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不告訴他》

《一般人不告訴他》,由雪子1971創作,為短篇小說。

基本信息

《一般人不告訴他》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雪子1971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基本資料

作者:雪子1971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介紹了底層人的生活狀態,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拼搏和無奈。

作者介紹

作者:雪子1971

寫過多篇短片小說《糧食》《都是房子惹得禍》《空月亮》《韓建生的感情生活》《石頭掠過幽深的水面》等。

原文欣賞

一般人不告訴他
有必要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馬祿,對我熟悉的人大大咧咧地叫我的名字,對我不熟悉的人則客氣地叫我馬老闆,他們叫馬老闆的時候都笑眯眯的,使我有一種成就感,說實話我這個人挺虛偽,象我這樣的老闆,街上到處都是。
在幹這一行以前,我是鋼鐵聯合公司的一名工人,在車間裡是一個狗屁不是的小班長。我不是考出去的,是接我父親的班進得工廠。父親是工傷,廠里照顧才讓我接他的班,剛接班的時候我有一種榮譽感,那個時候工人還是領導階級。可是好景不長,後來聯合鋼鐵廠變成了公司,廠長成了經理,經理就把個人致富的目光盯在了公司里,他變著法子向口袋裡撈錢,可是一不小心就進了牢房。公司也就完了,政府象火燒了屁股一樣從縣經委先後派了三位經理,他們用盡了方法,可是鋼鐵公司就是一蹶不振。工人們慌了,打著條幅去政府門前遊行示威,他們不明白作為企業的主人就這么吃不上飯了,開始政府的人挺客氣,耐心地給我們作工作給我們說一些大道理,我們可沒工夫在那裡叨嘮,就和他們急眼,我們一夥人啥也不在乎了,看縣政府沒本事,就商量著找上級。隔三岔五的聚在縣政府的大門前等待上級來視察工作。後來一位大幹部說得我們低下了頭,他說得道理我們聽得一楞一楞的,他不急不燥的和我們講事實擺道理,我們最後聽了他的勸說,人慢慢地散了。說實話在這一點上政府是盡了力了,政府又讓縣裡的兩個好企業先後對我們進行了兼併,誰能想到一次比一次慘啊。公司的面積越來越小,機器也越來越少。工人可經不起這么折騰,為了養家,不得不厚著臉皮乾起了各種營生。
更讓人感到不幸的是,不久我的老婆王因美也下崗了,說起我老婆的下崗我就氣得直哆嗦,你說說,我的下崗是人盡了力卻沒法子,是老天和我作對。可是我老婆的下崗卻有些人為的味道。
我的老婆是在縣第二服裝廠上班,她工作積極,在我的記憶里除了我們結婚她歇了三天班以外,她再也沒有主動歇過班。她一天的路線非常明確,除了廠里就是家。一天上班得十二個小時左右。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就是因為王因美我多年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無論天多么晚我都去接她。
說到王因美我得多說兩句,她長的不漂亮,人高馬大的屁股也大,腰粗的象充滿氣的汽球。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就嚇了我一跳,我傻了一樣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是我的娘的意見正和我相反,她說,看看人家王因美心裡就高興,一身的好肉,即不愁家裡有活也不愁沒有孫子。聽了娘的這些話,我差一點摔倒在地上。更沒想到的是王因美對我去很滿意,她當時捂著她的大嘴偷偷的在一邊笑,象是剛撿了一個錢包。我心裡亂得厲害,看看王因美肉乎乎的樣子,我的嘴都撇到腮幫子上了。
沒有想到的是我們結婚十六年以來從來沒有打過架,這並不證明我怕她,是王因美太不容易了,不過有一次我差一點和她急了,我對王因美說,你下崗活該,還不是因為你這張破嘴。說得時候,我舉起了我的巴掌。
事情的發生沒有任何徵兆,那天和往常一樣,王因美晚上九點半下班在廠門口掂著腳等我去接她。當時我正在我的朋友家打撲克牌,挺熱鬧的氣氛使我抬不動腿,要不是旁邊的一個朋友提醒我,我差一點望了去接她,可是誰也沒想到在這段時間裡會出事啊。
王因美等煩了,她忽然想去了早晨拿去的雨傘還掛在車間的北牆上。
她沒有想到。
其實王因美想得挺周全,在進車間以前,她怕主任給車間上了鎖,就先去主任的辦公室一趟。她輕輕地敲了敲門,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她急急地向車間裡跑,她怕主任在這個時侯把車間的門鎖上。由於心慌,她到了門口連門也沒有敲就一頭闖進了已經關了燈的大車間。就在她摸索著拉燈的時候,她聽到了有人在呼哧呼哧的的喘氣,對事有千萬好奇心的她就在這個時候上了犟勁,她膽子忽然大了起來,一下子拉開了燈。王因美傻了眼,習慣性的有手捂住了自己的大嘴,她怕自己再弄出聲音來。
同時傻眼的還有她的車間主任,當時他正氣喘吁吁地趴在他們車間一枝花的身上,燈一下子亮了,他的臉上就想被人潑了一盆豬血,後來的事情可想而知。王因美因此而光榮下崗了,因為她看見了她不該看得,為了這個她哭了好幾天。其實老實的王因美從來沒把看到的事說出去,是她的車間主任想多了,那幾天,她的車間主任老感到有人在他的背後議論他,他的心裡挺慌,隨便找了個藉口就把王因美趕回了家。其實,車間主任和一枝花的那點破事車間裡的人都知道。女工們在暗地裡都叫一枝花奸花。奸花長的並不漂亮,但是很風騷,敢下手,沒有人能管的了她,她是一個寡婦,前三年她的丈夫出車禍死了,於是,她的車間主任就不光是她的領導了。
這年頭,只要能拉下臉和彎下腰是不怕下崗的,賺錢的機會可以說到處都是。開始的時候我也感到迷惘和不好意思,是王因美給了我鼓勵。那時候,我的兒子馬遠正念初三,整天吃住在學校里,一個月回家一次,我們兩口子在家裡挺煩,整天為生存而吵架,我開始想炒股,可是一打聽,人家說出來的數字嚇了我一個跟頭,王因美開始想開一個服裝店,向幾個要好的姊妹一打聽,她的腿先軟了。一天早上我悶著頭出門想找我的一個哥們想想轍,沒有想到一出門就碰到了我鄰居的身上,差一點把他手裡的油條碰掉,看到油條我心裡一動。我把想法對我老婆一說,她習慣性的吸了吸鼻子說,馬祿只要你覺得行,咱就乾。我說,因美,你不怕賠了嗎。我沒想到她大大咧咧的說,馬祿現在還怕什麼,咱都到這個份上了。我一想也是。
我們花了好幾天的工夫,終於把用的工具都準備好了,臨上街的前一天我們兩口子興奮的幾乎沒睡著覺,我們痛快淋漓地做了一回房事,然後王因美躺在我的胸膛上和我暢想未來的日子。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透,我就被王因美叫起來,我們七手八腳的拾掇麵粉,蜂窩煤爐子,並把它們都放在借來的三輪車。
我們終於開業了,站在大街上我幾乎淚流滿面,我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以後的情況不知道是什麼樣子。說實話雖然乾早點挺累,可是一想到未來我的全身就充滿了力氣,有使不完的勁。
說實話,乾早點不錯,占用資金少,又沒有舍欠,養家餬口沒問題,想掙大錢卻指望不上。時間久了,我就有些煩躁,尤其是別人叫我馬老闆的時候,我的臉開始有些紅,心裡也不是滋味,再想到別人鮮亮的生活時,我就惡恨恨地抽菸。我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王因美聽,她都制止我,說,我們的年齡都不小了,經不起折騰了,這樣雖然累點,卻穩當。每個朦朧的早晨,我們就在縣城西支開桌子擺開馬扎。我升火,王因美活面,配合的挺好。天快亮街上的人慢慢的多起來,一串一串的從我們的面前飛過去,服裝怪異,象一群忙碌的猴子,看著這流動的人群,我有說不出的滋味,他們都是工薪階層,為了生活,才四處奔波的。我們的小攤也忙了起來,王因美來不及擦臉上的麵粉,手腳麻利的從麵粉團上揪面趕面,一把攤開,用趕麵杖趕開,放上花椒蔥花等佐料。然後,點火烤。趁這個空,又去包餛飩。一會就有了汗,沒有功夫擦,就用袖子抿一把了事。有的直接買走,有的坐下來吃。走得趿啦著鞋子,有些衣冠不整,忙忙碌碌的樣子,象是火燒屁股。不走的就坐在小馬紮上,耐心得等,他們是沒事可做的人,或是時間不緊,就眯了眼,在馬紮上搖晃著身子,看街上有些瘋的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這時候,我沒有閒心聽他們的說話,我得給王因美打下手。隨著太陽的升高,街上的人就少了,只有幾個大腹便便的老頭,坐在馬紮上吞煙吐霧的閒聊,他們一般不和我說話,我就靠在旁邊的大樹上,抽根劣質香菸,休息休息。
一天他們說一個叫馬奮進的人,我愣了一下,煙差一點燒得我的手指頭。就忍不住的問,是不是教育局的。一個老頭裝沒聽見,另一個卻興奮的說,是的,馬老闆,你們一個姓,是不是老鄉啊。我沒有正面回答他,他怎么了。老頭順手拖過一個馬扎讓我坐在他的對面,還固執的給了我一根好煙,看了看四周,神秘的說,馬奮進成了馬進糞,拖不出腿來了。貪污受賄搞小姐,東窗事發了。
我的心裡挺難受。他和我同村,是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朋友。那時候,家裡窮,為了他能讀書,他父親咬著牙把耕牛賣了,他書念得好,年年拿第一。後來,脫穎而出成里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他進大學的那天,我也頂替進了鋼鐵廠。我們一起離開的馬家莊。他不應該啊,雖然,好些年不見他,對他我還是了解的,他膽子比老鼠還小,那時候,他拿錢都不住的發抖,見了女人臉就象鋪了紅布,扭著身子不敢看。想想那時候的日子,他現在就是天堂啊。他不會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弄些亂七八糟的。他是農民的孩子,到這一步不容易,他應該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的。
他們再說什麼,我沒聽進去,我才不關心他們說的,馬奮進和我不是一路人,有一次坐車回家,和他遇上了,我挺高興,臉上堆了笑,老遠就和他打招呼。沒有想到,他連鼻子也沒哼一下。我不生氣,誰讓咱不如人哪?我的臉當時就紫了。這件事讓我憋了好幾天。發誓讓兒子好好學。活出了人樣了,我自己也挺珍惜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離開那個山窩窩,就得讓媳婦和兒子過得好一些
我不知道兩個老頭怎么走的,王因美在一邊拾掇家活,鍋碗的碰撞,使我打了個激靈。木然的低頭和她幫忙,我的心裡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煩躁。王因美把滴著水珠的手忽然放在我的額上,說,你病了嗎。我一摔頭沒好氣地說,放你娘的臭屁,你才病了哪。話一出口,我就後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王因美比我累多了,心裡肯定也煩,沒想到,她沒作聲,只是拿小眼睛惡恨恨地瞪了我一下。
太陽漸漸飽滿起來,水一樣的在街上流淌。上班的高峰期已過。我和她把傢伙裝上車,擦擦額角的汗說,老王,你先回去,我去勞動力市場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的工作。在這以前我就和她說過,只要早點的事安頓下來,我就再找一份工作,我一個爺們不能大白天的閒著。
我騎著腳踏車到了勞動力市場,裡面的人不多,我看中了幾個崗位,就過去詢問工作人員,他們懶洋洋的向我要身份證。
我的家離勞動力市場不遠,是丈人家留下的,三間平房,在百花街上,地方不是很大。推開門,見三輪車還沒回來,就著水龍頭喝了幾口自來水,抿著嘴角進了屋。兒子馬遠正急得象鍋上的螞蟻,見我進來,就嚷嚷,爸爸,剛才,小叔來電話讓你回家一趟。,說家裡有事。我擦了一把汗想了想,哎,小孩子的話,畢竟不能全信,我猶豫了猶豫,一把抓起電話,撥通馬福的電話號碼。馬福顫抖著聲音說,父親的病又重了,成天的咳嗽不止,挺嚇人的,你得回來看看。我一聽頭就大了,兩隻腿象抽了筋,仿佛要蹲下去。半天才說出話來。馬富告訴我,要不要上縣醫院徹底的檢查檢查。我聽得出,他的聲音挺猶豫。我大聲地說,馬富,我不回去了,你和咱爹來縣醫院吧。越快越好。我自己感到底氣挺足,不能讓馬富看不起我。
我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現實。
在這種情況下,我改變了初衷,不得不去借錢。和這事比起來,找工作成了小事一樁。我火急火燎的又騎上我的破腳踏車,出門的時候,差一點碰倒一個推銷菜刀的人身上。
說起家務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由於父親讓我頂替,我的弟弟耿耿於懷,看得出,他有些嫉恨我,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鋼聯的破產,關係有所緩和。近年來,農村的變化挺大,馬福對舊房子進行了改造,蓋起了二層小樓,馬福用辛勤勞動和智慧換來了兩台挖掘機,他成天掂著肚子拿著手機在各個工地上指揮。他和原來很不一樣,幾乎是揮金如土,把錢看得挺淡,他常說錢是王八蛋,只有花了才叫錢,不花和紙沒有兩樣。對父親上,他比我盡心,專門為父親雇了一個鄉下婆子,照顧躺在床上的父親。想起這些我的頭上直冒汗,我為我的窘迫而慚愧。馬富對我很了解,他時不時的變著法子周濟我,比如,在春節的時候,他給我兒子的壓歲錢常常是厚厚的一大摞,少說也的三千,我擺著手不讓馬遠要,他卻對我直瞪眼睛,不是給你的,我讓孩子買學習用品的。後來我的推辭就漸漸的沒勁了,臉火辣辣的,我感到自己挺窩囊。前兩年,父親得了腦瘤,光手術就花了十幾萬,他一聲都沒坑的全出了,他老婆哭著罵街,被他一巴掌打掉了三個門牙,到現在說話還不住的漏風撒氣,聽上去很彆扭。誰也沒想到他迷上了打拖拉級,成宿成宿的打,加上現在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他的機器又老化,賺的錢不如以前了。我知道,依馬富的脾氣,沒有難處他是絕對不向我張嘴的,我也聽出來了,說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他挺不容易。你不知道,今年,我父親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整天躺在床上,兩腿一點勁也沒有,大把大把的吃藥。廠子不行了,成搭的醫藥費報不了,原來馬富有錢,現在也不行了,壓得我們兄弟倆夠嗆。這幾年的碎事一個接一個,讓人一點也不清閒。有時候,半夜裡醒來,我就眨巴著眼睛,唉聲嘆氣。淚水不由地從眼角滾下來。說實話,我並不是感情脆弱的人,聯繫到我身上,就覺透不過氣來,胸口象有塊大石頭。父親不能不管,兒子上學也不能不管。飯一天也不能不吃啊!我急得要發瘋。也許,你說去借錢。這說起來簡單。我不是沒想過。你想,我的朋友和同事都是些什麼人啊。都是我這樣的,有的還不如我,他們整天琢磨怎么找錢,為了錢,他們的眼睛紅了。去年的時候,我的兩個同事喝了酒,大著膽子,商量著搶銀行,事前,他們準備的非常充分,他們仔細的踩點,觀察上下班的情況,每個晚上都躍躍欲試,並進行了徹底的訓練。他們最後決定在路上下手,行動前,他們用女人的襪子包了頭,埋伏在了運鈔車經過路邊的玉米地里,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白化化的太陽撕裂著乾燥的空氣,當運鈔車駛過來時,他們手裡的大磚頭脫手而出,他們興奮地聽到了砰的一聲,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車玻璃沒有碎,連個白印也沒有留下。濺起的碎磚頭擊破了一個人的頭,他們一下子蒙了,幾乎忘記了逃跑,沒進行任何反抗,就束手無策了。他們象鬥敗的公雞一樣,耷拉著紅紅的腦袋,他們那個時候才知道,運鈔車的玻璃玻璃是防彈的,更別說磚頭了,他們後悔的要死。
我沒有辦法,忽然,我想起了一個人。
如果生活中沒有什麼事,我是不會見她。我和她的秘密也會長期的保存下去,可是生活不是想像的,在去以前我反覆的掂量,我的腦袋想的發漲,在院子裡轉了好幾圈,終於我惡恨恨的扔了手裡的菸頭,看到它在空中劃了一道弧。
她的電話號碼,我很熟悉,就象熟悉自己的脾氣一樣。十一個數字印在了我的腦子裡。只要一想,它們就排著隊蹦出來,一點也不亂,很有次序。我抖著身子站在了門前的商店前,買東西的白髮老太太一臉慈祥地看著我,我沖她笑了笑,就抓起了窗戶上的電話機。由於慌張,我摁錯了好幾次,到一半只好停下來,再重摁。
一個小姑娘的聲音非常悅耳,對方已經關機。
大早晨的,他媽的就關機,我又點上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靠在有些掉牆皮的牆上。我想,她是不是還沒從床上爬起來,真他娘的幸福,我卻幹了一早晨活了,真他媽的不公平。我把拳頭砸在了牆上,一些塵土飄了下來。我只好拖著疲憊走向腳踏車,腦子裡竟然空蕩蕩。
我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腦子裡卻一點也不平靜,有火在噼理啪啦的燒,燒的腦袋生疼。我木然的停在了公園的門口,支起了腳踏車,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說實話,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對王因美說了,這幾年的日子,象王因美焦黃的臉一樣,一點讓人高興的事也沒有。我又抽出了一根煙,不點,讓它靜靜地躺在粗糙的手裡,不眨眼睛的看著它,心裡一陣陣的難受。
我的眼睛模糊了。
在生活中,我始終不敢面對一個人,那就是李春茹。想起她來,我的心就激動不已,很難再平靜下來,讓人揪心的是,每次都這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近二十年來,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今天,在我最難的時候,她從我心裡無聲地翻上來,竟光鮮鮮的。你可能不相信,在我賣早點時,我都不住地向四周瞟,希望能碰上她,可是,我也知道,要真碰上她,除了有些尷尬外,我還真說不出話來。
說起李春茹,我就有說不完的話。說實在的,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一點讓人心動的地方也沒有,她卻象一個楔子扎在我的記憶里,想起她離開時的樣子,我的心一點一點的疼。在我剛接替父親不久,又一批新工人入廠了,那時一個秋天,風涼颼颼的,颳得樹葉和碎紙到處跑,我蹲在東車間的門口,眯著眼吸菸,那時,我剛學會不久,紅紅的菸頭在風裡時強時弱,青煙被風颳了,吹到眼裡,我就不住的用油膩膩的手去擦。不一會,就水汪汪的了。我那年二十三歲,正是充滿幻想的年齡,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一群女人從遠處向我走來,我就忍不住把手伸到胯下,一陣愉悅向我襲來。我看著三三兩兩的女人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從廠門口走進來,她們的笑聲充滿了廠區的各個角落。我抬眼,就看見有個人的模樣和別人不太一樣。她的條子挺溜,扎著一把刷子,眼球白的偏多。風一吹,就掀起了她的衣角,乳房的輪廓晃了我一下,我低下頭,嘿嘿的笑了,旁邊的工友打了我肩膀一下,我唬著臉差一點和他急了。
她就是李春茹,在新去的工人裡面挺惹眼,我看見她後,心裡咔嚓一聲,仿佛被電擊了。當時,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柳條一樣的李春茹在院子裡飄。我痴了一樣,望著她走出老遠。
我沒想到的事情還在後面。
李春茹竟然和我一個師傅,也就是說,我們是師兄妹。當時,我有些激動,話都不利索了。屁顛顛的為她搬這搬那,一點也不累,心裡甜滋滋的。我忽然覺得,這也許是上天給我的一次機會。我願意為她乾所有的活,我有得是力氣,每次上班,我都挺挺腰,讓自己的呼吸更舒暢一些,和她說話,更禮貌一些,我不再說粗話了,別讓她看不起我。早晨上班,我去得特別早,進進出出的忙活,我的眼不住的瞟來瞟去,希望李春茹從我身邊走,她好聞的雪花膏使我興奮不已。要說我印象最深還真有一次,那天,師傅在焊一個盛水的容器,我紅著臉和李春茹站在他的旁邊,忽然,師傅喊了一句,小馬,快給我拿焊條來。我一聽,慌忙去拿,結果和李春茹軟軟的手碰在了一起,我心裡一驚,象不小心觸了電,在手們一碰頂的瞬間,我就感到她的手微微一顫。我們誰也沒有吱聲,臉卻唰的一聲,都紅了,我的呼吸有些困難,費力的把頭從容器上挪開,我不讓她看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
工作一絲不苟,充滿活力的馬祿被青春擊了一下,從那以後,更加活潑了,和李春茹在一起,總是妙語連珠,常惹得她哈哈大笑,有的時候,竟笑地前仰後合,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我晃著身子色眯眯瞅著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我的臉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等她笑夠了。我就學師傅的腔調訓她,抑揚頓挫的,用鼻腔,極象。又惹得她笑彎了腰,舉著拳頭直攆我。為此,師傅熊了我好幾次,我都裝耳不聽,那時,我被李春茹俘虜了,她總在我的夢裡不出來。事情的轉折點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是一個春風拂面的夜晚,輕柔的風在樹尖上搖擺著身子,軟乎乎的讓人有些犯迷糊。我趴在機修車間的鐵案板上一磕一磕的打盹,由於藏得比較隱蔽,我就有些放肆,時斷時續的呼嚕聲,在靜脈謐的夜裡非常明顯。就連李春茹怎么進去的我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氣味在我的身邊慢慢的瀰漫,使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誘惑。在充滿情慾的春天裡,我吸著鼻子睜開了眼睛。李春茹紅著眼睛坐在旁邊的鐵椅子上,表情挺冷漠,白白的臉上,有淚流淌的痕跡,我吃了一驚,一下子就不睏了,我伸出胳膊,在她的面前亂比劃,希望她能象以前一樣,抓我的胳膊,打我的手。可是,這次她沒有,只是用手擋了我的胳膊,看上去有些不耐煩。我怔了一下,盯著她不吱聲。
有一段時間,我對我的形象挺注意,工作累了,我就直直身子,伸伸胳膊。做這些的時候,我一般都目不斜視,眼睛望著車間上的正梁,我有意識做一些自認為瀟灑的動作,我甚至用餘光看李春茹的表現,是不是在注意我。可惜的是,她每次都沒有,只是低著頭做一些零活。看到她這樣,我就泄了氣,全身一點勁也沒有。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我在昏暗的燈光下作了一個鬼臉,想引起她的注意。她還是不理我,我就象狗一樣的吸她的全身,她身上的鐵沫子和雪花膏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粘粘的,有些刺鼻子,我憋住呼吸,在她的肩膀上遊走。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還用手把我拔拉到一邊。我就悻悻的坐在她的對面,陰了臉,沒好氣的問她,你不去看機器,來這裡乾什麼?沒想到李春茹的火氣也挺大,我為什麼不能來?為什麼拿一樣的工資,上夜班,你來睡覺,讓我去看機器?她忽然變的趾高氣揚了,噎的我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我支支吾吾的說,我難受,有些頭疼,來這裡剛坐一會,你就看見了。我有些氣不足。說得時候,我故意的一揚脖子,看見她的臉紅了,以後會又變白了,在影影綽綽的光線里,顯得很費勁。不一會,我就看見有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我裝作沒看見一樣,我在心裡說,對女人不能太心軟,對她們太心軟實際上是對自己下暗樁。她盯了我好一會,象有話要說,憋了老半天,捂著臉就跑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想叫住她,嘴張了張,卻沒張開。
我蒙了,呆呆地站在黑夜裡,老半天沒動。我鬧不明白,李春為什麼踉踉蹌蹌地跑了。
後來的事情證明,李春茹真的有事找我,她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拿不準我的態度。我說出來也不怕別人笑話,那時候,沒有正形,說話不著邊際,謊話隨時都有。象一個六月的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上午,嘻嘻哈哈的胡打亂鬧,下午就有可能和你動刀子。我的多變使李春茹心驚膽顫。現在不了,身上的那些毛病早被生話磨沒了,我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想起過去,我的心水汪汪的,有很多的螞蟻在我的骨頭上爬來爬去,直痒痒。這一些我沒對王因美說,一點意思也沒有,總不能在她面前吹噓過去。有人說我城府深,那是扯蛋,要是他們說的那樣,我還能起早貪黑賣早點?在這一點,王因美比較了解我。可是,光看我優點的李春茹對我一知半解,她只對我的外表所吸引,對我言聽計從。我始終對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其實我心裡也挺喜歡她,我的嘴上不說,怕別人笑話我,本來,我們倆一個師傅,就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議論,我想等時間長了,讓我的師傅說,那樣比較保險,自己的面子上也過得去。
從那以後,李春茹就故意躲我,使我的心裡有些不痛快,那時候,我不了解女人的想法,我傷了她的心,把她的試探當成了一次玩笑,人為的錯過了一次機會。我還是原來的樣子,大大咧咧的在她面前,挖耳朵,擠眼屎,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發一些牢騷,有好幾次惹得她很不高興,象只母老虎掐著腰掂著腳罵我。李春茹恨死我了,她認為我看不起她,我們的誤會,象亂草一樣瘋長。
後來,我後悔的要死。想起來,我就拍自己的腦袋。不久的一個黃昏,我被李春茹叫出了車間,當時,我紅著臉跟在她的後面小步的走著,心突突的跳。我能感覺到工友的目光,火辣辣的讓人心攙。我單純的認為李春茹要結束我們的之間不愉快,我的胸膛挺了挺。沒想到,她和我說,她要調走了。我的頭上象潑了涼水,全身都涼透了。我的臉愣怔了一下,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樣子。無所謂的說了一句,小李,調走好,快離開這裡吧,你的命真好,有空常來玩。說得時候,我玩弄著雙手,還學外國人聳了聳肩膀。我的態度刺激了李春茹,她恨恨的說,你他媽的真傻。說晚就踉蹌著跑出去老遠。我的心忽然空蕩蕩的里,淚水在我的眼裡來回打轉,我使勁吸了吸鼻子,它們終於沒有落下來。當時我要說一些挽留的話,她就有可能走不了。其實,我的心裡在說,春茹,你咋要調走呢?可是,我只想了想,沒說出來。我沖她的背影喊,小李子,你終於脫離苦海了,改天,哥哥,我給你送行。我的聲音變了調有些象哽咽。
不久,她和二建公司的一個業務員結了婚,在她的婚宴上,我喝的大醉。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中間匆匆見了兩次。有一次,她微笑著給了我手機號,看得出她生活的很好。
過去的事情,我實在不願意提。作為隱私,我不想跟任何人說。可是,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完沒了。但是,我從來沒跟王因美說過,她的脾氣要上來,非吃了我不可。想起那一次,我就激動的不行,有許多小蟲子在我的身體裡爬上爬下的,挺痒痒的,叫人受不了。在李春茹調走不久,我就稀里糊塗的和服裝二廠的王因美結了婚,那時候,我的心死了,是誰也無所謂了,之所以和王因美結婚,主要原因是因為她在縣城有兩處房子。第一次看見她,我肆無忌憚的敞著懷,眯著眼,斜溜著眼看她,沒有想到,她竟然也直直的望我,最後我怵了。嘆了一口氣,心虛的不行。當時,我就想,反正無所謂了,女人都一個熊樣,拉了燈,身上的零件也一個賊形。我非常消沉,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我剛搬家不久,頭上亂鬨鬨的,王因美就讓我去理髮……我新搬來的地方臨著小區,巷子裡整天亂糟糟的,各種氣味在裡面發酵,出門我不得不捂住鼻子,側著身子從牆角的縫隙里出去。說實話,就著我也挺滿意,在縣城,我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像以前抱著被子亂竄了,晚上還可以摟著王因美肉乎乎的熱身子,我挺知足。
是的,就是那次理髮,我遇見了李春茹。我也沒想到,那天,有些陰天,黑雲擺了一天,似下非下的樣子。我轉身進了一家理髮店。連店名我都沒在意,我不是一個講究的人。裡面的人不多,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嘻嘻哈哈的打撲克牌,我故作鎮靜的擺了擺頭髮,露出笑來,還沒等我把話說出來,我的面前就飄過一片紅雲來,我的眼前有些玄暈。誰也沒想到,會遇上越來越俊的李春茹。看的出來,李春茹也沒有想到,她愣愣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職業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的嘴角向上一抿,就笑了,就招呼小麗為我洗頭。我尷尬地站著,連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裡好,我的雙腳在地上不住的搓來搓去,我的臉肯定紅得不著邊際,熱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習慣性地扭了脖子,內衣領子黏黏的,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使勁伸了伸脖子。
李春茹一會兒就談笑風生,還和我開了句玩笑。我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好歹她沒覺出來……她的手溫柔地在我頭上來回撫摸,我使勁屏住呼吸,怕聞見她身上好聞的氣味,頭上漸漸地冒了汗,我不敢用手去抿,只是使勁伸伸脖子,才好受一些。我覺得出來,李春茹的手稍微有些抖動,我知道李春茹的心裡也不平靜。
說實話,對過去我不敢想,那對我的小日子沒有一點意義,過去的一切早就成了一泡屎,想起來就不住的噁心。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對什麼都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的,牛氣的不得了,誰也不放在眼裡。可是,要結了婚,就暈了,不再是一個人,身上就有了枷鎖,動哪裡也不舒坦。人啊!就是窮命,人再能也不能和老天爺去爭去搶。想到這裡,心裡有些膽氣,使勁的直直身子。這時候,李春茹說話了,她的聲音,還是富有彈性,象一把小蟲子在我的心上撓來撓去的,挺痒痒。她說,馬大哥,你挺好吧?她的聲音很低,象飽含許多水分。我象喝多了酒,頭暈目眩的,我習慣性的點了點頭。她的手立馬扶正了我的頭,我的心裡非常不自在。其實,通過談話,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我裝作不明白。我很傳統,當時固執的想,都結婚這么些年了,人家能想著我就不錯了。我記得挺清楚,她很激動。其他的理髮員都傻了一樣的看著她,她們的眼一動也不動,也難怪她們這樣,以前她們從來沒有見過老闆親自為人理髮,我是第一個。理的時候,李春茹的臉上蕩漾著不多見的微笑,話題一個接一的,有幾個唾沫星子落到了我的臉上,我不在意,我能說什麼呢?我的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美容廳只有電推子和她的說話聲,其他聲音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姑娘們就嘻嘻哈哈的說一些讓人臉紅的話,我聽了很不自在。可是李春茹並不在意,依然為我理著,還抽空對她們擺了擺手。說,你們沒有事,就出去玩,別在這裡煩我。惹得姑娘們發出一陣陣不懷好意的笑聲。她一點也不害臊,也沒有任何責備的語氣。姑娘們笑更響,都直不起腰來了,她們笑著說,老闆,這是什麼人啊!頭這么大,還讓你親自動手啊!說完,她們就像群鴨子亂轟轟的跑開。
在餘光里,我看見李春茹的臉紅了,手也有些哆嗦,我連大氣也不敢出。
是的,那晚上什麼也沒有發生,她給我理完髮,又說了一會話。我就想溜。我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呢?不在這裡現眼了,自己過的提褲掉鞋,讓人家笑話。我一個勁的抬頭看錶,象坐在火上一樣。李春茹看出了我的心思,低著頭似笑非笑的樣子。不說讓我走,也不說讓我不走。我可忍不住,就想走。李春茹嘆了一口氣說唱,馬哥,你走吧,有空再來。說的時候,眼裡亮亮的,我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結結巴巴地說,是的,是的。我出門的時候,差一點撞在玻璃上,身上出了不少汗。你不知道,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怕我受不了,我不是個堅強的人,在誘惑面前,我只能選擇逃避。在我出門的時候,她給了我她的手機號,薄薄的紙片有她的體溫,躺在我的手心裡,暖暖的。我傻了一樣站著,我想說幾句好聽的,可是,腦子不轉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沒有想到的是李春茹一頭扎在了我懷裡,一動一動的讓人心疼。她還說了幾句話,到死我也記得,她說,馬哥,我真恨我自己,那時候的臉皮真薄啊!她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我無動於衷。最後,我再也忍不住了,緊緊地摟住了她軟軟的身子。一句話也不說,說什麼也是多餘了,我感到我的身體有了變化。
你們想錯了,關鍵時刻,我還是走了。我要那樣,對不起媳婦,也對不起人家,我低著頭,象喝醉了一樣。不回頭我也知道她一定遠遠的看著我,目光黏黏的,讓人拖不動腿。慌亂中,我拐了彎,看了幾眼手裡的紙片片,我含著淚把它撕了,我的心像在流血,難受的很。看著它們被風吹走,我直想哭。
過去的這些破事,常常的困擾著我,我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心裡非常想看一看李春茹,有好幾次,夜裡我都沒有睡意,眯眯糊糊的想著她。一覺醒來,就睡不著了,她像天邊的月光那么明顯和嫵媚。在我潛意識裡,我以為是老天給我創造了這次機會。可是我又怕見她,見了她說什麼好啊!
我回家的時候,街上的燈已經雪亮了,我右手推著腳踏車,左手無力的耷拉著。我的步子挺沉,象灌了鉛。費力的推開門,看見王因美正沾著唾沫點一摞舊票子,看見我進門,她的眼皮抬了抬,又低下了頭。她明顯的怔了怔,好象我回來打斷了她的思路,要重新整理一下。我知道這時候是不能打擾她的,要是那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我繞過破舊的沙發,不小心碰到一個盆,咣噹一聲。王因美又抬起了頭,斜溜了我一眼,目光中有許多抱怨。我裝沒在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一個饅頭,藥咬了一口,噎得我挺難受,直伸脖子。吃了幾口,就感到飽了,坐在那裡發獃。過了好一會,王因美才用胳膊肘碰我,說,你一天去哪裡了?我嘆了一口氣,懶洋洋地說,我還去哪裡?找工作唄!
中午在哪裡吃的?
沒吃,工作這么難找,我沒臉吃飯了。說的時候,我的眼皮垂下來,臉扭到了一邊,表情很無辜。其實,我心裡直打鼓,我怕王因美看出破綻來,心裡七上八下的。沒想到,今天她很高興,和我說,老馬,你不知道今天的買賣真好,點的時候,我都有些不相信了。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樣子不是很可愛。我在桌子邊上坐下來,胡亂扒了幾口米飯。沒有想到裡面有一粒沙子,咯得牙噶碰一聲,我捂了嘴,氣憤地瞪了王因美一眼。一點也不想吃了,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睛喘粗氣。
就在我生氣的時候,王因美坐在了旁邊的破椅子上,笑眯眯地望著我,我的心裡直打鼓,是不是她看出了什麼破綻?我不敢面對她,就向里拱了拱身子。她的手很不老實,戳在了我的褲襠上,我打了一個激靈,煩躁的打了她的手。她沒有生氣,說,唉,今天是我們開業以來最好的一天,我們得好好慶祝一下。邊說邊用手撫摸我的大腿。忽然,我聽到有人在不屈不撓地敲門,我知道肯定是兒子來了,沖王因美使了眼色。
我們被兒子嚇壞了,他的身上象噴了紅漆,到處都是。尤其是臉上,紅一道,黑一道的,像個大花臉。我的腳在破拖鞋裡有些躍躍欲試。一口氣堵在胸口,我的臉變了顏色,晃著他的肩膀,說,馬遠這是怎么回事?王因美更慘,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牙咯咯得響。兒子沒事人一樣,摔開我的胳膊,淡淡地說了句,沒事。就把我們兩口子晾那裡了。自己竟無事一樣走到了水龍頭邊。我心裡的火直向上竄,看看他的態度,我能不生氣。我一把把他抓過來,說,怎么回事?兒子撅著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他的目光里有一股火,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說實話,我對兒子比較放心,他很懂事,知道我們的難處,從記事起就沒主動要過東西。每次上街,他都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後,眼巴巴地望著一般大的孩子。看到他這樣,我想哭,用手摸索著他的腦袋,好不容易把淚忍住。
現在,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我喘著粗氣吼了一聲,馬遠臉上的肌肉抖了一下。我就鬧不明白了,文謅謅的馬遠為什麼和別人打架,就在我氣憤的時候,王因美拉了拉我的衣角。白天的時候,兒子一個人踢著一塊小石頭順著匯泉路向家裡走,據他說那天他挺高興,同學沒做出來的題,他做出來了,放學後他在學校里踢了一會足球。在他剛拐過廣場不久,有兩個花哩呼哨的人攔住了他。他們的年齡和馬遠差不多,嘴裡都叼著煙,其中一個指著馬遠說,哥們,給哥們弄幾盒煙抽抽。當時,馬遠楞了一下,很快就平靜下來,說,我沒有。說完,就想從一邊閃過去,對方顯然很生氣,說,你小子要不別從這裡走。馬遠白了他一眼,沒想到那兩個人急了說,你小子,竟敢瞪我,你不想活了。說完就有預謀的堵在了兒子面前。一個直拳向馬遠打去,血小蛇一樣順著嘴角流下來,馬遠急眼了。說實話,馬遠非常勇敢,他充分利用了手裡的書包,在他踢到一個傢伙的下身後,一溜煙的跑回了家。
晚上馬富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翻來覆去的煩躁,拿電話的手不住的發抖。他的聲音不大,說,哥,爹越來越難受,明天我們就去縣醫院。放下電話,我望了一眼王因美,她躺在一邊沒睡著,她見我鬼鬼祟祟地接電話,心裡一定很生氣。我想她一頂想多了,於是,我一改白天的態度,主動去摟她,她一把甩了我,讓人受不了的是,過了一會王因美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嘮叨個不停,她說,馬祿,你的本事大了,一天不著家,不知和哪個浪娘們鬼混去了,你說你說。說著想要撓我的臉,我心裡有事,就煩躁地對她說,你怎么了?我還沒死。也許我怒髮衝冠的樣子刺激了她,她竟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沖我撲過來。她的拳頭象兩塊堅硬的石頭,打在身上挺疼。我煩了一天,順手一撥拉,她就象一根木頭一樣,被我撥到了一邊。沒想到,她的腳踩到了一個馬紮上,使去平衡的馬扎呯的一聲,砸在了她的腳面上。她疼得齜牙咧嘴,一把向我的臉上撓了過來,我頭一偏,她的另一隻手撓在了我的胳膊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向我襲來,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打了起來。開始我後悔的不行,只是說著好話用手左右招架,沙發和茶几被我們踢到了一邊,她毫不留情的摔了三個碗。要不是後來馬遠大吼一聲,我們不知道打到什麼時候。她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氣,豐滿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我惡恨恨地看了看身上的紫痕,甩手出了門。
李春茹一天沒開機,她非常需要冷靜了。看著牆上丈夫的照片,竟有些恍惚於世的感覺。她渾身一點勁也沒有,在床上流著淚坐了一天。更多的時候,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床頭有保姆做的西紅柿雞蛋面,她已經有一天不吃飯了,小保姆懂事的坐在自己的小屋裡。她改了一下姿勢,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從知道丈夫出事以來,她是第一次這樣。低頭不自覺摸了摸床鋪,范明的體溫仿佛還在,氣味還在。可是,人卻走了,一句話也沒留,就走了只是一天的工夫,人就相隔兩世了,再也見不著活生生的面孔了,這真讓人受不了。想到這裡,她捂住了臉,肩膀一抽一抽的,淚從指縫裡流下來,以後的日子讓人怎么過啊!
李春茹知道範明死的訊息,她正在回春閣里和紅紅吵架。當時,她勸紅紅要多少收斂一些,不要太扎眼,現在掃黃正在風頭上,她不希望有什麼閃失,要知道開這個店很不容易。可是紅紅根本不聽,她已昏了頭,以至於引起對方老婆的注意。李春茹氣得咬牙切齒,開始,她沒有深追究,只是不深不淺的說了紅紅兩句。她知道店要支撐,得有幾個好小姐不行,這是行業內不爭的事實,誰不知道服務難搞啊!要想光指望以前正兒八經的理髮和燙頭,根本賺不了幾個錢,再說還有後邊緊跟的工商稅務衛生那幾頭狼呢!於是就找了七八個小姐,自己給她們提供場所,和她們按比例分成。誰都知道,現在的美容店幾乎都這么搞。李春茹知道,現在的競爭十分激烈,競爭就需要手段,就需要生存。一開門就得有錢撐著,有時候,自己感到撐不下去了,她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問題。
可是,就是紅紅玩過了火,竟然要和對方結婚,並且已經形成了逼宮的事態。李春茹氣得只哆嗦,就說了紅紅兩句,開始還是半玩笑的性質,氣氛也融洽。後來就不行了,紅紅越說越難聽,李春如的話也說得有些不客氣。沒想到,紅紅站了起來,撇著嘴說,李老闆,咱誰也別說誰,要不是你傍了范大哥,說不定你還不如我呢!李春如的肺都要氣炸了,看紅紅有些變型的臉,恨不得抽她幾個嘴巴才解恨。紅紅你他娘的知道什麼,千人騎萬人跨的東西,你還和我比,瞎了你的眼,說你是為你好,別不知道好歹。紅紅也不是吃素的,罵起來更難聽。
讓李春茹受不了的是,紅紅捅到了自己的疼處。
范明和李春茹從小就是同學,兩個人的家都在縣城,相隔不遠。高中畢業,范明通過考試,進了二建公司。說起他們的戀愛經歷,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無外乎就是范明窮追猛打,李春茹在傷心之後,終於明白了范明的真情實意。按當時的情況來說,如果馬逯表現的稍微主動一些,小李子是不會和范明結婚的,可是,生活中沒有如果,誰都有可能隨時丟掉機會,剩下的只是後悔莫及和心灰意冷。李春茹咬著牙答應了范明的要求,不過她要范明把她調出鋼鐵廠。范明沒往深處想,就點了點頭。至於原因,范明沒問,她不想對范明說,有些事只能爛在肚子裡。
范明覺悟的比較早,早在九六年,他就自己到處拉工程,領著一夥人在縣城裡胡折騰,他的努力使他身價倍增,生活也變了不少。對這些李春茹很早就知道,但是,她沒有能力和證據管這些,她不可能整天跟在范明的身後,阻止他的燈紅酒綠。她深知一個道理,富起來的男人,基本上不是男人,他們都是魔鬼,魔術般地轉動手裡的魔方,使自己的生活充滿了虛偽和欲望。她不指望范明能給她精神上的滿足,為了讓自己有事做和經濟上有保障,在下崗後,就開了美容店。這幾年,她和范明基本上互不干涉,各走各的路,店裡的人都知道,可是誰也沒有在她面前說出來。
李春茹感到自己要飄起來,惡恨恨地盯著紅紅,這讓紅紅有些發毛,就在紅紅髮愣的時候,李春茹一巴掌甩了過去,血不一會就像蚯蚓一樣流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派出所給她來了電話,才知道範明出事了。李春茹當時覺得天鏇地轉,差一點暈倒。這訊息太突然了,她有些受不了,一個大活人,早晨走得時候還好好的,說沒有了就沒有了。雖說是這幾年兩個人的感情有了變化,可是,還沒到恨到骨頭裡的地步。仔細想想人的命真賤,一點價值也沒有,幾乎和煙一樣。李春茹哭得非常傷心,她不光哭死去的范明,也有些哭自己命運的味道。
那一晚,我再也沒睡著,一點心情也沒有。要不是為了錢,我就不會隱瞞王因美,也不會讓她想多了,更不會吵這一架。其實,我的想法是不讓她擔心,誰想到她會想岔了。再說,我也放心不下李春茹,你不知道這幾天,我的心亂跳,我怕她有什麼閃失。
事情沒完,我得繼續找她,早晨起來,王因美還在呼呼大睡,我推了推她,她擰了擰身子,不理我。我昏昏沉沉地爬了起來,拾掇出攤的工具。我一個大男人不能和她一般見識,我是為她好,可是,我無法解釋,只能自己承受這一些。我出去不久,王因美就影影綽綽的去了,一把奪過了手裡填煤的小鏟子。我抬頭看了看她,她一歪頭,她的眼腫了挺高。我僵了一樣站在那裡,想起了娘對我說得話,這妮子有付好身板,孩子,你吃不了虧的。看到她低頭彎腰的忙活,我的眼裡有淚在滾動。你看,我們窮人,為了吃飯,連吵架的空都沒有。
終於,小李子接了電話,她的聲音懶洋洋,像熟透了將要落下了果子,你說怪不怪,聽不到她的聲音,急得象火燒屁股。要真和她說話了,一時不知道說啥好。你不知道,我愣怔的拿著電話,話都不利索了。是的,我太激動了,老半天我才說出我的姓名來。小李子的聲音慢慢大起來,我聽得出,她絕沒有想到是我,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她說,馬哥,你這是在哪裡啊!我說,小李子,我想見你一見行嗎?她猶豫了一回,說,行啊!然後給我說了一個地方。在我下台階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雜貨鋪的老闆,他一個勁得沖我笑,我心裡抖了一下,差一點摔倒。
在她接電話的一瞬,我似乎要頹敗。她的樣子應該是恬靜的,象是等這個電話很久了。在電話里她的話不多。其實,我知道她要再說,我就無話可說了,你想一個借錢的,光憑一個電話是不行的,比較而言,當面說比較好一些。想到這裡,我有些興奮,心裡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我笑了笑,你不知道,有好幾天我不笑了。
我沒有想到,這一個電話擾亂了李春茹的生活。經過幾天的考慮,她終於平靜下來,她知道過去不可能挽回了,能挽救的只有將來。她得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不能再沉在過去里了,過去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和范明的十九年,感情是慢慢發酵出來的,雖然有過異味,自己在思想上也有過背叛,但在行動上從未背叛過范明。可是范明呢,除了背叛就是背叛,她還是原諒了他,她沒有理由不原諒他。男人有幾個不是吃著碗裡看著鍋里,總的說來,范明還比較顧家,沖這一點她的心裡對他還有些依戀。現在想想范明出事前有過一些反常,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拚命地和李春茹做愛,象新婚時候那樣,老是不夠。可是年齡不饒人啊!不久他就氣喘吁吁了,無力地攤在了李春茹的身上,手也抖得厲害。完事後,他把她摟在懷裡說了一些不著邊的話,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那個姓馬的,不久,你就如願以償了。李春茹聽了心裡一陣陣的發涼。過了一會,范明笑嘻嘻地說,你讓姓馬的對閨女好一些,要不我饒不了你。李春茹卻沒心思和他瞎說,給了他一個後背,淚不久就流了下來。
范明出事那天走得挺早,霧大得嚇人,幾米就看不見對方。司機有些害怕。范明還安慰了他幾句,開玩笑說,你還戀熱被窩啊!說完不久就出事了,汽車追尾,鑽到了一輛大貨車下面,人頭都下來了,挺慘。
我是下午兩點四十從家裡出來的。
在那裡見面,李春茹費了不少周折,當時她說不出在哪裡見合適。在回春閣吧,怕小姐們笑話,說三道四的。她們的嘴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什麼難聽說什麼,她們不知道羞恥了。如果我去,她們一定會戲弄我,給我難看,讓我下不了台。再說這個時候,又太敏感。在茶館,又太曖味,氣氛讓人受不了,好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讓人說不清楚。最後,她定在公園,大大方方的。說實話,李春茹有種期待的感覺,這幾天把她憋壞了。
我終於沒對她張開嘴,關鍵時刻,我掉了鏈子。見面的時候,我肯定李春茹刻意打扮了一番,我想她一定誤解了我的意思。我看得非常清楚,她的打扮很輕微,只是稍微撲了一些粉,那種香里徹底沒有了劣制的雪花膏味,我吸了鼻子。多年前的的情景,一下子出現在我的腦海里,說啥也晚了,人就是這個命,犟不得。我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她的旁邊,心撲鼕撲鼕,象是要從嘴裡蹦出來,我急忙捂住了嘴,有鹹鹹的東西,聚在我的嘴角,我伸了伸脖子,努力使自己自然一些。你還,還好吧?我心裡的李春茹臉蒼白,她的手指頭胡亂的攪在一起,慌亂的點了點頭,就一會的工夫,她捂住了自己的臉。我沒想到,我手足無措,話也不利索了,我說,小李子,你這是咋了,別,別這樣。她象受了天大的委屈,越哭越傷心。我的心也被她的哭聲牽著,一會忽悠過來,一會又忽悠過去,難受啊!小李子越哭越帶勁,不知道咋回事,她竟然趴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心從胸腔里跑了一樣。我知道她這幾年不容易,一個女人家,得頂住多少閒言碎語啊。我使勁的拍了拍它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我想起了馬奮進,就問她,李春茹的嘴瞥了瞥說,姓馬的,你問他幹啥?她的眼有些不自然。我支支吾吾地說,我和他是鄰居,聽說他出事了,隨便問問。李春茹說,你別提他了,這個狗操的,和紅紅的那點事,誰不知道啊,活該。看到她咬牙切齒的樣子,我一陣膽寒,也就是她的這句話,把我到了嘴邊的話噎了回去,我不再開口了,寧可我去搶。李春茹臉上紅了一下,說了聲對不起。我裝沒聽見,坐在了旁邊的一塊石頭上。
我們乾坐了一下午,旁邊的年輕人好奇的打量我倆,我連眼皮也不抬,說啥啊!說啥也不行了,人啊,就這樣。我很後悔這一次見面,不見面,有點想頭,現在,啥也沒有了。心裡空空的。
我們分手的時候,天快黑了。李春茹說,馬哥,我們去吃個飯吧?我搖了搖頭說,不啦,我還有事呢。說完,我就站起來,拍了拍腚上的土。她不知道,我的心裡象是有貓在撓,亂啊。我得去借錢啊。我們走出公園,望著她的背影,我直想哭。就在我回頭推腳踏車的時候,李春茹氣喘吁吁的從後面攆了上來,我說,咋了?我忘了給你說了,你可別給別人說。我點點頭。你知道紅紅是誰嗎。我挺生氣,沒好氣的說,管她是誰呢,和我有啥關係。說完,我推車就走。李春茹抓住我的車把說,你不知道,她和你老婆原來是同事,是個寡婦,叫,啥來著,對了,是叫奸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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