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州還入石頭

這首詩,辭采不可謂不華茂,語意不可謂不流走,對仗不可謂不整齊,用典不可謂不工切,齊梁詩人的長處,並不見缺少。但全詩讀來,卻覺得迴腸盪氣,與一般觀念中的齊梁風格全然不同。孝標幼年被掠入北魏,二十來歲時始歸南齊。或許正是這段經歷,使他氣質中兼有北方人的剛烈、慷慨,以至於發而為詩,也自具一種當時南方文士所罕有的梭梭風骨。

作品信息

【名稱】《自江州還入石頭》
【年代】南朝
【作者】劉峻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自江州還入石頭
鼓枻浮大川,延睇洛城觀。
洛城何鬱郁,杳與雲霄半
前望蒼龍門斜瞻白鶴館。
槐垂御溝道,柳綴金堤岸。
迅馬晨風趨,輕輿流水散。
高歌梁塵下,絙瑟荊禽亂。
我思江海游,曾無朝市玩。
忽寄靈台宿,空軫及關嘆。
仲子入南楚,伯鸞出東漢。
何能棲樹枝,取斃王孫彈![1]

作品鑑賞

 劉峻就是以注《世說新語》而著名的劉孝標,孝標為其字。梁武帝雅好文學之士,多加超擢,唯孝標為人不肯隨眾浮沉,故頗受武帝之嫌,終不獲任用。孝標晚年隱居時,曾自我評價,有“節亮慷慨”之語。此詩從內容看,當作於孝標早期,但其中輕富貴、重志節的精神,也當得起“節亮慷慨”四字。江州,今江西九江。石頭,即石頭城,南朝國都建康(今南京)邊上的衛城,因其緊傍建康,後世多以代指建康,但在六朝時,二者是有嚴格區別的。
此詩明顯地分為兩段,前十二句為一段,寫建康(詩中以“洛城”即洛陽代之,系南朝人常用口吻)的宏麗繁華。首句“鼓枻浮大川,延睇洛城觀”,筆力頗健。詩人由江州還入石頭,故取水路。船槳奮力鼓動,拍擊波浪;坐船高浮水面,飛速前駛——身在大江之上,能有如此感受,則這位翹立船頭,放眼遠望的詩人,自是意氣洋洋、襟懷浩闊,他可不是那種一見巍巍帝闕就戰戰兢兢、伏拜禮讚之徒!起句有此氣勢,下二句“洛城何鬱郁,杳與雲霄半”便為之減色不少,不論建康的風貌多么繁盛、城樓多么高大、遠遠地伸進半空的雲霧,它畢竟已是詩人的眼底景觀,無法叫人肅然起敬。非但如此,連下文八句的鋪張形容,也一古腦兒成了詩人筆底遊戲之物。這起句籠罩了詩的上半幅,遙接“我思江海游”以下半幅,非胸間大具氣象者不能道得。以下筆觸伸入城中。“前望蒼龍門,斜瞻白鶴館。槐垂御溝道,柳綴金堤岸。”一門一館都是漢代長安地名,這裡借來陪襯帝京的威嚴,不過“前望”、“斜瞻”,仍置於詩人“延睇”所及,抖不出大威風;御溝、金堤,一蘊皇家氣息,一顯堅固華美,但也是古已言之,算不得詩人心聲。槐之下垂,柳之連綴,風物漸有生氣。“迅馬晨風趨,輕輿流水散。高歌梁塵下,絙瑟荊禽亂。”晨風,即鸇,鳥名。絙瑟,調緊瑟弦。“高歌”句用漢劉向《別錄》故事,魯人虞公清晨高歌,聲動梁塵。這四句前聯筆調流利輕快,後聯氣氛喧鬧熱烈,都是極意誇張飾說。京都的通衢大道、朝宮集市上,快馬如晨風飛趨,輕車如流水四散;京都的深宅名園、酒樓茶肆中,處處可聞震落梁間塵埃的高聲放歌、唬散樹上百鳥的急弦快彈。詩人誠然是在描繪帝京盛容;詩人卻不是在讚羨這盛容。車水馬龍的川流不息中間,還是達官顯貴爭名逐利的奔競占了太半;沸天動地的歌舞彈唱前面,還是貴戚子弟縱情聲色的嘴臉居了多數。這裡不容人潔身自好,直道君子是不肯在這裡下足的。
於是乎,“我思江海游,曾無朝市玩”,奇句振起,別開生面。“江海”二字,呼應首句“大川”,使詩又現闊盪氣象。江海之志,照莊子的說法,便是遁世高隱之志,詩人志趣在此,從不曾留意那爭名於朝、爭利於市的把戲。“朝市玩”三字,使前面八句中的種種宏麗、處處繁華頓時變得黯然無光、可笑可卑,痛快之至。至此,讀者才恍然大悟,那宏麗繁華寫出來,只是供詩人不屑一顧用的——這是無比高妙的構想。接下六句,詩人連用五典,表露心志。東漢第五頡為諫議大夫,因洛陽城中無居所,只得寄住城外的靈台(天文台),“忽寄靈台宿”是指詩人到石頭城,“忽”字有驚怪、意外之意,可見這番前來非詩人本心。老子西行入秦,及關(當指函谷關)遇楊朱,仰天而嘆道:“始以女(汝)為可教,今不可教也。”“空軫及關嘆”即用此典,軫,悲。詩人已到了建康門口,惟恐再踏進一步,便被名利場所污染而無可挽回了、便成了“不可教”之徒。“仲子入南楚,伯鸞出東漢。”楚王以重金聘齊國高士陳仲子,仲子攜妻逃去,為人灌園;東漢梁鴻(字伯鸞)因作《五噫歌》得罪漢章帝,逃入吳地為人傭工。以上四句連讀,則詩人身雖在石頭、志卻在歸隱,決不願廁身京城、混跡朝列的意向,已極明白。然而,詩人還怕辭不達意,因此卒章又加重語氣,直言無諱。“何能棲樹枝,取斃王孫彈”,典出《戰國策》中著名的莊辛說楚襄王故事:黃雀“俯白粒,仰棲茂樹”,自以為無患,卻不知公子王孫的彈丸正對著自己的脖子,要打下它來用醋、鹽烹了吃掉!身臨帝闕,揚才露己,被聖天子招攬,立朝顯名——這正是雋俗之士夢寐以求的結局,詩人卻視之為中彈斃命,避之唯恐不遠。“何能”二字,足證詩人信念之堅決,了無迴旋餘地。其語氣之截然,與首句的強健有力正遙遙相映,是以全詩以此結束,便覺壯氣一以貫之,勢頭始終不衰。
這首詩,辭采不可謂不華茂,語意不可謂不流走,對仗不可謂不整齊,用典不可謂不工切,齊梁詩人的長處,並不見缺少。但全詩讀來,卻覺得迴腸盪氣,與一般觀念中的齊梁風格全然不同。孝標幼年被掠入北魏,二十來歲時始歸南齊。或許正是這段經歷,使他氣質中兼有北方人的剛烈、慷慨,以至於發而為詩,也自具一種當時南方文士所罕有的梭梭風骨。[2]

作者簡介

劉峻 (463~522)南朝齊梁間學者,文學家。字孝標。平原(今屬山東)人。曾任荊州戶曹參軍。曾為《世說新語》作注,收集材料頗為豐富。在東陽紫岩山講過學。生平坎坷,不得志。死後門人謚曰玄靜先生。劉峻的文在南朝作家中頗有特色。其代表作《廣絕交論》和《辨命論》,在當時的駢文中引人注目。其中《廣絕交論》是推廣漢代朱穆諷刺文章《絕交論》的論點而寫成。文章以主客問答的形式對南朝士大夫階層的人情世態作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文筆尖銳犀利。《辨命論》的主旨是說明人的窮通都由天命決定,既非人事,也不是鬼神所能影響的。存詩四首,以寫景見長。明代張溥輯有《劉戶曹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

參考資料:

1. 《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1097頁
2. 《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1097-1099頁
3. 《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15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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