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什文

普里什文

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普里什文(Mikhail Mikhailovich Pristina Man1873-1954),又名普里希文,被譽為"偉大的牧神"、"完整的大藝術家"、"世界生態文學和大自然文學的先驅"、"俄羅斯語言百草",是20世紀蘇聯文學史上極具特色的人物。他的創作不僅拓寬了俄羅斯現代散文的主題範圍,而且為其奠定了一種原初意義上的風貌,其作品中充滿純淨的陽光、水流和蓬勃生長的樹木,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大自然詩人與文人。

基本信息

人物經歷

英文名稱:Mikhail Mikhailovich Pristina Man

1873年1月23日(新曆2月4日),普里什文出生於蘇聯奧廖爾省葉列茨縣一個破敗的商人、地主家庭,童年時代在接近自然世界的鄉村度過。他的青少年歲月經歷了俄羅斯19世紀末20世紀初民主思潮的洗禮,還在上中學時就對當時興起的馬克思主義思想產生興趣。1894年他考入拉脫維亞里加綜合技術學校,不久開始翻譯德國革命家倍倍爾的作品,1897年因傳播馬克思主義被捕入獄。出獄後留學德國,在萊比錫大學哲學系攻讀農藝學。在此期間,他大量閱讀了斯賓諾莎、康德、尼采和歌德的著作。1902年回國,開始是在莫斯科近郊的克林和盧加地區做農藝師,後受著名民俗學家翁丘科夫委派,到當時很少有人研究的俄羅斯北方白海沿岸的密林和沼澤地帶進行地理和人文考察,蒐集了大量珍貴的民間文學作品。他從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角度,對當地的文化歷史進行了深入探討。根據考察見聞,寫成隨筆集《飛鳥不驚的地方》,以富有民間文學特色的語言,細緻而生動地描繪了該地區的自然地貌和人文景觀,描述了尚未被現代文明衝擊的農民、漁夫、獵人、婦女和兒童的淳樸生活和風俗習慣,並且尋幽探秘,追尋當地文化和分裂教派傳統匯集而成的獨特地域文化,融合了從歷史深處延宕而來的凝重而從容的思考。《飛》的成功使普里什文在俄羅斯文壇嶄露頭角。

在以後的10多年中,普里什文的多數時間都在路途、山水中度過,行吟漫遊成為他一系列探求的開端。在此期間,他又寫了《跟隨神奇的小圓麵包》(1908)、《在隱沒之城的牆邊》(1909)、《黑阿拉伯人》(1910)等隨筆集,分別記述自己的幾次旅行經歷。在二三十年代,普里什文相繼推出自傳體長篇小說《惡老頭的鎖鏈》(1923-1954)、隨筆集《別列捷伊之泉》(1925-1926)、《大自然的日曆》(1925-1935)、《仙鶴的故鄉》(1929)、中篇小說《人參》(1933)等,這些作品的問世標誌著普里什文創作風格日臻成熟,尤其是《別列捷伊之泉》,更具轉折意義。不僅標誌著普里什文“自然與人”創作思想的生成,而且最終使他為年輕的蘇維埃文學所接納。在這部作品中,作家按照自然的時間推進,並應和於自然界的種種變化,從春天的第一滴水寫起,直至人的春天,其間穿插著俄羅斯中部鄉村的打獵、農事、節慶等生活細節。在這裡,普里什文不僅把自然與具體的日常生活,與人的複雜情感結合起來,而且第一次把“大地本身”當作“故事的主人公”。這表明,在普里什文那裡,自然不再僅僅是人生存的外在環境,不再是存在於人之外的特異的東西,它就具體地貫穿於生命活動和生活進程中,成為一種深入人的實際生活和具體進行在人內心世界中的過程。四、五十年代是普里什文創作的全盛時期,《沒有披上綠裝的春天》(1940)、《葉芹草》(1940)、《林中水滴》(1943)、《太陽寶庫》(1945)、《大地的眼睛》(1946-1950)、《船木松林》(1954)和未完成的《國家大道》都為作家帶來更廣泛的聲譽。他的作品《林中小溪》被選入蘇教版九年級上冊語文書。1954年,普里什文卒於莫斯科近郊的林中別墅。

普里什文不俗的文學成就使他有理由被俄羅斯文學界和讀者推為名家。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莫斯科文藝出版社曾分別出版他的6卷集和8卷集,至於作品的單行本也是不斷再版。根據近期資料,1999年“竹林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林帳》,2000年“行動出版社”在“經典薈萃”系列叢書中將他和帕烏斯托夫斯基的中短篇作品結集出版,“蜻蜓新聞出版社”再版了《孩子與鴨子》,2001年“奧林巴斯行動”、“卡拉普斯”、“探索者世界”、“兒童文學”等幾家出版社分別重印了作家的《太陽寶庫》、《刺蝟的故事》等,“國家出版社”也出版了普里什文新選集的前兩冊。此外,從1998年至今,至少已有19種中、國小生課外閱讀書籍中收入了普里什文的散篇作品,這些書籍的總發行量已超過33萬冊。他時而作為民間故事的寫作者與克雷洛夫、托爾斯泰等人並列齊名,時而又作為描寫俄羅斯自然的聖手與普希金、屠格涅夫、費特等人同時出現,時而他還作為著名的兒童作家被列入馬克·吐溫、羅大里一類。

表面上看,俄羅斯人一直在讀普里什文,即便在市場化、商品化的新俄羅斯時代,人們對他的興趣似乎也並沒有明顯衰減,然而就是在這一片出版熱潮的背後,普里什文的文學意義實際上卻在悲劇性地被淡忘和湮沒。從當下普里什文作品的傳播範圍和定位中我們也不難看出,他的文學和精神意義都被大大貶低,他創作中的兒童視角被狹義的兒童文學所取代(上文所列新版書幾乎都屬於“中國小生文庫”、“兒童經典”系列),以至於再版的作品只集中於一兩部童話和描寫自然生活的短篇故事,連《人參》、《葉芹草》這樣的作品都難以受到青睞,更毋寧說那些始終沒有引起充分重視的長篇和中篇小說。

面對現狀,我們被一種深深的矛盾所支配。一方面,我們似乎應該慶幸,許多成年人依然在不捨不棄地引導孩子閱讀普里什文。我們不想否認這些經濟行為背後的商業利益,但是在商業利潤和對作家狹隘的理解之外,我們仍然能隱約感受到潛意識中的某種精神性存在:那就是對作家所深入思考的“自然與人”問題的關注和對親近自然的民族文化傳統得以薪火相傳的冀望。然而另一方面,當普里什文僅僅是作為兒童作家被看待時,我們又感到無言的悲哀。悲哀來自我們對普里什文的些許理解:對他為人、為藝術的誠懇,對他一生所承受的壓力和內心無以排解的矛盾,對他藝術中苦心追求的理解,換個角度,我們也可以說,悲哀來自於他在今天俄羅斯讀者中的不被理解,而且這樣的不理解如果一成不變地重複下去,就會成為不斷增生的誤念,隨著作品發行量的增大而流播得愈廣愈深。只要將普里什文的專著與結集出版物的發行種類和數量稍加對比,就不難發現,普里什文作為“這一個”,作為具有開創性意義作家的獨特性正在無奈地消隱於“這一類”中。

可是早在20世紀初,高爾基就認識到普里什文作為藝術家的獨特性。他誇讚普里什文的作品言之有物、結構嚴整、內容豐富、真實可感,達到了俄羅斯文學史上未曾有過的完美。他在《論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普里什文》中讚嘆道:“在您的作品中,對大地的熱愛和關於大地的知識結合得十分完美,這一點,我在任何一個俄國作家的作品中都還未曾見過。”高爾基甚至將普里什文作為蘇聯文學的範本加以提倡:“通過他,我看到了似乎還不盡完善,卻被一雙天才之手描畫的文學家的形象,蘇聯文學就應該是這樣。”勃洛克在為普氏的特寫集《在隱沒之城牆邊》所著的評論中也指出:普里什文極好地掌握了俄羅斯語言,許多純粹的人民語言,雖然已經完全被當時“表面化的文學(主要指城市文學)所遺忘”,但對普里什文來說仍是鮮活、有力的。法捷耶夫則在致普里什文的信中承認:“《飛鳥不驚的地方》是培養我成人的書籍之一。”作為普里什文開創的哲理抒情散文傳統的直接繼承者,帕烏斯托夫斯基對這位文學前輩評價甚高。他認為,普里什文的一生是誠實的一生,他所寫俱是其所願,從不違心地趨時附勢或追逐虛名小利。他這樣的人永遠都是生活的創造者和人類精神的豐富者。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曾為不少名家高度評價的作家,今天卻只被認定為寫自然風景、民間故事和兒童文學的作家,其中的原因錯綜複雜。但我們尤其想指出文學批評在此中所起的作用。從20世紀30年代到50年代中期,由於受“現實主義——非現實主義”二元對立思維定勢的影響,蘇聯批評界對浪漫主義文學,尤其是帶有濃郁抒情色彩的浪漫主義文學一直採取漠視態度,將之視為膚淺的、缺乏社會教育功能的、遠離人民生活的落後潮流。普里什文雖然稱自己的創作是以現實主義為基礎,而且他一生中也寫有大量的紀實性隨筆,但其作品中占據相當分量的抒情和浪漫情緒在確立了他的“哲理抒情散文開創者”地位的同時,也使他長久地陷於邊緣境地。

對以往研究中被忽略或研究不足的作家、作品的新的發現,體現的是一種“史”的眼光。從文學史建設的立場出發,重新研讀普里什文不僅為了深入了解他以及他所發展的俄羅斯現代抒情哲理流派的藝術特質,同時對於把握其他流派作家的創作思想和藝術觀念,進而把握俄羅斯文學的整體也大有裨益。而且,作為中國的研究者,立足於當下的歷史語境和中國人的閱讀體驗,普里什文對於我們未嘗沒有新的意義,未嘗不會成為一種新的創造的歷史資源而被繼承和發展。普里什文所描寫的自然美和人性美,因不合“階級鬥爭”的時宜,在過去不僅不被重視,而且曾遭受粗暴的批判。今天看來,自然美和人性美這一創作母題對反思人性的醜陋殘酷、淨化人們的心靈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它從倫理道德的角度加速著人類文明的進程。

而且,普里什文是超前的,在一個以開發自然為基調的時代,他能夠抵抗住種種誘惑和壓力,把自己柔韌的美學觸角潛入世界的原初和根本,這使我們覺得,他是一個仿佛生活在時間之外或世界開端的詩人,他使自然成為可以為更多的人所接納的文化;他試圖恢復自然的本來面貌,從而使自然真正成為既誘使人去探究,卻又永遠無望窮盡的永恆;他使人由衷地感到對自然的需要,不僅因為那裡有久違的純淨的陽光、水流和蓬勃生長的樹木,更因為那裡有越來越難以觸摸到的人類的根脈,有一種別樣的人生意境。他對於自然、大地的興趣,近於一種純粹的詩情,而其目標在於對人性的發現,對人生之為藝術的賞鑒。那一種對自然、對人生的品評賞鑒,以至賞鑒中的忘我,已難得見之於忙碌而粗心的現代人。我們痛感,這分明是我們某些能力的衰退或喪失,是我們正在流失的一種文化。也許有人認為普里什文簡單,但是,他卻能使自己並不繁雜的理論構想融於變幻無窮的自然現象,藉助自然的無窮實現了藝術的豐富。正如帕烏斯托夫斯基在《一生的故事》中稱:“普里什文仿佛就是俄羅斯大自然的一種現象”,“普里什文用兩三行文字表達出來的這些觀察結果,如果加以發揮,就足夠另一個作家寫出整整一本書來。”

主要作品

作品名稱 發表時間 備註
《鳥兒不驚的地方》 1907年
《跟隨魔力麵包》 1908年
《在無形之城的城牆下》 1909年
《黑皮膚的阿拉伯人》 1910年
《亞當和夏娃》 1910年
《陳舊的故事》 1910-1912年
《五花八門集》 1913年
《猴子的奴隸》 1920年 後更名為《塵世苦難》,1982年全文發表
《皮鞋》 1925年
《別連捷伊泉水》 1926年
《惡老頭的鎖鏈》 1920-30年代
《人參》 1933年
《灰貓頭鷹》 1938年
《赤裸的春天》 1940年
《林中水滴》 1940年代
《列寧格勒孩子們的故事》
《我們時代的故事》
《太陽的寶庫》 1945年
《大自然的日曆》 1953年 以《別連捷伊泉水》為基礎加工、擴充而成
《船木松林》 1954年
《大地的眼睛》 1954年
《國家大道》 最後一部大型作品,創作持續近20年,最終未完成
《我們倆》 1996年 與妻子列別捷娃合著

林中小溪

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普利什文[前蘇聯]

如果你想了解森林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林中小溪,順著它的岸邊往上游或者下遊走一走吧。剛開春的時候,我就在我那條可愛的小溪的岸邊走過。下面就是我在那兒的所見、所聞和所想。

我看見,流水在淺的地方遇到雲杉樹根的障礙,於是衝著樹根潺潺鳴響,冒出氣泡來。這些氣泡一冒出來,就迅速地漂走,不久即破滅但大部分會漂到新的障礙那兒,擠成白花花的一團,老遠就可以望見。

水遇到一個又一個障礙,卻毫不在乎,它只是聚集為一股股水流,仿佛在避免不了的一場搏鬥中收緊肌肉一樣。水在顫動。陽光把顫動的水影投射到雲杉樹上和青草上,那水影就在樹幹和青草上忽閃。水在顫動中發出淙淙聲,青草仿佛在這樂聲中生長,水影是顯得那么調和。

流過一段又淺又闊的地方,水急急注入狹窄的深水道,因為流得急而無聲,就好像在收緊肌肉,而太陽不甘寂寞,讓那水流的緊張的影子在樹幹和青草上不住地忽閃。如果遇上大的障礙物,水就嘟嘟噥噥地仿佛表示不滿,這嘟噥聲和從障礙上飛濺過去的聲音,老遠就可聽見。然而這不是示弱,不是訴怨,也不是絕望,這些人類的感情,水是毫無所知的。每一條小溪都深信自己會達到自由的水域,即使遇上像厄爾布魯士峰一樣的山,也會將它劈開,早晚會到達……

太陽所反映的水上漣漪的影子,像輕煙似的總在樹上和青草上晃動著。在小溪的淙淙聲中,飽含樹脂的幼芽在開放,水下的草長出水面,岸上青草越發繁茂。這兒是一個靜靜的深水潭,其中有一棵倒樹,有幾隻亮閃閃的小甲蟲在平靜的水面上打轉,惹起了粼粼漣漪。水流在克制的嘟噥聲中穩穩地流淌著,它們興奮得不能不互相呼喚:許多支有力的水都流到了一起,匯合成了一股大的水流,彼此間又說話又呼喚——這是所有來到一起又要分開的水流在打招呼呢。

水惹動著新結的黃色花蕾,花蕾反又在水面漾起波紋。小溪的生活中,就這樣一會兒泡沫頻起,一會兒在花和晃動的影子間發出興奮的招呼聲。有一棵樹早已橫堵在小溪上,春天一到竟還長出了新綠,但是小溪在樹下找到了出路,匆匆地奔流著,晃著顫動的水影,發出潺潺的聲音。有些草早已從水下鑽出來了,現在立在溪流中頻頻點頭,算是既對自己影子的顫動又對小溪的奔流的回答。

就讓路途當中出現阻塞吧,讓它出現好了!有障礙,才有生活:要是沒有的話,水便會毫無生氣地立刻流人大洋了,就像不明不白的生命離開毫無生氣的機體一樣。途中有一片寬闊的窪地。小溪毫不吝嗇地將它灌滿水,並繼續前行,而留下那水塘過它自己的日子。有一棵大灌木被冬雪壓彎了,現在有許多枝條垂掛到小溪中,像煞一隻大蜘蛛,灰濛濛的,爬在水面上,輕輕搖晃著所有細長的腿。雲杉和白揚的種子在漂浮著。

小溪流經樹林的全程,是一條充滿持續搏鬥的道路,時間就由此而被創造出來。搏鬥持續不斷,生活和我的意識就在這持續不斷中形成。 是的,要是每一步都沒有這些障礙,水就會立刻流走了,也就根本不會有生活和時間了……

小溪在搏鬥中竭盡力量,溪中一股股水流像肌肉似地扭動著,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小溪早晚會流入大洋的自由的水中,而這“早晚”就正是時間,正是生活。一股股水流在兩岸緊挾中奮力前進,彼此呼喚,說著“早晚”二字。這“早晚”之聲整天整夜地響個不斷。當最後一滴水還沒有流完,當春天的小溪還沒有乾涸的時候,水總是不倦地反覆說著:“我們早晚會流入大洋。”

流淨了凍的岸邊,有一個圓形的小灣。一條在發大水時留下的小狗魚,被困在這水灣的春水中。 你順著小溪會突然來到一個寧靜的地方。你會聽見,一隻灰雀的低鳴和一隻蒼頭燕雀惹動枯葉的簌簌聲竟會響遍整個樹林。有時一些強大的水流,或者有兩股水的小溪,呈斜角形匯合起來,全力衝擊著被百年雲杉的許多粗壯樹根所加固的陡岸。

真愜意啊:我坐在樹根上,一邊休息,一邊聽陡岸下面強大的水流不急不忙地彼此呼喚,聽它們滿懷“早晚”必到大洋的信心而互相打招呼聲。 流經小白楊樹林時,溪水浩浩蕩蕩像一個湖,然後集中流向一個角落,從一米高的懸崖上落下來,老遠就可聽見嘩嘩聲。這邊一片嘩嘩聲,那小湖上卻悄悄地泛著漣漪,密集的小白楊樹被沖歪在水下,像一條條蛇似地一個勁兒想順流而去,卻又被自己的根拖住。

小溪使我留連,我老捨不得離它而去,因此反倒覺得乏味起來。我走到林中一條路上,這兒現在長著極低的青草,綠得簡直刺眼,路兩邊有兩道車轍,裡邊滿是水。在最年輕的白樺樹上,幼芽正在舒青,芽上芳香的樹脂閃閃有光,但是樹林還沒有穿上新裝。在這還是光禿禿的林中,今年曾飛來一隻杜鵑:杜鵑飛到禿林子來,那是不吉利的。

在春天還沒有裝扮,開花的只有草莓、白頭翁和報春花的時候,我就早早地到這個採伐跡地來尋勝,如今已是第十二個年頭了。這兒的灌木叢,樹木,甚至樹墩子我都十分熟悉,這片荒涼的採伐跡地對我說來是一個花園:每一棵灌木,每一棵小松樹、小雲杉,我都撫愛過,它們都變成了我的,就像是我親手種的一樣,這是我自己的花園。

我從自己的“花園”回到小溪邊上,看到一件了不得的林中事件:一棵巨大的百年雲杉,被小溪沖刷了樹根,帶著全部新、老球果倒了下來,繁茂的枝條全都壓在小溪上。水流此刻正衝擊著每一根枝條,還一邊流,一邊不斷地互相說著:“早晚……”

小溪從密林里流到曠地上,水面在艷陽朗照下開闊了起來。這兒水中躥出了第一朵小黃花,還有像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已經相當成熟了,從一顆顆透明體裡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這兒的水上,有許多幾乎同跳蚤那樣小的淺藍色的蒼蠅,貼著水面飛,一會兒就落在水中。它們不知從哪兒飛出來,落在這兒的水中,它們的短促生命,就好像這樣一飛一落。有一隻水生小甲蟲,像銅一樣亮閃閃,在平靜的水上打轉。一隻姬蜂往四面八方亂竄,水面卻紋絲不動。一隻黑星黃粉蝶,又大又鮮艷,在平靜的水上翩翩飛舞。這水灣周圍的小水窪里長滿了花草,早春柳樹的枝條也已開花,茸茸的像黃毛小雞。

小溪怎么樣了呢?一半溪水另覓路徑流向一邊,另一半溪水流向另一邊。也許是在為自己的“早晚”這一信念而進行的搏鬥中,溪水分道揚鑣了:一部分水說,這一條路會早一點兒到達目的地,另一部分水則認為另一邊是近路。於是它們分開來了,繞了一個大彎子,彼此之間形成了一個大孤島,然後又重新興奮地匯合到一起,終於明白:對於水來說,沒有不同的道路,所有道路早晚都一定會把它帶到大洋。

我的眼睛得到了愉悅,耳朵里“早晚”之聲不絕,楊樹和白樺幼芽的樹脂的混合香味撲鼻而來。此情此景我覺得再好也沒有了,我再不必匆匆趕到哪兒去了。我在樹根之間坐了下去,緊靠在樹幹上,舉目望向那和煦的太陽,於是,我夢魂縈繞的時刻翩然而至,停了下來,原是大地上最後一名的我,最先進入了百花爭艷的世界。

我的小溪到達了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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