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咖》

《網咖》是作家那爾夫所作的一部短篇小說。

基本信息

作者:那爾夫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從男孩兒到男人應承擔的責任,網路的道德底線。

全文

 一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電視台總在星期二下午休息,這直接導致我已經穩定了四五天的一段作息習慣又被迫變動,只因我一直堅持收看的那部情節撩人的電視劇在這個周二下午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遍遍循環播放的豐胸廣告,那位過氣女明星的諄諄煽誘的樣子讓我對她徹底討厭起來。我沮喪的扔掉遙控器,在被窩裡坐立起來,使勁伸了個懶腰,驅散走體內最後一點慵懶。我下了床,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空氣已不新鮮。廚房的餐檯上還安然擺放著媽媽備好的早餐,牛奶已經冰涼,表面凝成一層奶皮,我倒掉牛奶,把麵包片裡的葡萄乾摳下來吃掉,用刀剜了幾塊午餐肉塞進嘴裡。打開電腦,瀏覽了一會兒網頁,老將吉格斯已經傷愈,完全可以參加明天的冠軍杯,卡里克也狀態不錯,很好很好。我打開QQ,隱身登入,沒人給我留言,線上的幾個彩色頭像都是大學同學,他們是事業上的佼佼者,早早的找到了工作,卻在個性簽名上寫些個工作壓力之類的鬼話,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猜他們巴不得逮著個像我這樣的聊上一會兒,找些心理平衡,我才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清明快到了,天仍是不陰不晴,不冷不熱的。我站在小區的門口,不知何去何從,定了定神兒,看到保全制服里時隱時現的黃毛衣,才想起要做的事,媽媽昨晚囑咐我買捆燒紙。

我一手拎著捆燒紙一手拿著冰淇淋從一家處在地下室的倉賣走上來,看到街對面那赫然醒目的“逾時速”網咖的大牌匾,竟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這家網咖曾是我高中時代的樂園,說話已然四五年沒有來過,想不到還開著。推門進去,格局竟還沒變,一樓是個小廳,滿牆的遊戲宣傳畫,一張破了皮的沙發,一座廢棄的吧檯,還有一面大鏡子。以前我每逢至此便裝做不經意的照照自己,卻總難免被同伴笑罵些“逼樣”“臭不要臉”之類的話語。這次我認認真真的照了好一會兒,算是還了願。只是鏡中這個男人五年來已由“稚氣未脫”變成了“年輕無為。”


這裡仍舊是高中生的天堂,從那些孩子的校服上可以看出,他們都是我過去就讀的那所中學的學生。顯然,網咖承蒙他們的關照,生意紅火,此時早已沒了機位。我是懷著一種回味往事的心情摸到這裡的,並沒有強烈的上機欲望,見又要等,且自己手裡拎著五斤重的燒紙,便打了退堂鼓。剛要轉身下樓,一個嵬嵬壯漢從我身邊蹭過,我趔趄一下,回頭看,他霸氣十足的奔向前台,和收銀員玩笑幾句,領了上機卡,便消失在一排排電腦的海洋中了。我對這“加塞兒”行為憤憤不平,心說這會子我還偏要上機不可了。我走到前台理論,卻不在理,——那小子是會員,有預留機器的特權。許是這收銀員見我有些怒色,且穿著和舉止在那些“校服”中顯得突兀,動了惻隱之心,把一台預留已久卻遲遲不來人的機器便宜了我。這時,我早已心存感激,卻繼續裝扮出一副嚴肅的神情,矜持的轉身找機器去了。

我暈頭暈腦的挨排按號找屬於我的那台機器,在那些縱橫阡陌的過道中蹉跎了許久,才拜到真佛。剛一落座,就發現旁邊的人便是剛才那位霸氣十足的小子。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對他產生了好奇。在開機的等待中,我裝作不經意的端詳起他,他的眼神有種與生俱來的桀驁,和我見過的一種狗,對,是那種藍眼睛的愛斯基摩犬,很是神似。我不確定他的身份,是個前衛年輕人,穿著是些日韓式的誇張。
我意識到我對他的注視時間已經超出了一般陌生人之間的掠視,他也察覺了,轉臉看我,我躲閃著目光,轉望自己的螢幕。
還不到半個小時時間,我再次登入了QQ,依舊是剛才那幾個人線上。
他站了起來,對著周圍一排排的機器,開始了發號施令。一些明顯帶有討好和諂媚的聲音隨聲應和而出,從那些術語中,我聽出來,他在召集人馬跟他一起玩《魔獸世界》。
我意識到挨著他是個倒霉的事情,這傢伙總是肆無忌憚的叫喊,震耳欲聾,時而咒罵,時而表揚,他是個指揮官。我無可奈何,想堅持上完一個小時走人,便戴上耳邁,挑了一部宣傳的很火的一部外國電影看起來,索然無味。即使在最安靜的狀態下,我也看不進去一部外國電影。我時不時的用滑鼠拉動著播放器的時間拖條,過多的跳躍早已讓我跟不上劇情的發展。耳畔仍時不時傳進那討厭的聲音,我放棄了最後的努力,關掉了電影。正當我要摘掉耳機準備走人時,我的腦海里閃現出一件值得我繼續呆下去的事情。我知道最近有一位不入流的女演員,把自己和一些導演的性愛視頻傳到了網上,公布於眾,據說畫面還很精彩,一直沒想起看,便認真的搜尋起來。
更多的身穿校服的學生涌了進來,一邊相互交流著逃課和對付老師的心得,一邊等待著空機器。我心理咒罵著這群不懂規矩的後生。
我下載的視頻即將完成時,一個女人纖細的手在我的桌前敲動了兩下,我順著手勢抬頭看去,一個妖氣的女孩兒站在外面,打扮同樣是誇張的日韓風,卻懶散的披著一件校服。我領會的讓出一塊空隙,她一屁股坐到那傢伙的身邊。
“才來呢?”那傢伙目不轉睛的盯著螢幕問。
“還說呢,我拿著書包剛要從後門跑出來,被老太太看到了,我立刻退回去了,弄不好她又要給我媽打電話。”女孩抱怨。
“那老畜生更年期現在。”
“可不是嗎,超級變態最近。”
……
兩人依偎在一起。
我的視頻已經下載完成,可女孩卻夾在我們的沙發中間,我有些不好意思打開看。在我猶豫之際,驀的被那傢伙一個噴嚏襲來,濺了不少腥臭在臉脖交界之處。我轉眼怒視,他卻表情僵硬,毫無道歉之意。正在此時,一張香氣撲鼻的紙巾呈了過來,界在我們兩人之間的女孩伸手替我擦拭,“真對不起,他就這樣,打噴嚏總是使這么大勁兒,你別在意啊。”
我收起怒容,暢快的打開視頻,看了起來。
片刻,又一個校服擠了過來。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學生,個子拔上去了,卻還不夠壯實,又是柳條肩,走起路來晃來晃去,身量活像個豎起來的刀魚。
刀魚看我一眼,沒叫我空位置,而是從我沙發後面那極窄的空隙處蹭了進去,哈腰,把嘴湊到那傢伙身邊,幾乎是耳語“七班侯海廷找你,說有急事,在學校後門等你呢。”
“你沒跟他說我們”工會活動?“那小子語氣生硬。
“說了,他說有急事。”刀魚的腰哈的更低了。
“操,走吧。”
……
那傢伙走了,把女孩剩在座位上,替他鏖戰。
想不到那女演員公布的性愛視頻在關鍵之處儘是馬賽克,正當我失望的摘下耳機之際,我感到她在一旁打量我。我也順勢看她的臉——拋去時尚風格的偏見,她看上去還不錯。
“有事嗎?”我問。
“沒事不能看看你嗎?”她泰然自若,有種即叛逆又自信的女生那種茫然自大。
“看的爽嗎?”她問。
“什麼?”我裝糊塗。
“就是你剛才看的那視頻,好看嗎?”
“還行吧,要是沒馬賽克就更好了。”
“呵呵,你倒是真實在。”她笑了。
“你不是十五中的學生吧?”她問。
“非得十五中的學生才許來這嗎?”我說。
“那倒不是,我感覺你跟他們不一樣。”她說。
“是嗎?哪不一樣?”我問。
“你比他們會穿衣服,你不像個高中生。”她說。
“呵呵,謝謝。”我有些得意。
“你謝什麼?我也沒誇你。”她說。
“我也沒說你誇我啊,我謝你剛才的紙巾不行嗎?”我狡辯,她沒話了。
“剛才那人是你男朋友?”我沒話找話。
“就算是吧。”
“他在這裡說話似乎挺管用的。”我說。
“哈哈,你看他那傻樣……還行吧,他可愛打仗。”她說。
“這么說你是老大的女人咯?”我笑說。
“我誰的女人都不是。”她說。
我已沒了話題,對這種有了主兒的異性失去了興趣,便起身要走,不想她竟叫住我,笑著說“你跟我說了這么些話,就不怕他跟你算帳嗎?”我聽了有些不滿,收起笑容,對她說“呵呵,你真逗,我可不屬於你們這個群體。”
我剛要拂袖而去,她再次叫住我,“咱們算是網友嗎?”
“比網友還近一步,咱們好歹都見面了。”我說。
“那得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她說。
我看著她糜然的笑,“我叫那爾夫。”
“寫在我手吧。”她掏出一隻原子筆,我顫抖的寫在她那柔軟的手背上。
接著,她拿過筆來,鏗鏘有力的在我的手背上寫到
“商娜娜,QQ891974044”
我收起手,笑說“我知道為什麼你會成為老大的女人了。”
……

傍晚,我們一家三口出門燒紙。先我們一步祭祀完畢的人們在小區裡的公共場地上留下了一堆堆灰燼。我們揀了一塊未被利用的處女地,象徵性的畫了圈,留了口,蹲下點起火來。
媽媽嘴裡不停的念叨,祈求陰間的姥爺姥姥,保佑我有一個好前程,還一個勁的叫我也跟著她念叨。媽媽的那些祈福詞我實在說不出口。大火熊熊,熱浪撲面,把我烤的睜不開眼睛,一會兒,便退出陣去。
燒紙回來,我又為自己的前程擔憂起來,悶悶不樂,想用快速入睡來抵制那些悲觀的想法。可惜,我必須為自己的晚起付出代價,那就是晚睡。我想起了下午在網咖遇見的那個女孩,又打開電腦,打開QQ,回憶起她的號碼,查找,加為好友,一氣呵成,很順利,只是,她不線上。
一個叫王歡的老友線上,發現了我,我們寒暄起來。從國小到高中,我們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大學以後,隨著我考到外省的一所學校,我們天各一方,便斷了聯繫。想來已有幾年沒見過面了。他告訴我他現在正在自編自導自拍電影呢,我要是有時間,就去玩玩,演個角色,我說我片酬可不低,他笑了,他說他連便當都未必能管得起,大家都早晨在家一頓當三頓的吃足了再去上工,我說那算了,我是無利不起早的。
我又線上等了一會兒,見那女孩還不上線,便關機睡去。

我還是如約的趕到了王歡的拍攝現場,地點是王歡曾就讀的那座大學裡。我老遠便瞧見王歡在指手畫腳,頤指氣使的。幾年沒見,他的變化主要有兩點,一是頭髮變長了,二是臉上多了些包,可能是菸酒供的。
他對我的到來並沒有我預想中那么親切和激動,甚至連句感嘆詞都沒有,和我說話,他總是心不在焉,眼神遊離。周圍那些學生模樣的人也對我少言寡語,我似乎站在哪都顯得礙事。我訕訕的坐在廣場的花壇沿兒上,觀看了一會兒他們的“事業”,顯然,這是一場感情戲,兩個清純男女正在操場上表達愛意,只是感覺不對,屢次被王歡訓斥,女主角已有些哭腔。我倚老賣老的在邊上喊王歡“王歡,你跟人家好好說不行嗎?,瞧給人家女孩兒嚇的,可憐見兒的。”王歡似乎被我的喊聲驚醒,走過來,二話沒說,遞給我一個本夾子。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竟是些標號。“你先看看這個,這個叫分鏡頭劇本。你把七八九還有十三,十五這幾場戲熟悉一下,這是我給你安排的戲,”我目不暇接的拿起劇本。王歡又喊“海佳,海佳,一會兒你帶他上你家去化化妝,這我同學。”
我跟著這個叫海佳的女孩子去化妝,途經這所大學的一座座新的老的教學樓,一幢幢男的女的宿舍樓,從另一端門出去,在市場中迤儷前行,最後進入一片老舊的公寓樓,她用鑰匙麻利的打開走廊大門,我們上了三樓。一路,我們幾乎沒話。
“這房子是你租的吧?”一進門我便東張西望的問。
“何以見得?”她說。
“這牆連大白都沒刮,哪像正經人家住的啊。”我說。
“你說什麼?”她疑問。
我意識到剛才有些口誤,連忙解釋“噢,對不起,我不是說你不正經。我是意思是,很臨時的感覺。”
“喔,租的,隨便坐。”她跑到洗手間去了。
“你不招待我杯水喝嗎?”我問。
“對不起,沒水喝。”她說。
“你跟王歡是大學同學嗎?”我問。
“你哪那么多話啊,來吧,閒言少敘,到衛生間來,我給你化妝。”她說。
“怎么你們這些搞藝術的都這脾氣呢?”我埋怨。
她把衛生間的座便器的蓋子合上,讓我坐在上面。我順從的坐上去。“你平時也坐這化妝嗎?”
“我平時不化妝。”她說。
“怎么呢?”我問。
“我天生麗質唄。”她說。
衛生間靜的異常,讓人注意到那質量不好的白熾燈原來一直在吱吱作響。我不知道為什麼上鏡頭都要化妝,大概是什麼光線的問題,不懂。總之,她為我化的很認真,用手托著我的下巴頦,像是伺候一個出嫁的新娘那樣,我任她擺布。很長時間,我們都臉對臉離的很近,她鼻子呼出的氣把我吹的痒痒的,讓我心潮蛹動。她化完臉,又要求我脫掉上衣,說為我的脖子和前胸上些粉底,我不知道這是否必要,但一概聽命。
光起膀子的一瞬間,我有些難為情。不知為什麼,她用她的長指甲按了按我的肩膀,我血液澎湃,驀地站起身來,呼吸不勻的說“行,行了,就化到這吧,也不用光膀子拍。”
她笑笑沒勉強。
我的戲份不多,且沒有什麼台詞,五場戲都集中在兩天裡,這種角色大概就叫做龍套吧。業餘時間,我多是幫王歡拿些道具,在一邊扶著那些金色的,銀色的反光板之類的活。這些大學生都是對電影事業的信男善女,惟王歡馬首是瞻。他們對王歡的崇拜讓我不忍心去揭露王歡過去的蠢事作為談資,以免破壞了王歡在他們心目中的英明形象。
第二天下午,我拍完了第十三場和第十五場戲,在戲中,我被女主角狠狠的扇了兩個耳光而退場。幾場戲下來,我早已對表演這鬥神聖的事業失去了興趣,我不理解,為什麼連一個下樓的背影都要反反覆覆拍個十來條,把我折騰的筋疲力盡,我對王歡嘴裡那種叫“感覺”的東西深惡痛絕。
這天收工較早,王歡叫上了劇組中的幾位骨幹,請我們在那所大學附近的一家韓國料理吃晚飯,有海佳。
清明過後的天色明顯長了起來,又趕上罕見的揚沙天氣,那些來自蒙古高原的黃沙把整個世界裝扮的暖暈暈的,走在其中,讓人產生種種奇幻的遐想。我走在隊伍的最後,望著海佳那娉婷的背影,浮想聯翩。這兩天裡,我的眼睛總是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把視線從周遭繁雜的場面中抽出來,落在她身上。我敢說,這是一個互動的過程,因為她也時常為我創造一些浮想的素材,例如這次,當王歡和那些大學生大步流星的甩掉鞋子魚貫走進韓國料理的單間,只剩下我和海佳最後脫鞋,當她金雞獨立的脫掉那隻暗色的鹿皮高跟鞋時,她明顯的誇大了失去平衡的效果,我用胸膛機敏的拯救了她的搖搖欲墜,並嵌下身細心的把她的鹿皮高跟鞋扶正,擺好。
看得出來,王歡是極少請他們吃飯的,這些大學生多少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這頓飯實際是為紀念我們幾年後的重逢。只是他選這韓國料理實在不合適,我們家是不準吃狗肉的。
席間,在人聲鼎沸的進餐中,我和海佳的眼神總能不期而遇。

這段飯吃的時間很長,以王歡為首的這些野路子的“電影人”為一些拍攝手法和工具使用的問題探討了很久,聽的我哈欠連篇。散席時已經是近十一點光景。海佳夥同那些大學生們一起朝學校方向走去。
我靠在飯店大廳的窗台沿兒上,看著王歡去結帳。
他轉身朝我走來,滿臉倦意,也隨我並排靠在窗台沿兒上。一支接一支的抽菸。
“怎么樣啊小伙兒?最近有什麼打算嗎?跟我幹這個挺有意思吧?”王歡拍著我的肩膀說。
“能跟我說說海佳嗎?”我說。
“就知道你該跟我打聽她了。”他哈哈的笑。
“何以見得?”我問。
“哈哈,你們倆這兩天一直眉來眼去的,當我不知道。”他說。
“果然是導演,觀察生活能力就是強。”我假意讚嘆。
“她是你大學同學嗎?”我接著問。
“不是,還真忘了具體什麼時候走進我的生活圈子了,大概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吧。”我盯著他的臉凝視,非要個結果似的。他見我不信,強調說“真的,我沒隱瞞。”
“那你跟她睡過嗎?”我挑釁的問。
“怎么了?你真對她動情了?”
“沒有。”我掩飾自己,又心有不甘的補充“不過她長的還可以,挺清醇?”
“她?清醇?得了吧,你真是不了解她,……多俗啊,噢,對了,我忘了,你自打進入青春期開始就一直對這種大俗妞情有獨鍾。”
“去你媽的吧。”我不服氣。
“不承認?以前咱們高中那個叫什麼來著?還有國中你一直暗戀那個,不都她這款式嗎……
我們忘情的打鬧了一會兒,追憶了一會兒往事。
最後,王歡斬釘截鐵的對我說“你別惦記她了,你不適合找她這樣的,她就是個”貨“。

王歡的勸告讓我有些失落。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開燈看錶,已經近三點鐘了。我急了,開始查綿羊。查到五百隻仍舊沒有困意。於是,便縷起思緒,為自己的失落找起原因。最後,找到兩點。其一,我為我相中了一個看上去清醇卻被稱為“貨”的女孩感到若有所失。其二,為王歡對我把感情在一個“貨”身上駕御的遊刃有餘沒有信心而產生挫敗感。
第二天傍晚,出於一種複雜的感情,我又去了那家網咖。
路上,我竭力的回憶著那天邂逅的高中女生的面容,卻總是和海佳的相貌攪在一起,難以分辨。這不應該,因為從外表上看,她們是兩種截然相反的類型,現在卻被我混做一個人。
我在網咖一樓習慣性的照了照鏡子,和那些白天穿戴整齊的上班族相反,閒了一天的我在暮色降臨後反倒打扮起來,衣冠楚楚的來到網咖。我意氣風發的上了二樓,此時的網咖已經略顯清靜,半數的機器是關閉著的。高中生到底是高中生,即便白天他們最大限度的從學業時間裡揩油,來此消遣,晚上也終究要回到家中,在父母督促下,認真假意的功課。
我已意識到此來不是時機,卻還是在前台交了押金,領了上機卡,四下巡視一會兒,失去了目標後,才興致低落的走進座位。
打開電腦,照例是先開QQ,再到一些入口網站看些娛樂和體育新聞,便無事可做。在QQ遊戲堂里挑了位分數極低的選手打了幾局美式檯球,賺了些分,卻還不死心,仍不時嵌起屁股左顧右盼,企望一線生機。最後,刻意擺出一種輕快的口吻,為那天邂逅的女中學生留言:“嗨,最近忙什麼呢?老大的女人?還記得我嗎?”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站起身,去前台結帳下機。下樓前,順路上了洗手間解手。這公用洗手間被那些處在青春期的高中生們弄的“人氣”極重,從那些“劣跡斑斑”中還能依稀見到他們那“成長中的煩惱”。正當我小心翼翼的避開污穢扳開水龍頭沖手時,聽到背後傳來少女悽厲的嘔吐聲。片刻,女廁所的門被推開,我在鏡中乜斜到一個佝僂著腰身,面容憔悴的少女。她抬起頭,我們在鏡中對視,幾秒鐘後,我突然意識到,這不就是那天邂逅的叫商娜娜的女孩嗎!
我和商娜娜並肩走在街邊。初春的夜晚寒意依舊,旁邊的商娜娜被凍得瑟瑟發抖,那天的小太妹氣勢一掃而光,此時倒有些小鳥依人。我想發揚風格,把外衣脫給她,可自己的牙齒也不自覺的咯咯做響。幸而旁邊有一燈火通明處,在賣油炸臭豆腐和滷煮板腸,解救了我們。
“我請你吃油炸臭豆腐吧?”我提議。
“不吃,我嫌臭。”她說。
“聞著臭,吃起來香。”我解釋。
我們並排坐在路邊長椅的椅背上,踩著座位吃臭豆腐,他在我的帶動下也吃了幾塊,果然驅散走不少冷意,話多了起來。
“你是去找我的吧?”她直截了當的問我。
“別那么自信,並不是所有男人的審美觀點都和你那位老大一樣。”我辯解。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感覺你好閒在,上大學嗎?”
“沒有,我剛被大學上完。”
“待業呢?”
“待業呢。”
“我說你怎么這么悠閒。”
“我很悠閒嗎?我看我們彼此彼此吧,你這不也是大晚上的無所事事,泡在網咖里乾嘔嗎?看來高中生的身份對你毫無限制啊?”
“哼……哼……哼……”她乾哼了一陣,說不出什麼,似乎很不屑,面容逐漸恢復了健康之色,從兜里掏出一個細長的煙盒,是那種細長的女士煙,叼在嘴上,打起火來,問我“你抽嗎?”
“不抽,我勸你也別抽。”
“為什麼?”
“呵呵,非要我戳穿你?其實你也不愛抽,只是裝裝樣子罷了,你瞧你那煙盒都褶巴成那樣了,顯然在兜里揣了不只一兩天了,可裡面的煙還一大半呢,真愛抽菸的人不會這樣的。”
“你以為你很聰明嗎?比我大點就裝做什麼都懂了?”女孩被我揭穿了意圖後,有些惱火。
“算了算了,你還是抽吧,我這是何苦呢,不認不識的,何苦討這個厭呢,為人家身體著想人家還不領情。”我嗔怪。
女孩堅持著抽了兩口,一下吐掉煙,笑了起來。
“說實話,你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家裡人不著急嗎?一個高中生又不住校。”
“讓你說著了,我就住校。”
“呵呵,扯淡,這也不是郊區,哪有高中生住校的?實話告訴你,我就是你們十五中畢業的。”
“是嗎?”
“是的。沒準你們的老師我都認識呢。”
“那你說幾個我聽聽。”
“體育老師是不是有一個姓謝的,腆著個大肚子,一上課就叫大家繞著操場跑步,結果一圈沒跑完他人就沒影了……”
“對,對。對,他也教我們,謝東輝。”
“誰教你們英語的?”
“叫王序影。”
“噢,知道,一個女胖子?”
“對,還特愛臭美。”
“她是那樣,一身肥肉,還竟穿緊身衣服,活像個大蠶蛹。”
“恩,別看這樣,還天天跟男生們打情罵俏呢。”
“真把自己當正常人了。”
“哎,教你們語文的誰?是不是一個叫孫仙芬的老太太?”
“巧了,她是我們班主任,一個老變態。”
“是嗎?她那時也教我們來著,說話滿嘴崩吐沫腥子,還總時不時借著課文給自己吹牛逼?”
“對,對,太對了,總講一件破事,說幾個老師一起去蘇州玩,看到園林美景大家都激動了,結果數學老師,化學老師什麼的都有口難言——肚裡沒詞兒,這時候就顯擺出她一人了,什麼奼紫嫣紅,柳暗花明的一通形容,把那些老師都聽傻了……”
“是,給我們也講我不止一遍了,想不到也給你們講。”
“她也就趁這點破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傢伙眼睛鑽錢眼兒里了,變著法的補課收禮,要不就不讓你好過,現在也不知道好沒好點?”
“好個屁,變本加厲,教完我們這屆就退休了,對我們簡直是瘋狂的攫取。”
“就好象最後一任港督對香港市民那樣吧?”
“她倒配……”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在那個夜晚的路邊長椅上,這女孩兒陪我回憶了很多高中時代的掌故,我們盡情的說笑,甚至手舞足蹈,我們一唱一喝,快意恩仇,所有的師長都被我們罵的狗血噴頭。
我得承認,和她的聊天,讓我輕鬆愉悅。
我得承認,她的率真讓我產生了好感。
我看看錶,時間已經不早。
“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走的意思啊?我得回家了。”。
“不急,再待會兒。”她也看看錶。
正在此時,我的視野里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轉瞬既逝。我四處巡視那個身影,早沒了蹤跡。閉眼回憶,似乎是那個趴在老大身邊耳語的,身量像個刀魚的男孩兒。“
商娜娜沒有讓我送她回家,我還是毫無意義的順著她的路線陪了一段兒。天色已晚,街上,車流和行人漸漸稀少,路燈也撒嬌似的光線微弱,使得街上時常出現一大段一大段黑處。一隻野貓猛然從我們面前竄過,嚇的我們同時一機靈,女孩兒驀地挽上我的手。
頃刻,我們鎮定後,她鬆手時,我卻有些含情脈脈。
夜晚,我回到家中,跟爸爸媽媽請了安,回到自己房中,久久不能從剛才的邂逅中自拔,坐在沙發上愣神,時不時露出甜美的傻笑。我翻箱倒櫃的找出高中時代的課本,有些竟還嶄新。慢無目的的翻閱,似乎回到了過去。

“嗨,線上嗎美女?”我熟絡的敲打著鍵盤。
“在。”很快,QQ上,女孩兒黑白的頭像閃動起來,變成彩色。
“幹嘛隱身?”我接著打字。
“你不是也在隱身。”
“我隱身是不想……”
“不想什麼?”她追問。
“不想讓大學同學看到我呆的這么無聊,你為什麼?”
“我怕我表姐看到我線上,因為現在這是我上課的時段。”
“哈哈,我們都有難言之隱啊。”
“這不是言出來了嗎。”
“對啊,分對誰說。”
“你那位老大男友呢?在你旁邊嗎?”我問。
“別提他,掃興。”
“吵架了?”
“沒,沒有。”
“老孫太太不管你們嗎?肯定也橫加阻撓來著吧?”
“阻撓,一直阻撓,她總給我媽打電話,動不動就把我媽大老遠的折騰到學校來。”
“那你們雙方家長豈不是都見面了?”
“沒,老太太從不找吳超的家長,噢,對,沒告訴你,他叫吳超。”
“為什麼?”
“送禮唄,吳超跟我說過,老太太沒少收他家的禮。”
“你媽怎么說?”
“她也管不了我,她也是天天不著家。”
“忙生意?”
“找男人。”
“你爸媽離婚了?”
“對,早離了。我跟我媽過。開始的時候,我媽往家招過幾個爺們,後來不敢往家招了。”
“為什麼?”
“因為有一個被我打跑了。”
“你倒怪厲害的。”
“我也不想那樣,我聽到他跟我媽在房間裡議論我,我越聽越不是滋味,衝進屋一個魚缸連魚帶水全扣他腦袋上了,以後我媽再也不往家領人了。”
“你夠猛的。你喜歡那小子嗎?——吳超?”
“談不上喜歡,剛上高中時我特喜歡我們班班長,我們還曾是同桌。”
“後來呢?”
“後來老師把我們分開了,怕我影響了他,那是他的大寶貝兒,指望著他出成績呢。把我安排到第零排坐。”
“第零排?”
“就是比第一排還靠前的一排,講台旁邊,還是側著坐的。”
“太近了吧?”
“可不,看黑板都是斜著看的,時間長了我都他媽成斜眼了,而且就我一個人做那兒,別人像他媽看動物展覽似的看我。”
“太不好了,太不好了。”
“後來我就開始跟吳超混在一起了。”
“馬上就成戀人了?”
“開始是朋友。”
“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下午,吳超要我表態,不然就去揍班長。”
“然後呢?”
“然後我當然不讓,他就到學校附近的居民樓買了好多啤酒,我們就喝。我喝完回到教室。不久就吐了滿地。”
“再後來呢?”
“老師拿一大三角板使勁兒點我的腦袋,叫我出去,說我別一條魚腥了一鍋燙。”
“真他媽缺德。”
“別光說我啊,說說你,你了解了我這么多,我對你還一無所知。”
“我可沒你那么多跌宕起伏的經歷。”
“無聊。”
“對,我就是一個無聊的年輕人,但無聊的人往往能帶給別人快樂。”
……

夜晚,我在網上遇到王歡,馬上招呼。
“電影拍的怎么樣了?”
“停拍了。”
“噢?為什麼?”
“男主角臉腫了。”
“怎么搞的?讓海佳化化妝遮掩一下不行嗎?”
“哈哈,你終於繞到正題了。”
“什麼意思?”我故做疑惑。
“別裝了,她跟我打聽過你。”
“真的?”我有些興奮。
“她說呢,怎么來了一回再不見蹤影了。”
“你怎么說?”我迫切的問。
“我說,你要想他我可以幫你安排。”王歡回答。
“那她什麼態度?”
“她說不用了。”
“你說我能把她睡了嗎?”
“能,不過,……”
“不過怎樣?”
“不過那也不會帶給你任何成就感。”
“為什麼?”
“真的,我勸你,別對她太動情,我們都私下叫她公共廁所。”
“扯淡,我怎么會對她動情,問問而已……”

春雨綿綿,潤物無聲。這樣的季節,賦予人們無限的睡意。
近幾天,我又形成了一段穩定的作息時間。每天晚上,都沉浸在與商娜娜的打情罵俏之中,當然,是在網上。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個叫海佳的女人。
那是一個極其平常的夜晚,我照例漫不經心的吃完晚飯,聆聽了一會兒父母那些陳詞濫調的教誨,在客廳看了會兒娛樂新聞,喝了些茶,然後急不可待的回到房間,打開電腦,如約的登入上QQ,如約的看到商娜那令人振奮的彩色頭像,一如既往的山南海北,一如既往的家長里短,一如既往的打情罵俏。
有所不同的是,正在我們熱聊到興頭之際,商娜娜無論怎樣也不說話了,任憑我打了多少問號,她那尚未下線的彩色頭像依舊巋然不動,這不符合常理。我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關掉電腦,百思不得其解。我試圖忘了這件事,或乾脆不把這當成一件事,可惜,為時已晚,我發現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陷了進去,我體會到久違的處在熱戀中人們彼此對細微事物的敏感和難以釋懷。我坐立不安,終於,我抓了件衣服,蹬上鞋子,大步流星的奔了出去。
一路上,我對周遭或漆黑或通明或泥濘或整潔的或吵鬧或安靜的狀況毫無察覺,只感到一種在遊樂場排隊乘坐過山車時的興奮和緊張,一些美好的幻想已經沖昏了我的頭腦,一些肆意妄為的舉動似乎馬上即可實施。
“逾時速”網咖門前的一整條街都是黃暈暈金燦燦的光景,在馬路兩岸內容不同規模不等的商家的共同努力下燈壁輝煌,能見度極高。正是因為這良好的能見度,提前終止了我那恣意的步伐。
先是聲音,那是男女的尖叫和咒罵夾雜著拍打聲,然後是景象,三五成群的不良少年羅布在網咖門口,場面混沌。我並未在意,或者說第一反應是這事件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想找到我的商娜娜。
讓我第一下放慢行進速度的是“刀魚”,這個身材獨特的男孩兒曾給我留下不弱的視覺衝擊力。但那只是放慢腳步,隨後映入眼帘的東西,才讓我徹底停下來,我看到我的商娜娜在哭,在挨打,打她的並夾雜著野蠻的咒罵的人,正是我的商娜娜的男朋友吳超,我不確定我真的看到了他的眼睛,但我感到一雙藍顏色的愛斯基摩犬的眼睛讓我不寒而立,我在不知不覺的退步,我的商娜娜在我眼前逐漸模糊,可那愛斯基摩犬的藍眼睛卻依舊清晰。
來時一切曾沖昏我頭腦的美好的幻想都被現在空前的自餒和懊惱所取代,我失魂落魄的遊逛在附近那些熟悉的街區,我使勁兒弄亂自己的衣領,我認為自己的形象不配衣冠整潔。我在小區外徘徊了許久,內心仍不平靜,在次期間,腦海里早已假設過不下十餘種衝冠一怒為紅顏後的場面和結果,只可惜,越這樣構想,越讓我討厭自己。
終於在深夜,我向王歡要了海佳的電話號碼和詳細住址,並把手伸向了路上的計程車……

經過了一段昏天黑地,煙雨朦朧的日子,外面的世界終於清澈起來,雖還算不上綠意昂然,可路邊的花壇上鑽出的一芽芽小草早已帶來了泥土的芳香,各種的楊樹柳樹榆樹也都像發育期的男孩兒那樣,長起一些稀稀疏疏突突兀兀的絨毛,卻毫無雄壯之感。
在海佳和時間的共同撫慰下,我已經擺脫了那晚空前自餒的狀態,新近積攢起的虛榮又重新掩蓋了自己真正的膽識。我信步來到“逾時速”網咖,不為別的,就為證實自己想來隨時都敢來,不為別的,就為證實自己和那些高中生沒有任何利益上情感上的瓜葛,不為別的,就為證實那些高中生和我根本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
我的怡然自得明顯已帶了幾分表演的成分,我滿無目的的點擊著各個網頁,並不細心看,把女網管送來的蘋果汁喝的啜啜做響,一片洋洋得意。我看到了“刀魚”,他那委瑣的身影在我眼前掠過,稍閃即逝,我們的眼神似乎有過短暫的交集。他讓我有種不詳之罩。
一會兒,那個曾為我送蘋果汁的女網館快步朝我走來,我從容的抬頭看她。
“你快走吧,吳超他們要來打你。”她焦急的說。我反應了一下,想起吳超便是商娜娜的男朋友,我緊張起來,問“你怎么知道?誰告訴你的?”
“娜娜剛才給前台來電話了,叫我趕快找到你,他們好象從學校趕過來了。”
我頓時站了起來,慌忙往外走,被女網管攔住,“現在往出走正好跟他們撞個正著,你跟我來。”
我尾隨這個被我平時看不上眼的女網管出逃,在縱橫阡陌的網咖大廳里左拐右進,來到一扇老舊的防盜門前,當她費勁的拿著鑰匙開鎖時,我承認我已經焦灼萬分,如同經歷生死時速般巴望著正廳樓梯的動靜。終於,她打開來了門,門那邊是這座大廈的側翼樓梯,安全通道。女網管為我指明了方向,“從這個樓梯下去,是大廈另一面的出口,不會和他們遭遇的,你快跑吧。”我對這女網管心生感激,卻沒說出口,我為自己的狼狽感到沒面子。
我繞了大遠,終於安全抵達家中,心有餘悸。
十一
晚上,我接到了商娜娜的電話,聲音沙啞低落,她想找我出去談談心,她說自己要面臨空前重大的抉擇,要我幫她出出主意。我對她的送信一點也不感動,相反,我對無端被捲入這場糾葛而煩躁,我認為,我最近的一切自餒和狼狽都是她導致的。我蠻橫的拒絕了她的要求,最後,她輕輕的問“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哈,我們只是網友而已。”我做出訣別的口氣。她掛斷電話。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客廳看電視,聽散步回來的媽媽說“附近有個女孩兒跳樓自殺了,聽說是你們十五中的學生,據說是因為懷孕了……男朋友不要她……家裡也不管……學校也不管……

 我心裡一顫,馬上穿鞋往出跑,媽媽還在後面勸阻“別去了,沒有了,早被收拾乾淨了,這孩子……

 一個月以後,我和海佳也失去了聯繫

 一個半月以後,我結束了無業游民的生活,去了南方一座沿海城市,在那裡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相關詞條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