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的故事》

《城管的故事》,短篇小說,作者木易人,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信息

《城管的故事》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木易人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資料

作者:木易人曾寫過短篇小說 《不盡的思念》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中國第一部反映城管人員真實生活的小說

初登

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深不可測的黑夜吞蝕了蒼莽的黃昏,城郊的一陣腳步聲在凝滯的空氣里發出鈍重的回聲。那是一群城管執法隊員在處罰一輛違章渣土車。隱約感到匕首一樣的目光從車窗內射出,但誰也沒看清車內躲藏的臉,那臉有意隱蔽在夜的幽暗裡,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陰森的獰笑……
朱智從床頭坐起,發現自己剛從噩夢裡掙脫。這是第二天做同樣的夢了。值得安慰的是,隊長王夏,正守在他的床邊打著盹兒。
牆壁上的鐘顯示時間為凌晨兩點,市一醫院裡一切都顯得靜默。如果把時光前移36個小時,這裡會呈現另一番景像——
執法車聚集在大門口,醫生、護士、執法隊員驚慌的將兩個人抬進急診室。這兩個人一個是朱智,一個是他的女友曉晴,他們在經過瀏城橋時,被一台突然出沒的渣土車撞了。一位老人目睹了這一切,當他撥打110時,那輛無牌照的渣土車已飛奔得不見了蹤影,只留下路邊一灘血跡,被瘋狂掀起的塵土覆蓋成一道暗紅的印跡。
醫生診斷朱智只有一些軟組織挫傷,但曉晴要立即動手術。她的頭部遭到劇烈的撞擊,要在左腦上打一個洞,用一根導管將其顱內的淤血吸出來,才能保住生命。這項手術費用高達30萬。
王夏在醫院裡焦急難耐,作為支隊一名年輕的中隊長,他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他的心裡忽而像火燒著,忽而像水淹著,忽而又像石頭壓著,整個晚上沒一刻舒展過。他清楚家境並不富裕的朱智和無依無助的曉晴很難湊齊30萬手術費。他想著可以找哪些朋友去借,想著可以發動全城管系統捐款,想著可以求助一些慈善機構,想著,他的眼皮沉重,靠在朱智的床邊,扯起了鼾聲。
“王隊!王隊!”王夏感覺有人推他,他使勁睜開眼,看見朱智坐起來了,他的眼神透著太多叫人頭痛的疑問,王夏惦量著,如何告訴他發生的一切……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人們能見到的一切,都抹了一層明淨的光輝。王夏哈欠連天的進了中隊,他看見那張沙發就想一頭栽下去,睡上八、九個鐘頭。可當他想起朱智提前出院的事,他立刻睡意全無。他是個吃竹竿長大的直人,編謊蒙人的事,他做不出。因此昨晚,他把實情全都告訴了朱智,這導致的後果就是朱智早晨同他一起出院了。
這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本來晴朗的天突然像開了閘,瓢潑的大雨一古腦兒地傾下來。朱智不顧父母的反對,要去馬坡嶺的一位朋友家,那位朋友答應借給他2000元錢。
雨越來越大了,朱智披上支隊發下的新雨衣,跨上腳踏車,朝著急雨一路衝去。無數雨點打在他身上,像滾沸的油鍋撒進了鹽,噼嚦嘩啦的響成一片。當他經過馬坡嶺一段泥濘路時,一個大坑,他沒有防備,結果撲通一聲,人仰車翻。這時,一輛車門標著“1007”號的城管執法車停在他身旁。一位女隊員從車窗探出頭來,說道:“餵——你沒事吧!”朱智還沒站穩就連忙回答:“沒事!沒事!”結果,又是“撲通”一聲……。那名女隊員立即下車,她扶起朱智說:“你去哪裡?我送你!”接著,她和朱智一道將腳踏車抬上執法車後廂……
朱智坐在車裡,寡言少語。不久,女隊員突然問他:“你幹嘛不等天晴了再去朋友家呀?”朱智頓了一下,低聲說:“因為我朋友病了,現在需要錢去搶救她!”也許是被朱智的真誠所動,女隊員回頭,關切的望了他一眼。
朱智終於從朋友手中借到了2000元錢,當他講了一大堆感激的話後,一個人走出朋友家的門。他驚訝的發現“1007”號執法車還停在門口,女隊員示意他上車,她說:“雨沒停,我們送你回家!”
朱智回到家後,父母在看電視。桌上為他留了飯菜,但朱智沒有胃口,不想吃,母親勸他要吃一點。於是朱智坐到桌子旁,端起了碗。他發現桌上放了本存摺,“這是——”他吃驚的望向父母,父親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繼續看電視,母親說:“這是我和你爸,為你成家買房子存的,現在交給你做主了!”

三伏天裡出去執勤,等於是鑽進了火盆,王夏和幾名隊員感到渾身粘乎乎的,只好不停地叉開手,讓腋窩裡積攢的熱氣散去一些。
一個瘦精的人影從後面跟來,只見芙蓉食府的李經理一臉堆笑的給每位隊員送了瓶礦泉水。他把王夏拉到一邊,鄭重其事的說道:“你們隊里那個隊員的事,我知道了,我想幫幫他!”
曉晴脫離了生命危險,朱智也接到了不好的訊息,醫生說:“曉晴的神經組織受到了損害,除非有奇蹟發生,她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天,蒸燒著的地面炙人腳心也就罷了,偏偏對講機里又爆發了“活火山”。蘇副大隊長噼頭蓋腦地把王夏罵了一頓,原來是五一大道上出現了二十幾個茶座。“這怎么可能呢?”王夏騰地站起身來,火速奔赴現場。只見五一大道上確實撐了十幾把太陽傘,傘下擺著桌椅,一群人正在那裡喝冷飲。
王夏見此情景,汗水像湍急的溪流,順著脖梗子往下直淌。他責問執勤的隊員:“怎么不及時制止呢?”隊員一臉無奈地說:“王隊,你這不是為難我們嗎?李經理說是你同意的,我們怎么敢管呀?”
王夏一聽,只覺頭頂嗡地一聲,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似的,僵了。他深知李經理前幾天為朱智的手術費用資助了5萬元錢,他當時經手了這件事。但他萬萬沒料到李經理原來是藉機拉攏他,另有圖謀。
王夏是個耿直人,不喜歡被人利用。他立刻組織隊員,將這二十幾個茶座全部取締。
站在馬路對面的李經理看到這情景,滿腦子的怒火無處噴射,只鼓得額頭青筋暴起,雙頰微微的顫抖。他本想走過去說說情,正好看到王夏叫來了執法車,毫不留情面的將桌椅全部扣走,他停住了腳步,一種強烈的報復欲望,滲透到他每一個細胞里。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要好好教訓一下這位年輕氣盛的中隊長,一條陷害王夏的計謀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天剛亮,朱智就趕到了醫院,醫生說:“如果有奇蹟發生,曉晴或許還能站起來。”朱智每天都企盼這個奇蹟發生。
朱智裝出很輕鬆的樣子走進病房。曉晴看見他推來一輛輪椅,憂愁的垂下了眸。
朱智本以為可堅強的面對一切,但僅僅一個短暫的動作——把曉晴抱起,放在輪椅上,他的精神幾乎崩裂。當看著女友用極不熟練的手式使勁推車輪時,他感到自己的內心,被一隻粗糙的手不停揉搓著。
這個早上,曉晴只說了一句話,在朱智臨走時,她說:“我沒事了,你放心去吧!”
朱智走進中隊,大家正議論些事。老張說:“支隊交流來的女內勤,今天會來報導!”
“已婚還是未婚!”胖子譚大鵬哈著臉問道。
老張一聽眉頭就皺了,他說:“你這胖砣子,心往哪想去了!”
大鵬接過話茬:“你在部隊就瞄準好對象了!我們天天打交道的都是違章戶,哪有時間找到好女孩!這回來了一個,當然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老張聽了,搖了搖頭,笑了笑,也沒什麼話可以回應他。
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請問王夏隊長在嗎?”大家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只見一名女隊員像一枝花枝遒勁的秋菊,筆挺端莊的站在門口。不知誰“嗯”了幾聲,大家連忙收斂兩眼放出的異彩,又埋頭乾起各自的事來。
女隊員走到滿臉愁容,一直低著頭的朱智面前,吃驚的說:“是你——!”朱智猛然抬頭,發現身邊站著的竟是上次在雨里停車,送他去朋友家的那位女隊員,他激動的站起身來。“我叫林芳,是支隊交流來的內勤,今後工作,請你多加指點!”說著,她伸出手,朱智連忙用雙手握住,說道:“快別說什麼指點了,叫我幫忙就是!”說著,他又尷尬的鬆開手,不自然的撓了撓頭。林芳見他一副憨厚的樣子,咧開嘴笑了,她一笑,朱智的臉上立即燒起兩把火。
“王隊呢?”林芳問,“他要我今天早上在展覽館門口等他,他開車來接我,我等了一個小時他都沒來,是不是出事了!”朱智連忙拿起電話撥王夏的手機。電話通了,但沒有人接聽。

黑色的天幕隨著日出在漸漸褪色,王夏推開窗,一縷陽光照了進來,光柱里可以看到許多細小的灰塵在躁動不安的飛舞著。
經歷整整一晚的熬心與陣痛,王夏開始接受被撤消中隊長職務的現實。他還無法讓自己完全平靜下來,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在他心底泛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憂憤。
那天早晨,在開車去接新隊員的路上,王夏突然接到電話要他緊急趕往大隊。
他趕到大隊,只見芙蓉食府的李經理說了聲:“王隊長來了!”一群媒體記者趕忙把攝像機、話筒從大隊領導身上移開,團團圍住了王夏。
一名帶墨鏡的女記者首先提問:“王隊長,聽說你拉贊助救助身患重病的隊友,你是出於什麼動機做這么一件事的!”
“什麼!拉贊助,我沒拉贊助……救隊友,不是,是他朋友……”王夏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面對記者瑣細紛繁的提問,他急得滿頭大汗,舉手無措。
第二天,各家媒體連篇累牘地報導了這一事件,市民對此爭論紛紛,有的說王夏救人是好樣的!有的說他拉贊助敗壞隊伍形象。當天支隊紀委派人來調查此事,他們聽取了各方意見,並收集了一些證據……
窗外飄來一陣炸油條的氣味,王夏敏感的職業神經被觸動了一下,他猛然想起今天要到法制科報導,那是他的新崗位。當他騎車經過五一路,看到自己曾日夜守護過的地方,想起往日付出的汗水,心頭一股酸楚直涌到鼻尖。
這時,一中隊的執法車迎面開來了,王夏連忙調轉車頭,從大馬路拐進坡子街的一條小巷裡,他知道這條巷子又長又窄又難走,但他實在不願意讓隊友,看見他處於困境中的樣子。此刻,不論是“失望”、“不解”還是“同情”,只要一束這樣的目光都會深深灼痛他。在強烈的個性驅使下,王夏暗暗誓言:“一定要挺住,走出低谷”。

王夏走後,一中隊隊長的位置便空在那裡了。這天,譚大鵬找大隊長談心。
走進辦公室,見大隊長正面情嚴肅的批改檔案,大鵬全身繃成了一塊凍膠似地,只有心在怦怦亂跳著。
大隊長放下筆,問他有什麼事,他突然發覺,自己想了兩個晚上準備要講的話,現在一句也記不起了。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支悟著說道:“我是來問王隊……他……”。
大隊長見大鵬好像是在說王夏,便接過話說:“王夏很不錯,幹事有魄力,就是有些方面還不夠成熟,也許是他太年輕了。這次對他的處理是一次很好的磨勵,相信他能正確對待。”
“是的!是的!”大鵬不停地點頭,他見沒話可說了,準備起身離開。這時,大隊長又對他說:“你們關心和支持王夏,我很感動,希望你們也一如繼往的支持幫助新任隊長。”
“那,新隊長是誰呢?”大鵬睜大眼睛問道。
“五中隊的指導員——周禹”,大隊長說。

周禹一大早就站在鏡子面前照了許久。儘管他黧黑的臉上已經有了風霜和勞累的皺紋,但穿上制服,他仍結實得像鋼樁鐵柱一般。
臨出門時,妻子喊住了他,將兩個包子,一杯豆漿遞到他手中,周禹正式去一中隊上班了。
周禹一走進中隊的門,就“哎喲”一聲,差點被拌倒在地。只見地上橫躺著一個老人,那老人不停地呻吟著:“我有病!不還我攤子,我就死得這裡算了!”旁邊幾個隊員勸不得,罵不得,更碰不得。若是有誰跟他搭理了幾句,馬上如濕身滾進石灰堆,脫不得身了——他不是抱著你的腿哭,就是指著你的頭罵。大鵬告訴周禹:這就是城管有名的釘子戶——王老爺子。
周禹鎮定自若地走到桌子旁,低頭沉思了一下,突然說道:“既然有病,就打120急救中心,送到醫院治治?”王老爺子見周禹真拿起電話撥起號碼來,他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走。大鵬連忙攔住他:“老爺子,你不是有病嗎?送你去醫院治療還不行?”王老爺子擠眉弄眼地說:“唉!不跟你爭了,醫院的護士比你們還要凶十倍,我有病也不要往死里整呀!呸!看你們還滿嘴仁義道德的。”說完,就一溜煙似地竄進巷子,不見影了!

林芳每天下班,都從迎賓路口下車,走路回家。因為這條路被茂密的樹冠蓋住,一路走過去,好似一片凝固的綠雲懸在頭頂,給人以放鬆的感覺。
這時,一輛執法機車停在她身邊,只見朱智滿頭大汗的騎在車上,對她說:“到哪去?我送你!”
林芳坐上了車,儘管迎面的風是滾燙的熱浪,但她的心快樂得像只小鳥。她悄悄望著朱智那張布滿豆大汗珠,認真盯著前方的臉,突然發覺這個人挺親切可愛的。
“你,去哪裡呀!”林芳忍不住問了聲!
“什麼!聽不清!”朱智把頭稍稍偏斜,試意她再說一遍。林芳對著他耳朵大聲說:“我說你去哪裡?”
“喔!”朱智把頭移正,簡練的回答了一句:“市一醫院!”林芳這才想起他要去照顧那位生病的朋友。
“我能陪你去嗎?”林芳又大聲問朱智,他沒有作聲,只是臉上像突然飄過一片烏雲,沉了下來。
在醫院,朱智很細心的照顧曉晴,在一旁的林芳卻感到有些侷促。她問他:“這位是你親戚吧!”
朱智不加思索的說:“很快,我們就要結婚了,就在這個病房裡結婚。”
“喔!是嗎!”林芳臉上極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剛才心中的喜悅,像被突如其來的颶風颳得無影無蹤。她眉頭一擰,兩隻腳像被鐵釘釘死在地上,木雕泥塑般地呆站在原地。
曉晴聽朱智一說,臉漲得像塊紅綢子,她羞答答的說:“你又在開玩笑,我……現在還不想!”說著,她低下頭,赧顏的看著自己緊鉗在一起的手。
林芳感到很不自在,不過多久,她突然轉過身,說有事要先走了。朱智堅持要送她回家。一路上,林芳一言不發,莫名失落的惆帳,茫然不解的思索和按捺不住的渴慕,此刻在她內心翻騰著。

周禹帶領隊員去轄區了解情況。那天,空中沒有雲,也沒有風,只有一輪烈日蒸騰著地面,簡直要使人的細胞爆裂。
周禹請隊員到青少年宮的茶座喝杯茶,休息一下。只聽見幾個婆婆姥姥在一旁神神秘秘的議論著。
“城管中隊後面鬧鬼!”社區的李毑牙齒打顫的說道,另一位老伯不相信,於是李娭毑便繪聲繪色的講起來:“那鬼長有幾寸長的獠牙,臉上儘是綠毛,從那面牆上穿來穿去,忽隱忽現的!”
“那肯定是賊!”老伯還是不相信,哪知李娭毑臉色驟變,突然站起身來,這一架勢把大家嚇住了,大家眼睛全都直鉤鉤的望著她,沒一個敢出聲了。李娭毑便提高嗓門說道:“我肯定那是鬼!如果是賊,怎么沒看到哪家哪戶被偷呢!”
周禹聽了,笑了笑,問身邊的隊員信不信這回事。他說:“既然我們中隊後面鬧鬼,我倒要看看這鬼長什麼模樣。”

支隊在田漢大劇院召開作風紀律整頓大會,臨集合時,朱智在佇列里四處張望,他好久沒看到王夏了,想了解下他的情況。
在田漢大劇院一樓大廳里,王夏一個人站在走廊一側的角落裡。當看到許多熟悉的隊友,他的腳步變得猶豫不決。回想起從前,他帶領中隊隊員,自信而驕傲的步入會場,那瞬刻間的感覺就像一陣春風吹遍了身心。而如今,面對昔日的隊友,他內心裡滿是自卑、自責、壓抑、愁悶……一種無法自制的複雜情感,攪擾著他的情緒。這時,有人拍他的肩,只見一個帶墨鏡的年輕女士指著他說:“你不是王夏嗎?”王夏怵了,他好象從沒見過這個人。她說:“你不記得了,上次在大隊採訪你的那位!”王夏這才想起來。那次被記者“圍攻”時,第一個向他“開炮”的記者。女士取下墨鏡,露出一張百合花般的小臉,微笑著說道:“我是市台跑城管線的記者,我叫余麗娜。”王夏本來心情就很亂,又遇上他不想見的人,隨便點點頭,轉身就要走。余麗娜追過去說道:“喂,你怎么這樣,上次,我可是從正面報導你呀!你不信……”話沒完,王夏已經頭也不回的進了會場。余麗娜跺著腳,臉漲成了小面鼓。
會上,支隊將王夏作為一個典型案例,進行了通報和點評。王夏每被點到一次名,就像黃蜂蟄著自己的神經,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這時,余麗娜指揮著一名男記者,將攝影機對準王夏。周圍的隊員不僅全部回頭,低聲議論著:“瞧,剛才說的就是他!”
本來就心如刀絞的王夏,臉上更加的羞愧難當。他狠狠瞪了余麗娜一眼,余麗娜卻不以為然,還塞給他一張名片,背後寫著:“放心,我這次是真的要幫你!”
十一
這是一個詭異的夜晚,絨布一樣的烏雲象幽靈般悄無聲息的飄過天空,幾聲怪鳥的嘶鳴,一陣匆匆的腳步,還有風中的樹枝倒映在地面,變成一隻只不停伸張搖擺的魔爪,預示著這個夜晚將發生難以意料之事。
晚間新聞里,城管名記余麗娜又在發表她的時評,她在為某位城管執法隊員的行為極力辯解。電視一閃一閃的,好像出了什麼故障,周禹沒心思看,啪的一下,把電視關了。他看了看錶,11:30,桌上的白紙在空中亂飛了起來,突然“哧”的一線火光,電燈黑了。漆黑的中隊辦公室里,周禹趕緊把窗戶關緊,這時背後一陣風颳起,門開了,他感覺身後進來了人。一股冷氣自腳底透上腦門,周禹感到背後似乎有一雙眼睛,正滴溜溜地轉動著,像鑽頭一樣,要透進他的心。他猛地轉過身,只見大鵬、朱智幾個隊員瞪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周禹不僅板起臉孔說道:“電燈壞了!別在這裡人嚇人的,今晚要抓的‘鬼’還沒現身呢!”
大家摸著黑,在房裡低咕了一會兒,不過多久,幾個神秘的身影從中隊輕輕走出來。當經過社區的一排老樟樹時,身影消失了。夜色瀰漫里,幾道犀利的目光如電一般從樹的一側射向中隊旁邊的長牆。
“有動靜!”大鵬輕輕說了一聲,大家像挨了個落地雷似的渾身一震,只聽大鵬輕聲說:“你們難道沒看到中隊里的電燈閃了一下嗎?”“電燈壞了,閃幾下不很正常嗎?”大家吁了一口氣,望著神態失常的大鵬直搖頭。大鵬卻說:“我明明看到有人進去又出來了……”“好!好!你別說了,再這么折騰,鬼都被你嚇跑了!”隊友說道。
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那面長牆上。大約過了一刻鐘,朱智忽然感到背後掠過一陣涼意,一隻白晃晃的手從黑暗裡伸了過來,他心裡不知怎的,忽然湧起一絲莫名的恐懼。他想吼一聲,嚇退這隻手,但手卻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見林芳站在他身邊踮起腳說道:“別出聲,是我!是我!”“你怎么來了!”朱智問林芳,她譏誚的回答:“我還等著寫成新聞稿,發報紙頭條呢!”“有動靜!”大鵬又輕呼了一聲,大家的心像被鐵鉗緊緊鉗住,所有目光直射向那面牆,這時,一個長而古怪的身影出現了。
那身影不斷的在牆面上拉長著,忽然,變成一個人形。那人始終把臉緊貼向牆壁,一雙手怪異的在牆上撫來撫去,像在尋找什麼寶貝。兩隻腳緩緩的左右移動,整個人就像一飄忽的幽靈,在牆的兩端不停游移著。
周禹一聲“上”,大家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過去。大鵬最先抓住那怪人的肩,那人一回頭,大鵬“哇”的一聲,嚇退了好幾步。只見那人果真長著“青面撩牙”,在月光下甚是嚇人。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周禹上前一巴掌,“叭”得一下,從那怪人臉上扒下一張皮來,一張塑膠面具立時化作兩截,掉落在地。大家再瞧那人,個個都氣得眼球凸出,像要化作子彈打出來似的。原來面具後的人,竟是王老爺子,他手上還抓著一大把不乾膠小廣告。
“你這是幹嗎?”大鵬正言厲色道,王老爺子看了看被貼得花花的牆壁,繃著臉說道:“你看這,不就知道了嗎?”“那你幹嗎戴面具嚇人!”大鵬追問他。他低下頭,低聲說:“要不戴面具,萬一被鄰居碰上了怎辦!”周禹走了過來,指著牆上的小廣告說道:“你家裡還有沒有這種小廣告?”王老爺子說:“有,還有四、五千張。”“那你帶路,我們要沒收!”周禹說著,便和幾個隊員一起,與王老爺子一同走進了小巷。
十二
王老爺子用鑰匙套了許久,左一下,右一下,終於聽到咯吱一聲,破舊的木門打開了,撲面而來的是一陣令人噁心的霉氣。燈光昏暗,嚴重影響人們的視覺。王老爺子不得不拿出塊抹布,將燈泡擦了擦,房間內立刻亮了起來。不過,這比剛才更糟,因為王老爺子的“窩”,簡直讓人無法立足,飯桌上堆滿了衣服,而床上則放了許多酒瓶,隨便挪幾步,就“砰噹嘩啦”的碰上許多不知名物品。
“你家裡沒人了,怎么不收拾一下?”周禹皺起眉頭說道。王老爺子嘆了一聲氣,臉色灰了許多,坐在床邊垂下了頭。朱智在周禹耳根旁輕聲說:“周隊,王老爺子早年喪偶,兩個女兒都嫁到外地,再也沒回來過了,這裡就他一人住!”周禹點了點頭,沉晌了好一會兒,對王老爺子說道:“這樣吧!你把你家裡所有的廣告紙交給我們帶走,對你的處罰,我們回去商量後再說!”
十三
天剛破曉,西邊的大廈還在盡力托住即將沉下的月亮,而啟明星已從東方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一路匆匆的周禹,顧不上這月光、星光和霞光組合成的美妙晨景,他急著去找兩個人。
周禹先找來林芳。“林芳,支隊公開選拔副科級幹部,你是我們中隊唯一有碩士研究生學歷的隊員,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我把中隊唯一的指標給你了!”
林芳覺得有些突然,但她仍激動得像熟透了的石榴,裂開口笑了。
很快,周禹就走了。林芳把支隊發下來的CI手冊、法律法規彙編等一大疊資料全部找了出來。面對這堆成小山似的書本,她決定要手不輟卷的熟讀百遍。這時,對講機里傳來朱智求援的聲音:“我們在坡子街執法受阻了,快,快,來幫我們解圍。”
林芳一聽,心裡慌了,她見朱智的頭盔還掛在了牆上,連忙取下來,就往坡子街跑去。
林芳趕到坡子街口時,眼前的景狀令她大吃一驚。只見整條街全部淹沒在城管隊員的身影里,她沒想到朱智那一聲呼救。竟把附近幾個區數百名城管執法隊員召喚了過來。大家認識的與不認識的都趕來支援。
林芳拚命地擠進人群,幾名隊員警告她,前面危險,但她不聽,一定要把頭盔交給朱智。此時,她心中的情感就像一匹烈馬脫韁而去,再也阻擋不了。
當林芳好不容易擠到人群中央時,只見前方一塊磚頭向天空飛去,然後急速落下,朝林芳砸來。林芳沒來得及躲閃,只覺頭頂“嗡”的一下,眼前鏇轉起一片霧,耳朵里像有千萬口小金鐘一齊錚錚地轟鳴……。“快,讓開,這裡有人倒下了!”幾個漢子抱起林芳,朝人群外跑去。
十四
林芳被緊急送往市一醫院搶救,醫生說她命大,沒打中要害部位,但要留院觀察一個月。周禹聽了,著急的對大夫說:“住院一個月,這太久了吧!她還有一次重要的考試,那關係她的前途!”大夫眉頭皺了一下,斜視著對周禹說:“前途!難道她的事業比她的命還重要嗎?我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城管隊員,怎么為了工作連命都不要了?”周禹聽了,想辯駁,反覆惦量還是無言以對。他想到這些年,自己沒少來醫院吧!但都是為了看隊友、看親人、看朋友。自己生了病,卻從不來醫院。
這天,周禹剛剛安慰好林芳的父母,就朝社區趕去,他這次要找的人是王老爺子。
老爺子打開窗,探出個頭來,朝東邊瞅了瞅,又往西邊望了望,見沒有城管,他背著一袋東西迅速走出屋來。正當他關門之際,周禹趕了過來,他拍了拍王老爺子的肩,說:“老爺子,看樣子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王老爺子一聽周禹的聲音,嚇得一哆嗦,人忽地矮了三分。周禹說道:“別激動,別激動,見了我,太高興了,是嗎?”
王老爺子緩緩轉過身,他笑了,笑得滿臉皺紋像注入了黃連。
王老爺子低聲說:“你是來要罰款的吧!”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毛錢,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周禹。周禹呵呵的笑了,他說:“我不是來要罰款的,我是來請您老人家,參加我們的宣傳活動。”
星期六的早晨,陽光明媚,位於市中心的五一廣場上,人山人海。少先隊員吹著小號,老年人扭著秧歌,還有一群城管執法隊員,為市民傳送宣傳資料,接受民眾的現場諮詢。整個廣場變成了一片沸騰的海洋。這是周禹和中隊隊員策劃了幾個星期組織起來的城管法制宣傳活動。
這時,廣場上,李女矣母也一聲吆喝,帶領社區腰鼓隊的婆婆佬佬們舞起來了。在一旁的王老爺子看得樂支支的,他咧開著嘴,對著李女矣母也又是拍手又是叫好。
李女矣母也見有這么一個老頭兒對自己的舞姿如此痴迷,不禁自我陶醉了起來。於是,她跳得更起勁了,那臉上像飛起了彩霞似的。
王老爺子激動不已,終於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圍著李女矣母也扭起了屁股,伸起了手。兩人一迎一合,眉來眼去,配合默契,等鑼鼓敲定最後一聲時,李女矣母也和王老爺子都開懷的笑了……
在一旁的周禹也高興極了,不僅為活動組織成功而高興。他早就聽說李女矣母也老伴去世多年了,這不,給城管釘子頭找到剋星了。
十五
這天下午,李女矣母也與王老爺子幾乎同時進了執法中隊,周禹笑容滿面地端來了兩杯熱茶,他說:“我們中隊要成立一支老年城管隊,經過再三考慮,你倆參加最合適,你們威望高、名聲大、經驗豐富,又有熱心……”“這些別提了,怪叫人鬧心著,我就問一句,有工資發沒有。”王老爺子打斷了周禹的溢美之詞,周禹仍是樂呵呵的說:“放心,老爺子,比你在外面風餐露宿的擺個小攤要好。你只要上午去大馬路上轉一圈,下午在巷子裡溜一趟,平時碰到街坊鄰居幫我們宣傳幾句,你就可以拿350元一個月了,多合算呀!王老爺子、李女矣母也聽了,立刻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周禹接著說:“那好,你們同意了,我就給你們分任務了,你倆就一組吧!老爺子,你當組長。”話音未落,李女矣母也把桌子一拍,起身說道:“什麼,跟他一組,不乾!”“那為什麼呢?”大家詫異地望著她,她整了整衣襟,振振有詞的說道:“你看我,這一身穿得多洋氣,你瞧他,土佬倌一樣,跟他走,別把我臉丟盡!”王老爺子也把桌子一拍,說道:“你還嫌我,瞧你這一身的肉,遇上小販,你追得上嗎?”李女矣母也聽了,氣得只跺腳,她狠狠地掐了王老爺子胳膊一下,老爺子痛得從位置上蹦了起來。周禹連忙拉住兩人,說:“好了,好了,這樣吧,李女矣母也當組長,王老爺子當隊員!”李女矣母也:“哼!”的一聲,傲慢的抬起頭走了。王老爺子撫著剛被掐紅的手臂,也不吭聲的走了。
十六
王老爺子與李女矣母也第一次搭檔執勤,李女矣母也不停的吹著哨,指揮著王老爺子去這去那,還不時的埋怨他腿腳反應遲鈍。
王老爺子見吉祥巷里有幾個熟人,想過去打聲招呼,哪知李女矣母也火冒三丈,大吼一聲:“幹嘛?想偷懶?告訴你,不去那邊,去這裡。”王老爺子這下火氣也來了,他說:“你這個肥婆子,你公報私仇!”李女矣母也瞪著眼說道:“你這個賤骨頭,還說,就叫你站五一廣場去!”這時,王老爺子突然撲了過去,把李女矣母也嚇得尖叫一聲,滾倒在地。一個年輕人趁機走開,卻被王老爺子死死拽住了褲腳,於是他用腳狠踹王老爺子的頭,王老爺子仍是死死抓住他的腿,不放手,口裡大聲呼喊:“抓賊——抓賊——”不久,一群人圍了過來,將這年輕人制服在地。李女矣母也這才回過神來,一摸身上,錢包不見了……
十七
周禹又來看望傷者了?他走進王老爺子的家,屋裡沒一個人,門卻開著,而房子內好像被收拾了一下,再不像以前那樣亂七八糟了。
這時,李女矣母也走進屋來,她看也沒看人,就說:“我來了。”當發現站在面前的是周禹時,她臉色紫漲,仿佛在受火刑似的。她尷尬的笑了笑,忸忸怩怩的放下手裡的臉盆。周禹瞧了瞧那臉盆,裡面盛滿了熱水,還浸了一條白毛巾。
這時,只聽外面有人嚷著:“老婆子,你給我怎么扎的,又散了,又散了。”說著,王老爺子頭上纏著一根麻花似的紗布,大大咧咧的走過來,他一見周禹在這裡,剛踏進門的前腳又立即縮回門外。李女矣母也見他這副窘樣,盯了他一眼,又回過頭笑著對周禹說:“隊長,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說著就朝門外走去,哪知王老爺子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李女矣母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王老爺子像見了老虎似的,連忙鬆手,輕聲的對她說:“路滑,你小心點啊!”李女矣母也臉都快成了一塊燒熱的烙鐵了,她說:“不要你管,你少羅嗦。”說著,低下頭,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那天夜晚十分清朗,天上雲來月隱,雲過月明,地上銀輝瀉地,樹影依稀。王老爺子拿出一瓶小酒,和周禹在社區的亭子裡對飲。周禹帶著微微的醉意,勸他說:“如今都什麼時代了,這事又不醜,你可要主動點?”王老爺子笑而不答,只是抿了一小口酒,哼著小調,顯得很愜意。
十八
住在醫院的這段日子,林芳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她總是在日出的時候,給自己腦海塞滿各種想像,而直到日落的時候,現實留給她的仍是一片空白。是啊!歡笑也沒有,怨恨也沒有,稱心的事,想念的人,什麼也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所有的就是一顆寂寞的痴心。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傍晚,林芳走進了朱智女友曉晴的病房。曉晴床頭擺著花,葉子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看得出是剛送來的。
林芳不禁問道:“他剛走嗎?”曉晴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照片遞給她。照片是曉晴和朱智在醫院病床旁的合影,他們為固定這美好的一刻,都作了精心的打扮。如果不是醫院裡肅殺的背景破壞了這張照片的氛圍,他們親密倚偎在一起的樣子,儼然是一對新婚夫婦。
“祝福你們!”林芳將照片還給曉晴,眼神似乎既羨慕又傷感,而曉晴卻急忙說道:“不!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西落的斜陽似乎特別眷顧著這間病房,給滿間房子灑下了一地的碎金。林芳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對曉晴說:“不行!這樣做絕對不行!你會讓他想不開,他會傷心的!”曉晴一把抓住林芳的手,眼睛有些濕潤地說道:“林芳,你聽我講,如果愛一個人,就應該給他幸福,而不是去毀掉他的前程。他還這么年輕,他的人生還有很多光明與美好,我已經很感激他了,只有選擇這樣……也許他會很傷心,但我知道你會很快彌補一切的,你的眼神一直在告訴我,你其實比我更愛他……”
十九
“早上4:00拆違,我看你們城管是大腿上把脈——瞎搞!”周禹的妻子一邊準備著早餐,一邊嘮叨著。周禹懶得理她,對著鏡子整理身上筆挺的制服。
“晚上早點回,今天是琪琪的生日,可別忘了!”妻子叮囑著,將饅頭、豆漿裝好,交到他手中。周禹臉色凝重的出了門。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輕紗,吐出燦爛的朝霞,而周禹的心情,卻如同密布了陰雲,煩亂不安。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周禹的女兒周琪與同學們一起回家。大家都興奮的談論著自己的父親。有的說自己的爸爸是警察,每天能抓許多小偷;有的說自己的爸爸是醫生,每天操弄手術刀;有的說自己的爸爸是大老闆,每天能賺大把大把的錢……
“咦!周琪!你爸爸是乾什麼的!”一位女同學好奇的問道。周琪十分神氣地說:“我爸爸最了不起了,他是隊長,他今天還要指揮一個好大好大的拆違行動!”“真的呀!那帶我們去看看呀!”小夥伴們圍著周琪,嚷著要去看她爸爸指揮拆違的情景,於是周琪就帶領大家往拆違現場走去。
當他們快到拆違現場時,周琪看到爸爸正站在一台鏟車下,同一名婦女說話。她立刻激動的跳起來說道:“看——,那是我爸爸!我爸爸!他在指揮拆違!”同學們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只見那名婦女,突然狠狠扇了周禹一個耳光,然後朝他吐了一口沫,暴怒著罵道:“你這個畜生,土匪,你今天拆我家的房子,明天你全家死光光……!”周禹儘管眼睛裡已脹滿了血絲,但仍跟她好言好語地作勸解工作。在公安幹警的干預下,這名情緒愈發失控的婦女才被強制帶離現場。
同學們見了這場景,不禁挖苦起周琪來:“你爸爸是個窩襄廢,別人罵他作畜生,還全家死光光,他竟然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還當隊長呢!”說著,大伙兒就跑散了。
二十
晚上,周禹好象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回家就和妻子忙弄著做飯。女兒回來了,周禹像剎那間返老還童一樣,端起一隻生日蛋糕,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女兒的臉上卻罩了一層陰雲,眼睛瞪得像銅鈴。
“琪琪,看爸爸給你……!”“我不要!”周禹話未完就被女兒生硬地推了過去,新買的蛋糕打翻一地。只聽女兒怒斥道:“爸爸,你怎么這樣窩囊,那個女人那么打你、罵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正在廚房炒菜的妻子,把鍋鏟往鍋里狠狠一砸,怒沖沖的走出來。“我看是越來越不像樣了。”她指著女兒厲聲道:“你是怎么跟爸爸講話的!”女兒哭著衝進了房間,把門重重關上。妻子氣得怒睜著眼,在屋裡大步來回走著,邊走邊吼道:“太不像樣了!太不像樣了!你跟我出來,你跟我出來,我今天非教訓你不可!”說著,她拿起掃帚就要衝進女兒房間。周禹一把拉住妻子的手,說:“算了!她心情不好!讓她靜一下!”妻子兩眼圓瞪,大聲斥道:“就是你慣死的!這種人長大了有什麼用!”說著,她把掃帚狠狠往地上一扔,坐到桌子旁直喘氣。
周禹想過去安慰一下,又不知先安慰誰為好。突然他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只見廚房裡冒出青煙和火光。“我的天呀!”周禹二話沒說,從衛生間接了一盆水就朝廚房跑去,“咣哧”一聲,一股濃煙冒了出來。妻子驚了,連忙跑過去看,只見廚房火澆滅了,鐵鍋在地上打著轉兒。“你以後不炒菜了,也得把火關一關!”周禹一臉焦黑的對妻子說。
二十一
早上,周禹起得稍稍遲了點。妻子又開始準備早餐。“琪琪還沒有起來呀?”周禹的喉嚨明顯撕啞了。妻子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說:“我去叫她!”“不用了,今天禮拜六,讓她多睡一會兒!”周禹輕聲勸著,一邊把衣架上的制服取下,穿在身上。
妻子不作聲了,低下頭,繼續做飯,臉色有點陰鬱。過一會兒,她突然說:“你今天能不能請假?”周禹沒作聲,妻子接著說:“那你今天出去要注意安全,好嗎?”周禹眉頭一皺,有點不高興地說道:“你一早上就弄得我怪鬧心的!”妻子神色恍惚地說道:“周禹,你看,最近家裡總不安寧。我昨晚眼皮兒跳了一晚。今天早上起來,我的心又跳得厲害。我好怕家裡會出什麼事……!”周禹臉堆著笑說道:“好了!好了!你別想多了,眼皮跳是心火上來了。吃幾粒牛黃解毒丸就好了!”說著,周禹就要出門。妻子把他送到門外,周禹回過頭對她說:“你和琪琪出門要注意點,過馬路時儘量走地下通道……”
二十二
周禹儘管不迷信,但妻子的話仍如一塊沉重的岩石投進了他的腦海。他走到一條巷子轉彎口,突然一團黑影閃了一下,就不見了。他感到全身的毛細血管疾速擴張,全身驟然緊張了起來。
“誰!出來……”周禹大喝一聲,過了許久,只見巷子拐彎處,王老爺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來,隨後,他扯了扯另一個人的衣角,李女矣母也也忸忸怩怩的從牆角挪出身來。她對著老爺子擰眉瞪眼的,好象心裡窩著團火似的。
周禹一看這情景,心裡樂了,他嘴角掛笑地說道:“喲!這么巧!瞧您倆氣色這么好,不是約會吧!”李女矣母也羞得轉過了臉,平日能言會道的王老爺子這會話兒卻吐不出來了,只好對著李女矣母也一個勁傻笑著。“哎呀!”王老爺子惦起腳跳了起來,他大聲喊道:“誰踩了我的腳!”只見李女矣母也生氣的蹶起嘴巴,乾瞪著眼,那眼神好象在告誡老爺子,有多遠站多遠去。
周禹連忙對李女矣母也說:“老爺子這人雖然愛喝點小酒什麼的,但人可是個熱心腸的人,他最近就自己動手把房子粉刷了,準備裝修個新家,接你過去住呢!”李女矣母也一聽,把手一擺,說道:“瞧您這隊長,說話老不正經的,他要來接我,我還不一定會去呢!哼!”說著,她那眼神對著老爺子冷傲的一瞥。
在一旁的王老爺子看得清楚,臉上卻笑得綻開了花,他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李女矣母也的手,說道:“我就最喜歡你這樣的老婆子了,走,跟我回家去!”說著樂顛顛的朝大馬路走去,李
女矣母也儘管表面上一萬個不情願,但被王老爺子抓住了手,也只好跟著他走了!
周禹看在眼裡,嘴裡像吃了蜜糖,一直甜到心裡,於是他的腳步也變得分外輕捷了……
二十三
一大早,朱智就接到曉晴的電話。他迅速趕到醫院,曉晴的眼神有些躲閃。
朱智問她:“沒事吧!”曉晴的目光和朱智一接觸,就像一棵敏感的含羞草,低垂下眼帘。她支悟著說道:“沒……沒事!”過了一會兒,等朱智倒了一杯水轉過身時,她突然說道:“朱智,今天林芳來了,她下午就要出院了,她想請你去幫她搬東西!”“喔!林芳來了!她住院這么久,我還沒去看她了!”說著,朱智將一杯水遞給曉晴。曉晴低下頭,喝了幾口水,她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黯淡。
一縷陽光照了進來,旁邊的護士在不停埋怨:“這人腦子有病吧!好好的枕頭往窗外扔,真是的!”
朱智走過去,坐在曉晴身旁,而曉晴卻始終不敢正視他。朱智說:“你有什麼事?”曉晴搖了搖頭,臉一直對著窗外……
下午,林芳在病房裡慢慢收拾東西,她不時走到窗前,顧盼來往的人群,心裡惦念著一個熟悉身影的出現。
朱智終於趕到了醫院門口,正當他把車子停好,要去林芳的病房時,手機響了。只聽大鵬急促地問:“你在哪裡?”“市一醫院!”朱智答道。大鵬好像很著急,語無倫次地說:“錯了!錯了!是湘雅醫院!”朱智不解地問道:“你說什麼!我怎么聽不懂呀!”大鵬大聲說:“你不知道呀?周隊出事了,你快來……!”
二十四
上午9:45,五一綠化廣場上圍了一群人,幾個道士模樣的人在那裡大聲吆喝,叫賣長白山的名貴藥材。
上午10:00,周禹用對講機呼來大鵬幾個人,他們一起把這群道士驅離人行道。
中午1:00,中隊寢室里睡滿了人,空氣有些憋悶,隊員們很疲倦。
下午2:30,周禹氣洶洶地走進中隊,叫醒了大家。他很生氣的說:“這回,一定要全部沒收,毫不留情。”
下午2:45,黃興路步行街,上午賣藥的幾個道士又在街頭叫賣,其地攤呈一長線,足把人行道占去一大半。他們似乎要竭力挽回上午的損失。周禹帶領隊員趕來了,於是發生了下面一幕——
“住手!不要搶了!你們這樣做是公然牴觸執法。”周禹一邊緊緊抓住攤子,一邊對幾個圍搶的道士大聲怒斥。
一個道士鬆手了,他把手放進褲袋裡,摩挲了一下,悄悄繞到周禹身後,目透邪光。他突然說道:“老兄,人不要做得太絕,放我們一把吧!”說著,手迅速從褲袋裡抽出,朝周禹後脖子上拍了幾下。
周禹突然感到後脖子一涼,好似一條冰涼的小蛇直鑽入脊梁骨,他面色突變,冷汗從他頭上如雨般的瀉了出來。
樓房、人群、天空,頓時在他眼前劇然轉動起來,他只感到手上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消失。
周禹終於鬆開手,倒在了地上。隊員們慌手慌腳的把他扶起。幾個道士趁機揀起從周禹手中掉落的攤子,混入人群,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十五
朱智一路小跑的進了病房,看到周禹一臉鐵灰的坐在床頭。周禹看到朱智來了,眉頭一皺,擺擺手說道:“唉,又來一個,我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朱智正想說什麼,這時大鵬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別去問了!我告訴你!”說著,他望了周禹一眼,轉過身,悄悄附在朱智耳旁說道:“醫生說他感染了不明病毒,被診斷是血癌。”“不會吧!”愕然不已的朱智十分疑惑的望著大鵬。大鵬卻低下頭沒再作聲了。
蘇副大隊長來了,他坐到周禹的床邊。他那張像青銅器一般的鐵臉,今天變得柔和多了。他的聲音,也一改往常如鐵錘敲打般的頓挫,溫和的對周禹說道:“好好養病!什麼都別想了,有什麼要求,今天都說出來,別憋在心裡頭啊!”
周禹喝了口水,想了許久,說道:“我沒有別的要求了!只是我走後,中隊要有人管著……”“你還在說工作!還在說工作!你什麼時候想過自己呀!”妻子打斷了他的話,一股悲憫的淚水涌了出來。
周禹很少發火,這下卻不知道被什麼事激怒了,他皺起眉頭吼道:“別說了,別說了,給我出去!出去!”妻子在幾名隊員的勸慰下,抽泣著走出了病室。
周禹的面容顯得更加憔悴。他又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然後“啪!”的一下,把杯子重重放在床頭的桌子上。過了一會兒,他才對蘇副大隊長說:“譚大鵬工作肯乾,熱情也高。他很貼我,我看讓他代理中隊長吧!”“這個好說!沒問題!”蘇副大隊長對站在一旁的大鵬說:“大鵬,從今天起,你就是一中隊的代理隊長了,以後拿出點魄力來,放開手乾,有什麼困難,壓力,我給你頂著!”大鵬連連點頭,他臉都漲紅了,緊張得不敢抬頭望蘇副大隊長一眼。蘇副大隊長又對在場的其他隊員說:“今天中隊隊員來得差不多了,你們今後要多支持大鵬的工作,不聽指揮,影響團結的,別怪我手下不留情,年底離崗培訓去!”
蘇副大隊長又回頭問周禹:“除了這個,你還有別的要求沒有,特別是你自己呢?”周禹的目光像一片湖水,意味深長的望著前方,他想了好久,開口說道:“我女兒還在讀國小,妻子身體不太好,我希望組織上……以後多照顧她們!”
這時,在門外偷聽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她熱淚盈眶地撲到周禹身邊,激動的對他說:“你真傻呀!你怎么會有事呢?我不允許你有事!”周禹撫著妻子的頭,很平靜的說:“琪琪要考試了,可別影響她!就說我到很遠的地方出差去了,要很久才會回來!”
蘇副大隊長抹了抹眼角,聲音嘶啞的說:“好!今天人都在這裡,我要表個態。今後,周禹的女兒就是我女兒,他的親人就是我親人,我負責到底了!”
二十六
朱智很早就來到了中隊,他發現有人比他來得更早——只見林芳正在收拾中隊的內務。
朱智這才猛然想起林芳昨天出院,他失約了,連電話也忘了跟她打了。朱智想向她解釋,卻不料林芳急切的對他說:“你怎么還在這,曉晴要走了!”“你,你說什麼!”朱智聽了林芳的話,舉止有些失措。
林芳眼神悽然的對他說:“曉晴怕連累你,她今天要和姑媽坐船到遠方的鄉下去了。你還不去追她,就晚了!”
“可,可我……!”朱智一下覺得腦子裡全亂了,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林芳從朱智手上接過頭盔,對他說:“你如果還愛她,就去把她追回來,我幫你去守點巡邏!”說著,她頭也不回的,朝小巷深處跑去……
二十七
江上的霧,載著離愁,勸阻著一艘艘遠行的輪船。曉晴坐在即將啟航的船上,注視著岸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熱切渴望朱智的出現,又劇然害怕再見到他。她清楚自己一走,等於是與他永別了。埋藏在內心的那份濃情,此刻又怎能讓她釋懷。多少個夜晚,她都夢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她的腿好了,她和朱智過上了相親相愛的幸福生活。她多么希望這個夢永遠也不要結束,可當她醒來後,她猛然發現,剛才夢裡的甜美瞬間變成了一群耗子,啃齧著她的心,讓她久久忍受著肝腸寸襲般的痛苦。為了朱智的前程與幸福,她艱難的作出了這個決擇。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做決定的晚上,她好擔心護士會發現自己被淚水浸濕的枕頭,於是在天沒亮的時候,她悄悄爬起床來,將枕頭扔出窗外……
“呼哧”一聲,一輛急馳的機車撞在一輛卡車上,駕駛摩托的小伙子騰地飛起身來,重重摔在馬路上,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整條路的交通全癱瘓了。朱智騎著車,在馬路中央艱難的穿行著,既怕撞上人,又怕刮到別人的車。他的額頭、手心全都是汗,心裡急得像燒開了水,咕嘟咕嘟地直翻花。他默默祈求著——“曉晴,你不要走,一定要等我!”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到她的身邊……
林芳走出了冗長的小巷,來到朱智執勤的地方。一種失落感突然涌遍她的全身。剛才,愛情的機會與她擦身而過,是她主動放棄的。她明白自己沒有力量去挽回朱智的摯愛。從她出院的那個下午開始,在無數次望眼欲穿後,她的心已經一點一點埋進了荒涼的沙漠,帶走了她所有的熱情,所有的歡樂,所有的憧憬……
朱智趕到沿江大道時,船已經走遠了。江邊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找不到了,只有一位老翁,坐在江邊的楊樹下修補風箏。憂心如焚的他再次拔打起曉晴的手機,但她仍是關機……
曉晴坐在船上,依然痴情的望著越來越遠的江岸,那是她投入全部感情的地方,她就要完全失去它了。而更令人難過的是,接下來,她還將面臨許多難以意料的艱難與挫折。畢竟鄉下不是城市,姑媽也老了,朱智也不能來照顧自己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她知道自己是不會再愛上另一個人了,她現在就要為自己淒涼的一生,作好心理準備……她甘願承受下這一切的痛苦,全都是為了對他的愛。
這時,船上有人驚奇的說道:“這人放風箏放出癮了!把破風箏都放上天了!”曉晴抬頭,看到天空上,一隻火鳥似的風箏,儘管折斷了一隻翅膀,仍在天空中堅強的飛翔。每一次,當風箏即將掉進江水裡時,一根有力的長線總是牽扯著它重新飛上天空。這隻風箏,冒著即將在空中散架的危險,拚命的追逐著船。
曉晴的心怦然而動,她順著那根長長的風箏線向岸邊望去。只見一個微小的人影正在岸邊又蹦又跳,不停的向船揮手,好象還在呼喊什麼。但船上的人一點也聽不清,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他。
此時,曉晴的心裡感到有萬頃波濤在奔騰湧動。她知道那個跳動的人影是誰——朱智來了。
如同熾熱的地火岩漿,寓於冷漠的地殼之內一樣,曉晴默然而痴呆的望著岸邊,心裡卻在波滾浪翻。她惱恨這隻船,為什麼加快了速度,使她越來越看不清岸上的人影了。不行,她一定要再看一下他,這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機會了,她仍然是如此的深愛著他。
血液像沸水一樣滾動了起來,一種不能克制的力量充滿了曉晴的全身……當姑媽端來一杯水時,水杯從她手中滑落了下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曉晴眼裡滿噙著淚花,使勁的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她艱難的向前移動著雙腿,一行行淚珠不停濺碎在船艙的甲板上。曉晴內心裡堆積的熔岩終於爆發成一句話:“我能走動了——我能走動了——”
二十八
擂鼓似的腳步把樓梯間的地皮砸得直打顫,一大早,王夏掛著滿腦子的汗珠,衝進了辦公室。他端起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的往肚裡倒。科長給他遞了包解暑的藥品,他忙問:“這是誰送的!”科長說是芙蓉食府的李經理慰問全大隊隊員送的。王夏望著這堆解暑藥品,一絲疑慮爬上了額角。他說:“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科長聽了,板著臉孔說道:“什麼黃鼠狼,什麼雞的,你別瞎說。”王夏目光如炬的望著科長,說道:“你一定得提醒一中隊,要他們加大對芙蓉食府的監督力度,我有預感,那李老闆又要背著我們,搞出些名堂來!”科長皺起了眉頭,對王夏說道:“我說你這顆心怎像篩米的篩子,眼兒特多呀!別人來慰問我們,你卻說別人在背後搞鬼,你有什麼證據嗎?現在我們是法制城管,斷定什麼事都要講證據。我今天手頭兒忙,要不,我可要給你上一課,洗洗你的腦!”科長看到王夏,依然是一幅毫不服氣的樣子。他放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這個李經理害你撤了職,但你現在的崗位是法制科,是個做一切事都要以法律為準繩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能因個人恩怨,而利用手中的職權,對別人施以報復!”王夏聽了,正想為自己辯護,哪知在科里一直寡言少語的程劍平竟然開口對王夏說道:“我覺得科長說得對,我在一中隊乾過,跟這個李經理也接觸過幾回,我覺得他雖然人很精明,但不至於像你說得那么狡詐!”“是呀!王夏,你可別給人亂扣帽子,畢竟別人是慰問我們,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但不能亂說人家……!”王夏見科里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失了靈的水龍頭一樣,什麼教訓他的話都放出來了,心裡像塞了團棉花直憋氣。他心想,這些人肯定是平日裡受多了違章戶的氣,今天發泄到我頭上來了。
下午下班時,王夏在樓梯口碰上了蘇副大隊長。蘇副大隊長瞪著銅鈴似的眼,說道:“王夏,我聽說你要公報私仇,是怎么回事呀!”王夏一聽,驚了,他沒想到上午好心提醒科長的話,這么快就傳到領導耳朵里,還傳成了“公報私仇”。他的胸膛里仿佛裝滿了硫磺火硝,煙霧騰騰地要炸開來。蘇副大隊長說:“我告訴你,最近市里剛開了最佳化經濟環境的大會,你小子可別又整出什麼事來!”王夏什麼也不說,一陣疾風似的走了,他心想:“我秉公直言,反倒被你們說成這樣,真是請神請到鬼,瞎了眼!”蘇副大隊長看到王夏頭也不回的走了,臉上布滿怒容,目光里卻流露出幾分欣賞,他心想:“這小子衝勁足,還蠻有性格的!”
二十九
傍晚,太陽將要落山,西天一片紅光,把城市抹成金色。在新中路口蒙娜麗莎西餐廳里,王夏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暗淡的燈光與輕柔的音樂,製造出浪漫的氛圍。王夏的心頭卻莫名其妙的湧出一絲孤獨和傷感的味道。他望著街上晃來晃去的人群,仿佛又憶起了往事……此時,太陽正收回它最後的一線餘輝,蒼茫的暮色驅逐著晚霞,天漸漸黑了。
不一會兒,余麗娜趕了過來,她對王夏說:“對不起啊!剛才突發新聞,所以來晚了!”她見王夏沒作聲,一臉沉悶的樣子,又問道:“怎么了?有心事呀!”王夏搖了搖頭,說道:“沒事,今天上午在辦公室說了一句話,下午就傳到我們領導耳朵里去了,真是鬱悶!”“這有什麼!”麗娜說道:“上次開福區和晚報秘密策劃‘少年城管’的宣傳活動,我不照樣知道了他們的詳細計畫,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呀!”王夏聽了,失笑了一聲,他說:“這哪能和你那事相比呀!”麗娜也不爭了,她說:“好!好!好!把那些工作上的事都拋開吧!別提那些不高興的事了!我肚子餓了,快點東西吃吧!
余麗娜把選單翻了許久,她先點了一份加西紅柿的牛肉炒飯,她對王夏說:“你最近情緒總繃得緊緊的,吃這個可以放鬆一下。”余麗娜又點了一份水果沙拉,她對王夏說:“你每天都流很多汗,身上的礦物質都隨汗液排出去了,吃點水果可以補充過來!”麗娜還點了一杯添加椰肉的珍珠奶茶,她告訴王夏:“你兩隻眼圈黑黑的,肯定是晚上沒睡好,喝這種飲料可以幫你安神!”
王夏傻傻地呆坐著。他望著麗娜,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她怎么這樣了解我!關心我!”王夏像觸了電似的,渾身涌動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吃完飯後,王夏準備回家,他想加班看幾本案卷。余麗娜卻對他說:“你活得累不累!來,來,來,讓我給你改善生活狀態!”說著,她大大咧咧的站到馬路上,攔下一部的士,拽著王夏上了車,朝黃興路步行街奔去。
三十
夜晚的步行街熱鬧得只能用“火爆”兩字來形容,街燈、門燈、柱燈、掛燈、彩燈全都亮起來了,整條街就像鑲上了珍珠琥珀似的放出熠熠耀眼的光芒。人們像開了閘的潮水,把整條街灌得滿滿的,一對對熱情浪漫的情侶,從一間間商店走出,他們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個個臉上掛著笑。
余麗娜興奮得像翻卷著的海浪,一下子衝進這家商店,一下子又奔向那間鋪子。已經勞累了一天的王夏,沒精打彩的跟在她後面,不時拍拍嘴巴,打著哈欠。這時,他發現大鵬帶著幾個上夜班的隊員巡邏來了。他想到:余麗娜是城管的名記,要被大伙兒看到他和她逛街,那不知又要傳出什麼謠言來。王夏的心像被鐵鉤子提到了喉嚨口,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他拍拍余麗娜的肩說:“麗娜,前面就是王府井影城了,我看我們也走累了,上去休息下吧!”“什麼,你要請我看電影!太好了!”余麗娜激動得蹦了起來,這把王夏的臉全漲紅了。她不知從哪裡弄出一根烤肉串,遞到王夏嘴邊,要他吃。
“咦!這不是王隊嗎?”大鵬面帶驚喜的說道,他準備跑上前去打招呼,可剛一邁步,就被旁邊的隊員們拽住了。隊員說道:“你別發寶氣噠!沒看到人家正在親熱嗎?我們還是裝作什麼也沒看到,趕快離開這!”說完,他們幾個人像是突然接到什麼命令似的,一同轉身,朝對面的馬路走去。而大鵬邊走邊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來,朝王夏的那個方向溜上幾眼。
三十一
晚上10:00,王夏和麗娜從電影院出來,麗娜問他,還有活動安排沒有,王夏搖了搖頭,說準備回家。
湛藍的夜幕被白天的餘熱,燒穿了無數小孔,漏出了透明的光亮。王夏和麗娜迎著習習的涼風,漫步在大街上。他把兩隻手插在褲口袋裡,她輕輕地挽著他的手,多迷人的夏夜啊!多情的皎月已潛入高樓背後。
當經過芙蓉食府酒樓時,王夏突然停住了腳步,聯想起李經理最近的種種反常行為,他不禁認真打量起這座酒樓來。酒樓已經停止營業了,裡面連一點燈光也沒有,王夏站在酒樓門口,幽靜的長廊透出一種陰冷詭秘的氣氛。王夏突然對麗娜說:“你有沒有感覺這裡有點不對勁!”麗娜望了望四周,搖了搖頭說:“你不是被剛才的恐怖片嚇暈了頭吧!,這裡哪不對勁呀!”王夏說:“不對,芙蓉食府里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我已前經過這裡,不是這種感覺的!”
晚上,王夏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走過芙蓉食府幽暗的長廊,來到酒樓的後院。後院裡掛滿許多怪異的燈,到處都是一片白亮,晃得眼睛都睜不開。突然,在那白茫茫的光線里,李老闆的臉突然顯現了出來。他的臉變了形,詭秘的笑著。他把一個鼓鼓的牛皮大信封交給王夏,說道:“這是手術費,我先借給你,你慢慢還給我……。”這時,突然樹上的蟬叫了起來,它們變成了一隻只怪物,從樹上爬下來,要把人吞噬掉,而李老闆卻消失了,只剩下王夏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央……。
王夏猛地從床上坐起,滿頭都是汗。他看看床頭的鬧鐘,已是凌晨2:00.喧囂了一天的城市,此刻變得沉思般的安靜,一切的眺望,想像都淹沒在窗外濃郁的黑色波濤里。王夏不停思索著剛才做的夢,夢裡的情景好象有著某種啟示,特別是那些變異的蟬從樹上爬下來……
三十二
靜!屏氣,可聆聽到夜色里幽微的蟲息。一個身影在芙蓉食府酒店外徘徊。只見王夏掃視四周,然後迅速的攀上牆,翻過頂,從屋樑上躍入後院。院子裡堆滿了磚頭、水泥。奇怪的是,在院子中央有個凸出的地方,竟用塑膠帆布嚴嚴實實地蓋著,似乎裡面藏著什麼東西。這時,突然一道黑影如同閃電一般從王夏頭頂掠過,只見一隻黑貓兇悍地叫了一聲,就消失在黑夜裡。王夏驚出一身冷汗,但仍然保持著相當的鎮定。他輕輕走到院中央,把塑膠帆布翻開,只見一團黑影挾著兩道悚然的綠光撲了過來。王夏連忙往後一仰,黑影差點撞到他的胸口。他倒吸一口冷氣,屏息望去,原來還是剛才的那隻黑貓。那貓叫了幾聲,爬上屋頂,又不見了。王夏再回過頭一看,眼前出現了更令他驚詫的景狀,只見帆布底下竟有八個樹墩,王夏摸了摸這幾個樹墩,發現這些樹是剛被鋸斷的。王夏猛然記起,報紙上曾報導過,在這個地方曾長有八棵上百年的玉蘭樹,是長沙的古樹名木。顯然,芙蓉食府在修建後院時,把它們鋸了。這可是城管建隊以來的第一大案。這時,王夏看到芙蓉食府酒樓燈亮了,裡面傳來罵聲和腳步聲。他看到身邊有個廢鐵桶,趕緊鑽了進去。他用頭輕輕把鐵桶蓋子頂出一條細縫,悄悄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只見幾個粗壯的漢子,拿著棍棒,罵罵咧咧的走出來了,其中一個眼珠子往外曝出的漢子吼道:“王八羔子,半夜裡敢到這來偷東西,看老子今天打斷你的腿!”說著,他們幾個就在院子裡動起手腳來,其中一個把廢紙簍踢飛了,另一個舉起棒子狠狠扑打角落裡的瓦缸。這時,屋頂上的黑貓又出現了,它叫了幾聲,從屋頂跳了下來,一頭撲到王夏藏身的廢鐵桶旁,邊叫邊用爪子不停的抓著鐵桶。那個暴眼珠的彪形大漢走過來了,他手上握著一把菜刀,月光下,閃著明晃晃的寒光。王夏連忙蹲下,握緊拳頭,一邊想著怎樣脫身,一邊準備跟這夥人拼了。突聽,“哇”的一聲怪叫,那彪形大漢怒喝道:“你這隻死貓,每晚吵得老子睡不著覺,我今晚要親手宰了你!”接著,王夏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混亂的棍棒敲擊聲,然後聽到一聲貓的慘叫,那個彪形大漢又破口大罵起來,另外幾個漢子則發出幾聲譏笑……。
院子漸漸恢復平靜。
三十三
芙蓉路邊有家很有品位的咖啡店,叫“老樹”。林芳下班後要趕到那裡。母親為她找了個對象,約了見面。聽說這個對象是博士,長沙某外企的經理,年薪數十萬。
林芳慢慢地走在路上,心情很複雜。她突然眼睛一亮,看到朱智正從對面走了過來。她迅速走進路邊一家時裝店,隔著玻璃推門悄悄望去。只見朱智正扶著曉晴,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著碎步。曉晴終就還是被朱智感動,回到了他的身邊。她的兩隻腿奇蹟般恢復了知覺。朱智正扶著她做康復性訓練。林芳心想:“他們可能快結婚了!”
林芳等他們走過後,繼續朝“老樹”咖啡店走去。天色漸暗,她的步子卻越來越慢。不知怎的,剛才朱智和曉晴相依相偎的情景,在她心裡燙上了一個深深的烙印——曉晴的臉上是多么的幸福啊!朱智還像往常一樣,是那么的專注……幻想中,林芳試著與曉晴換位,去感受朱智的那種體貼、溫情和關愛。但現實里,她卻發現自己,正朝著一個陌生的方向越走越遠。
林芳一臉猶豫的走進了咖啡店,等候她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年輕男士,不論是氣質、外表,還是事業、成就,這位男士都要遠遠的勝過朱智。他溫文爾雅的淡吐,林芳卻找不到共同的話題。當林芳提前從咖啡店走出來時,她自己也奇怪,為什麼對他,就一點感覺也沒有呢?難道自己的心,早已被虛空的愛慕填滿,再也不能容下另一個人了。
林芳回到家後,母親迫切的問她:“怎么樣啊!還不錯吧!”林芳漠然的搖了搖頭。母親滿臉的不高興,責備道:“你都27了,快成老姑娘了,人家條件那么好,哪點不配你呀!”林芳蹙起眉頭說道:“媽——!我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考起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其他的事,我什麼都不想。”母親聽了,非常氣惱,她說:“好!好!好!你去考,你考那么高的職位,更沒人要了,等著打單身去吧!我不管你了!”
“媽——,你怎么就一點也不了解我?”林芳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一層瑩瑩的淚花盈滿她的眼眶。她也想把心裡的話向母親吐訴,她好想告訴母親,她的內心其實是多么的難受。但話到嘴邊,她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的秘密是一份無法言說的苦痛。
三十四
林芳早上趕到中隊,臉上有些浮腫。她看到譚大鵬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忙著什麼!便走過去問道:“大鵬,你這是在抄寫些什麼?”大鵬說:“沒什麼,幾個隊員的執勤日記,他們有事去了,要我幫忙填一填。”林芳詫異地對他說:“你現在是代理中隊長!你怎能聽下屬的指揮?”大鵬滿臉堆笑的說道:“反正我這下也沒事幹,幫他們抄寫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林芳把他手中的執勤記錄本全接過來,說:“不行,這太不像話了,要填,我來填,你乾別的去!”大鵬死活也不同意,又從林芳手中強行奪回幾本,他口裡說道:“幫大家減減負,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林芳嘆息著說:“大鵬,你心地好,這大伙兒知道,但你要當隊長,就要有個當隊長的樣子,你不能對下屬好的沒規矩了!”大鵬連忙岔開話題說道:“這個星期六,大隊組織行動,整治人行道亂停車,我們中隊要去兩個人,你去行嗎?”林芳想了想,說:“我跟誰一起去!”大鵬說可能是朱智。林芳的心被扯了一下,臉色一下變得十分難看。她說:“喔!對了!這個星期六,我要去報考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你還是安排別人去吧!”大鵬見林芳面露難色,也沒為難她,他說:“那好吧!還是我去吧!”
三十五
“什麼,郭區長要我們緩一步……這和最佳化經濟環境沒關係啊!”王夏舉著手機,臉上罩了一層陰雲。過了一會兒,他什麼話也沒說,就把手機關了,臉色鐵青的在屋裡來回走著。在一旁的余麗娜連忙問他:“怎么了!”王夏說:“李老闆找領導來壓我們,要我們把那個砍樹的案子緩一緩。”余麗娜笑道:“你別急,這種事!我有法子對付他!”
第二天一大早,余麗娜就組織了十幾家媒體的記者守在了芙蓉食府門口。這天,天氣真好。藍水晶般透明的天空覆蓋著城市,天上無雲,地上無風,街道顯得非常清亮……李老闆打開門,撐了個懶腰。他想呼吸一下早晨的清新空氣,卻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群記者包圍了。他們拿起“長槍短炮”對準他問道:“請問你們院裡有幾棵上百年的古玉蘭樹被砍掉了,有這回事嗎?”李老闆聽了,面如土色,但他馬上變成一副笑臉解釋道:“沒這回事!沒這回事!這肯定是某些別有用圖的人,瞎編的!”這時,記者們要求進去拍攝鏡頭,哪知李老闆把手張開,擋在門口。說道:“不行!不行!我們要做生意。”李老闆的舉措,更加刺激了記者們敏感的職業神經。於是,這群瘋狂的年輕記者,像渾身燒起了要去衝鋒的烈火,一個勁的往店裡衝去。店裡的幫工看到老闆被人推倒在地,其中那個暴眼珠的彪形大漢,吼道:“哪來的雜碎,走,收拾他們去!”於是幫工們操起棍棒、掃帚,對著前來搶鏡頭的記者就是一頓暴打。整個芙蓉食府頓時炸開了鍋。外面圍觀的人群不時聽到裡面傳來驚叫聲、叱罵聲和掀翻桌椅的聲音。李老闆看著這齣活鬧劇愈演愈烈,急得坐在地上只蹬腳,他這時才懊悔當初做錯了一件事,種下了今天的禍根。
三十六
第一天,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第二天,晨報頭版頭條——砍伐百年古樹,毆打數名記者芙蓉食府好霸道!
晚上,余麗娜在電視台做了二十分鐘“直線追擊”節目,呼籲各方面對芙蓉食府的惡劣行徑予以嚴懲。
第三天,晚報獨家報導——幾名記者混作食客,潛入芙蓉食府,拍攝到被砍伐的玉蘭樹慘狀。
第四天,晨報專版——長沙市古樹名木保護條例,配發對芙蓉食府惡劣行徑的抨擊性言論。
當天都市報也曝料——芙蓉食府涉嫌毆打記者的多名民工被公安部門治安拘留。
晚上9:00,電視台余麗娜作了30分鐘新聞調查,專題報導了芙蓉食府伐樹案始末。節目採訪了市委、市政府主管領導,領導表態要嚴查此事。
第五天,晚報頭版頭條——城管部門對芙蓉食府伐樹案開出8萬元罰單。文中指出,如果芙蓉食府15天內不到指定銀行繳納罰款,罰款就會像滾雪球似的每日遞增。而城管部門亦將採取申請法院強制執行的方式,促使其接受處罰。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李經理一個人坐在房子裡,看著手中的報紙,氣得臉色發紫,兩手打顫,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新聞媒體連續十幾天的“轟炸”,已經炸得他五內生煙,如坐針氈。再加上各類執法人員輪番上門來調查,他更是寢食俱廢,只感到自己的心被塞進了磨眼裡——磨啊磨啊,實在難熬。到了下午,李經理終於出門了。他發現外面的太陽竟是這樣的刺眼,照得他連腰都彎下了。他按城管處罰單上的要求,匆匆趕到指定銀行,交納了8萬元罰款。
三十七
星期六,林芳決定去考試中心報考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她坐在公車上,凝視著車窗外許多從身邊一晃而過的事物,腦海里一片空白。
當車經過五一廣場時,兩個中年人上了車。其中一個高個子說道:“剛才那個城管真慘啊!幾十個保全圍著打,鼻青眼腫的,制服都被扯爛了。”另一個中年人說:“那為什麼要打他呀!”高個子說:“聽說是鎖了銀行門口亂停放的運鈔車,那些保全就騙這個城管到車庫裡去,然後就是一頓毒打了!”“唉!這些城管隊員也作孽,乾點什麼就要挨罵挨打,我的崽死活也不要他去考城管!”車裡的人議論開來。
林芳聽了突然想到朱智和大鵬今天去參加整治行動,她急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緊張的問那名中年人:“你剛才說的那個城管是什麼模樣?”中年人驚異地望著林芳,說道:“高高的,臉圓圓的,其他的記不太清了!”林芳腦海立刻閃現出朱智的樣子。她慌忙要司機停車,司機不耐煩地說道:“還沒到站呢?”林芳怒睜著眼,對著司機大聲的喊叫:“我叫你停車,你聽到沒有!”
三十八
林芳趕到中隊,沒看到一個人,只看到朱智的頭盔還掛在牆上,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林芳,你怎么在這?”林芳猛然轉身,看到朱智正站在門口,她激動得說道:“你——!”一下子似乎什麼話,都堵在心口說不出來了。朱智問她:“你不是去報考嗎?怎么還在這裡!”林芳緊繃著的臉緩和了下來,嘴角悄悄揚起了一絲微笑。她說:“剛才在路上聽說有名隊員被打了,我還擔心是大鵬,就趕回來看看。”說著,她低下頭,忍不住一股熱淚,在眼眶裡打起轉來。朱智說:“那可能是其它區的,我們今天執法很順利,你看,我們這么早就回來了,大鵬也沒事!”林芳點了點頭,就準備離開,哪知朱智又對她說:“我送你去吧!”林芳一下變得心慌意亂起來,她支悟著回答:“不,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想去考了!”朱智連忙勸道:“你一定要去試試!你已經失去過一次機會了,這次不能再錯過了。你考上了,等於是為我們全國的城管隊員爭光呀!”
朱智騎車,在馬路上急馳。林芳坐在他身後,兩隻手輕輕扶著他結實的腰。她第一次感覺跟他這么靠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她的心像一隻剛被關進籠里的小鳥,撲撲亂跳著。儘管她好想伸長手去抱緊他,一輩子依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再也不分開了。但她此刻扶在他腰上的手,還是不由地縮了回來。
到了考試中心,朱智和林芳都嚇了一跳,只見來報考的人比肩繼踵,像沙丁魚似的從一樓排列到六樓。朱智說:“你去報名,我在外面等你。”林芳說:“謝謝!”朱智憨笑了一下,說:“謝什麼!那天下大雨,你不也送了我,還等了我嗎?”林芳的心被觸動了一下,她沒想到朱智還記得他們初遇時的情景。一股不能自制的力量在她腦海里迴旋衝撞,使她再也無法壓抑深藏心底的情感。她要趁現在把一切實情都告訴他——她愛他,而且曾為他默默付出……
林芳到朱智面前,抬起眼,熱切地注視著他,說:“朱智,其實,我,我……”朱智還沒等她講完,就急不可待的對她說:“你要給自己信心,你一定會考上的,別磨蹭了,快去報名,待會人更多了。全中國城管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三十九
王夏像往常一樣到機關上班,他發現機關樓下圍著許多隊員,大家指著牆上的一張通知議論紛紛,他走上前一看,原來是支隊決定公開選拔一名中隊長,接替病重的周禹。
報名參加“中隊長競選”的人,每個都引來非議。第一個報名的是程劍平,這人話不多,甚至有些木訥,但做事還是挺紮實。人們談論他離婚的事,“老婆、孩子都到美國去了,感情不和……。”譚大鵬來報名時,又是一陣唏噓,大伙兒說:“這是周禹的嫡系,蘇副大隊長力挺的人,蘇副大發了話,誰不選他還要離崗培訓呢?”唯一報名參加競選的女隊員叫郭紅梅,是名軍轉幹部。她為人直爽,是個有話爛不到肚子裡的人。她來報名引起眾口紛紜,人們傳言她哥哥就是郭區長,關係硬得很,已經內定要上了。
四十
大鵬發火了,導火索是中隊沒人了,他成了光桿司令。林芳考試去了,朱智陪曉晴去了,還有幾個不知道乾什麼去了。他想:“這回,我再不能留情了,得叫督查隊的來查他們崗!”他準備打電話給督查隊,可打來打去最後還是打給了幾個隊員。他吼道:“你們在哪裡?”電話那頭的隊員說:“領導,你不是叫我們去坡子街拆廣告牌嗎?”“那也不能全都去呀!中隊總得留個人備勤呀!”大鵬提高了嗓門說道,電話那頭立刻回應:“這是按你的指示辦的,你要我們多去幾個的,怎么又變了……!”“我不跟你爭了”大鵬厲聲道:“快給我回來,這兒還有好多事要辦。”說完,“啪!”的一下,大鵬把電話重重掛掉了。
這時,在坡子街拆廣告的幾個隊員埋怨起來,“這個大鵬今天腦子進水了吧!怎么要我們拆了一半就回去呢?”
四十一
評審席上坐了十多位支隊、大隊領導,台下還有200多名參與投票的隊員。參加中隊長競選的隊員非常緊張,他們表面上看,都很鎮定。其實他們的心臟像錘子一樣敲打著胸腔。他們每個人都對自己抱有巨大的希望。
第一個上台的是程劍平,他先向大家敬了個禮,然後開始演講。“……大家也許都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和妻子離婚了,她出國了,把我唯一的親人——六歲的兒子小斌斌也帶走了。說實話,這么多年來我從來也不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從來也不清楚他們想要什麼,想吃什麼,想得到什麼。但我卻對那些‘城管釘子戶’的習性愛好了如指掌。我卻對轄區有多少門店、多少市場、多少違章熟記在心。我把自己最寶貴的歲月都獻給了城管事業,而對家人我實在付出得太少……當我最親最愛的人離開我的時候,我的心撕碎了,我自責,我內疚,我甚至罵自己不是人,對不住他們母子,但我卻發現我寧願恨自己,也不願恨我的工作,對昨日的種種付出,我仍然是無怨無悔……。”
劍平說到這裡,眼睛裡閃出了淚光。台下鴉雀無聲,一雙雙帶有溫度的目光投向講台。他繼續說道:“我現在沒有了家庭負擔,我可以毫無牽掛地投入我所熱愛的事業了。不管這次競選結果如何,不論將來的路還要面臨多少艱難,我都將堅定信心,突破自我,在城管執法戰線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熱烈的掌聲似乎源自於隊員們的內心,像海濤擊岸,像山洪暴發,像飛瀑傾瀉……只到郭紅梅迫不急待的站起身來,昂首挺胸的走上台時,掌聲才漸漸息落。
“我叫郭紅梅,是一名軍轉幹部,都說女子不如男,而我卻不這么認為。熟悉我的都知道,我除了具備男人們所不具備的親和力外,同時也不乏男人們所特有的豪爽……在執法中,我常常陷入矛盾,面對一些弱勢群體,他們違章了,我必須依法處理,但處理後,我又很為他們擔心。沒有了攤子,他們靠什麼求生?他們辱罵我,我很生氣,但想想他們的處境和痛苦,我承受一點,又有何妨。畢竟我是一個有文化、有素質的執法者,不是一般的社會民眾……這也許就是我一名女同志心思更細膩的一面。我認為我擔任中隊長,能更促進執法和諧,因為我能夠時常換位思考,結合自己和對方的實際情況,把問題處理得更穩妥和圓滿……。”
就要輪到大鵬上台了,他的兩條腿不停的顫抖著。他想,要按照現在的情形上去,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優勢,要想突破前面幾位,就必須比他們高明。他看到前面幾個人都是拿稿子上去念的,心中暗自竊喜。他想:“我就來個脫稿演講,把你們的風頭全壓下去……”
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譚大鵬站起身來。他整了整衣服,豪邁威儀的走上台去。幾個隊員見了他的神態,忍不住捂起嘴巴暗暗嗤笑。大鵬先對著話筒吹了幾口氣,生怕這話筒沒接好線,影響他的發揮。他開始演講了——
我叫譚大鵬,現任一中隊代理中隊長。我參加這次競選的目的是為了鍛鍊一下自己的能力,不論成功與否,我都會一如繼往地乾好自己的工作……譚大鵬說到這裡,他看到台下的眼睛齊刷刷的望著自己,特別是支隊領導、大隊領導就坐在第一排,全身的神經好像要繃裂了一樣。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想要繼續講,忽然發現演講稿上的內容,他全都記不起來了。頓時,他感覺腳下踩了炭、身上著了火,整個房子在他面前翻轉了起來。“記不住,可以不脫稿!”蘇副大隊長輕輕說了一句,大鵬這才慌慌張張地從口袋裡拿出稿子,一迭連聲地在台上快速念完。
最後一個上台的是王夏,他曾經是一中隊的隊長,現在又來競選這個職務。他的心裡既充滿期望,同時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悶。
他站到台上,臉上顯得很沉鬱。他低下頭頓了一下,放棄了手中的稿子,開始演講——
“在走上這個講台前,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進行今天的演講……還記得2000年,作為過五關、斬六將、考進來的第一批城管新兵,我的內心充滿了激情。那時候!感覺大伙兒特別的純,每天總是很早就投入了工作。遇到違章,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責任,都會三五成群的一同去糾章。大家在馬路上自覺的走成一道直線,把城管的形象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就這樣從清晨一直忙碌到深夜,那時候剛建隊,條件不好,為了更好的參加次日的行動,我們幾十個人共處在一間大房子裡,沒有空調,大家也睡得挺香……那時候我們也競爭,一個副隊長職務會有好幾十人來報名爭取。但不論結果如何,大家還是會像最好的兄弟一樣,一起去執法,共同面對種種艱難,在受到挫折後,互相地鼓勵和安慰。工作之餘也會圍坐在一起,說南道北,吹些不著邊的話兒,把酒言歡。那種感覺,讓我對城管產生了感情,至今,我仍會不經意的懷念那段時光。後來,我發現我所摯愛的這份工作,卻在不停傷害著我。因為工作,我被辱罵,被誤解,甚至被陷害。有誰知道——多少個無眠的深夜,我在獨自撫平內心的創傷。終於在被撤掉中隊長職務的那一刻,我開始懷疑,甚至怨恨起”城管“這個職業來。我在工作中有了情緒,有了怨言。可當我一次又一次對”城管“發泄心裡的不滿時,我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投入工作,甚至更瘋狂地不顧身體,不顧安危的完成著各項任務。我真想把‘城管’從我的骨子裡,腦子裡剔除,可每次休息的時候,市場、門店、廣告……所有身邊的一切,又都勾引起我對城管工作的聯想。我在問自己——為什麼它傷害得我越深,我卻越牽掛著它。難道它真的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注定要為它付出一生。現在,我還想回到2000年,我好渴望那種激情,那種信念,那種‘純潔’,在我身上復燃。於是,我走上了今天的講台,希望大家能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再投入的乾一次,把一生的激情與力量都奉獻給城管,這份我永遠摯愛的事業。”
王夏站直了身子,向台下敬禮,台下卻非常的安靜。忽聽有人鼓掌,開始是一個,繼而二個、三個,剎那間變成了全場的掌聲像風暴似的卷了起來,一浪高過一浪……
四十二
當天上午,隊員投票結果就公布了,入圍人選依次是王夏、程劍平、譚大鵬、郭紅梅。中午,大隊黨總支開會,討論和決定最後推薦人選。會上,幾位大隊領導都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看法,爭論得很激烈,會議一直開到晚上8:00才結束。
第二天下午,支隊人事處找隊員談話,考查幾名候選人。朱智去了,當時一位領導交給他一張名單,要他對名單上幾個人談談看法。朱智看到名單上從左至右排列著四個人,第一個是郭紅梅,第二個是譚大鵬,第三個是王夏,第四個是程劍平。其中,譚大鵬名字的旁邊還畫了個小圈,朱智一下就明白了——大鵬要當隊長了,他的名字被領導圈了。
晚上,大鵬在徐記海鮮樓請客,大家紛紛向他敬酒,提前祝賀他榮升了中隊長。大鵬想著這些年,自己起早貪黑,努力工作,總算有了回報。今後走在街上,大家要喊他一聲“譚隊長”了,他的心就如糖里拌蜜,蜜裡調油,要多甜潤有多甜潤。他又端起酒杯,脖兒一仰,喝了個杯底朝天。
第二天一大早,大鵬就起床了。儘管昨晚,他喝了酒,也有了些醉意,但他興奮得躺在床上,浮想連翩,一夜都沒合眼。早晨起來,他顯得特別地精神。他趕到大隊,見大隊部門口圍了許多人。他連忙擠進人群一看,原來是支隊的任前公示貼在牆上了。他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大鵬先閉上眼,嘴裡默念著:“我的祖宗八代,這回一定要保佑我上!”他睜開眼一看,人傻了,驚了!也呆了!只見公示上寫著:經公平競爭、民主測評、支隊考察、局黨委研究決定,任命王夏同志為一中隊隊長,試用期一年,現將該同志有關情況公示如下……
四十三
夕陽下的浮雲,像一張魚網,從天上漫撒下來。王夏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到中隊後面的長牆邊。樹枝切割著夕陽,把光的碎屑灑向染金的地面。大鵬苦惱地蹲在樹蔭下,眉宇間隱藏著憂傷的表情。
王夏向他伸出了手,大鵬抬頭望了他一眼,又狠狠地把頭沉了下去,不過多久,王夏也蹲到了他身旁。
王夏說:“說句實話,我現在還真能體會你的心情,我也經歷過呀!”大鵬從口袋裡掏出根煙,點燃,抽了幾口,皺緊眉頭說道:“我也說句實話,我覺得自己沒用,也沒什麼能力,真後悔幹了城管這份活!”王夏說:“怎么,當不了隊長,就說自己沒用,不想幹了!”大鵬猛吸了一口煙,吐出一陣濃霧,他苦笑了一聲,說道:“你不知道,我有個同學,是搞美術的,現在專門為深圳、廣州的一些大公司做形象設計,年薪好幾十萬呀!短短一、兩年,就有車、有房,真叫人羨慕。前幾天,他給我發了張邀請函,請我去上海看他的個人作品展,我沒敢去,不是工作上的原因,而是我自卑呀!”說著,大鵬情緒有些激動起來,他扔掉菸頭,站起來說道:“你說,我搞了這幾年城管執法,創造了什麼?創造的都是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你就當它是奉獻吧!可人家公安、軍人奉獻,老百姓愛戴著,我們奉獻,卻是那么多不明真相民眾的誤解、污辱,甚至打罵……!”
王夏低下頭,略為沉思了一下,接著,他也站起來,走到大鵬面前。大鵬把目光移開,似乎暴露在王夏的視線里,讓他痛苦。
王夏說:“你知道嗎?社會上都很敬仰教師、醫生、軍人,但換個角度來看,我們同他們其實也沒什麼區別。當我們苦口婆心的教育違章戶,要愛護市容環境時,城管不就是那誨人不倦的老師嗎?當我們日以繼夜的守護在廣場社區,防止違章現象侵擾人們的生活時,城管不就是那守護家園的衛兵嗎?當我們開展綜合整治行動,將影響城市健康發展的髒亂頑症一一斬除時,城管不就是那手到病除的醫生嗎?我們的職業像醫生、教師、軍人一樣高尚,一樣偉大,但我們自己確從沒有發現過,而是人云亦云,跟隨俗世的目光,看輕自己。要知道教師、醫生、軍人也會有挫折的時候,世界上有哪種職業能夠讓人盡善盡美呢?就算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美國總統,也會遇上抗議、譴責和污辱!”
大鵬沒出聲,但眼神里似乎閃出一絲微微的光芒。剛才偏過去的臉,現在轉了回來。他站在王夏面前,低著頭。王夏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的說道:“大鵬,想想2000年社會公開招考城管執法隊員的時候,400多個名額,卻有4000多人報名。大家圖個啥!就是為了一份工作,不管這份工作能給我們帶來什麼,至少有了這份工作,我們就能夠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立足。想想那些還在為生計發愁的社會弱勢群體,想想那些還在為找一份工作而四處奔波的畢業生,我們已經很幸福了!”
大鵬點了一下頭,發現王夏又向他伸出了手,王夏說:“你不是夢想當隊長嗎?我很需要一個得力的副隊長。你願意同我一起,把一中隊打造成全國城管的品牌嗎?”大鵬猶豫了一下,終於緊緊握住王夏的手,他抬起頭,從一雙滾熱的眼睛裡發現,站在面前的已不是從前那個王夏了,而是一個更加成熟、睿智、充滿了激情的王夏。“
這時,手機響了,王夏拿起手機,“喂!我是,什麼事……好,我知道了!”他一臉驚喜的對大鵬說:“在中央國家機關公務員考試中,我們中隊,注意是我們中隊的內勤林芳,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
四十四
林芳從一排路燈下走過,相對於夜色下匆忙的人群,她的步履是那么的迂緩從容。很快,她就要去北京,從事新的工作了,往日的眷戀,未來的冀盼,此刻在她心裡,凝成了一塊沉沉的鉛。
林芳走進中隊,望著這裡熟悉的一切,憶起同周禹、大鵬、朱智……這裡每一個人度過的每一天,想到在長久的歲月里,不可能再與他們相處了,心靈就像有什麼要丟失似的。
人的感情是說不清的,它就像奔流的河水,淺處嘩嘩直響,深處無聲無息。
林芳從地上拾起一個小本子,那是朱智的執法證,她抹掉上面的灰塵,把它放在桌上最顯目的地方。她關掉燈,走出了中隊。
回家的路上,無限的懷戀籠罩著林芳的心,她被一種極為奇特的心情所驅使,默默地,一意孤行地,毫無目標地走著。她感嘆——人生的種種經歷,不論是徇麗多彩,還是曲折動人,都會在這歲月的長河裡,驀然掠過……
林芳低著頭,繼續不知倦熱的走著。夏風吹拂著她淒迷的臉,無法向第三者傾訴的情感,通過她一步又一步的腳印,注入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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