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第六十回

《三國演義》第六十回

《三國演義》第六十回:益州牧劉璋派使節張松前去結連曹操,但張松卻反被曹操趕出許都。劉備派部將迎接經過荊州的張松,張松感激劉備之恩,臨走之前將西川四十一州地理圖本獻給劉備。劉備率領龐統、黃忠、魏延等人,一同入川。

回目

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簡介

張松準備把西川地圖秘密獻給曹操,不料曹操欺負張松相貌猥瑣,不予禮遇,將其亂棒打出,結果痛失得到西川的良機。劉備派部將迎接經過荊州的張松,失望之餘的張松感激劉備之恩,臨走之前將西川四十一州地理圖本獻給劉備,願為內應,共取西川。張松與友法正、孟達約備取川,劉備不忍取同宗基業。經龐統說服,命孔明、雲長守荊州,自己與龐統領兵西行,與黃忠、魏延等人一同入川。劉璋不聽部下黃權勸諫,引狼入室,迎玄德於涪城。龐統和法正藉機密謀除掉劉璋。

正文

《三國演義》第六十回《三國演義》第六十回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乃益州別駕,姓張,名松,字永年。其人生得額頭尖,鼻偃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鐘。劉璋問曰:“別駕有何高見,可解張魯之危?”松曰:“某聞許都曹操,掃蕩中原,呂布、二袁皆為所滅,近又破馬超,天下無敵矣。主公可備進獻之物,松親往許都,說曹操興兵取漢中,以圖張魯。則魯拒敵不暇,何敢復窺蜀中耶?”劉璋大喜,收拾金珠錦綺,為進獻之物,遣張松為使。松乃暗畫西川地理圖本藏之,帶從人數騎,取路赴許都。早有人報入荊州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訊息。
卻說張松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見曹操。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飲宴,無事少出,國政皆在相府商議。張松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賄賂,卻才引入。操坐於堂上,松拜畢,操問曰:“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何也?”松曰:“為路途艱難,賊寇竊發,不能通進。”操叱曰:“吾掃清中原,有何盜賊?”松曰:“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豈得為太平耶?”操先見張松人物猥瑣,五分不喜;又聞語言衝撞,遂拂袖而起,轉入後堂。左右責松曰:“汝為使命,何不知禮,一味衝撞?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面,不見罪責。汝可急急回去!”松笑曰:“吾川中無謅佞之人也。”忽然階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會諂佞,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
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松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蜀中風土何如?”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職?”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現為丞相府主簿。”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松觀其題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仿《孫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讚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並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松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松謝而退。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松乎?”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松?”操曰:“禰衡文章,播於當今,吾故不忍殺之。松有何能?”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松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令扯碎其書燒之。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見天朝氣象。”操曰:“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松同至西教場。操點虎衛雄兵五萬,布於教場中。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松斜目視之。良久,操喚松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松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操變色視之。松全無懼意。楊修頻以目視松。操謂松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松亦素知。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此皆無敵於天下也!”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楊修諫曰:“松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操怒氣未息。荀彧亦諫。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松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松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郡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於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須被蜀中人所笑。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徑由那條路回。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於是乘馬引僕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為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松曰:“然也。”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松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命趙雲聊奉酒食。”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松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遂與趙雲飲了數杯,上馬同行。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灑掃驛庭,以待歇宿。”松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講禮敘坐。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勸。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里,只見一簇人馬到。乃是玄德引著伏龍鳳雛,親自來接。遙見張松,早先下馬等候。松亦慌忙下馬相見。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雲山遙遠,不得聽教。今聞回都,專此相接。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松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飲酒間,玄德只說閒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松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占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占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松曰:“不然。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自此一連留張松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辭去,玄德於十里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外,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松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松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松曰:“益州險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智慧型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松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松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未知鈞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松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松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松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松曰:“明公可速圖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里方回。張松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賢士法真之子。松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只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松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松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松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次日,張松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松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松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松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松,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說,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離益州,逕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兇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嘆息。嘗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余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系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沉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復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松、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行不數程,孟達接著,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望三思之!”張松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權叩首流血,近前口銜璋衣而諫。璋大怒,扯衣而起。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璋喝左右,推出黃權。權大哭而歸。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於階前而諫。璋視之,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叱左右推出李恢。張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復為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次日,上馬出榆橋門。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其略曰:“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為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迴路矣。倘能斬張松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嘆曰:“倒掛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餞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墊江。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玄德皆用好言撫慰。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松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會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泄,於中有變。”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松則失之矣。”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時部下將佐劉璝、泠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眾皆嗟嘆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曰:“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璝、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可保也。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杯為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為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言事不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仇,必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為失計。且恐機謀一泄,反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為上策。”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
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賞析

其一:曹操與張松之遇:本回演義開章說到張松向劉璋獻計,求見曹操,結果不得禮遇,這事在史實中確實發生過,但是記載和演義大有出入,張松求見曹操乃是發生於曹操攻取荊州之時。《三國志.武帝紀》中記載
“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益州牧劉璋始受征役,遣兵給軍。”
《三國志.劉二牧傳》中記載
“璋聞曹公征荊州,已定漢中,遣河內陰溥致敬於曹公。加璋振威將軍,兄瑁平寇將軍。瑁狂疾物故。璋復遣別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並雜御物於曹公,曹公拜肅為廣漢太守。璋復遣別駕張松詣曹公,”
而演義中卻是將張松見曹操放在了曹操攻取關中之後,這是演義為了情節需要而安排的,因為在時間上差了許多,所以很多情況也發生了變化,不過有一點到是相同,便是曹操的傲氣。演義中稱曹操征討馬超得勝後“傲睨得志”所以不重視來使的張松,而三國志中則稱曹操“曹公時已定荊州,走先主,不復存錄松,松以此怨。”兩者都是因為曹操勝極而驕結果怠慢了張松。
確實,曹操乃是三國之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對人才的重視至極,求賢若渴,因此也吸引了眾多人才聚集其下,成就了他一番偉業。但是與當年跣出迎許攸相比,後期的曹操手握大半天下,志得意滿,對於人才就也有些馬虎起來了,尤其奪下荊州那時,長年之敵劉備遭遇大敗,江東惶恐不安,此時誰也沒想到會有赤壁之敗,眼見天下已經到手,曹操對於蜀中那來使張松不甚禮遇也乃是人之常情了。
對此,習鑿齒稱:“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讓,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於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群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這是將曹操不能一統天下的原因歸咎於曹操的驕伐,確實,單就益州張松此事,確實有些道理,但是一統天下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實力”二字,雖說人才確實會因你的禮遇而親近之,但是人才更會審時度勢,因勢而動,即便張松不受曹操禮遇,也是在曹操兵敗之後才最終下了決斷。“會曹公軍不利於赤壁,兼以疫死。松還,疵毀曹公,勸璋自絕,”
其二.劉備與張松:演義中將劉備對張松的禮遇寫得相當盛大,只是我們前面已說,張松面見曹操是在曹操征討荊州時,而不是演義所稱的曹操出征漢中後,那張松在見過曹操折道荊州那也自然是虛構的了。演義之所以如此寫還是糾纏於那“人才”二字。
曾經在前幾章談過《三國演義》之所以崇尚諸葛亮的緣故便是因為他是眾多文人的偶像和希望,那個時代的文人都有一種夢想,便是一朝能得到劉備這樣的明主賞識,所謂“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於是演義中處處突出“人才”的重要性,張松這裡也不例外,以短時間內在曹操處的冷遇和在劉備處受到的禮遇相比,便是如此道理。
其實張松確實有見劉備並受到禮遇,但是於何時何地便不得而知了。
其三張松與楊修辯論時談到蜀中人物時說過一段話“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
“文有相如之賦”指的是西漢大文學家司馬相如,他是蜀郡成都人,善於辭賦;“武有伏波之才”應該說的是伏波將軍,雖然西漢的伏波將軍路博德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張松所說的伏波將軍應該指的是馬援,便是馬超之先祖,他是扶風茂陵人,漢光武帝下的名將,常年在邊地征討,立下赫赫戰功,他做過漢中太守,若拉扯上他算為蜀中名人也未嘗不可;“卜有君平之隱”說的是西漢末年的哲學家道學家嚴君平,他是出生蜀中,也常年在蜀中活動;但是“醫有仲景之能”便有些怪了,仲景指的是張仲景,乃是東漢末年的名醫,其著作有《傷寒雜病論》,後世稱之為“醫聖”,其名頭不亞於張松所指的其他三人,但是怪異的是:其他三人都是張松之前的古人,但是就是張仲景和張松是同時代的人,而且還死於張松之後,即便當時張仲景有好大的名頭,但是一般而言,不會將他與古人一同並列,比如在稱讚諸葛亮之能的時候可以說他能力如管樂一般,或者說他和荀彧之才不相上下,但是斷斷不會說諸葛亮之才如“管樂荀彧”一般的。而且張仲景的歷史記載中除了三國演義的這段話將他列為“蜀中人物”(張仲景雖稱為“醫聖”,但是在一般人中的名頭遠不及同時代的華佗,甚至三國志中記載了華佗而沒有記載張仲景,倒是在三國演義中有了他的名字。)其他記載都沒有談到張仲景與蜀中有什麼關係。因此看來,這張松的“蜀中人物”這應該是後人杜撰而言。
其四“松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松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
地圖在古代征戰中極其重要,古代可沒有什麼GPS全球定位系統,若在平原尚好,一旦到了如蜀地這樣的地形複雜地區,沒有嚮導或者地圖,一旦進去就只怕繞圈子出不來了。兩國交戰,要知己知彼,其中這探明對方地形當為首要。地圖的意義不單只是地形圖而已,這其中往往代表著“領土”的含義,獻圖便代表著割讓“土地”;如在荊軻刺秦王事件中,太子丹便獻出督亢地圖,代表著燕國將督亢之地讓與秦國。
其五“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本回結束說到,劉備與劉璋相會,龐統張松法正都獻計要劉備殺了劉璋及其下屬,反倒是劉備執意不肯,最終引出了作者的這兩句評論。
史實中也確實有其事,劉備不肯做固然是因為會背上罵名,但是也是因為這與他一向奉行的先取民心的做法相悖,而且雖然襲劉璋一行可以乘機進逼成都,但是也難保益州再立新主與之對抗,劉備一生用兵,不愛用險,自然不會採納。
不過這裡到不是說劉備用兵之事,而是說下屬之心。一般來說,都認為下屬會惟主公之命而從,但是實際上,主公也要受到下屬的壓力,甚至有些情況是下屬的壓力驅使主公行命,一些情況主公只是被下屬壓力驅使的傀儡而已。
就好比戰事之中常會發生亂兵造反事件,在潮水一般的亂兵之中,將領們即便自心不想,也會被逼上賊船。再比如說這權臣篡位吧,其實最熱心的往往不是權臣本人,而是那些下屬們,因為一個個都想得那擁立之功,做那開國元勛,新朝棟樑,這可比做權臣之下的爪牙好得多了,有這么些下屬慫恿著,即便再有忠心再謹慎的大臣也要起那歹心了。正如在“杯酒釋兵權”趙匡胤所說的:“人孰不欲富貴,一旦有以黃袍加汝之身,雖欲不為,其可得乎。”這黃袍,雖然說有時是自己日夜盼望著來,但是也有是被下屬們湧上來披上的。
人非聖賢,下屬們在為主公謀富貴時,也在想著自己的富貴呢。

回評

毛宗崗批語

《孟德新書》或有以其不傳為可惜者。不知兵不在書,即使其書傳,而書中之意,豈書之所能傳乎?得其書而化之,雖舊亦新;執其書而泥之,雖新亦舊。得其書中之意,則無以書為也;不得其書中之意,則又何以書為也?夫善兵者不言兵。曹操有書,而孔明無書,是以曹操之用兵不及孔明雲。
張松暗暗把一西川欲送與曹操,曹操卻白白把一西川讓與玄德。玄德以謙得之,曹操以驕失之也。許攸狎侮曹操,而操獨能忍者,當未破袁紹之時,故氣抑而善下;張松狎侮曹操,而操不能忍者,以既破馬超之後,故志滿而易驕耳。
文有隱而愈現者:張松之至荊州,凡子龍、雲長接待之禮,與玄德對答之言,明系孔明所教。篇中只寫子龍、只寫雲長、只寫玄德,更不敘孔明如何打點,如何指使,而令讀者心頭眼底處處有一孔明在焉。真神妙之筆。
孔明深欲為玄德取西川,又明知張松此來是賣西川,卻教玄德只做不知,憑他挑撥,並不提起,直待張松忍耐不住,自吐衷曲。最似今之巧於貿易者,極欲買是物,偏故作不欲買之狀,直待賣者求他,然後取之。寫來真是好看。
西川畫圖一軸,孔明在草廬時已曾取以示玄德,何待張松而後見之?曰:孔明之圖,不過形勢之大略也。張松之圖,必其險要曲折之詳備者也。大略雖已可見,而至於何處可以屯糧、何處可以伏兵,不有張松,安能知其詳哉!況將入一險峻之西川,則必有人焉為之先容,為之內應。是其得松,又不專在於得圖耳。
玄德迎張松之計,孔明教之;而取西川之謀,則龐統主之。何也?蓋孔明欲以守荊州之責自任,而特以取川之事委之龐統也。以荊州當吳、魏之沖,苟我方入川,而吳、魏乘虛來襲,將奈之何?故劉璋之使不來,則西川不可入;荊州之守不重,則西川亦不可入。
當劉表之迎劉備也,忌之者蔡瑁一小人耳。至於劉璋欲迎,而黃權爭之,李恢爭之,劉巴爭之,王累又以死爭之:此數人者,皆君子也。未得孔明之前,則一小人之忌,幾為其所中;兼得龐統之後,則眾君子之爭,曾不以為憂。得士者昌,於茲益信。

鍾敬伯總評

老瞞驅張松入蜀,把西川送與玄德,此中實有個天在。故松欲得之操者,操反失之松也。川圖來獻,雖孔明妙算,亦不可謂無或使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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