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訪黑監獄

截訪黑監獄

數年內,北京安元鼎安全防範技術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元鼎)在北京保全業正悄然做大並拿到了諸多榮耀,這是中國保全行業所能達到的巔峰。但媒體越來越多的調查表明,安元鼎的主業為關押、押送到北京上訪的民眾。這家時間短卻發展迅猛的保全公司據信在北京設立多處“黑監獄”,向地方政府收取佣金,以限制上訪者自由並押送返鄉,甚至以暴力手段向上訪者施暴。安元鼎並不是首都唯一關押、押送訪民的公司。2009年11月25日,新華社《瞭望》新聞周刊載文指出,一份權威部門的調研報告顯示,相關省市在京設立臨時勸返場所73處,其中地(市)級設立的分流場所57處,占78%。

截訪黑監獄包關押、押送及暴力手段降服截訪黑監獄包關押、押送及暴力手段降服
截訪黑監獄(Cuttheblackprisonvisit;Thetruncationvisitstheblackjail)。

截訪黑監獄定義

截訪黑監獄[2]是指南方都市報記者龍志實習生楊藝蓓於2010年9月24日披露的、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以下稱安元鼎)與地方政府簽協定並收取佣金而在北京私自設立的多處以關押及押送甚至暴力手段向到京上訪者施暴的“黑監獄”。

截訪黑監獄概要

南方都市報和南方報業網對截訪黑監獄的報導引發社會的巨大反響(詳見南方都市報9月24日18版-21版《安元鼎:北京截訪“黑監獄”調查》)。

數年內,北京安元鼎安全防範技術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元鼎)在北京保全業正悄然做大並拿到了諸多榮耀,這是中國保全行業所能達到的巔峰。但媒體越來越多的調查表明,安元鼎的主業為關押、押送到北京上訪的民眾。這家時間短卻發展迅猛的保全公司據信在北京設立多處“黑監獄”,向地方政府收取佣金,以限制上訪者自由並押送返鄉,甚至以暴力手段向上訪者施暴。

新華社《瞭望》新聞周刊曾發文狠批“黑監獄”,引述一份權威的調查報告:相關省市在京設立臨時勸返場所73處,其中地(市)級設立的分流場所57處,占78%。46處為非經營性場所,例如農民的出租屋等;27處為經營的賓館、旅店、招待所。

在依法治國的今天,“黑監獄”的畸形存在就像毒瘤,是誰給安元鼎們以“司法”的權力?南都記者歷時半年,對這一極端隱蔽的“公司業務”,做了縝密的調查。

截訪黑監獄罪行披露

訪民噩夢:無效的抗爭

安元鼎噩夢是如何降臨到訪民頭上?在“黑監獄”中他們遭遇了什麼?在大肆抓捕、押送訪民的行徑背後,誰是安元鼎的僱主?

A:女警張耀春的故事

上訪女警被送黑監獄

來到北京第三天,張耀春接到一個電話後,前往位於東三環中路上的廣西壯族自治區駐京辦,陪同的還有另一名湛江籍訪民林蒂芬。在雙井橋和國貿橋之間的桂京賓館是廣西駐京辦所在地,賓館呈半封閉狀態,出入經過一扇鐵門,正對著車輛川流不息的路橋。2009年12月16日,北京氣溫零下5℃,張耀春來到這裡時,並沒有感到什麼不妥,但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她讓林蒂芬留在桂京賓館門口的招待所,以防不測。2000年以前,張耀春是廣西合浦縣公安局戶政科一名幹警;在此之前,她曾在內保科工作了兩年,負責槍枝造冊登記存檔。她發現這裡的槍枝管理之混亂匪夷所思,某些幹部為了牟取私利,竟然憑著私人感情給社會上的“包工頭”、“大老闆”們配槍,甚至以種種名義違法銷售槍枝彈藥給一些單位和個人。①在一次執法大檢查行動中,張耀春向“檢查團”說出了真相,並遞交了一份《關於合浦縣公安局某些人違法亂紀情況反映》的材料。“檢查團”走後,她遭到調離,最後以“考勤不及格”為由被辭退。2001年《南方周末》曾介入報導此事,但一切並沒有改觀,站在媒體面前的張耀春處境更加艱難,由此前對付個別腐敗分子,上升到對抗整個利益集團。她所揭露的問題被一一證實、查處,但她的工作卻始終沒有落實。更有甚者,在2007年夏天,曾經同處一室的戰友以身份證是假的為由,拒絕幫她辦理第二代身份證。她便成了這個國家裡沒有身份的公民。自9年前第一次進京上訪開始,張耀春與駐京辦官員打過無數交道,今天打來電話請她過來了解情況的是駐京辦負責人朱某。她如約到來,卻發現危機四伏,除了從北海過來的政府工作人員,巷口還布設了兩個便衣警察,來抓她的人終於現身了,她試圖衝出去,路口也被封堵了。她落入一個早已布好的圈套中。等著她的是一輛白色依維柯,車身大字赫然:“安元鼎護送”。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衝出來,對於張耀春來說,這套制服再熟悉不過。制式、顏色與特警制服完全相同,只有一字之差,肩章上寫著:“特勤”。這是安元鼎與訪民張耀春的第一次交集,5個月後,當她第二次被駐京辦官員逮到,並交到安元鼎手中時,在被押送回合浦的路上,她甚至跟其中一個“特勤”聊得很熟。在車上,張耀春問:你們拉我去哪裡?對方回答說,上車就知道。張耀春大聲抗議:“我有權利知道我上車後去哪裡,你們不能這樣,這是侵犯人權。”兩個“特勤”警告她:你要安分一點,你不安分你就是死。駐京辦官員們目睹了整個過程,張耀春說,他們甚至還幫忙扭送上車。但他們不是幫凶,他們是僱主關係,是他們打電話請來了安元鼎。在此之前,他們達成了協定:以政府的名義與安元鼎簽訂押送上訪人員的服務契約。這是安元鼎公司諸多業務中,最賺錢也最見不得光的一項。②“囚車”(在張耀春看來,這輛限制人身自由的車輛,與囚車別無二致)越拉越遠,一個多小時後,開到沒有路標的地方。隨後,張耀春從車窗外瞥見“京津高速鐵路”的箭頭,還看見南四環的路牌,看到小紅門大紅門這邊有個“紅門路”的標誌,用木頭寫的,插在路上,裡面就是農村了。越走越遠,這一帶是破爛的工廠、倉庫,高高低低的樹林,冷寂得可怕。傍晚時,“囚車”在一個寫有“凱安達儲備倉庫”的樓房前停下,那是個破舊工廠,裡面有兩層樓,外面有四扇小鐵門,紅紅的。張耀春進去時,裡面關了約兩百多號人。天冷,牆上掛著空調,很舊了,根本不頂暖,被子又臭又髒,但還是被大家爭搶著。北京的冬夜,漫長而難熬,他們只有相互取暖。這讓張耀春備受屈辱:在裡面男女同住,毫無尊嚴可言。這是安元鼎在北京市區以及周邊地區設立的眾多“關押點”之一,訪民們稱之為“黑監獄”。如果一個人觸犯了法律,被法院裁定有罪投入監獄,他所遭遇的情景也莫過於此:在扭送進來那一刻,在身後鐵門“咣當”一聲巨響之後,已宣告尊嚴蕩然無存。第一道程式是搜身,繳獲他們的身份證、手機,以及任何物品。之後,他們無法跟外面聯繫,也消解了任何反抗的可能。第三天早上,8點不到,張耀春就去排隊,她想喝點稀飯,對方回答:“沒有。”張耀春還沒有明白所處的境地,她不服氣上前頂嘴,引起了一些訪民們的共同情緒。在這個關押點,安元鼎的主管是兩名穿保全制服的中年男子:哈爾濱人邱林和牛力軍(音)。牛力軍顯得更殘暴些,不容張耀春爭辯,一把揪住她拉到辦公室,砰地關上門,用拳頭猛擊她的頭部,接著又扇了耳光,狠狠地踹了幾腳。聚集在門外的訪民們喊來了邱林,門被撞開時,張耀春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在眾人前,牛力軍揮舞著電壓棒,噼里啪啦向張耀春頭上抽去,被眾人及時攔下。對著這名曾經的女警察,身著保全制服的牛力軍憤憤地說,我要拘留你,“你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去拘留所吧。”張耀春只覺得很氣憤,並不害怕。她想,去拘留所也好,去哪我都不怕,大不了一死,我也不屈服。她對來核查情況的安元鼎特勤小隊長韋應強(甘肅白銀人,現已離開安元鼎)說,“你們到廚房裡看看,能撈出米來嗎?”韋應強試著在鍋子裡撈了幾下,一小勺都沒撈出來。3萬元被“特勤”押回縣城1971年,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主持了“斯坦福監獄實驗”,引發了全球心理學界重新審視以往對於人性的天真看法。實驗中,通過專門測試挑選了徵募來的受試者———身心健康、情緒穩定的大學生,這些人被隨機分為獄卒和犯人兩組,接著被置身於模擬的監獄環境。實驗一開始,受試者便強烈感受到角色規範的影響,努力去扮演既定的角色。到了第六天,情況演變得過度逼真,原本單純的大學生已經變成殘暴不仁的獄卒和心理崩潰的犯人,一套制服一個身份,就輕易讓一個人性情大變,原定兩周的實驗不得不宣告終止。在安元鼎的“黑監獄”中,無不詮釋著“情境力量”對個人行為的影響:高牆大院,封閉的空間,主管們身上穿著與警服相差無幾的制服,只不過袖肩上面寫著“治安”,胸前還有編號。大門唯一開啟時,是“囚車”押送著訪民們進進出出的時候,全副武裝的特勤們,冷漠地注視並隨時訓斥著畏畏縮縮的訪民們。事實上,在對給安元鼎招聘特勤的勞務公司採訪時,南都記者獲悉,自2008年之後,安元鼎招聘“特勤”的標準提升到:身高180CM,且要求是訓練有素的退伍軍人。③即便張耀春始終提醒自己,他們的機關是非法的,是沒有執法權的。但在被安元鼎關押時期,她仍不由自主地以為自己是在監獄裡服刑,而她發現,她的難友們則完全把自己當成觸犯刑罰,在此受刑服役的人。那些身著保全服的牛力軍們,則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公權力的一方,手握執法權。安元鼎希望訪民們關押的時間越長越好,結果導致安元鼎的黑監獄爆滿,生意應接不暇。韋應強透露給張耀春的價碼是,每個人每關一天,地方政府要付給安元鼎200元一伙食費。接下來,安元鼎的業務員會打個電話過去,問:要不要送回去?或者繼續關著?通常得到的答覆是後者。在第五天后,張耀春和廣西常樂的一名訪民被押送回北海。在標有“安元鼎護送”字樣的依維柯囚車上(車牌號為:“京MOB035”),除了兩個司機,還有兩個男“特勤”,以及一個女“特勤”,一共五個人。在路上,依然是黑監獄的延續,訪民們被訓誡:不許停車吃東西,車上的麵包、快餐面不許拿開水泡,硬邦邦地生吃。如果吃不了,也沒人理你。從北京到廣西北海合浦,一共花了兩天一夜的時間。馬不停蹄,車不熄火,兩個司機輪班開。到達廣西合浦的時間是晚上11點多,在南北高速公路收費站附近,張耀春曾經的同事———合浦縣公安局信訪科幹警彭某和李某,以及縣信訪局工作人員周某早已經等在那裡。交接儀式顯得快速而有效,安元鼎公司的特勤人員和警察們對照了契約之後,一方收錢回京,另一方,則將這個“上訪者”押回縣城。2010年5月27日,在進京上訪,第二次被駐京辦官員交給安元鼎時,押送張耀春和另一名訪民回廣西的車輛牌照為:京MOB039。這次,跟她熟悉的一名特勤告訴她,押送她的價碼是:三萬。④特勤小隊長在一旁慫恿她說,你下次再來北京上訪,你一來你們地方的腐敗官員就害怕了,就扣分了。“是啊,我來北京上訪一次,你們又多賺3萬。”張耀春罵道。下午,在老地方交接的時候,張耀春看到了公安局與安元鼎公司簽訂的契約,並且從契約中不小心掉下了駐京辦出示的一張證明。“這並不奇怪,一個曾經的人民警察,卻被保全公司送進了黑監獄,像犯人一樣押送回家,經歷過這樣的事,還有什麼可驚奇的呢?”她說。

B:被毆訪民的恐懼與疑問

2010年,出身於刑偵專業的傅政華,在其55歲之年升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長。履新第74天后,部署“雷霆行動”,掃蕩了首都最知名的夜總會“天上人間”,一戰成名。傅政華的出現讓遠在無錫的謝其明看到了一縷曙光,他和其他17名訪民合計後,決定給傅政華寫封公開信,告訴這位首都公安局最高行政長官,在其治下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可能涉嫌綁架、非法拘禁、暴力傷害、猥褻婦女、敲詐勒索等有組織犯罪行為。⑤44歲的謝其明是原無錫市卷筆刀廠法人代表,2010年1月26日,他前往北京上訪,三天后,在位於王府井附近的公安部信訪局按程式登記了信息,當天被接待的無錫籍訪民約有60多人。走完上訪程式後,謝其明一行18人在街上遊覽,被民警盤問是否來上訪,並要求檢查身份證。之後他們被帶到公安分局,並做了記錄。大概三小時後,一輛安元鼎護送車開進公安局大院。警察將18名無錫籍訪民接交給安元鼎公司。按照性別區分他們被分別關押起來,其中謝其明和另外一名男性訪民被押送到位於小紅門南四環東路88號的安元鼎總部接待中心大院,在那裡,他統計了大約有60多名“難友”;另外16名女性訪民被送到一處離安元鼎總部不遠的倉庫,據她們統計,裡面關押了大約200多名上訪者。⑥⑦在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他們被逐個搜身,手機、身份證等私人物品被扣押,並由保全看管限制人身自由。謝其明說,“所有的保全制服與正規的警服極類似,常人很難分辨。”訪民們在安元鼎關了一天一夜,超過了24小時。1月30日晚,18人被押上車身寫有“安元鼎護送”的大客車,押送回無錫。隨行有兩名司機,以及20多個“特勤”,每個“特勤”看管一人,訪民相互之間被禁止說話,稍有越軌則被身邊的看押人員恐嚇、謾罵。晚上車行至河北滄州高速公路服務站休息時,保全在車內吸菸,訪民中16個婦女,被嗆得劇烈咳嗽,呼吸困難,要求保全不要再吸菸,但立即遭到他們的謾罵。“特勤”小隊長是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胖子,但極度缺乏教養而又性情暴戾,他動手毆打了一個名叫沈建群的婦女。⑧女訪民王品仙剛剛上完廁所回到車上,她站在“胖子”後面,被他揮動的拳頭誤傷了。王品仙責問他為什麼打人,“胖子”轉身對王品仙劈頭蓋臉地一陣猛打,嘴裡還不停地狂叫:“剛才不叫打人,這才叫打!”王品仙的臉上頓時破皮流血,眼眶烏黑。⑦“胖子”不光在王品仙的頭臉上狠打,亦對她胸部亂打亂抓,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暴行,甚至引發了隨行部分“特勤”的反感,他們也喊道“胖子”不要打了。但行兇者充耳不聞,繼續毆打女訪民。⑤謝其明上廁所後回到車上,撞見“胖子”的惡行,打抱不平地說:“有事好好說,你不能打人啊。”對方不說話回手對謝其明臉上打了幾拳,還叫其他2個保全群毆謝其明。隨後在山東境內,謝其明又被“胖子”特勤隊長等人無故毆打了2次,倒地後,特勤們狠狠地踩住他已觸地的手掌。打人時,“胖子”亦重複這句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打人?這樣才叫打人。”後經無錫市人民醫院診斷顯示:謝其明右手第五掌骨遠端骨折(見醫院診斷報告)。1月31日晚,車到無錫新體育館門口,18名訪民被等候在此的各街道辦負責信訪的工作人員一一認領,謝其明和王品仙兩人臉上的淤青未消,甚至還流著血。謝其明最後一個被領下車,他看到了雙方的交易過程。他說:“無錫市政府的一名中年男子把錢交給安元鼎兩名司機中的一名,當場現金交易,然後各自回去”。但18人並沒有被送回家,隨即被無錫方面以口頭宣布的“學習班”名義關押到各區的賓館,直到春節前一天才被放出來,亦沒有任何法律文書和書面手續。謝其明和王品仙在採訪中向記者證實,他們被關在賓館時,向看守打聽到安元鼎押送訪民的價格是每人每天食宿費300元,加上押送等費用,每人4100餘元,共8萬餘元。但進一步了解的情況是每人1萬多元,這筆錢由每個訪民所在的街道支付。“這就是我們的遭遇,”謝其明說,在他們被從“學習班”放出來時,新年的喜慶並沒有沖淡內心的恐懼,反而像噩夢一樣,讓他們坐立不安。春節期間,18名訪民聚在一起,他們把這些恐懼列舉出來,形成了以下疑問———我們想問的是: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是否有執法權?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是否涉嫌綁架、非法拘禁、暴力傷害、猥褻婦女、敲詐勒索等有組織犯罪行為?我們知道穩定靠的是法治,靠暴力和違法犯罪是帶不來穩定的,希望有人能對此作出回應。⑤

C:老訪戶狀告黑監獄安元鼎

57歲的重慶人戴月權決定狀告安元鼎公司和重慶駐京辦,試圖通過法律途徑,驅趕訪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作為一名老上訪戶,自1977年7月被抽調修水庫,因工傷殘卻沒有得到應有的賠償,他逐級信訪到北京12年。2009年9月30日,戴月權到國家信訪局領表填表交表後,被送往久敬莊。在那裡他被重慶駐京辦官員控制後,交給安元鼎,隨後被送到北京朝陽區南頂路紅寺村的一個黑監獄。“這所黑監獄關押著數十名信訪人,年齡最小的是重慶市石柱縣周博之子周易只有兩歲多,整天哭喊著要媽媽……他們一家祖孫三代同時關押在一起,老人七十多歲,還有個雙下肢癱瘓靠滑輪在地上滑行的殘廢人,他是貴州安順人……”4天后,一名大學生從黑監獄裡逃出來後,告發了這裡,戴月權與其他信訪人一起被緊急轉移到北京南四環外的朝陽區小紅門村西門的“北京市千成雅倉儲服務中心”。這座“黑監獄”比之前的更嚴,兩扇鐵大門同樣日夜緊鎖著,門口由多名保全日夜輪流看守,裡面有保全拿著花名冊隨時清點人名,門外有保全不停巡邏,門旁還有兩條狼狗盯著來往人。該黑監獄關押著100人左右,其中年齡最大的是75歲的黑龍江黑河市人楊培耕;關押時間最長的是江西贛州的廖啟榮,他於2009年8月18日進來。廖說,他進來就挨打,直到他寫下再也不上訪的“保證書”後才停止。廖還說這裡隨時打人,他看見一個雲南人被打得皮破血流,衣服被鮮血染紅了強迫脫掉……戴月權在千成雅倉儲服務中心關押了6天,隨後押送到北京西客站,交到前來截訪的重慶巴川辦事處負責人手上。因為總是進京上訪,戴月權成為黑監獄的常客。去年5月份,他被重慶駐京辦人員用“京E25441”車送到通州潞城鎮距留莊東口指路牌200米遠的樹林中的黑監獄羈押。⑨遣送回家鄉後,當地派出所幹警警告他說:“從今起不準到任何地方任何機關上訪,否則一律送勞動教養,你多次被拘留,已經勞教過,再去就判有期徒刑五年至十年……”⑨2009年3月,戴月權與同鄉訪民林永良二人在北京南站乘公交20路車前往最高人民檢察院接待室信訪途中被抓。被重慶駐京辦人員用“京M10167”車押到通州潞城鎮“富樂園食品有限責任公司”旁邊樹林中的黑監獄羈押。2007年9月,戴月權與妻子來京上訪,遭到重慶市駐京辦人員的毆打,致戴月權多處軟組織挫傷。自2007年9月至2009年10月止,戴月權先後共被關押三次合計16天。毒打兩次,搶光材料、有關證據、法律書籍等財物一次,“這些都是重慶駐京辦的××等人勾結安元鼎保全公司所致。”戴月權分別向朝陽區檢察院、區公安分局寄送舉報材料。今年5月25日,他接到檢察院答覆通知,稱材料已經轉到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信訪辦處理。朝陽分局答覆他,已派人去重慶駐京辦和安元鼎調查,請等待,下周再來。一周后,戴月權來到公安局,卻沒有任何結果,也沒有人給他答覆。又過了一周,仍沒有人出來答覆他。6月下旬,公安局的警察告訴他,“這事不歸我們管,你到別處去告吧。”“可是,我被關押在安元鼎的黑監獄裡,都在你們管轄區啊?”戴月權問,“不找你們找誰?”跟以往一樣,依然沒有答覆。

注釋:①:《南方周末》2001年4月19日《被辭退的女警察》。②:對關押張耀春的安元鼎特勤人員匿名訪談。③:對給安元鼎提供保全以及特勤人員招聘服務的某負責人訪談。④:對安元鼎匿名特勤人員訪談。⑤:謝其明等人《無錫18市民給新任北京公安局長傅政華的公開信》⑥:對謝其明的訪談。⑦:對王品仙的訪談。⑧:對沈建群的訪談。⑨對戴月權的訪談。18-21版攝影:南都記者龍志

截訪黑監獄立案偵辦

南方都市報從相關部門獲悉,目前安元鼎已被北京市公安局以涉嫌“非法拘禁和非法經營”兩項罪名立案偵查,安元鼎董事長張軍以及總經理張傑被刑拘。

記者24日從相關渠道獲悉,北京警方已傳訊安元鼎董事長張軍和總經理張傑,隨後兩人被刑拘;安元鼎公司也以涉嫌“非法拘禁和非法經營”兩項罪名被立案偵查。訊息渠道還透露,已經有數十名受害訪民前來報案,並接受警方調查。此外,在位於小紅門南四環東路上的安元鼎接待中心總部大院的牆外,警方從被丟棄訪民衣物中,發現了大量證據,表明這裡曾關押了許多訪民。在搜查中,警方還查到了安元鼎公司與各地政府簽訂的《委託書》和《特保護送服務契約》。

在被本報披露後,目前,安元鼎公司除了物業保全,護送部的業務全部被查封。匿名訊息源透露,安元鼎公司暫時由北京市保全總公司派人接管。

據悉,北京警方這兩天的突破非常大,警方調查的兩個方向:一是尋找“黑監獄”中的打手;二是追查非法經營罪中的證據。據本報記者觀察,兩個方向仍具有一定難度,雖有訪民對警方詳細描述了安元鼎特保以及黑監獄中的打手相貌,但被輿論曝光後,安元鼎護送部的500多人如今只剩200多人,這給警方取證帶來一定難度;此外,本報記者調查得知,安元鼎與各地政府簽訂《特保護送服務契約》後,絕大多數交易都不通過公司賬目,而是直接走現金,賬目不明晰。雖然處在風暴之中,24日,有媒體致電安元鼎時,對方否認了報導中的事實,並且稱安元鼎從來沒有關押過訪民。對於安元鼎公司的否認,曾被其關押過兩次的前廣西女民警張耀春非常憤慨。她說,24日已經諮詢過律師,準備狀告安元鼎公司,一是要看到兇手被嚴懲,繩之以法;二是賠償人身傷害以及各種精神損失。張耀春自從在安元鼎“黑監獄”遭到毆打後,已落下傷病,至今仍在醫院治療。(龍志)

截訪黑監獄經營管理內幕

他們是怎么截訪的

上訪女警被送黑監獄

來到北京第三天,張耀春接到一個電話後,前往位於東三環中路上的廣西壯族自治區駐京辦。

2000年以前,張耀春是廣西合浦縣公安局戶政科一名幹警;在此之前,她曾在內保科工作了兩年,負責槍枝造冊登記存檔。她發現某些幹部為了牟取私利,竟給社會上的“包工頭”、“大老闆”們配槍,甚至以種種名義違法銷售槍枝彈藥給一些單位和個人。在一次執法大檢查行動中,張耀春向“檢查團”說出了真相。“檢查團”走後,她遭到調離,最後以“考勤不及格”為由被辭退。

她如約到來,等著她的是一輛白色依維柯,車身大字赫然:“安元鼎護送”。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衝出來,對於張耀春來說,這套制服再熟悉不過。制式、顏色與特警制服完全相同,只有一字之差,肩章上寫著:“特勤”。張耀春大聲抗議:“你們不能這樣,這是侵犯人權。”兩個“特勤”警告她:你要安分一點,不安分你就是死。駐京辦官員們目睹了整個過程,張耀春說,他們甚至還幫忙扭送上車。但他們不是幫凶,他們是僱主關係,是他們打電話請來了安元鼎。在此之前,他們達成了協定:以政府的名義與安元鼎簽訂押送上訪人員的服務契約。這是安元鼎公司諸多業務中,最賺錢也最見不得光的一項。

傍晚時,“囚車”(在張耀春看來,這輛限制人身自由的車輛,與囚車別無二致)在一個寫有“凱安達儲備倉庫”的樓房前停下,那是個破舊工廠,裡面有兩層樓,外面有四扇小鐵門。張耀春進去時,裡面關了約兩百多號人。天冷,牆上掛著空調,很舊了,根本不頂暖,被子又臭又髒,但還是被大家爭搶著。北京的冬夜,漫長而難熬,他們只有相互取暖。這讓張耀春備受屈辱:在裡面男女同住,毫無尊嚴可言。這是安元鼎在北京市區以及周邊地區設立的眾多“關押點”之一,訪民們稱之為“黑監獄”。進去的第一道程式是搜身,繳獲他們的身份證、手機,以及任何物品。第三天早上,8點不到,張耀春就去排隊,她想喝點稀飯,對方回答:“沒有。”張耀春還沒有明白所處的境地,她不服氣上前頂嘴,引起了一些訪民們的共同情緒。在這個關押點,安元鼎的主管是兩名穿保全制服的中年男子:哈爾濱人邱林和牛力軍(音)。牛力軍顯得更殘暴些,不容張耀春爭辯,一把揪住她拉到辦公室,砰地關上門,用拳頭猛擊她的頭部,接著又扇了耳光,狠狠地踹了幾腳。聚集在門外的訪民們喊來了邱林,門被撞開時,張耀春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在眾人前,牛力軍揮舞著電壓棒,噼里啪啦向張耀春頭上抽去,被眾人及時攔下。

被押回花了3萬

在安元鼎的“黑監獄”中,無不詮釋著“情境力量”對個人行為的影響:高牆大院,封閉的空間,主管們身上穿著與警服相差無幾的制服,只不過袖肩上面寫著“治安”,胸前還有編號。大門唯一開啟時,是“囚車”押送著訪民們進進出出的時候,全副武裝的特勤們,冷漠地注視並隨時訓斥著畏畏縮縮的訪民們。事實上,在對給安元鼎招聘特勤的勞務公司採訪時,記者獲悉,自2008年之後,安元鼎招聘“特勤”的標準提升到:身高180cm,且要求是訓練有素的退伍軍人。安元鼎特勤小隊長韋應強(甘肅白銀人,現已離開安元鼎)透露給張耀春的價碼是,每個人每關一天,地方政府要付給安元鼎200元一伙食費。在第五天后,張耀春和廣西常樂的一名訪民被押送回北海。一名特勤告訴她,押送她的價碼是:三萬。

“安元鼎”到底是家什麼樣的公司

“護送部”成經濟成長點

2004年6月15日,家住北京海淀區魏公村韋伯豪家園的張照華向海淀區工商分局登記註冊了一家公司,名為:北京安元鼎商貿有限公司。2005年8月,公司名稱變更為沿用至今的名字:北京安元鼎安全防範技術服務有限公司。2006年3月,張軍成為大股東。1963年出生的張軍籍貫地在河北省圍場縣,那是河北省最北部的偏遠縣城。1983年後,張軍開過石灰窯,但家鄉人記得最清楚的還是他倒騰“皮貨”生意的經歷:頭腦靈活,人脈活絡,認識的人很多,什麼都敢幹。張軍到北京後似乎做過很多雜活。2008年5月,安元鼎公司成立了一個新部門:護送部。新部門的職責很明確:負責為各地政府消除頭疼事,幫他們關押、押送上訪人員。護送部的特保們身穿青藍色制服,頭戴“特警帽”,左右胸前掛有黑底白字“特勤”標誌,臂章為“BEIJINGSECURITY”(北京安保)英文環繞著的公司徽標:“安元鼎”。這身裝束往往讓訪民們以為是特警。成立之初,護送部的任務是應駐京辦要求,從接濟服務中心將訪民接來穩住,騙訪民說去個有吃有住的地方。這些地方剛開始是旅館,後來變成了倉庫,發展到最後便成了“黑監獄”。在他們看來,穩住和護送是一體的。按照客戶的需要,接到安置點(“黑監獄”)兩天之後,如果僱主發出押送回原籍的指令,護送隊馬上到旅館來接人,裝車送人。所有這些項目都是收費的,費用包括:穩控費每人200元、強制費每人200元,這些費用都可以隨便調整到300甚至400元;此外則是護送費:坐火車的,特保一天500元;開車押送按每公里12元算,隨行的特保是另外加錢,一個特保工錢為300元,司機也是同樣的價錢。對於強制費的解釋是:將訪民接到安元鼎指揮中心的時候,訪民身上的包和物,以及所有東西都要安檢一遍。煙、刀具、手機、身份證都要收。並且要跟訪民說,麻煩你配合工作,身份證和手機要交給我們保管。碰到不合作的,就採取強制措施,這一項是收費的。因此在行動之前,安元鼎一般先給客戶打個電話,對方說要強制的話,特保們便動手了。碰到難纏的上訪人員,四個特保抓著胳膊拉著腿往車上一摁,摁到車上就跟他說:別害怕,我們是國家信訪局的,是給你解決問題的,不要怕……安元鼎護送部剛開始只有10多個特保,三四輛車,一輛大客車已經很舊了。之後又買了兩輛麵包車,坐11個人左右。後來人多了,車不夠了,就開始租車,招人。2009年初,安元鼎公司應貴州省的要求,押送了兩輛大客車的訪民,這趟行程收入為30萬。彼時,安元鼎有小車17-18輛,總共30多個司機,兩會一過,馬上增加了10輛7座的依維柯。到現在,51座的大巴有3輛,24座的3輛,27座的有4輛,7座的有6輛,別克、賓士……安元鼎護送部的隊伍逐漸健全完善,護送部編制建設也有著軍隊色彩:下設一個政委、一個大隊長、三個中隊長,一個中隊是兩三個班,一個班有七八個人。“在護送部,特保加上司機有200人左右。有值班的、安檢的……所有人都住在一塊,在安元鼎接待中心後面的大院裡,樓上樓下,平房,很熱鬧。像部隊一樣的上下床,房間有8個人的,也有10個人的。安元鼎還規定:在特保內部,男的不許跟女的談戀愛。”北京市工商局年檢資料顯示,2007年安元鼎全年營業收入為861.93萬元,2008年,全年營業收入躍升為2100.42萬元。安元鼎幾乎所有最重要的榮耀,都來自這一年之後。目前,擁有保全3000餘名。業務員一月能拿三四萬安元鼎最初的僱主們是代表各地政府的駐京辦,但光這樣還不行,他們需要主動出擊,才能將業務網路輻射到各省地區,甚至偏遠鄉鎮。現在的良好業績難以想像,即便在福建最偏遠的鄉村也有安元鼎的業務往來。一名負責押送訪民的特保說:“我們跑過三亞、雲南。”做到這樣的地步,必須歸功於安元鼎的業務部。名字看起來不怎么打眼,在安元鼎公司組織結構上,它排名第二,但在安元鼎的賺錢模式中,它卻是連線公司與僱主們的橋樑。在安元鼎,專職聯繫護送業務的業務員有5-6名,都是酒量很好的年輕女性,按照省份劃分各自的業務區域。她們的工作就是給各地駐京辦和相關部門打電話,請負責人吃飯。活是接不完的,白天晚上都忙,拉不完的人。業務員們拿提成,一個月下來,能拿到三四萬。

“政府是僱主,訪民是財神”

張耀春回憶說,“他們就時不時抓住時機,告訴我們這些上訪人員,說上訪是不歸之路,要么就堅持到底,要么就回去,再也不來。堅持到底就是要勤來、多來。”“開始我不知道他的意思,這樣說好像感覺到他們很關心我們,很真心幫我們。”張耀春認識到,對於“生意人”安元鼎來說,“維穩才不是他們考慮的事呢,反倒是穩定了,他們的生意也玩完了,政府是僱主,訪民卻是財神。”“財神”卻常被弄傷。“去年春節前,安元鼎護送部一名大隊長毆打了一個被關押的老太太,他抓住她胳膊,老太太就骨折了。老太太被送回去後,反過來把打人的保全給告了,公司也沒有保住他,判了兩年。”

要弄明白“訪民和財神的關係”,就必須轉變工作方式和態度。張軍告誡下屬:“第一,要讓訪民信任我們公司,送人期間不要打人,打人的話第二次再不來了;第二,要讓駐京辦信任我們公司,對他們說一定能抓到,並押送回原籍,絕不會出事。”

截訪的效果到底如何

5月,福建上杭縣公安局的一則工作動態印證了其與“安元鼎”的委託關係。上杭縣政府是目前首個“公開”自己與保全公司協定的地方政府。上杭縣公安局網站5月18日的一則工作動態寫道:4月3日晚12時,北京安元鼎保全公司在與舊縣鄉政府派出的工作組簽訂協定後將16名上訪人員強制遣返護送回上杭,於4月5日中午抵達我縣。這16人是外嫁女,因要求解決紫金礦業原始股分配問題上訪。根據工作動態,他們在天安門地區被警方盤查後送到馬家樓接濟中心後,被安元鼎接走。工作動態還寫道:上訪人員被遣返到達上杭後,上杭縣公安局立即組織民警開展調查,在充分調查取證的基礎上,決定對第二次前往北京天安門地區,被送往馬家樓接濟中心遣返的林某勤、翁某金、黃某、林某秀等4人各處治安拘留七日,鍾某芳、林某鳳、林某英等三人各處以治安拘留八日……對其他進京非正常上訪的黃某英等九人進行訓誡並給予警告。“未必是件省心的事,”舊縣鄉政府人大負責人說,“與安元鼎簽訂協定,維穩費用不見得減少,反而增多了。”事實上,安元鼎並不是首都唯一關押、押送訪民的公司。2009年11月25日,新華社《瞭望》新聞周刊載文指出,一份權威部門的調研報告顯示,相關省市在京設立臨時勸返場所73處,其中地(市)級設立的分流場所57處,占78%。據《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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