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善無惡

無善無惡

僅就語詞而論,“無善無惡”一語之義一目了然,即“既不是善的,也不是惡的”,屬謂詞範疇。

無善無惡無善無惡

王學中,“無善無惡”之說有兩義:一是對本體“至善”之遮詮,一是指化境上的無執。以此兩義來衡量蕺山思想,可發現蕺山具有豐富的“無善無惡”思想。雖然他有不少言論是批評此說的,但若對其進行仔細審視,可知它們均未切中“無善無惡”說的本義。這些批評是在王學末流之弊的當下刺激下有為而發的,而非稱理而談。若稱理而談,蕺山是極力主張“無善無惡”之說的。此點可以印證蕺山與其師許敬菴及東林諸儒不同,其學在性質上屬王學。

本義

無善無惡無善無惡說
僅就語詞而論,“無善無惡”一語之義一目了然,即“既不是善的,也不是惡的”,屬謂詞範疇。但是,在哲學上,隨其指謂的主詞之不同而在義理上產生的重要分際卻是不能望文生義而明的。若溯其源,具有哲學含義的無善無惡說當始發於告子。告子說: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語義上等於“人性無善無惡”。這裡主詞是告子所理解的人性。孟子主性善論,告子主性無善無惡論。但告子所說之人性與孟子所說之人性完全不同。孟子講人性,是就人的先驗的良知良能而言;而告子主張“食色,性也”(同上),其講人性,僅就人的自然生命而言。在告子看來,不論是善抑或是惡,均是人為的、外在的價值標準。人性如湍水、杞柳一樣,只是一種自然材質,是中性的,不可以善惡言。這裡,“無善無惡”指謂的是人的自然屬性,其特定含義是人性論上的自然主義。
五峰承其父胡安國之說,認為善惡不足以言性。這也是一種“性無善無惡”說。這裡,“無善無惡”指謂的是“天地之所以立”、“天地鬼神之奧”的天命之性,即性體。在五峰看來,性體是超越的、無對的本體。它是萬善之源,超於善惡之表而為善惡判斷的準則,因而,不可以經驗中的善、惡觀念指稱之。“惡”當然不可以言性,即使“善”也不可以。如果一定要以善言之,那末,“善”的含義也就發生了變化:其義不再是“性有善的屬性”,而是對性體之玄奧崇高而發的感嘆,如“善哉!善哉!”這樣的說法一樣。[2]言下之意即是:對作為“天地鬼神之奧”的性體不能用表詮,只能用遮詮。因而才說性無善無惡。這種意義上的“無善無惡”是表示超越的天命之性之“至善”,與告子之說正相反對。
王陽明的無善無惡說當以“四句教”中所說的為代表。四句教說: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良知為善去惡格物。上海古籍出版社點校本。其中,最為關鍵的是“無善無惡是心之體”這第一句。告子以“無善無惡”指謂人的自然屬性,五峰以“無善無惡”指謂天命之性,結果使得其兩人的無善無惡說的內涵大異其趣。而陽明又以“無善無惡”指謂“心之體”,其義又當如何?為把握其無善無惡說,有必要對“心之體”一語的含義先予衡定。
“心之體”,是宋明儒的慣用語彙,也稱“心之本體”,有時簡稱“心體”或徑稱“本體”。它當有三種含義:一是指心之主宰者,即性;二是指心之自體,即抽象的心之本然狀態;三是指工夫踐履純熟後自主觀而言的心靈境界,即具體的聖賢之心
陽明“無善無惡是心之體”一語中的“心之體”只能有兩種意義:一指良知,一指境界。與此相應,此語也當有兩解:一是良知無善無惡,一是境界無善無惡。

本體

無善無惡蕺山論本體無善無惡
蕺山認為超越本體是無善無惡的。他說:後之言《大學》者曰“無善無噁心之體”,蓋雲善本不與惡對耳。然無對之善即是至善;有善可止,便非無善。其所云心體是“人生而靜”以上之體。此處不容說,說有說無皆不得。《大學》言“止至善”是工夫邊事,非專言心體也。必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乎。
五十九歲時,蕺山提出“意者心之所存非所發”的主張(《學言》上,按:蕺山《學言》有上、中、下三卷,分載於《全書》卷10、11、12,以下只註明《學言》卷次和頁碼。),創立誠意學體系。在誠意學中,“意”轉而成為本體,其地位相當於陽明的良知。此時,蕺山又轉而就“意”說無善無惡。他說:意無所為(謂)善惡,但好善惡惡而已。心無善惡,而一點獨知知善知惡。知善知惡之知,即是好善惡惡之意。好善惡惡之意,即是無善無惡之體。此之謂無極而太極。意是心之體,是超越感性經驗的純粹道德意志,故能好善惡惡。意之好惡並非盲目的,其自身具有辨別善惡的能力,故能知善知惡。既然意是好善惡惡的純粹道德意志、知善知惡的明覺之體,所以其自身不受善、惡的限定。因而是無善無惡的。正如人的邏輯思維能力之於推理,推理有正誤,而推理能力則無所謂正誤。意之於善惡亦復如是。蕺山所說“心無善惡”一語,其實是說“心之體”無善無惡,也即意無善無惡之義。他並借濂溪“無極而太極”一語來表明“意無善無惡是至善”之義。《人譜》是蕺山反覆改訂過的精心之作。此書說:“無善而至善,心之體也。”又說:“萬性一性也,性一至善也,至善本無善也。”(並見《人譜》,《全書》卷1,頁2。)於此可見,無善無惡的確是蕺山的真實思想。
以上所論表明,蕺山思想中具有陽明無善無惡說的第一層含義,即以無善無惡遮詮本體之至善。下面再論其境界上的無善無惡思想,即陽明無善無惡說的第二層含義。

思想

無善無惡思想
蕺山認為虛無之境非釋、道兩家專有者。他批評朱子“將吾道中靜定虛無之說,一併歸之禪門,惟恐一托足焉”。( 《與王右仲問答》 ,《全書》卷9,頁8。)一般說來,在宋儒中,濂溪和明道是最能體現“無”的境界的儒者,後人多議其雜禪。而蕺山斷之曰:“儒而不雜者,自周程而後,吾見亦罕矣。”(《學言》下,頁17。)或疑陽明是禪,而蕺山折之曰:“文成似禪非禪。”(《與王右仲問答》,《全書》卷9,頁8。)蕺山甚至認為只有儒者才能真正具有“無”的境界。“虛無空寂吾儒所有而二氏不能有”這樣的判斷是“勘到語”。(同上,頁9。)又說禪家是“竊吾儒之說之精者以文奸”。此類說法當然不確,但從中可以看出蕺山是堅持認為儒者具有虛無之境的。
”在蕺山哲學中具有根本地位。他說:“意根最微,誠體本天。”(《學言》下,頁18。)又說:“心之主宰曰意,故意為心本。”(《學言》下,頁13。)因而,蕺山反覆強調誠意是根本工夫,說“誠意一關為《大學》全經樞紐”。(《學言》下,頁16。)意之根本特性是好善惡惡。蕺山說:“‘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蓋言獨體之好惡也。原來只是自好自惡,故欺曰‘自欺’,謙曰‘自謙 ’。既自好自惡,則好在善,即惡在不善;惡在不善,即好在善。故好惡雖兩,意而一幾。”(《學言》下,頁8~9。)“獨體”即指意,是純粹的道德意志,其見善必好,見惡必惡,恰是其至善之表現。蕺山還說:“意還其意之謂誠。”(《學言》下,頁8。)也即誠意便是如其意之好惡而好惡之,也就是擇善固執、為善去惡的意思。
可見,在做誠意工夫時,要著實去辨別善惡、為善去惡。但是,當誠意工夫臻於極致時,不需勉力而意自然能作主宰,不必有意去誠意而意自誠。這便是“無意”的境界。誠意是辨別善惡、為善去惡;既無意,則亦無所謂誠意、無所謂為善去惡了。因此,“無意”之境即是無善無惡之境。蕺山說:“其實誠意則無意,無意則無心。”( 《商疑十則》 ,《全書》卷9,頁19。)意即:誠意工夫純熟後,便達至“無意”、“無心”的自由境界了。蕺山還借《論語》“子絕四”一節闡發其無善無惡思想。他說:意與必、固、我相類。因無主宰心,故無執定心,故無住著心,故無私吝心。合之見聖心之妙。朱子將“毋意”之意解作“私意”,而蕺山將其解為正面意義的“心之主宰”,說:“畢竟意中本非有私也。有意而毋意,所謂有主而無主也。”(同上。)“毋”作為禁止詞,本與“無”有別,但可通用。即使強調其意義上的分別,但由於蕺山把“意”當成正面意義的主宰心,則“毋意”即化去主宰心之義,與“無意”的含義也通而為一。上段話中,蕺山正是把“毋意”解為“無主宰心”的。蕺山所說之“無”顯然是指境界上的無善無惡。單就境界而論,蕺山所說“無主宰心”、“無執定心”、“無住著心”與《壇經》所言“無念”、“無相”、“無住”是很難區別的。蕺山又說:子絕四,首雲“毋意”。聖人心同太虛,一疵不存,了無端倪可窺,即就其存主處亦化而不有,大抵歸之神明不測而已。
“存主處亦化而不有”,即是“無意”,即是“心同太虛”的虛無境界。“了無端倪可窺”,即是境界上的無善無惡。龍溪說:“無心之心則藏密,無意之意則應圓,無知之知則體寂,無物之物則用神。”( 《天泉證道記》《王龍溪先生全集》卷1,頁1。清光緒間翻刻明本。)此四語可用作蕺山此處所說“神明不測”四字的最佳註腳。下面一段文字更能反映出蕺山的無善無惡思想:知其為善而為之,為之也必盡,則亦無善可習矣。無善可習,反之吾性之初,本無善可習也。知其為惡而去之,去之也必盡,則亦無惡可習矣。無惡可習,反之吾性之初,本無惡可習也。此之謂渾然至善,依然人生之初,而復性之能事畢矣。“反之吾性之初,本無善可習”,“反之吾性之初,本無惡可習”,這是說人之本性是至善的,不受經驗中的善惡的封限,這是無善無惡說之第一層意義。“為之也必盡,則亦無善可習矣”,“去之也必盡,則亦無惡可習矣”,這是說“人生之初”在生命實存上的彰顯,是“復性之能事畢矣”之後的境界。這是無善無惡說之第二層意義。
無善無惡思想
虛者,心之體。( 《周易古文抄》 ,《鹹》卦大《象》注。“天下之道,感應而已矣。”隨感而應,隨感而忘者,聖人也。聖人之心,如空中樓閣,中通外辟,八面玲瓏。一氣往來,周極世界。天地之體皆我之體,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只是一個虛而已。(《學言》下,頁24。)在此虛圓不測之境中,用蕺山自己的話說,“人心渾然一天體”,(《學言》中,頁5。)“不是我不可須臾離道,直是道不能須臾離我”。(《學言》中,頁22。)一切皆遁於無形,故蕺山又說:心與理一,則心無形;理與事一,則理無形;事與境一,則事無形;境與時一,則境無形。無形之道,至矣乎!吾強而名之曰“太虛”。(《學言》中,頁18。)
、境皆無形,則沖漠無朕,廓爾忘言,更有何是非可分、何善惡之辨?故蕺山又說:程子曰“無妄之謂誠”——無妄亦無誠。“性即理也”——理無定理,理亦無理。無妄之天理,是本體上之存有。但是,待“盡乎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慾之私”時,則也無誠可言、無理可指。這是境界之“無”。陶淵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一詩句差可比況此中意思:“真意”可指無妄之天理,“忘言”可指“無誠”、“無理”之境界。
無善無惡之境是心靈獲得自由的境界,因而也是樂的境界。有人疑蕺山“拘謹”,或憫其“太清苦”,其實,蕺山也有灑落、樂易的一面。他稱道王心齋的《樂學歌》頗足發明孔顏之樂(參《學言》上,頁13。),並自道學中之樂說:“一日二日不放過,即此一日二日便是聖人。以此積累漸深,不忍拋棄前功,自然歇手不得。明無人非,幽無鬼責。達則共由,窮則獨善。何等浩落,何等坦蕩!雖有至樂,弗與易也。( 《師說》《祝月隱先生遺集》卷4,頁13。 《適園叢書》本。下同。)他描繪學臻於成時的從容氣象說:“優焉游焉,弗勞以擾也;饜焉飫焉,弗艱以苦也。瞬存而息養,人盡而天隨,日有孳孳,不知年歲之不足也。”(《證學雜解》二十一,《全書》卷6,頁10。)可見,蕺山對深湛無待的境界之樂感受極切。心無掛礙,自然灑落。晚年在致其高弟祝開美的信中說:“靜觀造物之妙,化育流行,傍花隨柳,惟我適意而已。”( 《答開美四》 ,《全書》卷19,頁56。)這煞有風沂舞雩的曾點氣象。
蕺山一方面反覆指點無善無惡之境,也不諱言境界之樂;一方面又強調工夫純熟後方有此境。他說:“學焉而後不學之知無不知,慮焉而後不慮之能無不能。”(《學言》上,頁2。)又說:“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亦必由擇執純熟來,才有此意。”(《師說》,《祝月隱先生遺集》卷4,頁15。)否則,即是“絕類離群,妄希神化”。( 《周易古文抄》 ,《升》卦六五爻注。《全書》卷33,頁32。) 《劉子全書》中講戒慎恐懼的慎獨工夫最為精切詳備,這樣,蕺山就在強調下學與指點上達之間保持了合理的平衡,所以雖言無善無惡,但無虛盪之嫌。這是他與龍溪等人的真正分歧所在。
蕺山個人的為學歷程,便是其思想的最好見證。其子劉汋說:“先君子盛年用工,過於嚴毅。平居齋莊端肅,見之者不寒而慄。及晚年,造履益醇,涵養益粹,又如坐春風中,不覺浹於肌膚之深也。”( 《年譜》下,《全書》卷40下,頁51~52。)蕺山晚年所造,實已逼近無善無惡之境。絕粒之際,“胸中渾無一事,浩然與天地同流”。(同上,頁48。)其《絕命辭》也頗能透顯此中訊息:“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同上,頁47。)致命遂志,何等慷慨,何等艱難!然蕺山蹈之,從容流易,如“了我平生事”一般。近世章太炎也認為蕺山所造已接近“無我”之境。(參 《與徐仲蓀書》 ,《文獻》1993年第1期。)而黃梨洲稱其師“從嚴毅清苦之中,發為光風霽月”,可謂點睛之語。

評析

無善無惡無善無惡評析

上文根據陽明無善無惡說的本義,對蕺山思想進行了考察,發現蕺山的確具有陽明意義上的無善無惡思想。但是,眾所周知,蕺山也發過不少批評無善無惡之說的言論。如何看待此問題,是深入了解蕺山思想的關鍵之一。
明代後期,王學末流之弊在浙東表現得尤為明顯。或離篤實踐履而希羨妙境,或不事消欲而冒認自然。陽明以良知教挽聖學於詞章訓詁之中,蕺山稱其“一時喚醒沉迷,如長夜之旦”。( 《證學雜解》二十五,《全書》卷6,頁13。)但同時又對其末流之弊痛惜不已,說:“今天下爭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參之以情識,而一是皆良;超潔者盪之以玄虛,而夷良於賊。”(同上,頁14。)黃梨洲也說:“風俗頹弊,浙中為尤甚。大率習為軟美之態,依阿之言,而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為得計,不復知有忠義名節之可貴。”( 《行狀》 ,《全書》卷39,頁45。)這真的是“無善無惡”了。於是有東林之學,起而排之,並疑陽明“以無善無惡,掃卻為善去惡矣”,認為末流之弊是陽明無善無惡說導致的結果。當時之大儒如許敬菴、馮少墟等也齦齦辨之不遺餘力。蕺山與東林人士過從頗密,並師許敬菴、友馮少墟。處在此種現實背景下,蕺山難免會對無善無惡這樣的說法產生某種忌諱,以致非難。並進而牽及陽明,懷疑末流之弊“亦新建之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有以啟之”。(《行狀》,《全書》卷39,頁39。)加之“無善無惡”一語不止有一層含義——既可解為對道德價值之否定,如告子之說;也可解為對性體至善之肯定,如五峰之說;還可解為道德踐履純熟後心體妙用之無滯,如龍溪、海門之說——的確易啟爭議。因而,如果出現既主張無善無惡,同時又反對無善無惡這種情況——主張此種意義上的無善無惡,反對彼種意義上的無善無惡——也就並非不可思議了。
蕺山的情形正是如此。王學末流“不分是非不辨曲直”,把陽明的無善無惡說抹上一層不光彩的色調,使得在陽明那裡本來是勝義的“無善無惡”滑轉為劣義的無善無惡,甚至使此說成了放僻邪逸、恣意妄為的理論依據。蕺山對此深惡痛絕,於是在現實刺激下發了一些指摘無善無惡說的言論。但是,由於蕺山的誠意學與陽明的良知學在本質上是一致的,而且蕺山是造詣深微的儒者,對陽明無善無惡說的實質內容、本然之義理,不可能無所心得,因而,雖然有批評,但其思想中又有陽明無善無惡說之實。不過,蕺山因痛恨末流之弊而牽連到陽明無善無惡說,對其加以指摘,這便有“擇焉而不精”之嫌。陽明當時若避開易啟爭議的“無善無惡”這一字面,改用其他語辭來表達同一意思,比如說,改用蕺山自己常用的“不思不慮”、“虛”、“無”這些詞句,也許會更好些(其實並不見得好多少),但不能因此就可以保證末流之弊不再出現。下面即對蕺山指摘無善無惡說的具有代表性的言論作一分析,以見其指摘未能切中陽明的本義。
蕺山說:

無善無惡評析
心可言無善無惡,而以正還心,則心之有善可知。意可言有善有惡,而以誠還意,則意之無惡可知。“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 乎?將戕賊杞柳以為桮棬也?”(《學言》下,頁9。)
這段話中,蕺山顯然把陽明的無善無惡誤解為告子的無善無惡了。告子把性比作杞柳,把仁義之善比作桮棬,認為人性中本無仁義之善,猶如杞柳本非桮棬一樣。孟子反詰之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今蕺山舉孟子辟告子之語轉而對準陽明,顯然文不對題。因為,陽明“無善無噁心之體”一語,不論是指“良知至善”也好,還是指“為善無跡”也好,均與告子“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之意大相逕庭
蕺山又說:先生(本文案:指陽明)每言“至善是心之本體”。又曰“至善只是盡乎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慾之私”。又曰“良知即天理”。 《錄》中言“天理”二字不一而足。有時言“無善無惡者理之靜”,亦未曾徑說“無善無惡是心之體”。若心體果是無善無惡,則有善有惡之意又從何處來?知善知惡之知又從何處來(本文按:黃梨洲引作“何處起”。見《劉子全書》卷39所載黃撰《行狀》。下同。)?為善去惡之功又從何處來(梨洲引作“何處用”。)?無乃語語絕流斷港(梨洲引“港”下有“乎”字。)?快哉!“四無”之論,先生當於何處作答?(《陽明先生傳信錄》三,《劉子全書遺編》卷13,頁34。清道光間刻本。也見於《明儒學案》卷10《姚江學案》中。)
此段話是批評龍溪,回護陽明。蕺山認為“四句教”是龍溪自作主張,非陽明本意。蕺山在他處說得更為直接:“四句教法,考之陽明集中,並不經見,其說乃出於龍溪。”( 《明儒學案》卷首《師說》中論龍溪語。)“四句教”無疑是陽明的思想,即“四無”也並非不是陽明之意,蕺山所說自然不確。此點無須贅論,只論其對“四句教”和“四無”的指摘。
若心體指良知而言,則說心體“無善無惡”,只是表明作為超越本體的良知是“至善”之意。在陽明哲學中,“意”屬經驗意識,由於感性之作用,發有中節與否之別,其有善有惡與良知之無善無惡並無矛盾。知善知惡之知就是良知本體,不是外鑠而有者。良知雖是超越的無善無惡之體,但又內在地具於本心,見善必好,見惡必惡,正是為善去惡之功所用處。並非是“語語絕流斷港”。若心體指工夫純熟或頓悟後的化境,則說心體無善無惡只是表明為善無跡,虛圓不滯。此境界中,意之發動純善無惡。惡既不存,善也不立,故意也歸於無善無惡。意所在之物也無不正,也同樣歸於無善無惡。既無善惡,則知無所知、知無知相,也同樣歸於無善無惡。心、意、知、物一體而化,最終歸於“四無”。這樣,則有善有惡之意無自來,知善知惡之知無自起,為善去惡之功無處用。也非“語語絕流斷港”。“四無”之論,陽明也已作答,並非無處作答。不過,陽明將“四無”當作接引“利根人”的教法,也有失當處。因為,“四無”並不成其為“教法”。陽明自己也承認,“利根之人,世亦難遇。本體工夫,一悟盡透,此顏子、明道所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傳習錄》下, 《王陽明全集》 ,頁118。)這樣,“四無”實際上已失去“教法”的意義。
龍溪之“四無”只是指境界上的“無滯”、“無相”,蕺山斥之為“蹈佛氏之坑塹”、“操戈入室”(《明儒學案》卷首《師說》。),是失當的。龍溪的確有虛盪之嫌,但其病不在“四無”說之提出,而病在將“四無”境界的達成講得太徒捷、太輕鬆,對悟本體的工夫強調不夠,對工夫的艱難性認識不足。若對“四無“談不離口”,便會啟躐等之弊,誘使學者希羨妙境,忽視當下的道德關切,嚴重的話,便會真地脫離儒家本色,滑向釋道。批評龍溪應在此著力,“四無”之說本身並無不是。因為儒者的最後境界與禪家的悟境,在表現上的確有相似之處。但這並不意味著彼此在根本上無所分別。這一點,蕺山本來是能辨別的。如他說:心體渾然至善,以其氣而言謂之虛,以其理而言謂之無。至虛故能含萬象,至無故能造萬有。而二氏者,虛而虛之,無而無之。是以蔽於一身之小,而不足以通天下之故;逃於出世之大,而不足以返性命之源,則謂之無善也亦宜。(《學言》中,頁5。)
無善無惡 評析

心體渾然至善”,當解為“心體臻於泯絕一切差別的最高境界”。“渾然”是說無善惡之相,無品類之別。“至善”是指至妙之境而言。在此最高境界中,心體感應無方,遍潤無跡,故說“以其氣而言謂之虛”。此“氣”與前文引及的“聖人之心,如空中樓閣,中通外辟,八面玲瓏。一氣往來,周極世界”一語中的“氣”的含義一樣,指心靈的感通。此境中,天理流行而無天理可以執持,隨心體之虛而泯於無形,故說“以其理而言謂之無”。但是,這種“虛”、“無”只是就主觀境界而言,萬物萬象仍是實在的存有,所以說“至虛故能含萬象,至無故能造萬有”。而釋道是“虛而虛之”,即虛而不能含萬象;“無而無之”,即無而不能造萬有。蕺山既明白儒者之虛無與釋道之虛無在背景上有不同,便不能因龍溪提出“四無”而目其為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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