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微傷》

《微涼·微傷》

《微涼·微傷》,由海藻所寫的網路短篇類小說,2008年駐站作品。

基本信息

作者:海藻

《微涼·微傷》《微涼·微傷》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我們彼此依靠,彼此保護,彼此傷害,彼此原諒,我們在黑暗中摸索什麼是愛,我們學著怎樣去愛,我們最後還是不明白,我們的愛,究竟錯在哪裡。

文章閱讀

"微涼·微傷">微涼·微傷

遠遠的我就看見了爸爸,他五十多歲面容上的皺紋笑起來,擠成了一朵花。他站在門口,同前來道賀的賓客握手致謝。他旁邊站著年輕的女人,穿潔白的婚紗,站的筆直。跟父親的佝僂很不協調。
父親看見我顯然很激動,手伸過來,微微顫抖,想要牽住我的手,看到我面無表情的臉,又有些困惑的看著我,手停在半空,不敢向前。
他應該是沒有想到我會來吧,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語氣里沒有任何期盼,也聽不出任何希望,只是簡單的傳達,他要結婚了。
可是我來了,本來不想來,後來又去買了汽車票。在車上,裹著毯子睡覺。醒來的時候枕頭濕了一片。四年未見的父親,在四年的時間裡,他打電話給我,總是試圖跟我說點什麼,回應他的卻只有一片沉默,然後他就只能嘆著氣把電話掛掉。
四年前我把大學通知書摔在他面前,我說,從此你我都自由了。他抬頭看我,無聲,眼睛裡是混沌的晶亮。在他的妻子離開他以後,他在迅速的老去。我害怕見到他更加蒼老的樣子。一想到這些心就會疼痛。
爸爸最終還是把我的手拉起來,我沒有反抗。他對所有人驕傲的說,這是我的女兒。我站在父親背後,這個和我相依為命的男人,我卻用我所有的叛逆與倔強對待他內心的荒涼。我並不想恨他,只是想用冷漠來維持心裡父親的完美形象。
走過人群,我用力的甩開他的手。不理會他吃驚的表情。拚命的喝酒,看父親還有那個年輕女人笑臉,依然覺得厭惡。
撥開人群,端著酒杯,走到穿白色婚紗的女人面前。我說,祝賀你,就要成為有錢的貴婦了。父親輕輕的把我拉過去,低聲說,小格,你喝醉了。我用力的把我的手從他的手裡拔出來。笑的放肆,我把酒杯舉到那個女人,那個即將成為我後媽的女人面前,我說,喝了它,看起來你很清醒,你有數過他床上的女人嗎。
身子一斜,差點摔倒在地上,嘴角有些甜腥。先前模糊的視線現在反而有些清晰。父親額頭上有暴怒的紋路。睜大著眼睛瞪著我,恨的眼神,也許是我眼花,他的眼底分明有些傷心欲絕。我忽然就想起了,十幾年前我也曾被一個女人這樣狠狠的甩了一巴掌,那個女人我因此恨了他十幾年,現在依然恨著。
父親被旁邊的人拉住,穿白婚紗的女人,臉色鐵青。我想要逃離,身體仿佛被束縛,用盡殘餘力氣想要掙脫。
踉蹌的腳步,搖晃的人群,父親暴怒的眼睛,旁人輕聲的責備,出門。有轟然倒地的聲音,是破碎的親情。我的偽心傷害,讓它碎裂。門外有刺眼的陽光,眼淚砸在地板上,瞬間消失。
一切都會慢慢消失的。

我辭掉了工作。覺得很壓抑,想要換一種方式生活。我端著一個箱子,裡面有一隻鼻子通紅的小豬,西凌送的。我的筆記本,還有我的咖啡杯。簡單的離開,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簡單。我端著這個箱子,在公園一條長椅上,從早上坐到日落。沒有跟任何人聯繫。只是表情麻木的看來來往往的行人。周圍一點一點的沉入黑暗,樹木的輪廓開始變的模糊不清。我想到了西凌。
打車到西凌的住處。敲開門,西凌眼神里有一絲慌亂,把我讓進屋,轉身就進了廚房。說給我倒水。許久都不見他出來。回頭向廚房看了看,餐桌上擺著的西式燭台很顯眼。進門的時候沒有注意,那裡早已有一雙高跟鞋,仿佛是進門的時候很匆忙,一隻側躺在另一隻的不遠處。心裡已有所察覺,悄悄走出門,輕輕的把門帶上。我不知道我對西凌的感情有沒有升華成愛情,但是心裡像被別人搶走了心愛的東西。
走進電梯,深深吐一口氣。才發現裝著小豬的箱子忘在了公園裡。我決定回去拿。
回到公園的時候,天黑的一塌糊塗。我的箱子不見了。找遍了所有的長椅,也沒看見。沒有很難過。思想空白。坐在長椅上,很想發獃。
於是我很偶然的認識了占越。
他說一個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應該一個人坐在這裡,很容易引起單身男子的邪念。我抬起頭看他,他說話的時候看著天,穿著線條分明的黑色西裝,留著乾淨細碎的短髮。看不清他的臉,只隱約看見他微微上翹的嘴角,不屑的笑容。
我斜著眼看他,我說,有沒有引起你的邪念?……想喝酒,可是肚子很餓。
他向我伸出手,黑暗裡看不清楚的臉,微微上翹的嘴角,說,很榮幸。
我喝了很多酒,他把我帶回了家。我倒在他家的沙發上,很柔軟的深藍色沙發。他用毛巾幫我檫乾淨了臉。然後用毛巾包好冰塊,輕輕敷在我的額頭。我的眼睛睜不開,但我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他從沙發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沙發來來回回的腳步。如果這時候他想要對我做什麼,我肯定沒有力氣反抗。但是他只是在我身上蓋了一張毯子,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背。我想也許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吧。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出門了。桌上是他留的紙條,告訴我醒酒茶放在哪,三明治和牛奶放在哪。說如果我願意,就在他家多休息一夥,只要別忘記鎖門就行了。最下面是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一個人在房間,寂寞的姿態,有了莫名的牽掛。試著發簡訊給占越。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放心讓我一個人在你家,不怕我把你家搬空嗎。
不怕,我相信你,你願意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吃飯,就是對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相信你。
恩,好象是正常的邏輯,但是沒有幾個人會這樣去想。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麼會喝醉?。
喝多了。
酒是不醉人的,只有喝的人心醉,才會醉。
……
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你會放棄你所愛的,跟愛你的人在一起嗎?
當一個人得不到自己所期望的愛情的時候,便會試著將愛情轉移。儘管知道最後還是會一無所有,他們也願意賭一賭。尤其…是男人。
那你也有試過嗎?
沒有,我的愛情一直深藏在地底,我一直在不斷的尋找可以讓他發芽的人。

街上的燈明晃晃的,刺眼。手裡的可樂外表一層冰涼的水珠。在兒童玩具店的櫥窗前停下。一隻鼻子通紅的絨布小豬安靜的趴在櫥窗前,大睜著雙眼。從未看過這么警覺的小豬,忍不住彎起嘴角。忽然又有了莫名的憂傷。
是想起了西凌了吧。
在占越的家門口,等他來。我沒有敲門,只是蹲在他家的門口。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準確的說是占越的床上。海藍色的床單,被子和枕頭,如此一致的男人。占越坐在床尾,房間沒有開燈,只能看見他模糊的側臉和背脊微微彎曲的輪廓。
我努力想要坐起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把被子弄出了輕微的響聲。占越回過頭來看我,過來幫我把被子蓋好,說,你在發燒,要好好休息。
溫柔的聲音,一如既往。

現在我每天都穿著占越的寬大襯衫,在他家裡晃來晃去。占越給我買的衣服,我只在出門的時候穿,不過我出門極少。我很喜歡穿他的襯衫,有一種男子乾淨的味道,給人一種安全感。他的確是一個愛乾淨的人,無論多忙,他總是會抽出時間來收拾屋子,即便已經是很乾淨了。
他房間裡有一個小小的隔間,裡面全是電影片子,世界各國的。
我每天都窩在沙發里看片子。中午會收到占越發來的簡訊,提醒我不要忘記吃飯。傍晚的時候我會熬好一鍋粥或者是湯,等占越回來。晚上他看電視的時候,我坐在房間裡看書。夜深的時候,蹲在房間門口,聽到睡在沙發上的占越輕微的呼吸聲,然後才會安心的睡覺。
我和占越如此平靜的住在一起,仿佛我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聽到門外傳來吵鬧聲,將門開一個小縫,是對門的兩個人在吵架,好像是夫妻。
女的躺在地上已經不能動了,被聞聲出來的鄰居扶起來,要送去醫院。那男的仿佛不肯善罷干休,在旁邊罵著“賤貨”一類難聽的話,不時把剛被扶起來的女人重新踹倒。
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心有一絲尖銳的疼,又像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我的心被一點點的抽空。手不自覺的抖動,手指手緊,握住門把手,身體靠著門框一點一點的往下滑。
我看見占越驚慌失措的臉,我很想安慰他說我沒事,可是哽在喉嚨,忍不住流眼淚。占越把我抱進屋裡,什麼也沒問我,只是把我抱在懷裡。我抬頭看他的側臉,讓我很安心。
我說,占越,我喜歡你。
那晚占越進了房間睡,我和他並排躺在他海藍色的床上,他的手緊緊攥著我的手。這么近聽他的呼吸,原來會更安心。
微傷。施格

十歲以前的記憶里,只有父母無休止的爭吵。那個時候的我早已麻木。習慣了看他們的憤怒,爭吵,撕扯,然後父親摔門而去,她躺在地上,無聲哭泣。我只是蜷縮在角落裡,冷眼看著渾身是傷的她。
我見過那個父親憤怒的原因,那個年輕的男人。她把他帶回家的時候,我在廚房跟中年的女傭搶爸爸的衣服來洗。她把我拽出來,逼我叫那個男人叔叔。我沒有看他一眼,抓起掃把用力的掃地。用我的沉默無聲抗議。她突然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會永遠記得那是怎樣一種疼痛。
她走的時候,臉上有精緻的妝容,穿著幾千塊一條的裙子,父親給了她所以她想要的虛榮,她仍不滿足,她到處找她以為的幸福。年輕的男人來接她,牽著衣著華麗的她去搭公車。她的臉上卻是開心的笑。那年我十歲。
她走了以後,爸爸喝的大醉回來。倒在沙發上,輕聲自語。我走過去,蹲在他的旁邊。他摸著我的頭,說,小格,不要恨你媽媽,是爸爸沒用,給不了她想要的。我用手輕輕蹭到他臉上,爸爸,她走了就走了,還有我。爸爸把臉埋進沙發,輕聲抽泣。
我撫摸爸爸光禿的頭頂,臉上的皺紋。這個男人用最大的努力想要讓身邊的人幸福。給了我們所有物質上的需要,用他的方式想讓我們幸福,他卻沒有幸福。
後來我經常獨自一人在家,不去上學,也沒人管我。常常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窩在沙發里發獃。
十六歲那年,爸爸開始帶不同的女人回家。我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這個世界。我要求住校,那一年我讀高二。我開始拚命讀書,我想要離開。我要考上很遠的大學,離開。
然後我認識了西凌。從來沒有人象他那樣了解我,包括我的父親。他看過我暴怒的時候把書撕碎的樣子,他看過我睡覺流口水的樣子,他看過我開心笑的樣子……從認識他以前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沒有開心的笑過。
因為飲食不當,常常胃痛,我可以在他的身上找到我吃的胃藥。他會在中午買好飯在教室找到在偷吃零食的我,逼我吃飯。他從來沒有忘記為我買生日蛋糕……
我說,西凌,你喜歡我吧。他笑了笑,也許吧。
只是也許。
高三那年,我強迫西凌跟我報同一所學校。我說,西凌,我習慣了你的照顧,等到我找到男朋友,你再離開,可以嗎?
西凌作痛苦狀,說,看來我這輩子的劫難是沒完沒了了。
我說,西凌,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想法,我早就摸到了你桌底下那排凹凸的字。
西凌表情認真的看著笑的得意的我,他說,小格,等你愛上我。
我忽然就不笑了,刻在桌底下的字被他說出來,像深藏的秘密被公開,有巨大的無助感,仿佛他下一秒就會離開。
緊握層疊迷茫
不曾期許其他
只守望遍地含羞
過往的得到和失落
忘記,穿堂的寂寞
輕輕記住那個帶風的少年
手捧金色光芒

卻只是路過

莫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原來的家。沒有出去工作,為一些小雜誌社寫專欄。一樣的生活,多了一些甜蜜。接近黃昏的時候莫落說他在我家門口等我。
很久都沒見她了,我跟她在大學裡是同班同學,我們一樣的不合群,一樣的不愛說話,一樣笑起來沒心沒肺。我們喜歡的是同一本小說,同一個歌手,同一部電影。畢業以後她就去了上海。我記得他穿著碎花洋裙在樓頂唱歌的樣子,聲音清亮動人。她說,我生下來就是為了唱歌。
給占越發了一個簡訊,說回一趟家,有個朋友來看我了。
莫落瘦了很多,明黃色的吊帶長裙,露出清矍鎖骨。她看見我笑了笑,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無奈。
收拾好屋子,讓莫落住下,我也留下來陪她。
夜裡我們泡兩杯咖啡,坐在陽台上。莫落告訴我她去上海以後,就到處想辦法,想要進娛樂圈唱歌。有一個在當地還算出名的經紀人說可以幫他出唱片,條件是跟他去賓館過夜。本來她態度堅決。那個經紀人對她說,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她這樣是永遠沒有辦法進娛樂圈。所以那天她去了。在被褪掉衣服的那一刻,她倉皇跑了出來,打著赤腳跑了幾十里路。
然後她想到來成都找我。
莫落低下頭,長發散下來,肩膀微微抖動。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她父母會為她取名叫莫落。她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他本名叫莫雨,常常莫名的失落,所以改名叫莫落。
我想很久很久以後,我還是會記得滿城夜色里,莫落坐在陽台上清冽的背影,肩膀微微顫抖,絕美的畫面。
我覺得她更像寂寞的落葉,隨風漂逐,很多人都認為她有自由的快樂,其實寂寞藏在內心,等待釋放。

因為很長時間沒有在家裡住,廚房蒙上了灰塵,清理起來很費事。所以我把莫落帶到樓下我常去的牛肉粉店。
店裡像往常一樣,坐滿了人,我和莫落擠過緊挨著的桌子,在空位旁邊坐下。莫落不習慣的皺了皺眉頭。
有著慵懶表情的男主人,躋著拖鞋,手腳麻利的切著蔥和蒜。與之對比的是掛著笑容大聲吆喝的女主人。還有各式各樣,表情複雜的人,坐在這裡,坐在一起,喝酒吃麵。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來這,只是每次在這都會覺得很溫馨。人們很自然的互相打招呼,沒有平素的隔閡。
熱熱的吃完一碗麵,全身上下每一個毛細孔,都張大嘴呼吸,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酣暢淋漓。然後去奶茶店買綠豆沙喝。店裡通常只有一個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常常去那家奶茶店,所以跟他很熟。他叫我姐姐,笑的時候露出小虎牙。因為父母喜歡打麻將,所以不忙的時候將店交給他看管。雖然小,做起事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莫落說,施格,很羨慕你,有我永遠也學不會的簡單快樂。

看見占越的車停在我樓下的時候,心裡生出一股歉疚。莫落來了有一個星期,一個星期我的手機一直關機。他是很有條理的男子,所以一個星期不聯繫,我也不是很擔心。可是他突然出現在我的樓下,倒是讓我吃了一驚。
莫落從房間裡出來,臉上妝容精緻,的確是漂亮的女子,天生就是做明星的料子。他推我去換衣服,說約了一個朋友一起吃飯,指著占越給我看,說,他在樓下等。
吃驚加上吃驚等於…
換好衣服,下樓。占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仿佛他和莫落吃飯帶上我是理所當然。
莫落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施格。
我們認識。占越說話含著笑意。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我賭氣般,不說真心話。
依然是不屑的笑容。
車子開到一家餐廳,這裡有很好吃的甜點。以前和占越偶爾也會來這裡。吃飯的時候我沒有說話,莫落沒有察覺,很開心的和占越聊著天。
忽然聽她問他,你有女朋友嗎?
不屑的笑容,沒有。
手指不自覺收緊,我起身,藉口上洗手間。
對著鏡子,勸自己鎮靜,也許他不是故意的。女人就是這樣可笑,被欺騙也要將自我安慰進行到底。
出來的時候看見占越等在門口,沒有剛才不屑的笑容,無辜的像一個被我狠心拋棄的孩子。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進懷裡,頭埋進我的脖頸。
生氣了嗎?
我不語,手指僵硬。
我很想你。
語氣落寞,讓我的心忍不住疼痛。手攀上他的肩膀回應他的擁抱。氣意全消。
他笑,說剛才說的話只是為了懲罰我,因為一開始我說不認識他。
占越送我和莫落回家,莫落站在月光里,一直目送占越車子的離開,像妻子看丈夫的眼光。心裡有不祥預感。
在樓道間,莫落突然停下來,對我說,施格,把占越讓給我好嗎?
有點吃驚,占越應該沒有跟她說什麼吧。我沒有說話,樓梯間很暗,看不清莫落的表情。
占越看你的眼神不一樣,所以我猜他喜歡你。你可以不要愛他嗎?不要愛上他好嗎?
聽的出來莫落的期盼,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某一天早晨,我忽然找不到莫落了,電話關了機。直接撥了占越的電話,自然反應。也是關機。不知道到為什麼,不擔心莫落會出事,只是心裡一片寂寥,還有一點倉皇。
半夜裡莫落回來了,我在房間裡,聽見她的鞋跟撞擊地板特有的聲音。徑直走進了房間。我走去她的房門口,莫落,你回來了。裡面傳來莫落疲憊的聲音,我累了。
回去房間,用力摁緊被子,用力隱藏心裡的不安。我知道一定與占越有關。
早上起床的時候,聽見很大的水聲。莫落在浴室里,開著很大的水。我忽然很害怕,所以我用力的敲門,大聲的叫莫落,你給我出來。
莫落出來的時候,頭髮凌亂,有水順著頭髮往下滴。眼睛紅腫的厲害。她走過來擁抱我,她說,施格,跟我一起離開,我要離開。有熱的液體流進我的脖子,莫落全身顫抖,我輕輕的撫摸她的背。這個瘦弱的女人,有極為突出的蝴蝶骨,跟隨她輕微顫抖,像被繭縛住的振翅蝴蝶。
我拍著她的背,我說,對不起,我不能走。因為我有占越。他在等我。莫落突然很大力的推開我,我在她眼底是陌生的影子。她抬頭看我,目光銳利。施格,占越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了,他要了我。語氣平靜。
空白,腦子裡一片淒楚的空白。莫落轉身出去,她的黑色連衣裙隨風揚起,決然的背影。以一種碎裂的方式倒地,眼前依然有一團晃動的黑色,迷迷濛蒙,將我的陽光覆蓋。
十一
再見到莫落,她被黑色的袋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了半張臉,已經辨認不清。我不顧警察的阻攔,奮力的拉扯袋子。血肉模糊的莫落,依然穿著那條黑色的裙子,上面有凝固的血液,一團一團,像綻開的花。
兩個小時前,她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面。
坐在鐵軌上,她趴在我的肩頭,低聲抽泣。她告訴我占越是她從十歲開始愛上的男子,可是占越抱著她,睡夢裡喊的名字卻是,小格。
微傷。莫落

七歲那年,突然有一天,哥哥和妹妹都被陌生的人帶走了。我們也從原先的大房子搬到了破爛的小房子裡。我問為什麼,別人只告訴我破產這個詞。哥哥和妹妹被帶走以後,爸爸就常看著我嘆氣,而我總是蹲在門口的角落,仰望天空,一言不發。
從搬進小房子的那天起,父親就在四處找人收養我,我知道。但是沒有人願意收養一個如此瘦弱又不愛講話的小孩。很多人都來看過我,然後又搖搖頭失望的離開。
後來我上學了,認識了那個笑容永遠不屑的男孩。我知道別人都叫他小越,只是在我蹲在操場上發獃的時候,他會靠著我旁邊的樹,不時回頭看我。我們常常相對著一言不發,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我們之間的默契。他告訴我,他想和我做朋友,他覺得我需要溫暖。
十歲那年,我變成了孤兒。爸爸媽媽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我看著他們躺在地上, 眼睛 ,鼻子,嘴巴,流出的血都已凝固,屋裡還有牛肉湯的香味,那是爸爸最愛吃的菜。
前二十分鐘,爸爸說煮了好吃的,打發我去買醬油。我有些歡喜的出門,爸爸卻突然拉住我,說,小雨,你要長大。我抬頭看他,嚴肅的臉上,滿是憂傷。
十歲的我不懂死亡的意義,只是看見父母的樣子,有些驚懼不安,竟然也沒有哭。
那段時間我依然每天上學,偶爾從惡夢中驚醒,然後會赤腳跑去小越的家裡,敲他房間的玻璃,他會從窗戶里爬出來,牽著我的手,一言不發,我們都是沉默的小孩,要相互依靠才可以感覺到溫暖。
我最終還是被別人收養,在小房子住的最後一個晚上,小越光腳站在我的窗外。依然是沉默的牽我的手,我說,等我長大,我來嫁給你。
養父是一個瘸腿的醜陋男人,脾氣暴躁,雖然很有錢,卻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他喝醉酒的時候會打我。而我習慣了沉默。我常常想起父親,終於會落淚,爸爸,我會長大。
國中畢業以後,他不想再讓我讀書。而我清楚的知道,我怎樣才可以徹底的離開他。我跪在他面前,面無表情,我說,你讓我讀書,我就嫁給你。那年我十四歲,他四十二歲。
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我跑了出來,我會靠自己的力量讀完大學,徹底離開那個男人。我把名字改成了莫落。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小越,然後,嫁給他。
上大學的時候,我認識了施格。這一定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了。我從來沒有遇見像他這樣溫和的人,雖然她常常不笑。說話的語氣永遠在一個調上,聽不出任何感情,卻有超脫人世的空靈。
我可以猜的出來,她跟我一樣有故事,但是我們從不對彼此說這些刺痛的東西。只在偶爾在想起來的時候,鑽進一個被窩裡,互相凝望。她頭髮上的檸檬香味讓我覺得安心。在假日裡她會和我一起去打工,然後她會用她的工資給我買衣服,卻從來不說原因,只說你穿著好看。
從看到占越的第一眼起,我就認出他了。他是小越。
我以為他也慢慢的想起我了,因為他經常約我出去,有時候我會試探的問他,但是得不到任何的肯定。
某一晚上,他約我出去喝酒,我決定坦白。他知道真相以後,有些微微的吃驚。臉上是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他喝的大醉,而我想醉卻沒有醉。在他的房間,他用力抱住我。有片刻幸福的暈眩。然後我清楚的聽到,他說,我很想你,小格,小格……
瞬間的天崩地裂。我的愛情,十歲開始,早已死去。
十二
撞死莫落的肇事者最終找到。手裡捧著莫落的骨灰,什麼也想不起來。我還沒有跟她說抱歉,她突然就不在了,不給我機會適應,不等我想明白。她告訴我占越是她從十歲愛上的男子的時候,我只用冷漠的側臉對著她,然後甩開她的手,毅然決然的走。她的傷心我不曾體會,曾經我們用心體會彼此的傷,小心翼翼的保護彼此的脆弱,但是在那一刻我只看見了自己的傷悲。我其實也是自私的,我一直在自以為是。
我和占越並排坐在沙發上,占越家海藍色的沙發,熟悉的陌生。他低頭,頭髮長長了,足以把眼睛遮住。他問,小格,我們還能相愛嗎?
我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如果我們還可以相愛,那莫落就必須從我們的記憶里消失,但是我不能。
在門口,回頭。再看一眼,我深愛的男人,映在心裡是一大片沼澤。平靜只在表面,而裡面只有痛苦的漣漪。
微傷。占越

除了我的父母,誰也不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弟弟,叫小其。我比他早出來一分鐘,很健康。可是他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醫生斷定他活不過十五歲,甚至在這十五年里,他都不能開口說話。我們的長相一樣,但是他的身體要弱很多。他不能出門,不能上學,他常常趴在視窗目送我去學校,我懂的他的渴望,從小我就發誓,我要給他所有我能給的,我要讓他快樂。
四年級那年,我遇見了一個愛發獃的女孩。他常常蹲在學校的樹底下,不說一句話。我總是試著想跟她說點什麼,但是在她旁邊站了很久,卻始終不敢說話,生怕我的聲音破壞這種完美的寧靜。
後來我常常看見在我家的樓下,看見她和小其並排坐著。小其的樣子是快樂的。
在某一天的夜裡,我看見小其光腳從外面回來,眼睛有些紅腫。他用手比劃著名告訴我,她要走了。
後來在學校,我真的沒再見過她。小其的病也在迅速加重,在十三歲那年,離開了我們。
我喜歡的人叫施格。她的美麗帶著一點點孤傲。身上永遠是沉靜的檸檬香味。是一個讓任何人都會感覺溫暖的女孩。她從來不大聲的說話,好象習慣了忍受。骨子裡卻有不容置疑的堅強。
我以為我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如果沒有重逢。
再見到莫雨,她依然瘦弱。我沒有認出她來,只知道他是小格的朋友。我常常約她,只為可以見一見小格。
一次我約她出來喝酒,並像往常一樣囑咐她帶上施格。但是她一個人來了。她不停的喝酒,不停的流眼淚。她說,我早就認出你了,可是你卻把我忘了。在外面很難過的時候,想起小越,想起小越溫暖的手,就不再難過了。可是你為什麼會把我忘了……
看到她的難過,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真相告訴她,十歲的時候,她愛上的是小其,不是我。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不忍告訴這個因為難過而憔悴的女人,她愛的人已經死去。我只有拚命的喝酒,將自己灌醉。
喝醉以後,滿腦子都是施格。她笑的樣子,難過的樣子,撒嬌的樣子……
突然右臉有清晰的疼痛,模糊中看到莫雨帶著眼淚的憤怒,轉身離開被用力關上的門。
忘記做了什麼,忘記莫雨對我說了什麼。只是頭痛的像要裂開,裂開以後依然是小格清楚的臉……
十三
不幸的人依然不幸,以為觸手的幸福,原來也是隱形的不幸。上天只願意給我們百分之一的公平。
我們彼此依靠,彼此保護,彼此傷害,彼此原諒,我們在黑暗中摸索什麼是愛,我們學著怎樣去愛,我們最後還是不明白,我們的愛,究竟錯在哪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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