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促織》

《綠促織》,作者桑素書,首發於小說閱讀網,網路小說,已完結。

基本信息

《綠促織》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桑素書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資料

作者:桑素書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一篇類似聊齋怪談,目的是引人深思

初登

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節選

綠促織
秦國都城雍城郊外,扶木村。
村後的小溪水清又澈,溪旁的野花星星點點很是可愛,一個少女正在溪邊洗著衣裳。少女是村中桓家的女兒,村中人皆稱其為“桓姬”,如今只有二七年華,相貌生得很是超凡脫俗。桓姬正在低頭洗衣,忽覺小溪的對面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是抬頭一看,一個面目清朗的少年站在了溪的那邊,卻是趙頌
在扶木村中,桓家和趙家一向交好,兩家的兒女更是早已被指腹為婚,三日之後,便是趙家長子迎娶桓家姑娘的大喜之日。桓姬抱著裝了洗淨衣裳的木盆沿小逕往家中走去,剛才很是費了一番嘴舌才把趙頌說服回去,畢竟成親前的這段日子兩人是不應該見面的。桓姬撫著心口輕嘆一聲,心中說不清是喜悅還是緊張,想自己十四歲的豆蔻年華,正如欲綻的嬌花,美艷的朝霞,如今即將嫁作人婦,不知是否意味著純真年代的消逝?桓姬正自心事重重,突然旁邊草叢中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響,一個青影猛得從草叢裡跳了出來,蹦得有一尺多高,桓姬毫無防備,嚇得手一哆嗦把木盆跌翻在地。正想嬌聲呼喊,才發現原來那突然蹦出來的是一隻渾身碧綠的大促織,桓姬這才舒了一口氣,拍拍胸口笑道:“好你這臭促織,嚇得我把剛洗好的衣服又弄髒了,看我把你捉回去好好收拾一翻!”
桓姬被那大促織嚇了一跳,童心也被激起,便把衣袖捲起,露出晶瑩勝雪的玉臂,躡手躡腳地挨近那促織,誰知那促織也是一動不動的,似乎正等待著少女來捉自己。桓姬走近一看,不禁心生讚嘆,那是多美的一隻促織啊!自己從小在村里田間長大,促織可從來沒少見,可如此漂亮異常的卻是頭一回看見,它的個頭比一般促織要大上兩三倍,昂首挺胸,活像一個威武的大將軍,更難得的是它通體碧綠,遠看之下還會以為是一塊翡翠。桓姬越看越愛,輕聲哄道:“促織兒乖,千萬別亂動了……”玉手飛快地一合,大促織一下子被困在了少女的掌心中。綠促織蹲在桓姬的手中,非但沒有掙扎,反而還發出清亮悅耳的鳴叫,似乎在希望著少女把自己帶回家……
桓姬的確滿心歡喜地把綠促織帶回了家,並找來一個精緻的青竹筒讓它在裡面安了家,竹筒就擺在少女閨房的窗台上,以後只要有桓姬在,綠促織總會唱起清脆悠揚的歌兒,然而其他人無論怎么逗弄它,只要不是桓姬,它一聲也不吱。桓姬的父親桓老漢時常指著綠促織笑道:“真真這促織兒是得了靈性了,偏生只認咱們閨女,其他人倒是入不了它的法眼!”
趙桓兩家結親前的三天一溜煙便過去了,這一天扶木村的老老少少都情不自禁地雀躍起來,畢竟村子就這么大,無論是哪家辦喜事全村都會跟著一起樂,更何況今天是扶木村最美的姑娘出閣,村民們自然是更感喜慶了。
桓姬身著大紅吉服,一動不動地端坐在狹小的閨房中,兩個婆子為她開了臉,又拿了煮熟了的剝殼雞蛋在她的粉臉上輕輕地擦了一遍,那臉馬上顯現出嬌嫩可人的氣色來,在即將披上絳紗蓋頭時桓姬突然開口道:“我的翡翠兒呢?讓我拿著,我要帶它一起去!”一個婆子笑了,道:“瞧這傻姑娘,她這是要那隻促織兒給她陪嫁來著!”另一個婆子則道:“給她拿著,好讓促織兒也和它的主子同喜。”說著便取了盛著綠促織的青竹筒交到桓姬手中。潔白的玉手輕輕握住了竹筒,筒里的綠促織靜靜地伏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花轎吹吹打打地來到新娘的屋前接走了新娘,又吹吹打打地回到了新郎家,此時正值黃昏,新人在青紗帳內行了叩拜禮,新娘被提前送入了洞房,而新郎則陪著賓客們吃酒說笑,這一夜全村都在沸騰。
洞房內大紅花燭火光搖曳,照亮了新娘的紅妝,房外賓客的喧鬧聲隱隱傳來,桓姬獨自坐在炕邊,百無聊賴。忽然一陣清脆的鳴聲悠悠響起,在喜慶與孤獨混雜的新房裡傳遞,似乎正在撫慰著新娘困惑緊張的心靈。桓姬偷偷掀起蓋頭一角,把青竹筒的蓋子打開,綠促織飛快地跳入了她白膩的掌心,明亮的燭光下促織更是顯得通體幽綠,細細一看竟隱隱有種流光溢彩之感,桓姬用力地眨了眨眼,綠促織的一雙小眼似乎也在凝視著她。還沒來得及多想,門外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想是新郎回來了,桓姬忙把綠促織放入筒里,隨手擱在炕腳,又飛快地將蓋頭放下,坐端正了身子,靜靜等待自己的丈夫。
房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了,趙頌的手指卻仍有些顫抖,炕上的人兒一動不動,猶如一朵嫻靜的紅蓮。桓姬感覺到絳紗蓋頭正在被緩緩掀開,抬起螓首,正對上趙頌那雙閃爍著溫潤光澤的眼眸。趙頌見新娘比平日更加明艷不可方物,頓時情不自禁地將她輕輕拉到自己懷裡,桓姬忍住淚水奪眶而出的衝動,也伸手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兩個年輕的身軀相擁,心中只有當下的愛情,身外的一切都似停頓。正當兩人低訴衷情時,房裡猛然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叫聲,桓姬嚇得抱緊了趙頌,戰戰兢兢地道:“是什麼聲音?好,好可怕!”
那叫聲仍在持續著,而且有越來越高昂刺耳的趨勢,趙頌環視四周,很快便發現那聲音來自放在炕腳的青竹筒,他指著那竹筒問道:“那是什麼東西?怎么會發出這種聲音?”
桓姬“啊”了一聲,連忙探身拿過青竹筒,道:“是我的促織兒,奇怪,它原來不是這樣叫來著,原來的聲音可好聽了。”
趙頌皺了皺眉頭,取過桓姬手裡的青竹筒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讓一隻促織呆在房裡終是不祥,而且這聲音也太嚇人了,還是趕緊把它弄出去的是!”說著便將青竹筒拿到窗邊,打開蓋子準備放走促織,不料那綠促織猛得跳將出來,在趙頌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旋即飛快地從視窗蹦走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啊!”趙頌痛得呻吟起來,桓姬也慌了,急忙捧起他的手一看,月牙狀的傷口足有一片指甲蓋大小,裡面紅糊糊地一片,周圍也腫脹了起來,卻就是沒流一滴血。桓姬心急如焚,一邊暗暗責備自己,一邊翻找出乾淨的棉布給丈夫敷上,趙頌是咬著牙,苦笑道:“怕是我惹惱了它,看它把我咬的,真叫一個狠!”
桓姬跺了跺腳,懊惱地道:“全怪我不好,不應該把它帶過新房來的!咱們還是早點歇息吧,睡一覺,傷口明天就不痛了。”說罷鋪好錦被,伺候著趙頌脫衣躺下,此後一夜無話。
次日,桓姬早早就起床梳洗準備洗手做羹,見丈夫仍沉睡著,然而鼻息卻十分粗重。她坐在炕沿,輕輕推了推丈夫,細聲道:“頌哥,你醒了嗎?”趙頌翻身對著新婚妻子,他的臉色顯得有些發青,眉頭也微微皺著,仍是微笑著道:“正準備起來呢,今天要上山拾些柴火,你快去準備早飯吧!”桓姬點點頭便出去了,趙頌坐在炕上發了一回呆,緩緩伸出右手,昨晚被咬的傷口似乎毫無癒合的跡象,反而有擴大的趨勢,傷口內隱隱可見血肉模糊,乍看之下還真有種慘不忍睹之感。趙頌心想怎么會如此邪門,不就是被促織咬了一口嗎,自己小時候還曾經被天龍咬過,那傷口很快就好了,怎么這此會這般嚴重?他也不作多想,取了藥粉抹上,用乾布從新紮好,心想不出幾天也就好了。
新婚的日子總是甜蜜而飛快的,扶木村像往日一樣安靜又祥和,只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已嫁作人婦一事深深印入了村民們的腦海里,也許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忘不了。趙頌每日趙頌耕作勞動,身邊又有可人的嬌妻相伴,不禁感嘆生活之美好,只是手上傷口多時不愈,除了嘖嘖稱奇之外也無甚辦法。然而一天,扶木村的平靜生活卻被狠狠打破,村中的里正把村民都召集在村前,告知他們一個最不願意面對的現實:朝中實施變法,如今要擴充軍隊以作征戰準備,縣上下了命令,要求村中所有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青壯年男子即日起應召入伍,膽敢違抗者斬!村民聞訊,婦女們紛紛痛哭失聲,男人們或呆立原地或跺足捶胸,村中氣憤好不淒涼。趙頌得知訊息後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看了看身旁的新婚妻子,和她相處不過短短一個月光景,如今竟要就此與其遠別,這是怎樣的一件慘事!桓姬哭得梨花帶雨,拉著丈夫的衣袖泣不成聲,她自小就知道這種入伍並不是僅僅一年半載的分離,記得自己仍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的時候,鄰家的叔叔被征去服兵役,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也未曾回來,如今自己仍是新嫁娘,就要經受這等慘事,叫她如何不傷心?
是夜,三更已過,小夫妻倆並排躺在炕上,依舊難以入眠.趙頌只覺得右手一陣一陣地痛,就連想要靜靜地躺著也無法做到,桓姬輕輕地撫著他的肩,只見他額上布滿細小的汗珠,臉色越發顯得青白,桓姬道:“怎么?傷口還是很痛么?”
“不礙事的,就這么一點傷口很快會好起來,只是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哭,知道了嗎?”
還記得村東的申大叔嗎?我們還是孩兒的時候他就去了,到如今仍音訊全無,你這一去,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趙頌翻過身去把妻子摟入臂彎,手背上的傷口有點刺痛,他嘆了一口氣,喃喃地叫道:“桓兒,桓兒……”低聲叫喚妻子的聲音充滿了柔情和無奈,桓姬只覺得心都要碎了,把頭埋進丈夫的胸膛,卻不知臉上早已濕透。
村中男子應徵入伍的那天,里正親自為他們裹了頭,婦女老人們不斷地跺足痛哭、拉拉扯扯,年幼的孩子雖然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何事,卻也被悲傷的氣氛所感染,也號啕大哭起來。趙頌一步一回頭,悲傷的人兒的面容漸漸變得模糊,可那眼角的晶瑩卻是那么清楚,竟像是一顆在陽光下閃爍的星星。
沒有了青壯年男人的扶木村顯得有點死氣沉沉,女人們的悲情久久都沒能得到緩解,然而桓姬卻出乎意料地冷靜,臉上也無甚悲哀之色,反而是更加殷勤地伺奉婆婆和小姑,旁人只道她雖然年輕,卻懂事孝順,不禁嘖嘖稱讚,卻不知道在每個寂寞的夜裡,女子項下的一方枕巾被相思的淚水淹沒。
一個無月之夜,三更時分,四下寂無人聲,連平時常有的犬吠也消失無蹤。桓姬坐在窗前刺繡,是一幅鴛鴦戲水圖,明知會勾起思情,卻也情不自禁地繡出一對相互依偎的水鳥。漆黑的夜晚異常安靜,只有幾聲輕輕的蟲鳴,桓姬發了一回怔,心中煩亂,也無心刺繡了,只覺得靜夜的蟲鳴特別好聽,便把身子靠在窗邊,閉了雙眼靜靜欣賞。不知過了多久,鳴聲開始由小變大,愈發清亮動人,桓姬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這聲音多么熟悉!她不由地探首出窗,一股久違的親切感頓時在心中湧起:黑夜中,小木窗下,美玉一般的綠促織正一動不動地蹲著,對著百無聊賴的女子唱著動聽的歌兒!桓姬又悲又喜,不覺嘆道:“促織兒啊促織兒,想不到你如此有情有義,倒不曾忘了我。”
綠促織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唱出的歌兒愈發悅耳,只是好像隱隱透著一絲淒涼。桓姬取來了那已被微微塵封的青竹筒,準備捉住綠促織,誰知那綠促織竟猛地一蹦,跳至數尺之外,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可那動人的鳴聲卻未中斷。桓姬搖搖頭,道:“也罷,卿本自由,何必多此一舉為你製造牢籠?”
此後的每個夜晚,綠促織總會準時地守候在孤寂女子的窗下,為她唱著宛轉的歌謠,只是那鳴聲雖然異常清澈,卻多了一份濃濃的哀傷,桓姬每每聽了都不禁潸然淚下,對丈夫的思念也愈發深切,心中愁腸百轉,人竟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轉眼間初秋已至,村中婦女都開始為在外服役的良人縫製冬衣,桓姬卻感覺身體不適,但仍強打精神為丈夫打點過冬的物事。也不知是何時落下的病根,桓姬發現自己出現了耳鳴的症狀,耳中響起的聲音很混雜,有時像是某些器物的撞擊聲,有時又像是有人在含糊不清地說話,她雖暗自心驚,但怕惹得年邁婆婆擔心,便未說出來。夜晚,桓姬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只覺得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難受,窗外綠促織的歌兒雖然有靜心之效,但其中若隱若現的憂怨纏綿卻足以使人心潮起伏。桓姬聽著聽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臉上濕濕的,用手一摸,竟滿是淚水,然而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哭泣,自己竟是毫無知覺。窗外綠促織愈發叫得大聲了,那聲音悽慘悲切,全無昔日的清脆昂揚,桓姬不忍再聽,只得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可那聲音還是若有若無地傳來,好像要傳到她心底最深處。
次日一早,桓姬像往常一樣梳洗打扮,然後洗手做羹,這段時間她都是在悲傷和思念中入眠的,身體因此漸漸變得瘦弱,儘管如此,她的美貌卻沒有絲毫減損,反而平添了一分嬌花臨水之美。先秦社會風氣較為開放,村中一些上了年紀的婦人見了桓姬的樣子都不禁議論紛紛:“那桓姐兒長得如此標緻,要她守活寡可是委屈了她,倒不如叫她改嫁算了。”
“村裡的男人都入伍了,你叫她改嫁給誰?”
“像她這么一個美人兒,理應配給達官貴人才是,只可惜長在這山村小野里,白白埋沒了她!”
扶木村出了一個絕色美人,這種事總會自然而然的飛傳,所謂“艷名遠播”也就是這么一回事。果然某一天,一個即將徹底打破桓姬平靜生活的人出現了。扶木村所在的驪陽郡郡守東方嘉明帶著下屬來到了村中,村民們心裡又驚又疑,一個郡的長官怎會下到這么個小村子來了?村長恭恭敬敬地向郡守行了禮,道:“大人到我們村子來,不知所為何事?我們村的適齡男子全去服役了,絕不敢窩藏一人……”
東方嘉明擺了擺手,道:“我來並不是為了這事,只是聽說你們村裡有一個姿色出眾的美人,你現在帶她過來讓我瞧瞧!”
村長心裡納悶,卻也不敢所說,忙令人把桓姬找來,其他村民都在竊竊私語,想是郡守聞得桓姬艷名,欲收她作小妾了。不過多時桓姬緩緩而來,見了一乾身著官服的男子,心裡不禁有點緊張,但仍大大方方地行了禮,站著沒說話。東方嘉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心裡暗自讚嘆,桓姬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低頭默默站著。村長見了此種情況,便笑著向東方嘉明試探道:“這就是我們村桓老頭的閨女,趙家的媳婦,不知郡守大人見她有何要緊事?”
東方嘉明道:“我是為今上在民間挑選美貌女子以充後宮,如今此女很是合適,我準備帶她入宮。”
此話一出滿村譁然,村長道:“可是她已嫁作人婦,若要獻給國君,似乎不妥……”
東方嘉明呵呵一笑,道:“有何不妥!今上宮中的亦有妃子在入宮前曾為人婦,只要才貌俱佳,便是合適人選。”
“撲通”一聲,桓姬一下子跪倒在地,懇求道:“妾身相貌平平,又無甚才學,而且已嫁本村趙頌為妻,今生今世只願伺候夫君一人,不敢高攀宮門,求郡守大人高抬貴手,允許妾身為夫君守節。”
村民們聽了不禁暗暗稱讚,豈知東方嘉明卻馬上陰下臉,斥道:“我乃奉今上之命而來,你如何敢反抗?更何況這是天下女子都希望得到的殊榮,你若不從,難道不怕今上降罪於扶木村?”
郡守的一番斥責使得村民們紛紛改變態度,本來村中青壯年男子的離去已令整個村子生氣全無,今日若違背君令,恐怕人人便是處死的結果了。村長扶起桓姬,道:“你願意為夫守節,大夥都很是讚賞,可是如今這不是你一人之事,這是秦王的命令,是關乎我們全村人性命的事,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村里打算啊!”
里正也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若是做了秦王的妃子,那就是咱們村的榮耀,搞不好國君一高興便願意免除咱們村的徭役,這不可好么!至於趙頌,他會明白這是君命,無論如何也不會責怪你的,你又何必讓全村人陪你去擔戴那違抗君命的罪名呢!”
桓姬見眾人倒戈,心裡又氣又急,可憐自己一介弱質女流,如何反抗得?只能是默默流淚了。東方嘉明對村長道:“你給我把人看好了,明天一早我便來領她走。”
村長看了桓姬一眼,見她跪倒在地淚流滿面,樣子十分可憐,便低聲對東方嘉明道:“她與丈夫新婚不久,如今遠離,請郡守大人念在她如此情重的份上,賞一些銀錢給趙家與桓家……”
“這還用得著你說嗎!她到了宮中後,你們村自會得到賞賜。”
送走了郡守後,村長命幾個婆子陪著桓姬回家,桓姬的婆婆趙老夫人聞得訊息自然也是淚眼婆娑,年幼的小姑拉著她的衣襟問道:“嫂嫂要去哪裡?是很遠的地方嗎?那哥哥怎么辦?”
桓姬聽了小姑天真的問話只覺得心都要碎了,一時竟無言可答,一個婆子冷冷地道:“桓姐兒,你在這裡哭就好了,明天見得郡守大人可不許這么失態,,咱們村以後是否能過上富貴日子可就看你了。”
是夜,梳妝檯前、菱花鏡里,美人的容顏依舊嬌艷如桃花,卻多了兩行晶瑩如珍珠般的淚。桓姬翻出了她和趙頌成親那天所穿的吉服,一件一件地慢慢穿上,認認真真地施上脂粉,宛若新婚前夜一般。她獨自坐在炕上,回想到三個月前新婚的那個夜晚,自己也是這樣獨自一人靜靜地等待著丈夫的來臨,那時的心情是新嫁娘都有的不安和竊喜,可如今自己身著相同的服飾、身處相同的空間,心裡卻是一陣一陣悲哀的痛。
窗外綠促織的鳴聲又響起了,一聲一聲,像是一把尖銳的錐子,狠狠地戳在桓姬的心上,那聲音淒涼哀傷,仿佛有一種足以令人窒息而亡的魔力。桓姬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雙耳,放聲尖叫:“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唱了!”
綠促織不知在何時跳上了窗台,身體依舊如翡翠般翠綠可愛,一雙小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身著紅妝的人兒看。器物撞擊聲、竊竊私語聲又若有若無地響起,桓姬無法阻止這可怕的耳鳴,她瞄了綠促織一眼,昔日漂亮可愛的它竟在燭光下顯得有些猙獰,她恐懼地抓過紅色蓋頭,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臉。
綠促織的鳴聲沒有停止,而桓姬卻流了一整晚的淚。
第二天郡守終究還是把桓姬領走了,臨走之時她回望自己屋子一眼,卻發現那隻只在晚上出現的綠促織正蹲在自己的門前,它沒有鳴叫,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漸漸遠去的桓姬。
桓姬的故事並沒有被人淡忘,然而她的笑容倩影確實是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宮中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變得更加風姿超凡,她仍時常會想起那個與自己只相處了短短三個月的丈夫,甚至是那綠促織曾經清脆無比的鳴聲,然而每當看見年邁的秦孝公時,即使知道他是一個雄才大略的男人,她卻很清楚自己的夢早已破碎了一地。
桓姬有幸,懷上了“龍種”,而且還即將分娩。分娩的過程漫長而痛苦,桓姬哭著叫著,腦海里想的全是趙頌,很快就要誕生的孩子是另一個陌生男人的孩子,一想到這裡,她只覺得頭腦發暈,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此時那些奇怪的耳鳴又響起了,而且還清晰多了,朦朦朧朧中桓姬似乎聽見有人在喊著自己的名字,那聲音好遙遠好遙遠,並且十分陌生;那些器物撞擊聲也清晰可聞,像是刀劍一類的,她努力地試著去分辨那些聲音,突然她的身子猛地一顫,凝成弓型定在半空。為她接生的宮女都嚇壞了,以為她快不行了,然而此時胎兒竟無聲無息地從母體內滑出,宮女們剛要歡呼,卻在一瞬間轉為尖叫。
桓姬也在尖叫,並且還是最大聲的,她的叫聲全然沒有了昔日的嬌嫩,而是充滿了恐懼與瘋狂。因為她清楚聽見了耳鳴里的內容。
“桓兒,我好痛……我的手斷了,以後再也不能抱你了。”
“桓兒,你不會再想看見我了,因為他們挖出了我的眼睛、撕下了我的臉皮……”
“桓兒,我們敗了,我們永遠不能回家了,可我怎么捨得把你留下?”
“將來你若有孩兒,我希望那會是我的轉世,桓兒,我的愛妻……”
桓姬伸出雙手在空中亂抓亂舞,叫得撕心裂肺,臉色蒼白得就像死人,她不停地尖叫,身體也在劇烈地抽搐,突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再也叫不出聲來了,只有喉嚨在咯咯作響。宮女們嚇得又哭又叫,急忙呼喊著去找太醫,此時桓姬冷不防地死死抓住一個宮女的手臂,氣息微弱地道:“我的孩兒呢?快把他抱給我看看。”
那宮女見她眼神渙散,臉色蒼白得十分可怕,不禁被嚇壞了,急忙想要扳開那隻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手,道:“娘娘如今身子過於虛弱,還是等太醫來了再看孩子吧。”
桓姬怔了一下,咬著牙狠狠地道:“為什麼不讓我看孩子?我要看我的孩子!“說著便死命掙扎著坐起身來,宮女們平時看慣了她溫柔和順的樣子,什麼時候見識過今日她這般竭思底里?自然人人都嚇壞了,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桓姬艱難地坐起了身子,看見自己身下那張沾滿鮮血的小被上躺著一個捲縮著、一動不動的嬰兒,那嬰兒身上沾滿了穢物,看上去青青白白的難看至極,仔細一看嬰兒的兩肋,似乎各有一層薄薄的、像是甲殼一類的東西。一個宮女突然尖聲大叫起來,很快其餘宮女也跟著發出恐懼至極的尖叫,當中一人哭喊道:“怪物!那嬰兒是怪物!嗚……”
桓姬死死地盯住那個沒有任何動靜的嬰兒,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黑血從胸中一涌而出,她狠狠地抓住自己的頭髮,櫻口大張,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生下了這樣的一個嬰兒,不對,是一隻垂死的大促織!
“將來你若有孩兒,我希望那會是我的轉世,桓兒,我的愛妻……”可怕的耳鳴縈繞不斷,又添了一聲尖銳的哀鳴,桓姬像個死人一般,僵硬地轉頭望向房門,翡翠般的綠促織正靜靜地蹲在那裡,碧綠的身子不再有流光溢彩之感,反而爬滿了不知名的紅絲,那紅色紅得就像剛從身體內流出的熱血。
桓姬僵硬地坐在榻上,雙手還握著被自己生生因恐懼而被扯下的長長黑髮,她美麗的杏眼睜得大大的,眼白處也爬滿了和綠促織身上一模一樣的紅絲,樣子異常可怖。
一個宮女壯著膽子伸手在桓姬的眼前晃了晃,顫抖著聲音輕輕喊道:“桓娘娘!桓娘娘!”
桓姬仍舊一動不動,那雙清澈的杏眼雖然布滿血絲,卻比平日多了一分殘酷的美麗。
只是這雙眼睛再也不會合上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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