所云“用燕窩隔回照應”的描寫為例,便可說明問題。有關“燕窩”的最早一筆,見於第四十五回。黛玉因犯舊疾,寶釵去探望她,說起病症,建議她用燕窩、冰糖熬粥吃滋陰補氣。當晚就讓蘅蕪院兩個婆子,送了一大包燕窩來。事情到此,似乎已經完結,然而事隔六回,在第五十二回里,卻又被重新提起。寶玉在瀟湘館與姐妹們談花論詩,待眾人散去,有意留在後面對黛玉悄悄道:“我想寶姐姐送你的燕窩——”,一語未了,恰好趙姨娘順路來看黛玉,黛玉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給寶玉。寶玉會意,便走了出來。話頭即止於此。此後直到第五十七回,耀眼的火星才又從仿佛冷卻的灰燼中爆出:紫鵑與寶玉閒話時問起,“你都忘了?幾日前頭,你們姐兒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進來……你和她才說了一句‘燕窩’就不說了,總沒提起,我正想問你。”對話中因“燕窩”話頭引出紫鵑騙他說“妹妹回蘇州去”的一番談話。不料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頓時不省人事,把偌大一個賈府驚動得上下不安。恰如脂評所云:“前文一接,怪蛇出水”,伏線至此,終於掀起軒然大波。從第四十五回,至第五十七回,縱觀十餘回書,試想,如果不是用“草蛇灰線法”上下勾連,造成此呼彼應的情勢,讀者豈能窺見到雲龍霧豹輾轉翻騰的姿影!
從《水滸傳》到《紅樓夢》,“草蛇灰線法”在各類作品中運用及其所顯示的作用表明:金聖歎的理論概括,絕非故弄玄虛,這一技法,有著堅實的實踐基礎,不僅符合小說的藝術規律,而且對小說藝術的發展產生過一定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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