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雨滂沱》

《茶山雨滂沱》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鄉老坎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信息

《茶山雨滂沱》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鄉老坎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鄉老坎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哭也無奈》《沙棗花》《吉他詩韻》《懺悔》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節選

《茶山雨滂沱》(短篇小說)

熊文才很想跨過另一條茶行去採茶,但又不敢,因為窮凶極惡的監督崗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眼前的行子確實是沒茶可采了,別的犯人都同樣是呆在茶行口上在那裡磨蹭,等著“過槲”(即過另一條茶行),熊文才總是在擔心采不夠任務。
站在熊文才面前的這個監督崗,長得極其兇險,一張幾乎是挪了位的臉儘管寬大但卻無肉,古銅的黑里透著一股凶氣,只聽得他一聲如雷般“過槲”的吼叫,所有立在茶行口上的犯人便“呼啦”一下子跨了過去。熊文才幾乎是用射的速度整過去的。
然而,這山區的春季總是伴著雨的,而那雷公又是不分場合的,只要天一黑臉,雷鳴聲就滾動起來,此時又一陣雷聲滾過,那些先前繞在山腰沉在谷底的霧嵐頃刻就化為了雨柱,嘩嘩啦啦地澆在了這春意盎然的茶山上,頓時,雨霧蒼茫,煙氣滾滾。
坐在雨篷里避雨的幹警張隊長,再次發出指令:誰也不準動,繼續採茶,雨下一會就沒有了。那幾個跑上跑下傳達張隊長命令的監督崗早已淋成了落湯雞;沒辦法,這是茶山的規矩,采春茶就是伴著雨季,為了趕時間趕季節,除非是大雷雨天才有可能避雨。而採茶的犯人們還要背著一個茶籮,奔走在那些齊胸高的茶行里,身上的每個部位早就濕透了,但為了要改造自己,為了要完成每天的採茶任務,哪裡還顧得了這么多。
熊文才在下午出工時,本能地抬頭看了一下天,看不出要下雨的徵兆,就沒有拿上他那件早已破了無數個洞的爛雨衣,現在真的是慘了:雨水順著他的光頭直溜溜地流向眉眼經過鼻翼兩邊再流進他一張一合的嘴裡,帶著些許鹹味;現在受這份罪,熊文才卻是怎么也沒有料到,本來是從東北那圪瘩跑來廣東尋找自己夢想的,如果發財了,他第一要解決的問題是:把他那個曾經背叛過他的妻子給離掉!然後是再把家裡的房子全部修成樓房,讓辛勞一生的父母過上舒適的晚年。可是,他媽個巴子,這財倒是沒發上自己卻先成了一個“盜竊犯”,一判就是14年,奶奶的!要說起來真是悔透了:熊文才本有著東北人的豪爽和幹練,三年偵察兵生涯後,回到屯裡時正遇上農村的各項改革,村支書就找到他要他整個一官半職,但他沒心思,原因是在他剛結婚不久就出去當兵的三年中,妻子藍月花卻守不住寂寞,暗地裡同本屯的舊時同學幹上了;熊文才三年兵役期間從沒探過一次家,如果不是父親病重催他退伍回家,那他是不可能這么快就退伍的。退伍回來後就聽屯裡的兒時哥們說:這藍月花可不是一塊好料,還是勸哥們休了為好,你熊文才高大威武,知書識理,好男人何患無妻?於是,熊文才拒絕了屯裡要他當村官的要求,和戰友一起跑去縣城裡經營了一段時間的小食店,但總是賠的多賺得少,後又回屯裡務農;幾次提出離婚,但那藍月花卻是硬上了天:你說我偷人?那你要拿出證據來呀?這樣的事到哪去拿呀,一晃就是到了“而立”之年了,熊文才感到非常的憋悶,不行!得走!去你媽的吧!一咬牙就跑來了廣東,還算他有運氣,不過九十年代初期的廣東是比較好找工作的;剛到惠州就遇上某個工業區招保全,熊文才憑著自己挺拔的身材,一本蓋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鋼印的退伍軍人證件,十分容易地第二次吃上了皇糧,說白了就是廣東人說的“看門狗”。
但是,這傢伙發財心切,在一個月黑風高而又下著滂沱大雨的深夜,熊文才夥同工業區一間手袋廠里的一名模具工人一起策劃,盜竊了好幾百米的從印度進口的黑色牛皮原材料,價值四五萬之多,被判處14年有期徒刑;這犯了罪就要坐牢,就要勞改,你說這監獄到處都是,哪裡不可以送呢?熊文才卻偏偏被送到了廣東最窮的地方最山區的茶山接受勞動改造。
這場雨,果然是象張隊長說的那樣,不到半小時就停了。茶山又恢復了只有山區才有的特點,這下午雨後的太陽毒辣辣地舔在茶壟上,山脊上,犯人們早已濕透的衣褲上,散發出一陣陣的腐臭味以及犯人們衣褲被逐漸烤乾時的汗氣味,使這茶山的春天一點詩意都沒有了。
又開始稱重量了,熊文才又不夠任務,單是扣除水分就被扣去了5公斤,熊文才就咕嚕了起來:雖然是下雨,這也扣的太離普了啊?但那手上拿著記錄本的大組長卻是飛起一腳就踢了過去,幾個監督崗也迅速圍了攏來,這已經是習慣了;熊文才趕緊說:各位大老,算我沒說!算我沒說!那大組長和幾個監督崗互相對望了一眼,加上他們之間都是有數的,其實今天熊文才就已經是夠30公斤定額了的,只因這個東北佬總是喜歡羅嗦,看不慣就故意整他。
那些採茶手腳過快的犯人,把“馬蹄”(就是茶芽最下端的那段老莖梗)采起來了,現在被質量檢查員翻了出來,按照茶山中隊的老規矩,就是把這些“馬蹄”又重新拿給采起來的人一根一根地吃下去。這不,現在就有10幾個人沿著茶行埂子跪成了一長串,弓著背埋著頭在那裡齜牙咧嘴地吃自己采起來的馬蹄。
吃馬蹄的人,在這特殊的環境裡是被叫成是“烏習”(客家話,就是沒本事沒能耐又沒有錢的人)的,在這九十年代初期的廣東監獄裡,錢是貧與富之間絕對的分水嶺,如果你無信件無匯款無接見;就是標準的三無犯人,那你的改造就將被罩上一層低下而又卑微的陰影。從茶山回到監舍後,晚上還有中隊幹部進監區里來的點名和講評,這一關也是很難過的,尤其是那些被喊成是烏習的人,麻煩就大了。
還沒等吃馬蹄的人吃完馬蹄,張隊長就大聲叫著:收工!站隊了!站隊了!大組長他們就是再惡也惡不過幹警的,只好說:起來!你們這幫烏習,算了,排隊去!
氣烘烘的茶山機耕道上,彎彎拐拐,一會山脊一會土坳,一隊人群,衣衫爛婁,蓑衣斗笠,還有雨衣和各種顏色的塑膠布,在這山區春季的晚風中飄飄揚揚;遠遠看去活脫脫象是金庸筆下的一支丐幫隊伍。

按照中隊歷來的老規矩,今天晚上又該是殺豬給犯人加菜了,談長海便找到熊文才說:哥們,我把今晚上的那份豬肉全都給你,又麻煩你幫我寫封“情書”?熊文才故意說:我才不希罕你那幾坨有毛的肥豬肉呢。談長海急了:哎呀!我還加上兩包“雄葉”香菸,你乾不乾?這雄葉煙本來是很低等的劣質煙,但在這監獄裡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熊文才便說:看在我們是一個小組的份上,答應你了,寫給誰?其實熊文才完全知道是寫給誰,因為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他就是要故意提高自己的傲慢度。談長海說:當然是我的女朋友了!這談長海原來是個文盲,廣東客家人,20幾歲的小伙子,心眼特靈活,家裡是屬於那種比較有錢的家庭,經常有親人來看他。入監前是在惠州的一間老闆廠里打工,結實了一個湖南妹,同樣沒什麼文化;談長海被抓後,這湖南妹居然從看守所一路探望到了勞改場。談長海害怕失去這個湖南妹,就經常找熊文才給他寫情書。
熊文才是個領到了國中畢業證的人,對於寫談長海的情書是完全可以應付的,加上他的女朋友也沒什麼文化,反正不管你怎么寫都能使對方“情深意長”,但談長海有個要求:就是要紙的張數多還要長,那熊文才又是何等的聰明,所以他每次幫談長海寫信都把寫鋼筆字當成了毛筆書法來練習,多則十多張紙,少則也是七八張。這讓談長海高興得合不攏嘴,也讓他的女朋友幸福得象花兒一樣。女朋友也是請別人代寫回信,但總是達不到熊文才的水平,多則兩張少則一張;談長海就說:女人嘛少就少點咯,我是男人嘛就是要多才行的。
小組裡不光是這兩個傢伙在一起海吹海聊,還有一個叫巫易水的湖南籍犯人,一張小白臉,一臉的女人相,說話聲音軟軟的,他是最討厭談長海動不動就女朋友長女朋友短的,他在一旁聽了很久了,一直沒吭聲,當談長海再次對熊文才說:哎!哥們,把信寫得那個一點哈。這巫易水就真的是煩了:什麼雞巴卵女朋友?我看早就跟人家上床幹了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還臭美個球!談長海卻說:你小子知道個吊毛啊?老子又沒有去當“雞婆”!她敢去跟別人幹嗎?得!這話就完全是針對巫易水來的,巫易水從入監來或許是受不了這清寡的勞改生活,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就沾染上了“同性戀”的不恥行為,監獄裡叫“雞姦”,而且跟不同年紀的犯人都乾,這傢伙真是夠邋遢的;這在監獄是絕對不容許的,知道了是要被追加刑事責任的,但凡有這種嗜好的犯人都進行得很隱秘,但勞改場所里的犯人個個都是鬼精鬼精的,暗中早就傳開了,私下裡都在叫巫易水是“雞婆”,而巫易水也是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提“雞婆”二字:我吊你媽才是雞婆呢!邊說邊伸手在小組的碗架上抓起一個搪瓷碗就向談長海飛了過去,熊文才見狀便一骨碌從床上彈了起來,一下將巫易水抱住:算了!算了!都是一起勞改的兄弟,開個玩笑沒什麼關係的,我們都是受苦受難的人,算了!那巫易水是氣得來兩眼翻白,但還是沒有再說什麼了。
熊文才這個小組是個20多人的大組,就只有這三個傢伙最談得在一起,儘管巫易水有“雞姦”的醜習,但那是人家的事,與自己無關的。關鍵是巫易水總會在全小組的人都斷煙斷零食(速食麵,香腸之類)的情況下,他總是有煙抽有速食麵泡還有香腸吃,也時不時的拿一些給熊文才和巫易水,但巫易水是不要的,他覺得那東西邋遢,就又給了熊文才。
文化室主任站在中隊天井式的操場上一聲大吼:全部都給我滾出來點名了!文化室主任其實就是犯人頭,是一定屬於那種有料(有錢)的人,但不一定是廣東本地人;中隊里的犯人大小事情都是由他經手操辦,每天晚上的犯人例行點名,是由當天的值班幹警或者是管教在家裡即高牆外吃飽喝足後才走進監區里來的必須履行的公事。
各個小組在組長的帶領下,象是野獸被獵人追趕似地衝出監舍來,眨眼功夫,這天井式的四合院操場上,就黑鴉鴉的站滿了犯人。
今天晚上是中隊長進來點名,而犯人們最喜歡的是指導員點名,因為指導員只是講講注意安全,不要逃跑,不準打架,三言兩語隨便說一下當天的生產情況後就走人了;很少叫那些烏習出來“彎腰”受罰。中隊長就不同了,中隊長是專管生產的,他最關心的就只是今天全中隊采了多少公斤茶?哪些犯人沒有完成任務?熊文才心頭早就在打鼓了,看來今天晚上又是凶多吉少;果不其然,中隊長講評完一天的工作後就叫各個分隊的犯人大組長,把當天的記錄本拿給他。
也就是今天白天在茶山上吃馬蹄那些人全部被留了下來,現在正歪歪倒倒地在點名台上站成了倆排,中隊長手上拿著記錄本一個一個的問,都差不多是一樣的回答:報告政府,我明天一定采夠定額!這明明是一句讓人聽了不高興又不生氣的話,中隊長也是人呀,有時候遇上他家裡有事情的話,他就會說:算了,明天一定采夠就是了。今晚也是這樣的,現在問到熊文才了,但熊文才卻是實話實說:報告中隊長!我敢打賭,今天我肯定是夠定額了的!中隊長操著一半國語一半客家話說:你港(講)夠了,這本子上為什麼吾(不)夠?熊文才本是彎著腰的就翹一個光溜溜的腦袋說:那是大組長他們故意整我的!中隊長當然知道犯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就說:算了,我不和你哆嗦,明天一定采夠,啊!但是你要繼續彎腰,直到熄燈睡覺!……

每年到了春季,那便是茶山的重頭戲,春茶一是質量好二是生長快,在最短的時間內採去了首輪茶,很快就會長出二輪茶三輪茶,中隊長經常在會上說:不管采春茶有多么多么的辛苦,也就不過是十幾二十來天時間,你們都要通通的給我把勞改這根弦繃緊了,每個犯人每天都必須要完成30公斤的任務!所以,春茶的採摘是最繁忙的,是最緊張的。如果完不成規定的任務,那就有的是罪受;人整人的遊戲在這裡應有盡有,加上“勞改犯”這一特殊身份,犯人與犯人之間幾乎都喪失了人情冷暖,就只存在“利益”關係了;監獄幹警只是用嘴說的多,動手動腳的也有,但是正在操作起來的還是犯人自己。
手腳快的,能力體力強的就可以自保,有殘疾的,如眼睛不好使的,手腳苯的,年歲大的,而勞改是不分年紀大小的,每天到了下午過秤時,如果上午采上了20來公斤的一般都能采夠,假如上午才采了10幾公斤的,那就麻煩大了,尤其是那些烏習們;凡是看到張隊長手上拿著大組長的記錄本翻來翻去的時候,就生怕叫到自己的名字,臉青面黑,渾身哆嗦,習慣了的就會主動站出來舉手報告:報告政府,我不夠。聲音是有氣無力的,隊長就問:差多少?答:5斤!確切的說,50多歲60多歲的就被叫到一邊去,那些監督崗們就用茶籮裝上幾塊石頭,掛在他們的脖子上,還必須要保證茶籮的背繩是完全吊直的,腰也必須是要彎夠九十度;直到那些上了年紀的老犯人,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滴成串了,雙腿打顫了,口吐清水了,大組長才兇狠地喊到:滾下來!烏習!50歲以下的犯人,差5斤就等於是沒有勞改,通通的站成一排,一頓暴打,大組長,監督崗,還有這些人的馬仔,用腳踢用拳頭用肘拐,用樹桿用竹棍,直打得個個喊爹叫娘,平時有些許對大組長監督崗們敬貢的,就只是意思意思,什麼都沒有的如象熊文才這樣的三無犯人,那就只有等他們打累了才告結束。
茶山上的整治結束並不就代表今天順利通過了,回到監舍後還要經過晚點名這一關,那就要看當天值班的幹警怎樣操作了?
今天,談長海差了一斤,只被踢了一腳。巫易水差了8斤,被大組長從隊例里喊了出來,但其中有個監督崗(大家都叫他是黑鬼,這小子也確實長得黑),黑鬼走上去對大組長說了幾句什麼話,那巫易水便又重新回到了隊例裡面,犯人們都知道,這當然是巫易水在暗地裡做“雞婆”的作用。
接下來的是,熊文才在今天下午茶山每隔半小時點一次名的過程中,由於答“到”遲了10來秒鐘,被看押犯人的武警聽見了,那武警就衝過來用槍托猛擊熊文才的腰部,後又被監督崗罰彎腰半小時,並要求在彎腰過程中不斷的練習答“到”這個字,監督崗站在一邊掐時間,20分鐘過後,彎著腰練習答“到”的熊文才開始支持不住了,雙腿不停地顫抖著,上體全被汗水浸透,念出的“到到到,到到到……”卻變成了“操你娘,操你娘……”;那監督崗仔細聽了下,發現這小子的音準不地道,就飛起一腳踢了過去,早就已經支持不住了的熊文才,一個餓狗撲食“咚”的一聲撲向了地面,監督崗虎著臉吼道:吊你媽個雞邊,你喊的是什麼?熊文才從地上爬起來非常氣憤地喊到:我操你娘!我操你的娘啊!那些監督崗聽到了這邊的喊叫聲馬上就沖了過來,眼看又是一場無辜的打鬥;這時,先前那個打熊文才的武警又奔了過來,說:你們走開!讓我來!熊文才當然清醒得很,如果被這個20來歲天天好吃好喝的年青武警捉住打下去,那肯定是死的多活的少,還未等那武警出手,熊文才就搶先一步跨上去一個雙臂纏柱將武警死死箍住。此時,張隊長從那個避雨蓬里出來了,另外那個武警也過來了,並且很迅速地將自己的戰友從熊文才的箍抱中拉了出來,被拉出來的那個武警十分的暴躁和不服氣,又說:我們現在單挑,重新來過!熊文才說:我根本就不是要和你打架!另外那個武警趕緊把自己的戰友邊勸邊拖走了;最後張隊長把這件事定成了“犯人襲警”事件,說收工時就在茶山上處理。
現在,熊文才已經被幾個監督崗強行按在了地上跪在那裡,張隊長黑著他的一張娃娃臉說:熊文才,你有膽量啊,敢和武警乾!熊文才說:我不是要和武警打,而是怕他打我,我才抱住他的。張隊長氣得聲音都失真了,咬牙切齒的說:你還敢嘴硬!?邊說邊用眼睛瞟著站在一邊的幾個監督崗,意思是說你們還不趕快給我上?恰巧在這時,兩個看押的武警都站了出來,其中一個說:張隊長,我看就算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熊文才)可能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也有難處,茶山上的事就在茶山上處理,不要捅給中隊領導知道就行了。張隊長仍然是黑著他的娃娃臉說:你是幹警還是我是幹警?你們只是看好你們的犯人不逃跑就可以了,管我們中隊的事情乾什麼?還是那個武警卻說:張隊長,話不是這樣說吧?他(熊文才)的事是因為我們引起的呀!你們不就是要打他一頓嗎?現在我就來替你們打他可以不?武警說完就向熊文才走去。
熊文才分明聽出來了,說話的這個武警是他們東北人的口音,他是絕對的聰明,當那東北武警抬腿一腳踹過來時,本能地用手接住並順勢按在自己的胯骨處,這本是一招武警或偵察兵訓練時的練習動作,那武警一聲大吼,身體便騰空而起,隨即另一條腿腳也穩穩地很有分寸地蹬在熊文才的胸口上,熊文才一個很機靈的躍起後倒,並藉助貫性朝後射出2米遠處又隨即坐起身體,用手按住胸口裝出一付受到了重擊的樣子;武警收回格鬥姿勢,走向張隊長:現在可以了嗎?張隊長笑得有些為難地說:麻煩你了,武警兄弟,以後希望你們不要再插手我們的管理就行了?好吧!下不為例。……

天地良心,張隊長確實沒有把今天發生在茶山上的事告訴給中隊,但就不知道是哪個監督崗將茶山上發生的事通報給了指導員。
采春茶本來就是很繁忙的,中隊所有的幹警都必須全體出動,因為采春茶正好是碰上雨季,到處都是青蔥蔥的,綠霧蒙蒙的,正是犯人逃跑的高發期,所以必須要增加看管力量,一邊要採茶一邊又要運茶,也同樣要跟去幹警,不能有半點的馬虎;去年采春茶期間,中隊就在短短的十多天時間裡成功地逃跑了兩個犯人,雖然最後費盡了周折終於重又抓了回來,但是那樣的管理上就已經出了大問題了,中隊領導是要受到處罰的。監獄裡怕的就是犯人逃跑,誰也不想去做那追捕逃犯勞命傷財的事。
中隊長主要是管理運茶的小四輪,那幾個傢伙雖然都已經減過了刑,雖然都還改造表現好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指導員是抓行政的,今天中隊里有幾個犯人家屬來接見,就沒來得及上茶山,但熊文才的事還是讓他知道了,指導員當得知這件事後的第一反映就是立即關熊文才的禁閉!指導員點完名後就把熊文才叫到了文化室,問:你多大了?答:今年33歲。問:來了幾年了?答:3年了。問:判的幾年?答:14年。問:減過刑嗎?答:還沒有。指導員的臉本來就白,現在不知是氣不順還是文化室里的燈光有問題,他現在的臉白得有些晃眼,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那你還敢打武警?那你還敢和張隊長對著幹?熊文才原本是蹲在地上的,因為激動就站起來了,指導員有些口吃地說:你……你,你給我蹲……蹲下!熊文才只好又蹲下,指導員仍然是保持高八度的聲音:說!為什麼要打武警?熊文才也跟著急急巴巴地說:指導員,你……你是聽……哪個說……說的?我……我沒有打……打武警!是我點名的時候答“到”答遲了一點點時間,那武警就跑過來打我,後來收工的時候又要來打我,我是怕他打我,我才抱住武警的。這時指導員的聲音一下子又低了個八度: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身份?你用身體去接觸武警的身體也是一種侵犯!所以我決定,必須馬上關你的禁閉!
熊文才被指導員親自送去禁閉室,鎖上門就走了。
中隊的禁閉室緊挨著廚房,能清楚地聽見廚房裡有人在切菜,有人在說話,還能聞到一股鹹魚煲粥的香味,熊文才心頭明白,這又是那文化室里的那幫大老們的馬仔在為他們做夜霄了,一股強烈的胃神經反映刺激著他,使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飢餓,要是那香噴噴的鹹魚粥能喝上兩碗的話,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享受啊?正當熊文才不停地咽著唾液想著精神上的聚餐時,禁閉室的鐵門卻被打開了,出現了指導員,談長海,巫易水,指導員說:熊文才,你的監友真的是對你好喲,要不是他們來求我,我才不來管你的!說完就隨手把一包用爛報紙包的鼓鼓囊囊的東西扔了進去;談長海,巫易水很想對熊文才說句什麼話的,但那指導員卻用身體堵在了門口,他們不得也實施自己的想法,指導員馬上就又把禁閉室的鐵門重新鎖上了。
熊文才趕緊借著禁閉室里5瓦的燈光打開那包東西,一包雄葉牌香菸,一個打火機,還有兩塊飯塊,另有一包榨菜;熊文才一邊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飯塊,一邊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直溜溜的滾落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犯人們正在集合出監區的大鐵門準備開工,中隊長站在一旁聽每個分隊的監督崗報告人數,他發現三分隊怎么就少了一個人?就問:你們分隊少了誰?張隊長搶著回答說:是熊文才,他被指導員關了禁閉!中隊長:為什麼?張隊長:昨天和武警打架!中隊長:扯卵蛋?我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了,他一個犯人哪裡敢打武警?放他出來!這么忙的生產,關什麼禁閉?給我放他出來!中隊長這時才突然明白過來,全中隊就只有他和指導員才有禁閉室的鑰匙,別的幹警都沒有;於是,他趕緊去把禁閉室的門給打開,放出了熊文才。中隊長又親自跑去廚房隨手抓了兩塊飯塊來給熊文才。
熊文才就這樣被中隊長放出來了,現在他就跟在隊伍裡頭一邊走路一邊吃那已經開始變硬的飯塊。二中隊的犯人70%是廣東人,其餘的就是外省人了,相對來說還是廣東人採茶又快又好,很少採起來馬蹄,外省人就不行了,特別容易采起來馬蹄,尤其是熊文才,一把茶葉里至少有二三根馬蹄,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馬蹄下去?剛開始確實是真的咽下去,但時間久了就不用咽下去了,這也是向那些犯了同一個技術毛病的犯人學的,只管一把把的往嘴裡塞,一旦發現監督崗邁眼睛或者是暫時離開,就馬上吐出來再用手刨些泥巴來蓋了再隨便扯把草一遮就好了,但熊文才又在想,長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自己畢竟是14年的徒刑啊。
有一次也是不夠任務,被大組長重重的踢了兩腳,只聽見肋骨被重撞時發出的那種“嘭嘭”的悶響,熊文才彎下腰好一陣才緩過氣來,說:操你娘,你要我死呀!站在一邊的張隊長卻說:你不是東北人嗎?咣咣的呀?起來跟他們乾呀?圍在旁邊的幾個監督崗以為經張隊長這么一激,熊文才可能會爬起來反抗,但遺憾的是並沒有激怒熊文才,只是說:我從來就不和別人斗,都是一樣的犯人還凶什麼凶?看看!還真是有點阿Q精神,或許在他的這種阿Q精神的深處,還有著人性本能存在的正直與善良,然而在這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裡,善的和美的,抑或都已經沒有了它們存在的空間。而現實里,犯人們都在想盡一切辦法能使自己過得好點,儘可能的去讓別人比自己更慘更沒指望。
熊文才!熊文才!叫你他媽的過這邊來呀!這邊的幾條茶行好靚的。一個監督崗站在茶行的埂子上喊叫了起來,這是中隊長特別交代過的,今天要挑幾條靚茶行給熊文才采,同時還要增派一個監督崗專門看住他,這也是中隊的規矩,凡是受過重大處分的或是關了禁閉又重新放出來開工的,都要給予一些適當的照顧,說白了就是怕這種人逃跑或是想不開做傻事,但熊文才他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現在心頭想的是:在這青山綠水的茶山上,本是可以有著許多美好的東西呈現在人們的視野里的,而他媽個巴子,卻把人當成鴨子那樣攆來攆去,風雨里的不間歇勞作,人為地讓人痛苦和無奈,跪地吃馬蹄的,彎腰練習答“到”的,還他媽個巴子動不動就關人禁閉的,奶奶的!真他媽的是個操蛋!這本來是充滿了詩情畫意的茶山,卻是變成了整人的專用場所。
是啊!在這裡勞改真的是非常的艱辛和麻煩,但說天道地,還是怪自己為什麼要去犯罪呢?
今天的雨總是下一陣又出一陣太陽,而且還夾著呼呼的春風,也只有這特殊的地理環境下才有的古怪氣候,雨一來就突然的變冷,太陽一來又是出奇的毒辣,非常的悶熱難受;在這春夏難辯的惡劣氣候中,大部分犯人都患上了嚴重的感冒病,但是勞改場所里是沒有“感冒”這種病的,在整天濕漉漉的勞作中,咳嗽和噴嚏就成了這時茶山上的主鏇律。現在熊文才,談長海,巫易水他們三個卻是少有的象這樣整齊地排在了挨著的三條茶行上,熊文才今天受到特殊待遇,這才是上午的10來點鐘他就過了兩次秤了,看來今天的任務是很輕鬆就可以完成的;突然!巫易水驚叫了起來,連續喊著:蛇!蛇!蛇!,果然是一條柴花蛇從巫易水的茶行橫著游進了談長海的茶行,頓時這三個傢伙就亂成了一團,最後還是被熊文才一腳踩下去剛好踩在了蛇的七寸處,談長海便輕易地捉住蛇尾拎了起來,監督崗見了馬上就跑過來拿了過去直接交給了張隊長。這張隊長都是30幾的人了,但他那張娃娃臉上卻總是在輪換著長出幾顆青春痘出來,現在見了蛇,那張娃娃臉就更顯得幼稚了;這廣東人是喜歡吃蛇的,所以這時的張隊長心情是特別的好。就走到熊文才他們三個人面前說:好!不錯,今天你們就不用採茶了,現在就陪我玩耍下,熊文才不是當過偵察兵嗎?來一套拳給我欣賞欣賞?但熊文才卻是不領情:對不起,我從來就喜歡讓人家把我當猴耍!本已露出笑臉的張隊長一聽這話,立即就不高興了,但說出來的話還是要算數的,就黑著臉說:那你滾一邊呆著去!巫易水呢?給我來一個?於是,巫易水便趴在地上開始學青蛙跳的動作,有時又學猴子摳癢鴨子走路等;看得張隊長是開懷大笑,甚至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這時,大組長走近張隊長身邊問:隊長,時間可能差不多了啊?這張隊長才從剛才的滑稽表演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一看時間已經是上午11.40了,便是一聲大吼:收——工!
說起收工,犯人們現在一點思想壓力都沒有,因為一般整人和搞烏習都是下午收工時才進行的。你看,現在他們個個都是生龍活虎的,三幾下就過了秤,三幾下就把茶籮倒了個乾乾淨淨,唱唱噓噓的,一邊卷著喇叭筒一邊自覺地排好了隊伍。
……

二中隊的監舍比較古舊了,青瓦白牆的一座四合院,院內有一塊可容納近300人的天井式操場。吃過晚飯後有相當一段時間是自由活動,寫家信呀洗衣服呀,熊文才拎了兩個塑膠桶好不容易才在洗漱室里接到了兩桶水,今天晚上他要徹底地洗個澡了,平時去接水總是輪到自己就沒有了;二中隊經常突然停水。水,對於整天奔波在茶山的犯人來說是很精貴的。
談長海幫熊文才拎了一桶,巫易水也幫著拎了一桶,熊文才便拿了乾淨衣服一起進了沖涼房。
院子裡操場上,有的在彈吉他,有的在補衣服,有三三兩兩的犯人坐在一起喝茶抽菸聊天,一個江西籍的老犯人說:熊文才本來就早該反抗了的,我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我早就跟他們幹了!另一個廣東籍的犯人也說:就是!什麼監督崗大組長?都是犯人呀,為什麼要那樣整我們呢?
今天下午收工時,熊文才差了2斤(本來完全應該夠了的,但是這傢伙幾乎把下午采的茶都分給了談長海和巫易水去了),照例是要被他們打一頓,熊文才很無奈地對那大組長說:哥門,意思意思就行啦,我明天一定采夠任務行不?那大組長哪能聽他的,下手更重更狠毒,幾個監督崗也漸漸逼近;但這回的熊文才卻突然變了,只見他一聲大吼,立即拉起了格鬥架勢,兩眼放著光:你們欺人太甚了,今天老子什麼也不顧了,就陪你們玩玩。大組長監督崗們早已是打習慣了的,心想:莫非你小子關了一個晚上的禁閉就長膽了嗎?他們才不會去相信熊文才的話,就沖了上去,好個熊文才:一個卡脖提襠首先制服了大組長,跟著就是一個跳起單膝跪地重重的跪在了大組長的後腰上,並狠狠地在他的頭上又補上了一腳,監督崗甲乙丙丁,分別使出下勾拳,橫勾拳,上步抱膝,燕式雙飛腿;不到半支煙功夫就把這幾個平時惡鬼似的騎在犯人頭上作威作福的牢頭獄霸打翻在地,熊文才輕輕的吹出一口氣,收回馬步,平和地說:你們幾個死王八蛋,如果今後再欺負我們?老子就會拿命來和你們拼!張隊長黑著他的娃娃臉走上來說:熊文才,看不出來啊!那你連我一起打吧?熊文才說:張隊長,攆人不上百步?這又何必呢?你是代表政府的,我哪裡敢打你?只是求你以後不要再縱容他們藉故折磨我們就行了。張隊長的娃娃臉青一陣白一陣,想了想說:好吧!我可以採納你的意見,但我已會將你的話匯報給中隊領導的。熊文才想,你匯報就匯報吧,領導也都是人,我又沒反黨反社會,最多又被打和關禁閉!
二中隊的犯人業餘生活幾乎沒什麼內容,茶山中隊求的就是生產勞動,每天晚飯後都是洗呀補的,待到點名結束後就睡覺了,今晚熊文才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等著點名時中隊領導來找他,然而當管教隨文化室主任一起點到熊文才小組時卻沒見有什麼反映,那管教點完了人數見沒什麼事情就又隨文化室主任走了;熊文才這時才肯定,那張隊長並沒有匯報,再說我打的是惡人,又沒打幹警?緊張什麼呢?
“睡——目嘍!睡——目嘍!”,客家話,睡覺了。守夜的一個老犯人已經喊過三遍了,各監舍都已關燈。但熊文才,談長海,巫易水這三個傢伙卻還沒什麼睡意,他們都還在為白天茶山上的舉動而興奮著,談長海小聲地說:文才哥,你太棒了,打得好!我替你高興,可以說你從此就翻身了!巫易水也說:哥們,他們以後就不敢再打你了。熊文才卻是心有餘悸地說:那到不一定,他們已經打習慣了的,主要是有政府給他們撐腰,家裡又有錢,我們算什麼?但從現在起老子不怕他們了,如果再欺負我,我就又和他們乾!說著說著,那兩個傢伙已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畢竟是太勞累了啊。可熊文才仍然是沒有睡意,嘆了口氣,鼓著一雙眼睛瞪著這漆黑的監舍。
監舍外是幾米高的且安裝上了電網的高牆,高牆外面才是一塊長型峽谷地帶,早已被前期犯人開成了水稻田,是另外一個稻田中隊的,眼下正是薅秧季節,在這山區特有的黑夜裡,青蛙與蟬鳴齊心協力正此起彼伏地演奏著一支細細軟軟的小夜曲,這些聲音爬過高牆,散落在監舍四周,讓熊文才聽起來卻是那樣的煩,關鍵是今天晚上的肚子是特別的飢餓,嘰嘰咕咕的叫個不停,熊文才不停的咽著唾液,可憐的那塊三兩八錢米飯喲,其實就連豬食都不如,那用銻盒蒸熟的米飯花得四方四正,見碗就給你一塊,米飯上面浮了厚厚一層耗子屎,穀殼,稗子,塑膠碎屑,和石頭砂粒;菜呢,有時是一二十粒黃豆,有時是幾根豬都不願意拱一下的通菜,一樣的有許多水草之類的在裡面。一般都要把米飯上面那層垃圾趕來丟了,剩下的就只還有兩口了,家裡有人管的,就叫買大米拿進監舍來,可以用飯盒拿去廚房蒸。象熊文才這樣的三無犯人,誰來管你?只能是死馬靠馬,有時談長海,巫易水他們就拿一些速食麵之類的食物給他,這讓熊文才心存感激。
肚子裡嘰嘰咕咕的聲音越來越鬧得慌,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樣的飢餓;熊文才便悄悄的從床上爬起來,又輕輕地走出監舍,剛好看見那個守夜的老犯人正躺在點名台上閉目養神,熊文才就順著階坎挨著每個小組門口的潲水桶搜了過去,還真讓他給搜到了三塊完好無損的飯塊,又輕手輕腳地拿著那三塊飯回到監舍重新坐到自己的床位上,現在正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來。
熊文才的妻子藍月花終於想通了,前不久她寫了一份“離婚協定”寄來中隊,熊文才在上面簽完字後就在心裡說:好了,老子終於又回到了光棍時代。
吃完那三塊飯後,熊文才感覺舒服極了,隨便抹了下嘴巴就倒頭睡去,但怎么也沒法入睡,而且肚子開始難受起來。由於長時間的處於飢餓狀態的胃,怎么能突然受得了這樣的狂吃爛咽呢?熊文才在床上翻來滾去,非常難受,現在就乾脆坐起來背靠著牆壁,他開始找煙,搜遍了衣褲荷包總算找到了一個癟癟的煙盒,裡面剛好還有一支煙,但又沒火,很想喊醒談長海要火機,但又覺得不妥,就把煙橫著放在鼻子上反覆地聞著。
熊文才剛入監來的時候,近1.8的個頭,濃眉大眼,健康的皮膚,一口乾淨整齊的白牙,一說一個笑,那是相當標準的一個東北帥男人,現在呢?現在又黑又瘦;兄弟,還早著哩,那艱險的改造之路還望不到邊看不到頭喲。
夜,越來越深了,高牆外的小夜曲也更加的稠密了,熊文才想起了東北的老家,想起了背叛他的妻子,想起了自己還有11年的刑期,想起了那文化室主任找他幫忙的事情……。

中隊的首輪春茶已經進入了最後的衝刺,還有個幾天時間就全部采完了首輪茶,那些已被採過了頭遍的茶樹,茶芽們早就又茵茵地冒了出來,象是綠毯一樣鋪在了那些茶樹上。而春天又似走非走,夏天的雷公與火閃就慌著在春季的後門進進出出,動不動就雷攻火閃,狂風亂搖,雨就瓢潑似的倒下來,因此凡在二中隊的茶山的山頭上都壘砌上了幾間土坯房,一是為了放工具二是為了下大雨時避雨用。
先前還紅紅火火的太陽照著,幾個大雷響了過後,那些停留在山頂上的團團烏雲便化了開去,接著被風抬著一個勁地奔跑,兩三滴雨點一甩開,眨眼便是呼呼啦啦的雷陣雨鋪天蓋地下了起來,只見雨簾罩住的茶山上象是野獸般奔騰的犯人,風風火火地奔向那幾間在風雨飄搖中的土坯房;熊文才,談長海,巫易水他們剛跑到土坯房門口,雨就停了,熊文才趕緊卷了一支喇叭筒,剛叼在嘴上,張隊長就又喊出工了。當然,雨停了是應該出工,太陽又火辣辣地烙在了身體上。
談長海也卷了一支喇叭筒,犯人大部分都是抽這種菸捲的,點上火便把打火機拿給了熊文才,說:文才哥,你慢慢來,我得趕緊去採茶。巫易水跟在熊文才身後,邊走邊掏出一包“紅雙喜”煙,抽出一支來遞給熊文才後說:哥們,等下我把茶葉拿一半給談長海,你也送些給他吧,今天下午他就不會被打了。熊文才說:可以!但我不能突然少的太多。
熊文才自從目前在茶山上突發東北人的虎威後,果然是象談長海他們估計的那樣,不但沒人再找他的任何麻煩,那幾個被他收拾過的監督崗都已經不敢在他面前吭一聲,就連張隊長都一改過去的黑臉,還經常笑眯眯的主動打招呼問長道短;這還不算,文化室主任象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把熊文才找了去說:阿熊,你是國中生吧?熊文才說:是呀!怎么啦?主任說:你不要怕,我不是找你麻煩的,文化室一直都想要找個能寫會算的人來幫忙,我的事情太多根本就忙不過來,有時候要做犯人百分考核,有時又要出黑板報,每天早上又要出早操,我的口令又喊得不好,你願不願意來我們文化室幫忙呀?熊文才其實早就聽明白了,就說:只要你看的起我,我當然願意來呀!好了,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熊文才又不是傻瓜,假如能混進文化室至少可以首先解決肚子的問題,同時還可以多掙些分數(犯人是靠平時的勞動分和遵守監規監紀的分數累計來搏減刑的),爭取早日減刑才是硬道理,目前他就已經被主任留了幾天在監舍里做犯人的文化事務,天天晚上都有夜霄吃,有時還接受主任的一條煙呀或者是幾件新衣服的犒勞,原來文化室里名堂多了去,犯人的大事小事都要經過文化室主任之手,比如犯人家屬來中隊接見,就有大把的東西必須經過文化室,犯人家裡寄包裹來同樣要經過文化室,你想要減刑你想要在中隊里不被人家欺負,那你就應該懂得如何來為人處事,嘿嘿!否則你就慢慢地痛苦去吧。
熊文才本來就是長刑期犯人,不過現在他都已經混到這個份上了,他有的是機會搏減刑,那文化室主任其實一點都不壞,總在提醒熊文才:阿熊,凡事都要醒悟點,該說的才說不該說的堅決不說,在現在這個位置上應該做的和不應該做的你都儘管去做,沒事的。一切都是為了搏個減刑,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早一天出去也是好事情啊!但是熊文才想到,我畢竟是長刑期呀,還有11年啦,總得一步一步的來吧!熊文才若遇文化室有事情做他就被通知留監舍,若沒什麼事做了就通知他隨大部隊出工。
這春夏交替的接口處,春天走得拖泥帶水,夏天卻是來得爭先恐後;這下午雨後的太陽一下子又沒了,那些山顛上的樹木被一陣陣的狂風掰的東倒西歪,烏雲愉快地奔跑著,茶山突然就黑暗了下來,眼看又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雷陣雨就要來臨,張隊長發出命令:避——雨——嘍!監督崗們趕快收了警戒旗,把犯人們象是趕鴨子似的朝土坯房裡趕,剛一口氣跑到土坯房裡,雨就轟轟烈烈地幹起來了,落得整個茶山霧氣騰騰,煙氣滾滾;又一個撕人心肺般的砸雷並伴著一根金線似的火閃,雨的滂沱和雷聲的緊湊,將茶山幾乎是完全涮黑了,風在繼續吹,雨在繼續滂沱,白天已經沒有了陽氣。
熊文才把茶籮翻過來一屁股坐了上去,一邊卷著喇叭筒一邊無聲地注視著土坯房外面下得正酣暢的雨。心想:這場雨,他媽個巴子不知又要下到何時才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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