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寄華金·阿米戈一
他在心頭養蓄，
一條中國海里的魚。
有時你看見它浮起
小小的，在他眼裡。
他雖然是個水手，
卻忘記了橙子和酒樓。
他對著水直瞅。
他有個肥皂的舌頭，
洗掉他的話又閉了口。
大陸平坦，大海起伏，
千百顆星星和他的船舶。
他見過教皇的迴廊，
古巴姑娘的金黃的乳房。
他對著水凝望。
戴望舒 譯
作品鑑賞
世人中最懂得寂寞滋味的是水手。他們長年漂泊在海上，日日夜夜只能與海鷗與游魚相伴；靠岸時短暫的逗留，是水手歡樂的節日。但是，這首詩中所描寫的兩個水手，他們“在岸上”卻並不顯得歡樂。他們“忘記了”那等待他們前去享用的鮮美的“橙子”，和酒綠燈紅、輕歌曼舞的“酒樓”。
他們為什麼不盡情地歡樂，難道在漫漫航程中，還沒有嘗夠“寂寞”之苦嗎？
詩作告訴我們：原來“他在心頭養蓄一條中國海里的魚”。這條“中國海里的魚”，當是指一位美麗的中國姑娘。詩作在這裡是採用了一種象徵的藝術手法，將水手思念著一位中國姑娘，寫成為“在心頭養蓄著一條中國海里的魚”。第一節詩中“魚”的意象，為詩思的發展又提供了方便——“有時你看見它浮起小小的，在他眼裡”。第二節詩借了上一節中的“魚”的意象，將水手凝神注目地思念著遠方的心上人的神情，非常生動地描繪了出來。第三、四節，則是以“他”的不同尋常的特異行為——不去追求感官的享樂——進一步暗示了那位中國姑娘在“他”的心上所占的很重的分量，以及“他”對心上人的深切思念——“對著水直瞅”。
詩的第二章寫的是另一位水手。
第一節詩告訴我們：這位水手已經向詩人講述了很多。詩人用“他有個肥皂的舌頭，洗掉他的話又閉了口”，來形象地表明水手在長談之後，緘口無言的情狀，不僅想像得奇特，而且非常生動。第二節詩是以暗示的方式告訴我們：“他”的水手生涯已經很長、很長了。“大海起伏”，不僅是說“他”是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討生活，而且也是以象徵的藝術手法暗示：“他”的生活如起伏的海濤一般，充滿著艱險與坎坷。“千百顆星星和他的船舶”一句，是以繁星來形象地比喻“他”作為一名水手，所服務過的船舶之多。第三節詩，是以美好事物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東西——“教皇的迴廊，古巴姑娘的金黃的乳房”——說明這位水手不僅跑遍了世界，而且也見識過世間最為美好的東西。同時，上面兩節詩所表現的內容，也通過這一節詩得到了有力的印證。
可是，詩的最末一節也是一句“他對著水凝望”。由於這一章詩的首節，在寫法上比前一章的首節更為含蓄，如果我們未能深入地體會它的含義——水手在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之後，突然沉默下來，乃是心有所累——讀了這末一行詩，就難免要感到突元。然而，這一章詩的妙處也正在於：它能夠在前面的描寫中不露聲色，直到最後才一語破的地點出了水手突然緘默的原因——意想不到的結果，總比有準備的答案更富魅力。因而，讀完了最末一句，我們不禁要問：這位見多識廣，並未曾虛度年華的水手，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呢？他是在感慨身世，還是在思念著遠方的故鄉和故鄉的親人？詩作給我們留下了無限廣闊的想像的天地。
這首小詩通過形象的呈現和意象的創造，非常生動地揭示了水手的情感世界的隱秘。詩句的含蓄、精練和象徵手法的巧妙運用等，均顯示了作者高超的藝術功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