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表姐》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朱墨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信息

基本資料

作者:朱墨寫過多篇短片小說《小賣部》,《盼望一場雪》等。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一段朦朧的情,一顆純真的心,一份永久的懷念。

原文欣賞

表姐
     家裡來信說,終於有了舅舅的訊息,舅舅是在邊境販毒時被警方抓獲的。也終於有了表姐的訊息,可悲的是表姐已離開了人世多年。表姐是吸毒死的。
我爸在信中十分肯定地說,表姐的死一定與舅舅有關!死的已死,活著的也進了監,有關無關又當如何呢?

我和表姐的最後一別是十二年前的九月,我在中學讀書——就是表姐原來就讀兩年多而終於未畢業的中學——我現在從教的地方。提取表姐,原來這所學校的老師們常常為這個當年中途輟學的尖子生感嘆不已。似乎,如果表姐繼續就讀,上所名牌大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是一個燦爛的九月,我剛好升了初三。表姐在外跑了兩年多的生意到學校里來找我。表姐變洋氣了,一身城市小姐的打扮,嘴上塗了口紅,眉毛也成了彎彎的兩條線。我呆呆地望著表姐。表姐一雙眼睛“咯咯”笑成兩條縫,沖我笑說,傻弟弟,表姐餓了。只有這清脆的笑,這甜甜的聲音,才是我從前的表姐。我忙拿了碗要到食堂打飯,表姐攔住我說,食堂里的飯難吃死了。況且,她也怕見從前的老師。我望著她不知如何辦才好。表姐就拉了我的手說,姐姐帶你去打館
在一家酒店,表姐一連要了很多的菜。雞、魚、火腿,應有盡有,上了滿滿的一桌。我饞得只顧埋頭大啃大嚼,表姐卻只動了幾筷頭,就皺著眉頭把筷子放下了。表姐說,小鎮上的酒店都一個味,油葷重,鹽巴多,味素多。可我吃得滿香。我就像餓了幾天似的,把一桌菜掃了個精光,甚至連湯也喝了。算帳,八十四元,我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我兩個月的生活費。我在心裡發誓,將來我一定要雙倍的報答表姐。出了酒店,表姐從一個精緻的小皮包里抽出兩百元給我,我嚇得連連後退。不敢接錢。表姐就拉了我的手說,再不接姐姐就要生氣了。表姐說,姐姐外出打工,一半就是供你讀書。我接了錢,差不多要哭了。表姐又伸一隻手摸著我的頭說,好好讀書,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我向表姐發誓,我一定考上大學好好的報答表姐。表姐的眼睛笑成兩條縫說,傻弟弟,表姐要你報答嗎?表姐摸著我的頭的那隻手開始在我的頭上梳理起來。表姐交待我,頭髮長了,該剪個頭了。我點頭。表姐又說頭髮也該洗了。我點頭。表姐又說,再過一久天就涼了,要多加衣服,我又點了一下頭。表姐說,姐姐要走了。我抬起頭來看錶姐,才猛然發現表姐的眼睛裡已貯滿了淚水,我喊了一聲,表姐,我的淚就涮涮的來了。表姐兩手握著我的肩說,讓姐姐看看你,看看你。說著,表姐就哭出了聲。表姐哭,我也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哭了。表姐掏出一快雪白的手帕,為我擦眼淚說,都上國中的人了,還哭。我咬了牙止住了哭聲,表姐就在我腦門上親了一下,然後鬆了手,小跑著走了。
之後,我回家幾次,都沒有見著表姐。問父母,他們都說,表姐沒回來過,也沒有表姐的訊息。我國中畢業的時候,舅舅回來過一次,問舅舅,舅舅陰著臉說,失蹤了。我媽說,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么說沒了就沒了呢。舅舅說,我怎么知道。我媽要舅舅無論花多大的血本也要把表姐找回來。舅舅說,他派了人四處打探。舅舅走了,我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舅舅身上。
慢慢地關於表姐的傳聞多了起來:有人說,表姐跟著一個比舅舅年齡還大的老闆去了深圳,舅舅得了老闆的一萬塊錢,也就是說,舅舅把表姐給賣了。還有人說,表姐在某開放城市做了雞。有的甚至說,表姐死了。說來說去,有人又想到了我舅舅,說所有的答案都在我舅舅身上。可是,舅舅呢?自從那次來過一次之後,再沒有人見過舅舅的影子,難道舅舅也失蹤了?
就這樣,在一天天的企盼中,我上了高中,又考取了大學,參加了工作,當了老師,前後整整十二年的時間,等來的卻是表姐早已離開人世的訊息。我已無法悲傷,心裡泛起的僅僅是一波無盡的淒涼……

表姐的爸爸——我的舅舅,從前是我們村裡的民辦教師,後來轉了正,再後來進了城,當了官。我疑心是很大的官,因為當官後的舅舅在我舅母死後不到三年的時間,四十多歲的人了,又找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黃花閨女。舅舅在城裡找了女人後,一年到頭都不回家。剩下表姐一人守著三間空蕩蕩的房子。表姐曾翻山越嶺一人走了二十公里的山路去城裡找過舅舅一次,舅舅背著新舅母給了表姐一百快錢就讓表姐回來。表姐回來,我們一家人都躺下了,表姐喊門,我媽起來開了門,我也跟著起來,表姐一臉的淚水訴說了舅舅和新舅母的無情。我不敢想像,夜裡連村子都不敢出的表姐,一個人怎么摸黑走了三四個小時的山路。表姐伸出腳讓我們看,腳底板是一個個的大大的血泡,我只感到心口處疼了一下,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表姐伸出一隻手揉著我的頭說,姐姐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說著另一隻手進了口袋,就從裡面掏出一把泡泡糖給我,嘴裡嚼著泡泡糖,我的哭聲也就咽到肚裡去了。我媽才開始罵舅舅的缺德,要報應的。我在心裡則指望舅舅被天打雷霹。
後來,舅舅果然報應了。舅舅在城裡犯了事,被罷了官,開除了工職,據說還到監獄裡呆了半年或是一年。舅舅從監獄裡出來新舅母也和他鬧了離婚。舅舅在城裡呆不住,孤家寡人回到鄉下老家,挺著個孕婦般的大肚子,胖得嚇人,頭幾天還有一幫小孩熱熱鬧鬧拍著小手跟著看,看了幾天,大家也便沒了興趣。
舅舅麻臉,亮眼,對人總是陰著臉,不大說話,有時偶爾說上兩句,又是陰陽怪氣,讓人聽不懂的半截話。舅舅酒量嚇人,一頓要喝一瓶老白乾,喝了就躺倒罵人,罵社會。表姐哭著勸,跪著勸也勸不住。惹火了,舅舅就衝著表姐吼,你嫌棄老子,你就趁早嫁人,滾出這個家。有一次,我看到舅舅酒醉了打表姐,打得很兇,一旁看的我都嚇哭了,可表姐竟然不哭不哼。表姐傷心難過就到我家訴苦,我媽陪著她落著淚,嘀嘀咕咕的說些話,又讓表姐回家。那時,我真不明白,我爸和我媽為什麼不讓表姐在我家,又為什麼不親自上門把舅舅臭罵一頓。
舅舅在家醉了幾月,終於有人來找舅舅合夥做生意,於是舅舅離開了家,到外面跑生意。也許,舅舅天生就是當官發財而不是乾農活的命,舅舅一跑生意,錢就流水一般來了。只那么一兩年,舅舅就蓋起了一幢小洋樓,獨一無二的小洋樓傲然挺立於村子東頭,村中人無不眼紅,罵舅舅賺了昧心錢,發橫財。舅舅鼻子裡哼哼,乾脆把表姐也帶去了,表姐當時不去,舅舅就沉下臉來說,你還想認我這個爹,你還想要過幾天城市人的生活,你就得跟我出去摸爬滾打混出個人樣。於是,表姐含淚離開了村莊。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舅母的影子。舅母在我四歲時就死了,埋在墳山上。那是我們村裡的祖墳,埋了很多的死人,占了大半個山頭。山頭上樹也多,高大挺拔,粗壯陰森,把整個墳山遮得暗無天日,白天都讓人發毛。小時,我曾跟著表姐到過墳山幾次,表姐磕頭,我也磕頭,表姐哭,我也哭。有時,幾隻烏鴉飛到大樹上“呱呱”叫上幾聲,就會把我嚇得半死,生怕死人從土堆里鑽出來。這種時候,表姐就會伸一隻手拉住我的手,一隻手揉著我的頭說,你是男子漢,別怕。我才有了幾分男子漢的勇氣。但我又分明的感覺到表姐的手有些抖,表姐的手一抖,我的男子漢氣又被抖落了。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每到清明,表姐總愛編個柳帽戴在頭上,說是懷念死去的親人。表姐也曾編了柳帽讓我戴,我不戴,表姐就嚇唬我說,“清明不戴柳,死了餵黃狗”。我慌得伸頭給表姐,表姐的眼睛就“咯咯”笑成兩條縫。表姐一笑,地上悠閒自得的鳥們便“哄”一下飛起,表姐馬上按住不笑,鳥們又遠遠落在柳樹上,衝著我們嘰嘰喳喳叫。我拾了石頭要打,表姐卻要我不要嚇著它們。我頭上戴了柳帽,表姐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戴上它,晚上死去的親人就會託夢來告訴陰間的生活。表姐說,每年的清明,她都有夢見媽媽,跟活著的時候一個樣,手裡不停地做著針線活,還親切地喚她的乳名“丫丫”,說話的語氣還是那么的慢吞吞的,臉陰著,很少笑。我聽了心裡直發毛,只希望晚上千萬別做夢。

表姐大我八歲,國中未畢業就回了家。在我面前,表姐總愛板著一副老師的面孔,教我背詩、寫字、做數學作業,還給我打分。只要得一百分,表姐就“咯咯”笑著,一手捏了我的鼻子,甜甜地說:“一折面,兩個雞蛋”,我就歡呼著等待表姐為我炒雞蛋、下面。有時,我真弄不明白,我拿一百分是為了拿一百分,還是為了雞蛋面。我也弄不清,表姐給我一百分,是我的作業真的值了一百分,還是表姐存心要讓我吃雞蛋面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總之,我喜歡錶姐,一天不見表姐,我就丟了魂似的,玩什麼都沒有了興趣。所以,表姐上山拾菌摘楊梅,我跟了去,表姐到地頭點種收割,我也要跟了去,表姐說我像個跟屁蟲似的,我也樂得當跟屁蟲,緊緊地跟在她後面。
在我的印象中,以及在我後來無數個是夢非夢的幻境裡,總有一溝、一井,表姐總是坐在溝邊的一塊大石頭上,背靠著一棵大柳樹,沒完沒了地洗衣服,或者洗菜什麼的,而我總在溝旁、井邊玩耍,似乎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其實,那就是我童年最難忘的小龍潭,在村子東頭,一排排的柳樹簇擁著。小龍潭因長年有一股如柱的泉水從石縫裡冒出而得名,泉水周圍砌了大快大快平滑的石板,便成了水井。那是全村最熱鬧的地方,大清早就有一些男男女女擔了水桶去挑水。白天,尤其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表姐和村裡的女人們就常常在水井下面的一條溝里洗菜洗衣服,洗得一條小溝歡歌笑語。而我就在表姐周圍玩耍,或上樹捉知了,或在水裡抓小蝌蚪,或故意扔了石頭在水裡,把水花濺到表姐臉上、身上,表姐總是昂了頭沖我說,再鬧,就把你按在水裡。我就喜歡在表姐面前淘氣,甚至惹表姐生氣。
有一次,表姐在田裡栽秧,冷不防被我用棍子挑了一條小青蛇到面前,表姐嚇得一聲尖叫,臉白得像一張紙,一個勁地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表姐被子幾個人扶到家裡,還一個勁地哆嗦,中了邪似的,很多人喊她的名字都喊不過來,只是哆嗦著,一直折騰到半夜才有了反應。但見了我,又一臉的驚恐,又開始哆嗦。我被憤怒的大人們轟出了表姐家。我知道我闖了禍,乃至爸爸的棍子抽打在我的身上,我都不逃不哼,我知道我是該抽了嘴臉。我也恨不得抽自己一頓。我對不起表姐。現在想起來,我也不能原諒我那時的惡作劇,那是對表姐的傷害。

徘徊在校園的柳樹下,我總感到表姐就在這片柳林里,晃眼,我甚至看到一棵柳樹驀然變成了表姐“咯咯”沖我笑呢。我屏住呼吸,輕喚一聲:表姐!表姐卻又成了一棵樹,一棵嫵媚溫情的柳樹……
“表姐是吸毒死的!”表姐會吸毒嗎?我那單純、善良、可親可敬的表姐與毒有何關係?表姐,是誰害了你?我心裡欲哭無淚。
再過些日子就是清明,我一定編個柳帽戴在頭上。表姐,你會託夢來嗎?我想你、念你、盼了你整整十二年。高中畢業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站在村頭駐足張望,我多么希望你從天而降,為我歡呼,分享我的幸福。在大學裡讀書,當我經濟緊困,受人歧視的時候,我又希望你以一個富姐的身份駕著一張豪華型的車子,出現在校園裡,滿足我的虛榮,撐起我的自尊與自信……可是,表姐,我寧願相信你失蹤,也不願聽到你早已離開人世的訊息。
(全文完)

 

當代著名作家王蒙作品

當代著名作家王蒙,男,河北南皮人,祖籍河北滄州,1934年10月15日生於北京。中國當代作家、學者,其作品反映了中國人民在前進道路上的坎坷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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