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是唐代著名詩人柳宗元所做的詩詞之一。本文選自《河東先生集》。寫於元和八年(813),是作者被貶永州期間給韋中立的一封回信。韋中立,潭州刺史韋彪之孫,元和十四年(819)進士。未中進士時,曾寫信要求拜柳宗元為師,並不辭道遠,從長安到永州去拜訪求教。後來柳宗元不斷地對他進行幫助。這封回信談了兩個問題,一個是論師道,一個是論寫作。它是柳宗元文學理論的代表作,在我國文學理論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基本信息

作者介紹

柳宗元柳宗元
柳宗元,字子厚,世稱“柳河東”,因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漢族,祖籍河東(今山西省.永濟市)。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散文家和思想家,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為“韓柳”。與劉禹錫並稱“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並稱“王孟韋柳”。與唐代的韓愈、宋代的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和曾鞏,並稱“唐宋八大家”。唐代宗大曆八年(773)出生於京都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
柳宗元出身於官宦家庭,少有才名,早有大志。早年為考進士,文以辭采華麗為工。貞元九年(793)中進士,十四年登博學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一度為藍田尉,後入朝為官,積極參與王叔文集團政治革新,遷禮部員外郎。永貞元年(805)九月,革新失敗,貶邵州刺史,十一月柳宗元加貶永州司馬(任所在今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在此期間,寫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記》(《始得西山宴遊記》、《鈷姆潭記》、《鈷姆潭西小丘記》、《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元和十年(815)春回京師,又出為柳州刺史,政績卓著。憲宗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819年11月28日)卒於柳州任所。交往甚蕃,劉禹錫、白居易等都是他的好友。
柳宗元一生留詩文作品達600餘篇,其文的成就大於詩。駢文有近百篇,散文論說性強,筆鋒犀利,諷刺辛辣。遊記寫景狀物,多所寄託。哲學著作有《天說》、《天對》、《封建論》等。柳宗元的作品由唐代劉禹錫保存下來,並編成集。有《柳河東集》。

解題

本文選自《河東先生集》。寫於元和八年(813),是作者被貶永州期間給韋中立的一封回信。韋中立,潭州刺史韋彪之孫,元和十四年(819)進士。未中進士時,曾寫信要求拜柳宗元為師,並不辭道遠,從長安到永州去拜訪求教。後來柳宗元不斷地對他進行幫助。這封回信談了兩個問題,一個是論師道,一個是論寫作。它是柳宗元文學理論的代表作,在我國文學理論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書,一種寫作格式,書信。

原文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雲欲相師,仆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仆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
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屈子賦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余以為過言。前六七年,仆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估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乎?
仆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增腳氣病,漸不喜鬧。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騒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
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胤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鹹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
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仆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仆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
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如何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釆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
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騒》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
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譯文

二十一日,宗元啟:
承蒙您來信說,想要認我做老師。我的道德修養不深,學識非常淺薄,從各方面審察自己,看不出有值得學習的東西。雖然經常喜歡發些議論,寫點文章,但我自己很不以為都是正確的。沒有想到您從京城來到偏遠的永州,竟幸運地被您取法。我自估量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取的東西;即使有可取的,也不敢做別人的老師。做一般人的老師尚且不敢,更何況敢做您的老師呢?
孟子說,“人們的毛病,在於喜歡充當別人的老師。”從魏、晉以來,人們更加不尊奉老師。在當今的時代,沒聽說還有老師;如果有,人們就會譁然譏笑他,把他看作狂人。只有韓愈奮然不顧時俗,冒著人們的嘲笑侮辱,招收後輩學生,寫作《師說》,就嚴正不屈地當起老師來。世人果然都感到驚怪,相聚咒罵,對他指指點點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示意,而且大肆渲染地編造謠言來攻擊他。韓愈因此得到了狂人的名聲。他住在長安,煮飯都來不及煮熟,又被外放而匆匆忙忙地向東奔去。像這樣的情況有好幾次了。
屈原的賦里說:“城鎮中的狗成群地亂叫,叫的是它們感到奇怪的東西。”我過去聽說庸、蜀的南邊,經常下雨,很少出太陽,太陽一出來就會引起狗叫。我以為這是過分誇大的話。六七年前,我來到南方。元和二年的冬天,幸好下大雪,越過了五嶺,覆蓋了南越的幾個州;這幾個州的狗,都驚慌地叫著咬著,瘋狂奔跑了好幾天,直到沒有雪了才靜止下來,這以後我才相信過去所聽說的話。如今韓愈已經把自己當作蜀地的太陽,而您又想使我成為越地的雪,我豈不要因此受到辱罵嗎?不僅我會被辱罵,人們也會因此辱罵您。然而雪和太陽難道有罪過嗎?只不過感到驚怪而狂叫的是狗罷了。試想當今天下見到奇異的事情不象狗那樣亂叫的能有幾個人,因而誰又敢在眾人眼前顯出自己與眾不同,來招惹人們的喧鬧和惱怒呢?
我自從被貶官以來,更加意志薄弱,很少思慮。居住南方九年,增添了腳氣病,漸漸不喜歡喧鬧,怎能讓那些喧囂不休的人從早到晚來刺激我的耳朵,擾亂我的心緒?那么必將使我臥病不起,心煩意亂,更不能生活下去了。平時意外地遭受到不少是非口舌,唯獨還沒有喜歡充當別人老師的罪名罷了。
我還聽說,古代重視冠禮,是藉以用成年人做人的道理來要求大家。這是聖人所以特別重視的原因。幾百年以來,人們不再舉行這種冠禮。近來有個叫孫昌胤的人,獨自下決心舉行冠禮。冠禮舉行過後,第二天去上朝,來到外廷,把笏板插進衣帶對大臣們說:“我已經行過冠禮了。”聽見這話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京兆尹鄭叔則卻滿臉怒氣,垂手拖著笏板,退後一步站著,說:“這與我有什麼相干呀!”廷中的人都大笑起來。天下的人不因此去責難京兆尹鄭叔則,反而嘲笑孫昌胤,這是為什麼呢?只是因為孫昌胤做了別人所不做的事。現在被稱作老師的人,非常像這種情況。
您的品行敦厚,文辭高深,凡是您作的文章,都氣魄宏大,有古人的風貌;即使我敢做您的老師,對您又有什麼幫助呢?假如因為我比您年長,學道、寫文章的時間比您早,您確實願同我往來,交談彼此所學的東西,那么,我當然願意向您毫無保留地陳述自己全部的心得,您自己隨便加以選擇,吸取哪些,揚棄哪些,就可以了。如果要我判定是非來教您,我的才能不夠,而且又顧忌前面所說的那些情況,我不敢做您的老師是肯定的。您以前想要看看我的文章,我已經全部陳列給您了,這並不是以此向您炫耀自己,只是姑且想要看看,從您的神情態度上反映出我的文章的確是好是壞。現在您的來信,說的話都對我過獎了。您的確不是那種巧言諂媚假意奉承的人,只不過是特別喜歡我的文章,所以才這樣說罷了。
當初我年輕又不懂事,寫文章時把文辭漂亮當作工巧。到了年紀大一些,才知道文章是用來闡明道的,因此不再輕率地講究形式的美觀、追求辭采的華美、炫耀聲韻的鏗鏘、把這些當做自己的才能了。凡是我所呈給您看的文章,都自認為接近於道,但不曉得果真離道近呢,還是遠呢?您喜愛道而又讚許我的文章,也許它離道不遠了。
所以,我每當寫文章的時候,從來不敢漫不經心地隨便寫作,恐怕文章浮滑而不深刻,從來不敢偷懶取巧地寫作,恐怕文章鬆散而不嚴謹;從來不翦用糊塗不清的態度去寫作,恐怕文章晦澀而又雜亂;從來不敢用驕傲的心理去寫作,恐怕文章盛氣凌人而又狂妄。加以抑制是希望文章含蓄,進行發揮是希望文章明快;加以疏導是希望文氣流暢,進行精簡是希望文辭凝鍊;剔除污濁是希望語言清雅不俗,凝聚保存文氣是希望風格莊重不浮。這就是我用文章來輔佐道的方法。
學習寫作以《尚書》為本原,以求文章質樸無華,以《詩經》為本原,以求文章具有永恆的情理,以《三禮》為本原,以求文章內容合理,以《春秋》為本原,以求文章是非明確、褒貶分明,以《易經》為本原,以求文章能夠反映出事物的發展變化。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辦法。參考《穀梁傳》,以加強文章的氣勢,參考《孟子》、《荀子》,以使文章條理通達,參考《莊子》、《老子》,以使文章汪洋恣肆,參考《國語》,以使文章增強情趣,參考《離騷》,以使文章能夠情思幽微,參考《史記》,以使文章顯得語言簡潔。這就是我用來廣泛學習,使它們融會貫通,並運用來寫文章的辦法。
凡是上面所說的這些,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有可取的地方呢,還是沒有可取的地方呢?希望您看看,進行選擇,有空就來信告訴我。如果我們經常往來交談,以擴充發揮作文之道,即使您不因我的幫助有什麼收穫,我卻因為您的幫助而有所收穫,又何必以老師來稱呼這種關係呢?採取老師的實質,去掉老師的義,不要招致越地和蜀地的狗的驚怪狂叫,或者象孫昌胤舉行冠禮那樣遭到人們的嘲笑,那就萬幸了。宗元再告。

注評

柳宗元柳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白:下對上告訴,陳述。此處是對對方表示敬意的客氣話。開頭點明回信時間及回信人,是古代書信的款式。
辱書雲,辱:謙敬,副詞,是就對方對待自己的行動說的,意思是您這樣做是您蒙受了恥辱。略等於舊時套語“屈尊”,不一定翻譯出來。云:說。
欲相師。想以我為師。相,副詞,這裡表示一方對另一方的行為,兼有替代賓語的作用,“相師”可以理解為“師我”。師,用如動詞。概其來信內容,提出回信所論之事。
仆(pú)道不篤(dǔ),仆:自稱謙詞。道:即柳宗元一再強調的“大中之道”,亦即他理想中的政治標準和道德規範。篤:深厚。
業甚淺近,業:學業,學識。甚:很,極。淺近:膚淺,淺薄。
環顧其中,環顧:向四周看,意即全面審察。其中:指自己道德和學業的各個方面。
未見可師者。可師者:值得學習的東西。師,用如動詞。○言自身條件差,夠不上為人師。
雖嘗好(hào)言論,嘗:通“常”。好言論:喜歡議論。
為文章,為:寫作。甚不自是也。
自是:自以為是,自認為正確。是,對,正確。這裡用於意動,認為正確。
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意:料想。吾子:對人相親愛的稱呼,亦用為對人的泛稱,可譯作“您”。京師:首都的舊稱。《公羊傳·桓公九年》:“京師者,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此指唐國都長安。蠻夷。舊時對少數民族的蔑稱。蠻夷間,指柳宗元當時的貶謫地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市)。
乃幸見取。乃:竟,副詞。幸:副詞,表示尊敬對方,意思是您這樣做使我感到幸運。可譯為“幸運地”。見取:被(您)取法。
仆自卜固無取,卜:估量。固:本來.確實,副詞。無取:沒有可取之處。
假令有取,假令:假設,即使,連詞。
亦不敢為人師。為:做,當。為眾人師且不敢,眾人:普通的人,一般的人。且:尚且,還,連詞。
況敢為吾子師乎?況:何況,連詞。以上對韋中立的“欲相師”婉言謝絕。
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孟子(約前372~前289),戰國時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名軻,字子輿,為孔子學說的繼承者,有“亞聖”之稱。著作有《孟子》一書。引文見《孟子·離婁上》。患,毛病。
由魏、晉氏以下,魏、晉氏:即魏代、晉代。
人益不事師。益:更加。不事師:不尊奉老師。言師道衰落,不事師的壞風氣由來已久。
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zhé)嘩(huá)笑之,輒:就,副詞。譁笑:譁然譏笑
以為狂人。狂人:指精神失常的人。言今之不事師的風氣更壞。
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獨:只有。韓愈:見《師說》的“作者介紹”。流俗:流行的習俗。
犯笑侮,犯:冒著。笑侮:譏笑和侮辱。
收召後學,後學:後輩學生。
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因:就,於是,連詞。抗顏:猶言正色,謂態度嚴正不屈。
世果群怪聚罵,果:果然,果真,副詞。群怪:大家都覺得奇怪。怪,意動用法。聚罵:聚在一起謾罵。指目牽引,指指點點,以目示意,拉拉扯扯。形容眾人少見多怪和對韓愈輕蔑的情態。
而增與為言辭。增與:加給,此處有渲染的意思。為:編造。愈以是得狂名,以是:因此。居長安,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一帶,當時為唐朝都城。
炊(chuī)不暇(xiá)熟,連飯都來不及煮熟,形容時間匆忙短促。炊,燒火做飯。不暇:不空,沒有空閒的時間。
又挈(qiè)挈而東。挈挈:急迫的樣子;一說形容孤獨的樣子。東:向東走,名詞活用為動詞。此指韓愈由長安到洛陽,就河南令。
如是者數(shuò)矣。如是者:像這樣的情況。數:屢次,多次。○言韓愈因反對不事師的壞風氣,抗顏為師,而遭到笑罵攻擊,以至被逼得不能安其位。字裡行間,滲透著作者深切的同情。以上說明師道之衰,自己不敢為師的社會原因。
屈子賦曰:屈子:即屈原(約前340——約前278),我國最早的大詩人。名平,字原,戰國楚人,出身王族,初輔佐懷王,做過左徒、三閭大夫。後遭讒去職,被流放於今湖南湘水、沅水一帶。秦破郢都之後,他悲憤絕望,投汨羅江自殺。著有《離騷》、《天問》、《九章》、《九歌》等詩篇。賦:文體名,此處指《九章·懷沙》。“邑(yì)犬群吠(fèi),邑:泛指一般城鎮。吠:狗叫。吠所怪也。”所怪:感到奇怪的東西。由此及彼,引屈子賦設喻,作一類比,言反對從師的人“群怪聚罵”如“邑犬群吠”。
仆往聞庸蜀之南,往:從前。庸蜀:此處泛指四川之地。庸,古國名,在今湖北省竹山縣東南。後為楚滅。蜀,古國名,在今四川省成都市一帶。
恆雨少日,常下雨,少出太陽。恆,經常。日出則犬吠。則:就,連詞。再以自己所聞設喻,作一類比。
余以為過言。余:我,代詞。過言:言過其實,過分誇大的話。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前六七年,仆來南。指唐順宗永貞元年(805),柳宗元被貶為邰州刺史,中途,加貶為永州司馬事,故說來南。來南,從北方來到南方。二年冬,指唐憲宗元和二年(807)冬。
幸大雪逾(yú)嶺,幸:幸而,幸好。逾;越過。嶺:指五嶺,即越城、都龐、蔭渚、騎田、大庾等嶺。嶺南一般是不下雪的。被南越中數州;被:覆蓋。南越:泛指今廣東、廣西一帶。越,同“粵”。
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shì)狂走者累日,蒼黃:同“倉皇”,慌張。:咬。狂走:瘋狂地亂跑。累日:連日。至無雪乃已,乃:才,副詞。已:止,停止。又以自己所見作一類比。然後始信前所聞者。
始:才,副詞。由“過言”而“始信”,文氣婉轉而自然,而又波瀾起伏。先揚後抑,為下文蓄足氣勢。
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既:已經。自以為:把自己當作。
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以:介詞,因(此),賓語省。病:詬病,辱罵。這裡用於被動意義,被辱罵,受到辱罵。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非獨:不但。見病,被辱罵。見,助動詞,表被動。
然雪與日豈有過哉?然。可是,連詞,豈:難道,副詞。過:過錯,罪過。
顧吠者犬耳。顧:但,只是。耳:而已,罷了,語氣詞。
度(duó)今天下不吠者幾人,度:揣度,推想。
而誰敢炫(xuàn)怪於群目,炫怪於群目:在眾人眼前顯出自己與眾不同。炫:炫耀,顯出。怪:奇異,與眾不同。
以召鬧取怒乎?召鬧取怒:招惹人們的喧鬧和惱怒。與前文庸蜀之犬吠日,嶺南之犬見雪吠噬相應、連類,由彼及此,感慨系之,不僅讚美了韓愈提倡師道的勇敢精神,斥責了那些群怪聚罵反對從師的人,同時也表達了自己不敢為師的苦衷和怕連累後學的心情。以上連設二喻,進一步說明自己不敢為人師的原因。
仆自謫(zhé)過以來,謫過:因過而被貶謫
益少志慮。益:更加,副詞。
少志慮:少有大志和打算。述貶官以來的情況,一言其意志消沉
居南中九年,南中:泛指南方。
增腳氣病,漸不喜鬧,豈可使呶(núo)呶者早暮咈(fú)吾耳、騷(sāo)吾心?呶呶:多言,說話嘮叨,喧鬧不止,含有使人討厭的意思。早暮:早晚,從早到晚,整天。咈:騷擾。騷:擾亂。
則固僵(jiāng)仆(pú)煩憒(kuì),則:那就,連詞。固:必然,副詞。僵仆:指臥病不起。僵,仆倒。仆,伏倒;伏臥亦稱仆。煩憒:心煩意亂。煩,煩惱。憒,糊塗,昏亂。
愈不可過矣。不可過:過不下去。過,度日。二言身體不好,心境苦惱,再也受不了打擊。
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平居:平日,平時。望外:意外。齒舌:口舌。
獨欠(qiàn)為人師耳。欠為人師:還沒有給別人做老師的罪名。欠:缺少。三言其懾於社會壓力,平時不敢為人師尚要遭人口舌,如今地位已變,要是敢於為人師,則要受到更大的指責,招惹更多的苦惱。以上從自己當前的艱難處境,說明不敢為人師的原因。
抑(yì)又聞之,抑:助詞,用在全句之首,表示要概述事物特徵或闡發議論的語氣。亦有稱這種用法的“抑”為發語詞的(如《辭海》)。古者重冠(guàn)禮,重:重視。冠禮:古代男子成年時(二十歲)加冠的禮節。唐時已不流行。將以責成人之道,將:副詞,這裡表示一種主觀上的判斷。以:憑藉,介詞,後省賓語“之”。以之,藉此。
責成人之道;以成人之道責之。責,要求。道,道理。
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是:這,指冠禮。聖人:古時謂道德智慧型極高的人。尤:尤其,特別,副詞。用心:注意,重視。類比古人重師道。
數百年來,人不復行。復:再。○類比魏、晉氏以下不事師。
近有孫昌胤(yìn)者,孫昌胤:人名,生平不詳。獨發憤行之。行之:舉行冠禮。○類比韓愈抗顏而為師。
既成禮,明日造朝,造朝:去上朝。造,往,到。至外廷,外廷:外朝。對皇帝宮內(內廷)而言。此處指群臣等待上朝和辦公議事的地方。
薦(jiàn)笏(hù)言於卿士曰:薦笏:把笏插入衣帶。薦,通“播”,插。笏,即“朝笏”。古時大臣朝見時手中所執的狹長板子,用象牙或竹片製成,作指畫及記事之用,也叫“手板”。卿士:一作“卿事”、“卿史”。商末、兩周、春秋時執掌國家政事的官。此處泛指大臣。“某子冠畢。”某子:某人。某,自稱之詞,指代“我”。冠畢:冠禮結束了。應之者鹹憮(wǔ)然。鹹:都。憮然:茫然自失的樣子,此處含有“莫名其妙”的意味。
京兆尹(yǐn)鄭叔則怫(fú)然曳(yè)笏卻立,京兆尹:官名,漢以來,歷代以京城所在州為京兆,京兆尹是其行政長官。唐開元初,改雍州(今陝西省長安縣西北一帶)為京兆府,常以親王領雍州牧,而改雍州長史為京兆尹。鄭叔則:人名,“則”不是虛詞。怫然:發怒變色的樣子。怫,通“勃”,臉上變色的樣子。曳笏:指一手拿著笏而垂下。曳,拖。卻立:退後而立。曰:“何預我耶!”何預我:與我何乾,同我有什麼相干。預,干預。廷中皆大笑。○類比反對師道之入的群怪聚罵。
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以:因,介詞,後省賓語。非:非難,責怪。快:嘲笑:孫子:即孫昌胤。何哉?獨為所不為也。(孫子)獨自做了大家不做的事。為,做。○就事發表議論,說明孫子被嘲笑的原因。
今之命師者,命師:被稱作老師。命,命名,取名。大類此。大類:非常相似。此:指孫子行冠禮之事。○最後落筆到“命師”,點明上文舉例旨意。以上舉孫子行冠禮之事與為人師類比,說明凡做別人不做的事都會遭到嘲笑攻擊,見師之不可為。
吾子行厚而辭深,行厚:品行敦厚。辭深:文辭含義很深。
凡所作,皆恢(huī)恢然有古人形貌;凡:凡是。所作:指韋中立所作的文章。恢恢然:闊大的樣子,此處指氣魄宏大。形貌:風貌,風格。雖仆敢為師,雖:即使,連詞。
亦何所增加也!亦:又,副詞。何所增加:能增加些什麼,有什麼幫助。○言以己為師無益。
假而以仆年先吾子,假而:假如,連詞。以:因為,由於。年先吾子:生年先於吾子,生年在您之前,即年紀比您大。先,動詞。
聞道著書之日不後,不後:不在您之後,即比您早。誠欲往來言所聞,誠:的確。
則仆固願悉(xī)陳中所得者,固:當然。一說,必,一定。亦可通。悉:全部。陳:陳述。中:心中。吾子苟自擇之,苟:隨便,副詞。擇:選擇。取某事,取:吸取,取法。某:指事而不明言其名的用詞。去某事,去:去掉,揚棄。則可矣。則:就,連詞。○以“假而”一轉,言願意彼此交流學習,將自己所知的東西全部告訴他,供其取捨。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若:如果。連詞。定:判定。仆材不足,材:同“才”,才能。
而又畏前所陳者,前所陳者:指前邊所說抗顏為師,遭人非笑的情況。其為不敢也決矣!我不敢當老師是肯定的。其:指代說話人自己。其為不敢,主謂短語作主語。決:肯定。作謂語。○以“若”字一轉,回應前文,重申不敢為人師。
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既:已經,副詞。悉:全部,副詞。以:把(它們),介詞,賓語省。陳之:陳列給您。之,指代對話的對方。
非以耀明於子,以:用來,介詞,賓語省。耀明於子:向您炫耀。子,對人的尊稱,多用於男子,相當於“您”。
聊(liáo)欲以觀子氣色,誠好(hào)惡(wù)何如也。聊:姑且,副詞。氣色:人的精神和面色,神情態度。
誠好惡何如:(我的文章的)好壞實際上怎么樣。今書來,言者皆大過也。言者:指誇獎的話。不過:太過分。
吾子誠非佞(nìng)譽誣諛(yú)之徒,佞譽誣諛:花言巧語地讚美奉承。佞,用花言巧語諂媚人。誣,欺騙,虛偽地。之徒:之流,這一類的人。
直見愛甚故然耳。直:只不過,副詞。見:助動詞,這裡表示對自己怎么樣。見愛,愛我。故:所以,連詞。然:這樣,代詞。○言韋中立對自己作品的過譽,只是由於他的特別喜愛,而並不是由於有什麼值得炫耀之處,表現了作者為人的謙遜態度。以上說明自己雖不願象韓愈那樣“抗顏而為人師”,但願意相互交往學習,毫無保留地傳授自己的經驗,幫助中立。這既是對上文的總結,又開啟下文。
這一部分主要是談師道問題。作者從社會風氣之惡劣與自己處境之艱難諸方面分析,論述了為什麼“不敢為人師”的道理。
始吾幼且少(shào),為文章,以辭為工。把辭藻漂亮當作工巧。辭:文辭,辭藻。工:工巧。及長(zhǎng),及:到。乃知文者以明道,乃:才,副詞。文者以明道:文章是用來闡明“道”的。
是固不苟為炳(bǐng)炳烺(lǎng)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是固:因此。固,通“故”。苟:輕率地。為:講究,追求。炳炳烺烺:謂漂亮,有光彩,形式上好看。炳炳,光明。烺烺,火明的樣子。務:勉力從事,此處有“追求”、“講究刀之意。采色:指辭藻的華美。聲音:指文章的聲韻。以為能:以(之)為能,把它當作自己的才能。○以自己創作上的前後變化,說明文章是用來“明道”的,而不是為了追求辭采聲律。
凡吾所陳,凡:凡是,所有的,副詞。所陳,陳列(在您面前的)文章。
皆自謂近道,謂:以為。近道:接近於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果,果真,副詞。遠乎?
吾子好(hào)道而可吾文,好道:喜愛道。可吾文:以吾文為可。可,意動用法,認為可以,認為還不錯,有“讚許”之意。
或者其於道不遠矣。或者:可能,也許,副詞,表示不敢肯定。其,指自己的文章。於道不遠:同道距離不遠。於,同。○從對方之“好道而可吾文”,說明其文是“近道”的。
這一段,作者從文學的社會功用上,強調了“文以明道”的主張
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未嘗:不曾,從未有過。輕心掉之,即“掉以輕心”,輕忽,不經意。此處形容寫文章的漫不經心的草率態度。輕心,輕率之心。掉,大搖大擺,指放縱,隨便。
懼其剽(piáo)而不留也;剽:輕捷。此處引申為“輕浮”、“浮滑”。留:指含蓄深厚。
未嘗敢以怠(dài)心易之,怠:懈怠,偷懶取巧,易:治,從事的意思。
懼其弛(chí)而不嚴也;弛:鬆弛,鬆散。嚴:謹嚴。
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昏氣:昏昧之氣,此處指昏昧的態度。一說,指頭腦糊塗,不清醒,兩說皆可通。
懼其昧(mèi)沒(mò)而雜也;昧沒:隱蔽不明,此處意為晦澀,不明朗。
未嘗敢以矜(巾)氣作之,矜氣:驕氣,驕矜之氣。此指驕傲的心理。矜,自以為賢能。
懼其偃(yàn)蹇(qiān)而驕也。偃蹇:高傲不恭,此處意為盛氣凌人。○言寫作時所要禁忌的四種毛病,說明寫作態度應嚴肅認真,同時要注意品德修養。
抑之欲其奧,抑:遏止,抑制,此處指不盡情發揮。奧:深奧,此處指含蓄。
揚之欲其明;揚:發揚,此處指發揮。明:明快。○言在內容表達上要既“奧”又“明”,即內容必須深刻透闢,含蓄不露,而表達起來則又鮮明具體,意義明朗,不晦澀艱奧。這就必須有“抑”有“揚”。前者主要指主題和題材的加工錘練,思想不斷深化;後者是指表達方法的明白曉暢,一目了然。
疏之欲其通,疏:疏通,疏導。通:通暢,暢達。
廉之欲其節;廉:廉潔,精簡,即要嚴格創意造詞,刪削繁冗。節:節制,引申為精練,簡潔。○言在文氣上要既“通”又“節”,即行文要意到筆隨,氣勢貫通,一瀉無阻,但也有所節制,當行則行,當止則止,不能鋪陳起來,漫無邊際。
激而發之欲其清,激而發之,本指阻遏水勢使之騰湧,比喻剔除污濁。清:清新,清雅。固而存之欲其重。固:凝聚。存:保存。重:莊重,不輕浮。○言在語言風格上要既“清”又“重”,用語要清新不俗,擯棄陳詞濫調,避免因襲套用,但是又要莊重不浮。
上面“奧”、“明”、“通”、“節”、“清”,“重”六個字,是作者提出的檢驗寫作方法和技巧的三條標準,它們既是對立又是統一的,互有補偏救弊的作用。此吾所以羽翼夫(fú)道也。所以……:用來……的方法。羽翼:輔佐。夫:那,代詞。○總一筆,歸結到“道”上,言更有效地表達思想內容,是講究方法技巧的出發點。
這一段,主要是談創作態度和寫作的方法技巧問題,是作者長期創作經驗的總結,也是其作品得以成功的原因。
本之《書》以求其質,本:根據,以……為本原。本之《書》:本於《書》,以《書》為本原。之,介詞,同“於”。下文“本之《詩》”、參之《穀梁氏》等類同。《書》:即《尚書》,亦稱《書經》,儒家經典之一,中國上古歷史檔案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跡著作的彙編,相傳由孔子編選而成。質:質樸。柳宗元認為《尚書》的優點是敘述樸實,不尚藻飾。本之《詩》以求其恆,《詩》:即《詩經》,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儒家經典之一。編成於春秋時代,共三百零五篇,分為“風”、“雅”、“頌”三大類。恆:常,久。柳宗元認為《詩經》有永恆的情理。本之《禮》以求其宜,《禮》:指《儀禮》、《周禮》、《禮記》,合稱《三禮》。《儀禮》,簡稱《禮》,亦稱《禮經》,或《士禮》。儒家經典之一,春秋、戰國時代一部分禮制的彙編。一說周公製作,一說孔子訂定。《周禮》,亦稱《周官》或《周官經》,儒家經典之一,蒐集周王室官制和戰國時代各國制度,添附儒家政治理想,增減排比而成的彙編。一說周公所作,一說漢末劉歆所偽造。《禮記》,亦稱《小戴記》或《小戴禮記》。儒家經典之一。秦漢以前各種禮儀論著的選集,相傳西漢戴聖編纂。宜:合理。柳宗元認為《禮》這幾部體現封建等級關係的著作的優點是合理。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春秋》:編年體春秋史,儒家經典之一,相傳孔子依據魯國史官所編《春秋》加以整理修訂而成。解釋《春秋》的有《左氏》、《公羊》、《穀梁》等三傳。斷:判斷,指有褒有貶,判斷是非的能力。本之《易》以求其動。《易》:即《易經》,亦稱《周易》,儒家重要經典之一。“易”有變易(究窮事物變化)、簡易(執簡馭繁)、不易(永恆不變)三義,相傳系周人所作,故名。內容包括《經》和《傳》兩部分。動:變動,變化。《易》由六爻(yoǔ)遞相推動而生變化,演為六十四卦。《易一·繫辭上》:“是故謂之象(指六十四卦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又“鼓天下之動,動者存乎辭(爻辭)”。故柳宗元認為《易》有“動”的優點。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所以……:……的辦法。原:本原,源泉。○言其寫作以五經作為“取道之原”,著重汲取其思想內容。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參考,參照。《穀梁氏》:指戰國時魯人穀梁赤(赤,或作喜、嘉、俶、寊)所撰的《穀梁傳》,亦秋《春秋穀梁傳》或《穀梁春秋》,儒家經典之一,專門闡釋《春秋》。初僅口說流傳,西漢時才寫成書。厲其氣:煉其氣,加強文章的氣勢。厲,磨,磨鍊,此處有“加強”的意思。氣,文氣,文章的氣勢、連貫性。范寧《春秋穀梁傳序》:“毅梁清而婉,其失也短。”楊士勛疏:“清而婉者,辭清義通。”柳宗元認為《穀梁傳》的文氣是值得學習的。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孟》:即《孟子》,儒家經典之一,戰國時孟子(名軻)及其弟子萬章等著。記載了孟子的政治活動、政治學說及唯心主義的哲學倫理教育思想等《荀》:即《荀子》,戰國時苟子(名況)著。其內容總結和發展了先秦哲學思想。暢其支:使枝條舒暢。此處指:文章的條理通達。支同“枝”。參之《莊》、《老》以肆其端,《莊》:即《莊子》,亦稱《南華經》。道家經典之一,莊子(名周)及其後學著。其文章汪洋恣肆,想像豐富。《老》:即《老子》,亦稱《道德經》、《老子五千文》,道家的主要經典,相傳春秋末老聃(dān)著。肆其端:主要是指《莊子》文章的汪洋恣肆,無端生涯。肆,放開,放縱。使動用法,端,端緒,頭緒,此指文思。莊子曾說他的文章是“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涯之辭,時恣縱而不儻。”(見《天下篇》)所以柳宗元這樣說。至於《老子》的文章,十分謹嚴,此處雖與《莊子》並提,但實際只是起個陪襯的作用罷了。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國語》:我國第一部分國記事的史書,相傳為春秋時魯國史官左丘明著。以記西周末年和春秋時期周魯等國貴族的言論為主,可與《左傳》相參證,故有《春秋外傳》之稱。博其趣:增強文章的情趣。博,大,此處用於使動,有“擴大”、“增強”之意。趣,情趣,情味。柳宗元認為《國語》的文章富有情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離騷》:《楚辭》篇名,戰國時楚愛國詩人屈原的代表作。致其幽:求得文意的幽微。致,達到,求得。一說表達或窮盡,亦可通。幽,指《離騷》文字的幽深微妙和感情的幽憤抑鬱兩個方面。參之《太史公》以著(zhù)其潔。《太史公》:指西漢史官太史令司馬遷著的《史記》,原名《太史公書》,為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著:顯著,此處為使動用法,有“使其顯著”之意。潔:指語言簡潔。柳宗元認為《史記》的文章是精煉的。他曾在《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中也說:“穀梁子、太史公甚峻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旁推交通:意謂旁及子史百家,廣泛學習,吸取各家之長,融會貫通。旁推,廣泛推求。交通,互動貫通。以為之文:當作“以之為文”,用各家的寫作經驗來寫文章。○言其向子史學習文章作法,使寫作技巧精益求精。這一段,談關於學習歷史遺產,借鑑前人創作經驗的問題,作者認為文章的思想內容要出自五經,而寫作方法則可以向子史百家廣泛地吸取。
這一部分主要談寫作問題。在文學的社會功用上,強調“文以明道”;在寫作態度和方法上,主張嚴肅認真,精益求精;重視學習歷史遺產借鑑前人的創作經驗。
凡若此者,:所有。若此者:這樣的主張和做法。○概其上面所述一切,總收前文。
果是耶?果:究竟,到底,副詞。非耶?有取乎?取:可取之處。抑無取乎?抑:還是,表示選擇的連詞。
吾子幸觀焉,幸:表敬,副詞,可譯為“請”。擇焉,有餘以告焉。以告:把(意見)告訴我。介詞“以”後省賓語。有餘:有空時。余,餘暇,空閒。一說,指對於所讀的各書有更多的心得。○徵求對方對自己所說的意見
苟亟(qí)來以廣是道苟:如果,連詞。亟來:常來。亟,屢次。廣:擴大,擴允,引申為推衍補充,此處為擴允發揮的意思。是道:指作文之道。是,此。子不有得焉,得:收穫。則我得矣。則:就,連詞。又何以師云爾哉?又何必用老師的名義來稱呼這種關係呢。雲,說,稱呼。爾,代詞,這。○回應開頭“不敢為人師。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數句。
取其實而去其名,實:實質,實在的東西。名:名義,虛名。
無招越蜀吠怪,招:招致。吠怪:指前文蜀犬吠日,越犬吠雪之事。而為外廷所笑,此指前文孫子行冠禮之事。
則幸矣。幸:幸運。宗元復白。復:再。○主張避師之名而就其之實,以免遭人吠怪譏笑。與第一部分內容遙相呼應。
這一部分,表示自己願意相互交往,商討學習為文之道,避師之名而就師之實,並再次委婉地表達了拒絕“欲相師”的意願。

簡析

柳宗元在這封回信中,論述了對師遂的看法,反覆強調“不敢為人師”,他雖讚揚韓愈“奮不顧流俗”,“抗顏面為師”的精神,但又主張“取其實而去其名”,即不必講求為師之名,應該注意為師之實;師生可以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此外,柳宗元還總結了自己的寫作經驗,在信中系統地提出了關於散文寫作的主張,重點闡發了“文以明道”的觀點,也論述了關於寫作的態度、技巧以及總結前人的經驗、吸取各家的特長等問題,並把寫作和作者的品德修養聯繫在一起,這種見解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柳宗元是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他為了開展古文運動,需要培育出一批新生力量,因此提倡師道。雖然他反覆申說自己“不敢為人師”,唯恐“炫怪於群目”,“召鬧取怒”,但他不僅在散文的創作上給古文運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而且在實際上也為古文運動培養了一批新的作者,造就了一輩人才。所以,不能因為他聲稱過“不敢為人師”而低估他在這個方面的巨大貢獻
柳宗元提倡“文以明道”,實際上是要求寫文章宣傳某種思想或主張要求文學為現實服務,為改革社會服務。他對創作的要求是作品思想內容必須通過辭藻形式來表達,而辭藻形式必須為思想內容服務。因此,他不僅以“道”指導創作,以“道”指導為文,使“文以明道”,並用它去改造人,改造社會,進行革新,以圖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所以,當他貶謫永州以後的創作就更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
這封信在寫作上,體現了柳文說理之作以謹嚴勝,批判時政尖銳有力的特點。為了說明拒絕“欲相師”的理由,他首先說“仆道不篤,業甚淺近”,“未見可師者”,言自身條件很差,夠不上資格當老師。我們仔細一想,這不過是文章大家的謙虛之辭,說說客氣話罷了,並不是他拒絕“欲相師”的真正原因。所以只簡略幾筆帶過。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敢為人師”,因此對這一點他反覆加以申述,進行強調,從師道之衰的歷史談到目下的情況,而後者又是重點,故說得十分詳細。先舉韓愈“抗顏而為師”受到嘲笑打擊為鑑;然後以蜀犬吠日,越犬吠雪為喻,說明自己不敢“街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去為人師;接著聯繫艱難的處境,平時不為人師,都要意外遭人口舌,如果一旦為人師,則會招來更多的攻進;繼而又以孫子行冠禮而為外廷所笑為例,說明凡“獨為所不為”都要遭到非難嘲笑。這樣,就從歷史根源,現實情況,社會風氣,自己的處境諸方面,把自己“不敢為人師”的原因和道理,說得非常清楚明白,充分透徹。柳宗元既要提倡師道,又“不敢為人師”,不是很矛盾嗎?怎樣解決呢?於是他提出採取老師之實,不必講求師之名的辦法,既可以免遭嘲笑攻擊,又能達到行師道的目的,這樣,把他“不敢為人師”的理由就說更全面更嚴謹了。同時在闡說道理的過程中,對反對師道的人,不論從形象和用詞上,都無不透出批判的鋒芒,把他們比作庸蜀吠日、南越吠雪的狗,他們的群怪聚罵,如“越蜀吠怪”,等等,冷嘲熱諷,尖酸辛辣,都見出其批判的尖銳和力量。

基礎知識

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
這一句要理解清楚以下幾點。
1.“自以為”:不要把“以為”視為一個動詞而理解為“自己認為”。這裡“以”是介詞,“為”是動詞,“以為”是“把……作為”之意。“自”是狀語,“自”用作狀語時在內容上有兼代賓語的作用。因此,“自以為“是“自己把自己作為”之意。下一分句的“為”,作“成為”講。
2.後兩個“以”都作“因”講,介詞“以”的賓語常常省略,這兩個“以”都是“以(此)”、“因此”之意。
3.三個“病”都作“詬病”講,是“指責”、“辱罵”之意,這個意思是與上一自然段“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一句的內容相承的。
“不以病乎”句,“病”用於被動意義,可譯為“被辱罵”、“受到辱罵”。這句省主語“吾”。
“非獨見病”句:主語也是“吾”,省去。“非獨”是副詞性結構,兼有關聯作用,它與下分旬的“亦”相配合,表示除了所說的內容之外,還有進一層的意思。可譯為“不但”、“不僅”。“見”是助動詞,表被動。“見病”被辱罵。
整句譯出來是:現在韓愈已經自己把自己作為蜀地的太陽,而您又想讓我成為越地的雪,(我)(豈)不要因此受到辱罵嗎?不僅我會受到辱罵,(人們)也會因此辱罵您。
雖仆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
這一句要注意“何所”。“何所…”是表疑問的習慣格式。從語法結構來分析,它是疑問代詞“何”與“所”字短語的結合,即“何——所·動”,意思是“什麼是所……的”或“所……的是什麼”。上句中“何所增加”,機械地對譯,是“所增加的是什麼。”不過,在翻譯時,為了符合現代漢語的習慣,可以靈活一點,譯為:即使我敢當您的老師,又能給您增加些什麼呢?(或:對您又有什麼幫助呢?)
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
這一複句在語法結構上要注意兩點。
1.第一層的前部分是一個單句,語法結構如以下表解:
2.第二層的後一分句,謂語是“觀”,它的賓語由“子氣色”和“誠好惡何如”兩部分組成,這兩個部分在結構上是並列的,從內容上看則有因果關係。“子氣色”,意思是“您(看了我的文章後所流露的)神情態度”;“誠好(hào)惡(wù)何如”,意思是“(我的文章)究竟好壞怎樣”。文章的好壞是從對方的神情態度上推知的,所以說兩部分之間有因果聯繫。
整句直譯出來是:您以前想要看的我的文章,已經全部拿來陳列給您了,(我)不是把它向您炫耀,只是姑且藉以看看您(對我的文章所表露)的神情態度,從而看出(我的文章)究竟好壞如何。
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
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

1.詞語方面:
①“羽翼”:本是翅膀,這裡作“輔助”、“維護”講,是比喻義。禽鳥的翅膀有從兩旁輔助、維護身體的作用,所以引申為動詞,作如此解釋
②“旁推交通“:“旁推”,廣泛推求:旁,副詞,表示行為的廣度,可譯為“廣泛”。“交通”,互相貫通,亦即融會貫通。交,副詞,互相。這裡的“交通”和現代漢語裡作為各種運輸和郵電通信的總稱的“交通”不同。
2.句式方面:
①這三句都是判斷句,謂語都是“所以”組成的名詞性短語,都表示“……方法(辦法)”的意思:
②“以為之文”:“為之文”在語法上不能做出任何合乎規律的分析,應當作“以之為文”,“之”指代各家的創作經驗。
這三句譯出來是:
這就是我用(文章)來輔助那道的方法。
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辦法。
這就是我(對各家著作)廣泛推求、融會貫通,用他們的創作經驗來寫文章的辦法。
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
1.詞語方面:
“亟”:副詞,有兩種音義。①讀jí,表動作的急促,時間的迅速,是“迫切”、“趕緊”、“迅速”等意思。②讀qì表動作行為多次重複,是“屢次”、“經常”等意思。在本句中屬第二種音義。
“廣”:形容詞的使動用法,使……廣,推廣
“得”:前一個“得”用為名詞,是“有”的賓語,作“收穫”講。後一個“得”是動詞,作謂語,意思是“有收穫”。
“焉”:兼詞,於是,從這中間。
“則”:連詞,同上分句聯繫起來看,是“(不是)……就是……”的意思
2.句式方面:
最後一分句中“又”、“何”(何必)、“以師”(用老師的名義)都是狀語,“雲”是謂語,作“稱呼”講。“爾”是賓語。爾,代詞,這,指代兩人共同探討文章之道的關係。
整句直譯出來是:如果您經常前來(共同探討)、推廣這種作文之道,您沒從中有所獲,就會我有收穫,又何必用老師的名義來稱呼這沖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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