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魂》

《殷魂》是一部武俠小說,在這個浮躁的時代,我們這一代年輕人的通病是迷茫,找不到方向,思想麻木,做事淺嘗輒止,沒有勇氣,沒有積極的心態,沒有進取精神,浪費太多的時間去等待,不勇於行動,年輕的心靈都蒙塵了。

一位老師曾在《肖申克的救贖》影評中說過:

“在這個浮躁的時代,我們這一代年輕人的通病是迷茫,找不到方向,思想麻木,做事淺嘗輒止,沒有勇氣,沒有積極的心態,沒有進取精神,浪費太多的時間去等待,不勇於行動,年輕的心靈都蒙塵了。”

是的,即使我們不願承認,我們也不得不說,這是事實。我們中的許多人,曾經或者正在悲傷而頹唐地生活,我們沒有目標,沒有信仰我們就是我們生活著的我們。毫無疑問,或者我們自己也體會到,我們…

殷末之傷

辛——殷傷

商曆五百五十年,我誕生在殷都的長樂殿

那天風雨斑駁,破碎的桃花漫布在灰沉的天幕中。

父王是我第一個印入我瞳仁的人。那天他身穿繡滿玄鳥的雘色王袍,懷抱剛剛降生的我走向大殿中央。濠雨從破裂的頂棚傾瀉而下,濕透了他落在肩旁的發。

他身邊站著一個男人,披戴著赤紅的鹿蜀肩裘,裝束位極人臣。他凝視我,瞳孔中刻滿陰沉。

許久,那個男人緩緩開口。聲音很小,掠過耳廓,融化進模糊的雨聲中。

成湯的預言,卅星的宿命。

列缺閃過天際。父王抬起頭,風雨迷離的天穹深處,隱隱浮現出玄武星模糊的軌跡。

我叫子受辛,商的太子。我出生的時候是商王朝的第五百五十個年頭,而王族對五百五十這個數字似乎有著莫名的恐懼。原因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我。雖然人們與我交往時總是披著恭敬的外衣,但我很清楚地覺察到,許多人把我的誕生當成災難。

我不只一次地去問父王為什麼人們要這樣對我,可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他只是握緊我的肩膀,一次次對我說,無論世人如何,辛,你都要成為九萬里天地的王。

那是父王少有的語氣,堅定而不惜一切。

他並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王。他沒有盤庚的文治,也沒有武丁的戰功。人們說他是昏君,說他荒廢了商的天下整整三十年。

當時我並不懂人們口中的政治,也不懂他對我說的話。

直到五歲那年。

那年夏天,河水岸畔出現許多古怪的獼猴,它們長著四隻耳朵,叫聲如同人的呻吟。這種獼猴叫做長右,盤庚大遷之前也曾出現過,傳說乃是洪水之兆。

以丞相商容為首的群臣上奏父王,建議舉行人殉,以慰神明,遭到父王毫不猶豫的拒絕。

六月,父王不顧朝野反對,將都城遷往殷南的沫。不滿一月,河水泛濫,舊都水深數丈。

這次遷都是繼盤庚之後,萬民又一次免於洪難,但是沒有人感激父王。他們紛紛傳言,洪災是朝綱不正所致,而臣民幸免於難是因為神的寬容。

一切都是神明之力,王依然是昏庸的王。

那時我才明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王,是如此的困難。

我走進了這座泛黃的城。和那些孤獨的玄鳥一起。這些深愛著子契的鳥兒,已然在商的蒼空中守侯了六百年。

瑟瑟晚風揚起滿地枯黃,翩躚在我身旁仿佛無家可歸的秋蝶。我抬起頭,殷淒藍的天空上,枯黃的葉,漫天凋零。

空曠的王宮中,除了父王,只有一個人沒有投給我躲避的目光。他叫聞仲,商的太師。我不知道聞仲的年齡,他似乎已經官任三朝,但是面容依然年輕俊朗。從小聞仲就很疼我,他教我放風箏,教我識字寫字,還常常帶我到民間吃很多美味的小吃。他還會變許多奇妙的魔術,比如用一張普通的紙變成一隻玄鳥,或者將壁爐中的火變成許多跳舞小人的形象。我很喜歡聞仲,有什麼心裡話都會跟他說。他雖然很少說話,但是淺淺的笑容總會給我許多安慰。

我曾經問聞仲,父王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人們總是將他的政績歸功於神?

聞仲說,因為害怕。人們害怕宿命,也害怕未來。

那,他到底是不是個偉大的王?

聞仲微笑。他對我說,偉大並不是窮兵黷武。辛,你父王是個偉大的王,因為他從來沒有怕過未來。

我總是纏著聞仲給我講故事,他會講許多很好聽的故事,比如契和玄鳥的傳說,還有成湯王網開一面放生的雨鵑。那些故事很動聽,故事裡的人都很善良。我總是努力地去記住他講的每一個故事,因為我相信能講出這種故事的人一定也是善良的人,我也想做一個善良的人。

有一次我對他說,聞仲,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快樂。

為什麼?

你不躲我,不像那些討厭我的人一樣。

因為你也從來沒有躲過我。

聞仲彎起嘴角。

辛,要努力去愛別人。有了愛著的人,才會滿懷希望地活著。

我天真地望著他,那樣活著很快樂嗎?

仲欣然地笑。一定很快樂。

我照著聞仲的話去做,不再只是獨自一人呆在長樂殿里,不再只是天天跑去找他傾訴不快。我開始努力地去接近每個人,雖然對於他們的無故冷落我有說不出的委屈,但是我相信聞仲不會騙我,我要滿懷希望地活著。

啟是我的異母哥哥,因為不是嫡子所以沒有被立為太子,但是他並沒有因此對我有一絲的怨恨。

啟比我大四歲。他告訴我,我出生那天,他冒著雨興高采烈地跑去長樂殿看我,可不知為什麼侍衛不讓他進去,他就坐在宮前台階上等,結果害了風寒,高燒好多天。以後的日子裡他也一直很想接近我,但我見了他就跑掉,讓他以為我很討厭他。

他開心地對我說,從出生開始你就躲我,現在終於不躲了。

當從啟的身上得到溫暖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聞仲的話。

啟很喜歡練劍,他劍術很高超。雖然只有十歲,但是許多侍衛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我很羨慕啟能將劍運用得如此自若,於是求他教我,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持劍的啟與平時判若兩人,眼神中毫無憐憫,冰冷如同鬼剎。我無法招架他雪花般洋溢的劍式,無數次被打倒在孔雀石的地面上。啟從來沒有扶我,只是用劍指著我的喉嚨,簡單地說站起來。

就這樣一次一次倒下去,一次一次站起來。

記得有一次練完劍,我和他一起坐在長樂殿的殿頂看天邊沉落的夕陽,極目之處商朝九萬里疆土銜連天涯。

啟對我說,辛,這就是你將統治的商王朝,在艱難苦禍中屹立了六百年仍舊巍然不倒的商王朝。你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這片悠遠的九萬里江山,所以不管如何沉重地倒下,都必須抗住這份沉重,然後重新站起來。

十多年來啟從來沒有攙扶我,卻教會了我成長。

我七歲那年的一個夏日,冷清的商宮突然熱鬧起來,三公以下的大臣全部正裝前往龍德殿,王宮內各條大路邊列滿了全身金甲的軍士。啟告訴我,北伐的武成王今天奉旨回宮,他的地位與三公並駕,按照國禮所有臣下都要前去迎接。因為咱們太小,父王不許咱們去。

我問啟,那,武成王是誰?

啟說,武成王是商朝最強的武士,也是聞仲最好的朋友。你出生那年他就帶兵去漠南征討犬戎,一直到今天才回來。

商朝最強的武士?

啟笑著點點頭,聽說還是個很有趣的人。

我拉起啟的手,哥,我想去看看他。

全身金甲的將士分列在殿前的大路兩旁,雕像般屹然不動。商的軍士分四等:第四等是駐紮各地的部隊,屬各地太守、總兵調度,被鑌鐵甲;第三等是五嶽的直屬部隊,被黑銅甲;第二等是四獸麾下的精銳兵士,被白金甲;第一等則是捍衛商王的勇士,只有商王、太師和護國武成王分別擁有這樣一支金甲軍隊。他們的黃金甲,在大商國百萬雄師之中,無疑是象徵無上地位的徽記。

龍德殿前的台階上站滿了文武百官,他們表情嚴肅,仿佛面臨著王國最莊重的儀式。聞仲站在最前排,直長的黑髮在風中散開,突兀出年過不惑卻依然俊朗的面容。

我和啟躲在殿門最西邊的柱子後,屏著呼吸靜靜看著。

哥,你看,聞仲也來了。

恩。太師本可以不來,看來他們交情真是夠深。

聞仲往我們這邊看了看,我和啟連忙躲好。他笑笑,又轉回頭去。

大約三刻之後,隨著傳令官的奏啟,巨大的宮門慢慢打開,鑲黃的旌幟在風中鼓動如同猛虎的咆哮,全副金甲的將士從宮門外大步而入。他們的眼神堅韌而桀驁,一眼望去便殺氣如熾。

為首的將軍身材異常高大,粗獷的臉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戰痕,卻並沒有割破年輕時遺留的俊朗。他沒有穿金甲,石打造的鴟羽鎖下一襲略窄的猼袍,只有背後的天祿槍金光絢爛,通體一股撕吞天地的雄氣。

他身邊跟著一個和我年紀相若的孩子,和武成王穿著相似,英氣的臉和朗星般的眼神。

聞仲走下台階,站在武成王面前。兩個人毫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飛虎,十年不見。

聞仲…

武成王突然揮起天祿槍刺向聞仲,聞仲立刻用囚龍鞭迎面架住。

我和啟還有文武群臣驚訝地看著這一切,讓我驚訝的不只是他們出人意料的舉動,那剎那的攻守更是如同虛幻,我根本無法看清他們動靜一瞬的招式。

這十年,你似乎有點進步。

你倒還是那么笨。

武成王哈哈大笑,摟著聞仲的肩膀朝殿上走去。

這十年我的酒量可是大長啊,你和比干一起也喝不倒我啦…

我和啟呆呆地看著他們走進龍德殿,禁不住笑起來。

啟說,看來傳聞不假,他們的感情真是不錯。難怪大臣們都稱他們之間的友情為不可思議的友情。

不可思議的友情?

我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為他們都是不可思議的人吧。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的喊聲將我們震倒在地。

“誰在外面亂說我和聞仲感情好啊??進來罰酒!!”

啟比我先一步坐到了聞仲的身邊,我只好諾諾地坐在武成王旁邊的位子上。

武成王滿臉通紅,大笑不停。我詫異地想酒席開始頂多只有一刻時間,怎么他就醉成這個樣子。

他猛拍我的肩膀說剛才就是你在外面亂說?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諾諾抱拳,子受辛拜見武成王。

他大驚失色,“子受辛?難道是龍種?”

聞仲面無表情地說你終於明白了,還不趕快謝罪。

武成王繼續猛拍我肩膀,大笑道:“微臣有眼不識泰山,公主恕罪吧!”全席啞然。

啟:那不是公主,是王子…

武成王恍然大悟,“原來是王子!對不住了!”然後又大驚失色,“為什麼王子會是女的?你們看錯了吧??”

眾人:“分明是你看錯了…”

武成王仔細看了我一陣子,又大笑,“原來真是王子,對不住了,小孩子的性別分不太清。”

我滿頭冷汗地賠笑說沒事沒事,武成王您客氣了。

……

酒過三巡。

聞仲看了看坐在武成王身邊的男孩,微笑著說,這十年你把戎族趕出了漠南,不但沒有損失多少士兵,反而增加了軍力,還把天化培養成了出色的劍士。真沒想到憑你筆直的腦袋可以做到這些。

武成王大笑,以戰養戰,加上些許計略,打退那些蠻族還算是綽綽有餘。至於天化,他的劍術都是自己學來的,我並沒有教他什麼。

他身邊的男孩淺淺莞爾。

我問他,你是劍士?

算是吧。

我站起來,拔出佩劍。比試一下好嗎?全當舞劍助興。

天化也抽出佩劍。好吧,比就比。

武成王哈哈大笑道年輕人真是有活力啊!來來來…說著說著突然打起呼嚕。

啟大驚:他怎么睡著了?

天化說,家父醉酒快,獻醜了。

武成王突然醒來。比完了?

眾人:看來醒酒更快啊…

那是我和天化的第一次比試,他的劍式比啟的更加凌厲,仿佛玄鳥撕裂夕陽的破鳴,大氣而蒼涼。

數不清一共過了多少招,或者說根本沒有空閒去數。

比試的最後我的劍和天化的劍抵在了一起,那一瞬間我清楚感覺到了他劍鋒上殘忍的殺氣。

天化收劍。微笑著說了句承讓,然後回到座位上。

武成王莞爾地看著,我劍上裂開的縫隙,他一定也盡收眼底。那時他的眼神中毫無酒意,似乎在向我暗示什麼。

回到酒席,天化微笑著向我舉起酒盞,而武成王又變回爛醉如泥的模樣。

玉兔東升,龍德殿依然酒盞縱橫。聞仲說這桌酒肯定到半夜也散不了,讓我和啟還有天化先回去休息。

我們走出大殿,寧靜的夜,宮檐的背後一輪冷清的滿月。

天化問我,辛,你很喜歡練劍嗎?

我點點頭,我和我哥都很喜歡,我們也想像武成王那樣,成為揚名天下的武士。

他微笑說,以後我就要住在王宮裡了,咱們三個一起練劍吧。

我興奮地說真的?真是太好了!你比我強很多,可以教我很多東西。

啟問,天化,你的劍術,都是武成王傳授的嗎?

不是的。都是我自己練的。

我和啟啞然。

幹嗎表情這么奇怪?你們想啊,要是讓他教我,那么我的劍式、招數、甚至用劍的心,都會變成和他一樣。那樣一來,我至多只能達到他的境界,走不了更遠。

天化轉向我們壞笑,我可不想變成第二個老爸。

我和啟、天化一直聊到夜深才各自回宮。

走在靜謐的宮路上,腳下的步聲變得突兀。兩旁的柳絛仿佛低垂的發,月色中詭異地擺動。

我走過龍德殿時,隱約聽到側殿中傳來低語聲。

已經是子時了,誰還在這種地方竊竊私語呢。

我循著聲音輕步走到側殿的窗邊,看到燭火昏暗的屋裡坐著三個人,我驚訝地發現其中兩個是聞仲和武成王,還有一個人背對著窗戶,披戴著赤紅的鹿蜀肩裘,裝束位極人臣。

今夜丑時?聞仲的聲音。

那個男人點點頭,這十年來我每夜都洞察星象,災星在丑時一定會降臨。

厚重而模糊的嗓音。我似乎在哪裡聽過,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

一陣沉默後,聞仲說,有沒有別的辦法。

那個男人堅決地說,沒有,明夜子時一定要除掉這個災星。成湯六百年江山,絕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武成王一直坐在鉤木榻上,漫不經心地聽著。

你真的相信,把他殺了,就能打破成湯王六百年前的預言

我驚訝地聽著。災星?殺了他?成湯王的預言?他們到底在議論什麼?

天象無常,我也不能斷言。但是這是關係到成湯社稷生死存亡的大事。寧可錯殺,也不能留下禍根。而且我今夜卜過一卦,竟有紫薇直衝虛日之相,災星可能會逃逸。

我明白了。明天我和飛虎會守住三重宮門,以防有變。

那就有勞二位大人了。

我回到顯慶殿,躺在塌上凝望窗外飄忽不定的星光。他們詭異的話語仿佛游離的夢魘,猙獰地纏繞在我耳畔。

那個男人是誰?他們口中的那個災星又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殺了他?還有,成湯王六百年前的預言是什麼?為什麼聞仲和比干從小教我熟讀國史,卻從來沒有提過這個預言?

冥冥之中我感到這個預言似乎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閉上雙眼,孩提時候人們恐懼的目光在黑暗中浮動、扭曲,漸漸化成一個巨大的陰謀,沉甸甸地壓下來。

第二天一早,啟和天化來找我,他們告訴我貴妃昨夜丑時產下一個女嬰,拉我一起去探望貴妃和這個寶貝妹妹。

父王雖然有不少妃子,但是卻只有我和啟兩個兒子。聽到這個訊息時我也又驚又喜,於是我們三人一起興高采烈地跑向璇宮。

我們趕到那裡時發現父王也在,他坐在貴妃的榻邊,看著竹籃床里的女嬰一言不發。

我們先向貴妃請了安。她躺在幽香的檀木塌上,虛弱的面色也掩飾不住身為人母的快慰。

我們三個人圍在竹籃床邊,疼愛地逗玩著伸手伸腳的小嬰兒。

我問貴妃,娘娘,您給妹妹取名字了嗎?

她點點頭。子芸。辛,你喜歡這個妹妹嗎?

我用力點頭,她這么可愛,當然喜歡了。

貴妃欣慰地笑,那你一定要,好好地疼她。

我微笑,您放心吧。

半晌沉默後,父王對貴妃說,愛妃,辛苦你了,給我添了個這么可愛的小女兒。

貴妃微笑著搖搖頭。

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好好休息,晚上我再來看你們。

父王轉身離去,那時我驚異地看到他的臉色,竟然像死人一樣蒼白。

突然無數噩夢般的影像在我眼前浮現:丑時出生的災星、商朝六百年社稷的災難、子時必須消滅的禍根、成湯王六百年前的預言…

我驚恐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嬰,她用忽閃的大眼睛無邪地盯著我。那一刻,啟和天化的笑容、貴妃臉上的快慰,還有宮女們的微笑,瞬間陷入死寂。

他們口中所說的災星,難道就是這個孩子?

毀滅成湯六百年江山的凶禍,難道就是這個孩子?

那個男人詭異的話語在耳邊迴蕩。

明夜子時一定要除掉這個災星。

成湯六百年江山,絕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冷汗遍布了我的後心,我轉身跑出璇宮。空曠的四周我看不到一個人,宮闕投下的陰影里仿佛遍布死亡。

啟和天化追上來,訝異地問出什麼事了?

我劇烈地喘息著,子芸倒在血泊里的景象在腦海中忽隱忽現。我無力地扶住額頭,冷汗從指縫和發梢流下來。

毫無疑問,聞仲他們要在今夜子時殺死這個女孩。因為她是災星,是成湯社稷的凶禍。

那個男人的話語依然在耳邊迴蕩。

寧可錯殺,也不能留下禍根。

成湯六百年江山,絕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貴妃的音容也在眼前浮現。

辛,你喜歡這個妹妹嗎?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疼她。

手指在憤怒地顫抖。

這個孩子?成湯江山?那個孩子活著,成湯江山就會毀滅?

什麼星相,什麼預言,全是一派胡言!

我平穩了一下跌宕的心緒,默默做下了決定。

我要把子芸救出來,我要讓她活下去。

我將來龍去脈告訴了啟和天化,我的語氣很冷靜,他們也很冷靜地聆聽。

啟說,這么說,你是想今晚潛入璇宮救出她,再把她送到民間。

我點點頭。

天化顰眉說,可是今夜璇宮肯定駐有重兵,想接近她都不容易。

啟接著說,而且璇宮在王城深處,要把她送出王城更是難如登天了。

所以辛,你說的根本行不通。

我聽了不禁有些黯然。

沒關係。如果你們有難處,我就自己去。

啟的嘴角彎起弧度。

偷偷摸摸溜進去,當然是行不通了。既然如此,天化將佩劍推出劍鞘一寸。那就乾脆殺進去。

亥時前後,宮人大多都已熟睡。我們三人穿著夜行衣悄悄靠近璇宮。雖然想過我們三個的身材可能太過明顯,但是這種事應該沒人會往王子們身上考慮。

璇宮門口果然火光如晝,數百銀甲衛士秉著火把四處巡視,一副連老鼠也不放進去的架勢。

啟說,這些人是魯雄的手下,可能聞仲和武成王的部隊駐紮在三重宮門那裡。

這樣突入就簡單多了。

上吧。

我們三個從樹後閃出來,衛兵剛想大叫,就被啟用刀背打暈。天化將窗框切開,我們鑽進後殿。

“什麼人?”我們大驚失色,原來走廊里也塞滿了衛兵。

天化握緊劍。砍吧,沒的選了。

我們用刀背一路砍殺,向貴妃的房間衝去。

房間門口兩個衛兵沖向我們,我和啟側身一閃,他們自己撲倒在地。我們一人敲暈一個,然後一腳踹開房間的門。

房間裡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

啟說,被帶到別的房間去了。

我點點頭,不太可能在宮女的房間裡,這裡沒有就只有兩個側殿了。

我們剛要出去,天花板的四角突然跳下四個人來。他們體形佝僂病態,黃綠色的皮肉腐爛得不成樣子。最可怖的是他們每個人胸前都有一個透體的洞,月光從洞中穿過,勾勒出陰森的輪廓。

我大驚道什麼怪物?

一個怪物忽然撲向天化,天化揮劍架開它的利爪。

他說,這是貫奴。我在漠南聽說過,武乙在位時曾經派人研究過幾千年前的貫奴國巫術。被巫術改造的人會失去自我,變成嗜血的貫奴妖人的形象。武乙死後這種巫術就被禁用了。

我架住一計砍殺。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吧?他們怎么還活著?

不知道,但據說貫奴人能活三百年。

一個貫奴低沉地咆哮著向我奔來,我連忙躲閃,血色從左臂上一閃而過。

速度好快。

啟一劍刺在貫奴的脖子上,它似乎毫無感覺,揮起一爪將啟打翻在地。

啟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沒用,他們感覺不到疼。

再磨下去追兵就來了,先走再說。

我們將木桌和木櫥踢向它們,然後趁著塵土飛揚的空隙衝出房間,向側殿奔去。

殿堂里的守衛密集如蟻,我們被一路追堵,到達側殿的時候都已經筋疲力盡。

身後的長廊深處隱約傳來陰森的哀嚎,貫奴們快要追上來了。

我們劈開木門衝進殿內。昏暗的燭火中,十幾個全身畫滿詭異圖案的祭司圍著一個銅璋吟唱咒語。為首的祭司帶著饕餮的面具,手中持一把鼓蛇狀的尖刀,在銅璋的西北方跳著古怪的舞蹈。銅璋被一個並封獸雕像托著,中間躺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兒。

那個嬰兒就是我的妹妹。

剛剛降生到這個人世,就不公地被定為罪人的妹妹。

我憤怒地沖向咿呀吟唱的大祭司,揮劍向他持刀的手腕斬去。他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手足無措,下意識地用鼓蛇刀一擋,然後癱坐在黑曜石的地面上。其他祭司也被啟和天化打翻在地。

我將子芸抱在懷裡。她看到我的臉,頓時破涕為笑。

那時我感覺到一股無比溫暖的幸福。

大祭司顫抖地指著我們,愚蠢的人!你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被詛咒的宿命!神會讓你們背負被詛咒的宿命!

宿命。

我回過頭。什麼宿命?

我們衝出璇宮,貫奴們也追了上來,哀嚎著撲向我們。

啟罵了一句。粘人的傢伙,停下來砍了他們。

不行,宮門就在前面,不能浪費時間了。

離宮門已經很近了,隱約可以望見月光中嘲風檐的輪廓。

雙腿毫無意識地奔跑著,甚至能聽到自己忐忑的心跳。

沫都有三重宮門,分別是人門、地門和天門。昨晚聞仲說他和武成王會親自把守地門和天門,那么人門的守護者必定也非等閒之輩。

會是誰把守人門?

懷裡的妹妹銀鈴般地笑著,我緊緊咬住牙關。

子芸,即使擋在前面的是神,我也要讓你活下去。

我們一口氣衝到門前,可是四周一個士兵都沒有。

天化疑惑地說怎么沒人守在這裡?

好像有奇怪的聲音。

不管了,快通過這裡去下個宮門。

我們剛要推門,突然踩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

我們低頭嚇了一跳,地上刻著一個男人的浮雕,大約高出地面一指寬。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浮雕的嘴竟然在一張一合地打鼾,鬍鬚和眉毛也在隨著鼾聲抖動。

我們大驚道這又是什麼怪物?

這時那個男人的眼睛突然睜開,整個浮雕迅速膨脹、變形,幾秒之後,一個魁梧的絡腮鬍大漢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驚訝得幾乎拿不住劍,木雞一樣呆望著他。

大漢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打量我們。

你們就是刺客?還是小孩子嘛。

我們回過神來,連忙舉起劍。

你是什麼怪物?

大漢皺起眉頭。

太無禮了。我不是什麼怪物,我叫檮杌。

檮杌。

成湯王建國之初,曾賜予御下四大將“四獸”的稱號:饕餮、窮奇、檮杌、渾敦。“四獸”是除武成王之外地位最高的大將。六百年來商王朝沿襲了這個制度,由每任武成王親自挑選四位武藝蓋世的奇才充任“四獸”。他們很少露面,就連我和啟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面貌。

而此刻,守護著人門的敵人,竟然就是四獸中的檮杌。

檮杌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們。我接了太師的命令,不能讓你們通過。

我們非過去不可,除非你殺了我們。

我左手抱緊子芸,右手揮劍直刺他的咽喉。

“瑾。”

劍鋒刺在他的皮膚上,竟然像刺在堅硬的玉石上一樣。

“育遺。”

他勾動手指,一陣刀刃般的南風將我吹開數丈。

檮杌打了個哈欠。別說得那么嚴重,上頭只是要我阻止你們,沒要我殺你們。你們逃跑的話,我是不會追的。

我擦掉額角的血,“我們非過去不可。”

喔。他撓了撓頭髮。那就只好把你們手腳打斷了。

我們三人一起舉劍向他刺去,他右手一揮,刀刃般的南風再次吹起,力量強過剛才好多倍,風卷殘葉一樣將我們拋到空中。

落地的瞬間我雙手托住子芸。後背重重著地,一口血咳了出來。

旄山之南有峽谷,名叫育遺,是南風的源。我可以用方術召喚那裡的南風。”檮杌坐到宮門前的台階上。“話說回來,被剛才的風削過還能站起來,看來你們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天化傷到了額頭,血不斷從他額角流出來。他撕破夜行衣的一角,狠狠扎住傷口。

“這個人真是怪物。”

這時一個黑影突然撲向天化,啟趕緊將他撲倒在地。陰冷的月光中,四具被洞穿的、喪屍一般的身影。

辛,這些怪物也追上來了。

我抱緊哇哇啼哭的子芸。

只好跟他們拼了。

一隻貫奴哀號著撲向我,我勉強閃開,它筆直地飛向坐在台階上的檮杌。

檮杌沒有動。那隻貫奴竟然舉起爪子,似乎要順勢攻擊他。

貫奴離他只有一尺距離的時候,檮杌突然抬起頭,眼神猶如嗜血的獸。

“瑾,塗山石。”

他的手突然石化,在半空掄過一個巨大的弧度,沉重地砸在貫奴的臉上。妖人的頭顱瞬間像蛋殼一樣被打得粉碎。

我們和其他三隻貫奴一起楞在原地。

檮杌打了個哈欠。渾敦那個半吊子,養的狗連敵友都不分。

貫奴們憤怒地嘶嚎,揮舞利爪撲向檮杌。

我回過神來,大喊道趁現在快走!

我們推開厚重的宮門,拼盡全力向前奔跑。我不知道該如何逃避身後的追殺,不知道該如何逾越眼前的天塹。我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意識:多前進一步,子芸活下去的機會就會更大。

巨大的爆炸驟然而起。我回過頭,夜空中黃綠色的肉屑枯葉一樣散落。

檮杌並沒有追上來。地門就在十步開外的前方,聞仲和武成王其中一人把守在那裡。他們的武藝肯定比檮杌還要高出很多,硬闖的話沒有任何勝算。

我將子芸交給啟。我對他說,哥,到了地門之後,我拖住對手,你和天化儘快趕到下個宮門。

天化說可是你怎么辦?不管是老爸還是聞仲,你都不是對手。咱們還是一起硬闖吧!

硬闖行不通的。如果我們都倒在這裡,誰把子芸送出去?

可是…

別說了,天化。就照辛說的做。

突然黑暗中閃出伏兵將我們團團圍住。啟劃出劍,眼神磐石般堅定。

下重門我來堵,你一定要帶子芸衝出去。

地門的守兵並不多,我們殺出重圍,眼看就要衝到門口,可是連聞仲和武成王的影子都沒看到。

我們來不及多想,推開宮門沖了過去。

天化興奮地大喊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啟笑著說,我還沒做過這么美的夢呢。就剩一道門了,一口氣衝出去!

“武成王到哪去了?刺客已經通過地門了!”

“不知道!剛才還在這裡的!”

“快去稟告聞太師!”

從軍士們嘈雜的喊聲里,我隱約聽見把守地門的似乎是武成王。這個被稱為商朝第一武士的男人是絕對不會輕易放走敵人的,他怎么會讓我們如此順利地通過他把守的地門?我實在無法理解他這么做的理由。

通往天門的路上,仍然一個士兵也沒有。

我們一口氣跑到天門前。夜色沉寂,四處是翟如鳥沉悶的斷鳴。

一個身影靜立在橿樹巨大的郁蔭中。跌宕的水般的發,深邃無底的眼神。

那是我再也熟悉不過的眼神。

我揮開劍,向青堊台階上的聞仲衝去。

聞仲,我不知道這么做是對是錯。

或許真如那個男人所說,子芸是商的禍星,她會毀掉傳承了整整六百年的成湯江山。

但是,你曾經告訴我,父王是個偉大的王。他之所以偉大,不是因為窮兵黷武,而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怕過未來。

你讓我懂得,活著不是錯誤。

我要讓子芸活下去。

永遠沒有注定的未來。不管是這個孩子,還是我們深愛的商國。

我離聞仲一丈開外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重重打在我的胸口上,將我衝下了台階。我咳出一口血,竟然像冰水一樣的冷。

天化將我攙扶起來,夜行衣的面罩碰到他的手指,突然像晶石一般粉碎。

聞仲看著我,目光仍然如秋的寒潭,安靜而深邃。

我顫抖地站起來。

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是我。

他沒有回答,依然冷冷地看著我。

我吃力地舉起劍,我說,即使把你打倒,我也要越過這道門。

聞仲緩緩開口,聲音在靜夜裡如斯清晰。

誰也不能過去,你們,還有你們今夜的記憶。

我們倒在霜白的青堊台階上,瞳孔中全是碎裂的冰。

聞仲依然站在原地,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

我掙扎著站起來,抱起大聲哭著的子芸,蹣跚著向上走去。

“我說了,即使把你打倒,也要越過這道門。”

那我只好這樣阻止你。

冰龍的影子在聞仲手中盤旋。我緊緊咬住牙關,淚水剎時衝出眼眶。

我憤怒地吶喊:“我要讓子芸活下去!”

突然暴雷般的喊聲從遠處傳來,沒等我回頭,一個戴著古怪面具的男人便閃到我們之間,手持長槍架住了聞仲的囚龍鞭。

我驚訝地看著這個男人,他拿的只不過是一把普通士兵用的長錐槍,竟然能擋住聞仲的神器。

他朝我們大喊:“還不快走!楞著幹嘛?”

我們回過神,連忙向宮門奔去。那個男人揮起一槍將聞仲架開,和我們一起衝出宮門。

聞仲沒有回頭。他的身影在視線中遠去,手中的冰寒漸漸化為夜幕中的一點光芒。

終於通過了三重宮門。接下來只要衝出王城,就可以把子芸送到民間了。

那個男人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小子真是膽大包天啊!幾百年來王宮裡還沒人敢這么鬧騰吶!

我笑著說要是沒有您,我們連地門都過不了。真是太感謝您了,武成王。

男人大驚失色,連忙擺手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武成王,我的名字是聖天玄武軒轅大元帥…

老爸,這裡沒別人。

武成王嘆息著摘下面具,這樣都被你們識破了,下次要全身喬裝。

啟問,您為什麼要幫我們?

武成王微笑,因為和你們想法一樣。

路邊的橿木叢中傳出隱約的哀嚎,突然間十幾隻貫奴從裡面撲了出來,佝僂著奔向我們。

看來渾敦養了不少狗啊。武成王轉過身,橫槍攔在大道中央。我來管教管教它們。

天化說,老爸,我們和您一起。

武成王大笑,難道你不相信你老爸?快把公主帶走,等會追兵來了就不好辦了。

可是……

小子們,活著不是錯誤。

貫奴們嚎叫著撲上前來,參差的利爪在空中聳動,鐮刀一樣撕向武成王的身軀。

武成王揮起長槍,一瞬間的眼神仿佛燃燒。

“走吧!讓她活下去!”

槍鋒在空中劃出巨大的弧度,洶湧的力量將貫奴們席捲得血肉橫飛。旋風中我仿佛看到一斑猛虎的魂魄,將深罪般的夜色貫穿。

我們衝出宮門,在燈火昏暗的民宅中穿行著。子芸的啼哭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淒涼。

已經敲過了很多人的家門,無論我是否告訴他們子芸的真實身份,都沒有一個人敢收留她。

在他們眼裡,我們不是瘋子,就是商的叛徒。

我們近乎絕望地走在潮濕的石板路上。好不容易把子芸從商宮裡救出來,卻找不到可以託付的人家。

路過一間破舊的屋子時,我突然聽到裡面傳來悠揚的琴聲。

那是一段不可思議的琴聲。徜徉在夜空的河漢中,將浩瀚的星的回憶,穿接成夢斷魂銷的天籟,美得讓人潸然淚下。

樂律告一段落的時候,我敲響了陳舊的屋門。

門先是打開一條小縫,接著全部打開。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婦,穿著最樸素的麻衣,頭髮柔水一般灑滿肩膀。

屋子裡沒有什麼擺設,中間的木桌上擺著一張七弦琴。

我告訴了這個少婦子芸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她我們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信任她,我只是覺得,在這樣的琴聲中,子芸一定會滿懷希望地活著。

聽完這一切,少婦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從我懷裡抱過了子芸。

轉身離開的時候,子芸突然放聲大哭。

我停下腳步。貴妃模糊的音容在眼前恍動。

辛,你喜歡這個妹妹嗎?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疼她。

子芸的哭聲在耳邊跌宕。我沒有再回頭,淚水簌簌地掉下來。

子芸,你一定要,快樂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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