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十大城門

杭州十大城門是杭州古代城池的城門遺址,分別是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武林門、艮山門、慶春門、清泰門、望江門、候潮門、鳳山門。

清波門

古清波門,在如今的鐵冶路口。又稱“柴攤兒”,顧名思義,是賣柴的。城門地形,在杭城十大城門中唯一尚可清晰辨認。吳越錢王時,此地只是水門一座,東通流福溝。時稱“涵水門”,也稱“暗門”。北宋,清波門建成,時人仍然以“暗門”相稱。譬如,陸游《夜泛西湖》,有“騎馬出暗門”一說。
1913年7月,杭城大規模拆城牆,但清波門一帶,仍留有半壁殘垣。1916年8月18日,清波門有幸,孫中山先生遊覽完虎跑、雷峰夕照,從清波門緩步入城。次日上午,先生興趣盎然,再次步出清波門,游淨慈寺、謁張蒼水墓。唐德剛先生有文字如下:“孫中山先生在大總統解職之後,無官一身輕……浩浩蕩蕩,四處遊歷講演,所到之處,士女爭睹風采,輒至萬人空巷(見《袁氏當國》)。”可見,當年清波門,也曾如此。
因為出了清波城門,除了水路,就是山道,山外有山,連綿盤亘。所以民國時期,清波門雖則半截,卻相當倚重。進了城門,右手就是警察三分局的派出所,進出山民船夫,謹慎有加。這在當時杭城的十大城門中,絕無僅有。日偽時期,殘垣城門布的是鐵蒺藜。一早敞開,晚上通電,戒嚴森備。
古清波門有一處遺址仍可覓,這就是城門內則的關帝廟。如今,該建築在孝子坊巷口,白壁黑瓦,修葺一新。據陳景鍾《清波類志》載:此廟擴建於明朝萬曆年間,當時,杭城“祠剎如林”,但“宏敞高崇”的關帝廟就這么一座。1958年,關帝廟成了大明煤油燈社(杭州千斤頂廠前身)。據當年的老工人說:某日,院內突然地陷,見一渠道。有人說這是當年小康王南逃的暗道,其實,這正是古清波水門的遺址。

涌金門

涌金門,位於舊杭城正西。即從南往北數過來,第二座城門。說門,並非一門。不是朝朝暮暮在無數細節上與人休戚相關,幾草、幾水、幾牆、幾門,總嫌寡情乏靈。以下故事,無非如此。
杭城十大城門,九座城門都有重城(城門外的護城,呈四方形),而涌金城門獨無。這也是它依附了西湖作為外勢,可御可守。
所以,宋江領詔征討方臘,攻涌金門的一路,只能屯兵湖對面的北山。半個月裡,毫無進展。水軍將領張順立功心切,想潛泅西湖,經涌金水門暗入城去,按掠城劫舍的慣技,到敵人後方去,縱一把火,城外的軍隊伺機攻入。張順不等李俊上報宋江,藏一把蓼葉尖刀,飽吃一頓酒食,當晚來到西冷橋邊,下了湖,橫穿到了涌金門邊。
這時,更鼓正打一更四點。張順伏在水裡,見城牆上不見一人,便潛入涌金水門。他上下一摸,水門全是鐵窗,裡面有水簾護定,上有繩索,縛一串銅鈴。張順伸手去扯水簾,一時繩動鈴響。城上的兵勇聞聲下來,以為是條大魚。張順在水中又伏到三更,再潛向城邊,爬上岸,摸一土塊擲了上去。守城的兵勇又下來看了,說:怪了,定是個鬼!睡去,休要睬他!說這話的人倒真是個鬼,暗中囑咐眾人伏在雉堞後面。
張順又把土石拋擲上去,不見動靜,便手執城牆石縫,爬了上去。爬到一半,只聽一聲梆響,城上眾人發起喊來。張順情急,躍身跳入牆外水池,城上強弩硬弓、苦竹箭、鵝卵石一齊射打下來。可憐,玩了一世水的好漢,就這么暴死在了水中。
這水,就是涌金水門的水道,不是涌金池。涌金池在城裡,位於涌金水門的南面。水門以前是直通浣紗河的,就是現在正對著開元路的那一截水道,在大華飯店的園內,《水滸》中的張順,應該死在這裡。看來,施耐庵寫這一段,還是查看過涌金門的地形。
以前,進了涌金門就是涌金門直街。杭州的十大城門內,都有這么一段當時較為寬敞的市街。涌金城門的位置,在現在的遺址石碑往北,約一兩百米。離城門不遠的直街北面,有一座金華廟,位置在現在索菲特酒店的中部。拆去之前,曾是杭州道教協會。
小時候,一直聽人說這廟供的是張順。這說法,也是杭州人對張順歸入正果的追崇。若是草寇,就無這份殊榮了,可見後人的正統。其實,這廟供的是曹杲,曾在吳越王錢元瓘時期(936年)做過金華縣令。後來的吳越王錢弘俶入汴京參見宋太祖趙匡胤(976年),委託曹杲臨時主持國事。那一段時間,曹杲為解決杭城百姓鹹水之苦,鑿溝渠過城牆,築涌金水門,引西湖水入城,建一池,便是涌金池。涌金池在金華廟的正北。
現在的涌金池,1999年築。池中的張順,是潯陽江中打魚的裝束,也算是回歸到了他自然的本身。

錢塘門

錢塘門,一個與杭城淵源相繼的名字;一截與佛事盛行相接的記憶;一段與民族崛起相關的往事。錢塘門位於舊城的西面,從南往北數,第三座城門。
杭諺:錢塘門外香袋兒。
錢塘門外的香市,在早聞名九州。一個觀世音菩薩的聖誕,就有三期香會:第一期二月十九;第二期六月十九,第三期九月十九。其中,三月三是玄天上帝的誕辰,七月初一到十六是東獄大帝的朝聖。七月十五是中元節。
這日子裡,城裡的人從陸路出去,要走錢塘門;松木場落船的下三府(杭嘉湖)香客進城採買,也要走錢塘門。一座城門整日川流,幾成堵阻。香客中最牛的,是下三府的土財主。肩掛黃包,腰系紅帶,銀錢豐足,出手大方。那時候,天竺三寺指定要燒大蜡燭,數十斤一支。土財主僱人用小車從城裡推來,同鄉的香客們圍著巨燭,牽拽著呈放射型的黃布白布,從錢塘門一路禱告徐徐走出(三十年前的彩車,也是如此)。這一儀式,行的人一本正經,看的人無比崇敬。錢塘門內的市民,羨慕得嘖嘖有聲。
杭州城裡的三百六十行,每年都盼著這一個香市,實指望靠它坐吃一年。家住湖墅北路,84歲的宋坤祥老人,祖傳有一手箍桶技藝。他說,老底子,每年的二月十九之前,宋家就要雇好一隻船了,裝了腳盆鍋蓋糞勺飯桶,從賣魚橋搖出去,到松木場上岸,趕緊租房設攤。那時候香市規定,每個行當的攤位,不能超過十家。就這十家,還不說三百六十行,便使得松木場水岸往昭慶寺的路上,店攤林立。只見燈籠雨傘、香燭土產、經佛珠罄、素食糕點,比比皆是。
《杭俗遺風》說,西湖的香市,不僅僅是松木場。從錢塘門到昭慶寺,再到靈隱、天竺,自朝至暮,道路終日為之堵塞。香客的大蜡燭擠擠挨挨從人群中穿過,到了天竺寺廟,一點燃,馬上要吹熄的。吹熄的蠟燭帶回家去用作晚上照蠶,能保佑蠶繭無災無難,壯實飽厚。所以,光是這大蜡燭的一進一出,就夠這一條路熱鬧了。“借光借光!”“小心揩油!”整日此起彼伏。
此外,松木場往西溪路走,從道古橋的地藏殿算起,直到小和山,沿途共有十八處靈官殿,處處也有香市。這一路的香客,也是摩肩接踵,“不下數十萬”人。
明時,張岱的《陶庵夢憶》,說起昭慶寺香市,更為熱鬧:“昭慶兩廊,無日不市”。“殿中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門內外,有屋則攤,無屋則廠(臨時搭的露天棚),廠外有柵,柵外有攤,節節寸寸”。以至“岸無留船,寓無留客,肆無留釀(飯店裡的酒都賣光了)。”
白天看廟,晚上睏覺,這是後來說的話語。當年的晚上,也是相當鬧猛。單說七月十五,乘著雲遮霧擋的浩月,大家婦女鬥麗爭華,小家碧玉惹蜂沾蝶。張岱在《西湖七月半》中說到錢塘門外的夜景,歸納了五種人,其一就是;“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其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顧盼,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

武林門

武林門,位於杭州舊城的西北,又稱北關門。歷朝歷代,這是一座可用得“價值”二字來衡量的城門。它,奉尊、要津、有序、富裕,一如它“北關”的舊稱。
武林門外一路,歷朝歷代都是黃土鋪地,清水遍灑。為啥?因為“朝廷恩澤自北而來”,由此入的杭城。
為此,有礙觀瞻的行為,就絕對禁止進出了,尤其是“居人之槥”。“槥”就是棺木,強調“居人之槥”,估計壽材還是可以的。元朝後期,天下雖然大亂,規矩仍無人敢破。至正年間,有一個京城的高官,“死而返其鄉”,要從武林門進棺材,這轟動就大了。杭城的最高長官也只有“姑曲從之”,西大街一時觀者如雲,都道是破了天荒。
西大街的市容也稱得上“奉尊”,明《客越志略》說:西大街上“悉是冬青樹”,有如拱門,“人從樹里行,不見赤日”。沿街的房子,瓦是綠的,門是黑的,門外還有短扉。院子用蒿草編織,又用白土裝飾。街上的婦人,梳著低低的環型髮髻,用的是進口的美容品(“胡粉敷面”),都像少女一樣受看。髫齡小兒,膚如白雪;街上走的,“甚多美少年”。
如此地傑人靈,傳到紫禁城裡,風流天子就坐不住了。康熙六下江南,五次來了杭州;乾隆六下江南,次次都沒拉下。御船順運河而來,在賣魚橋霞灣港駐蹕。霞灣港,本是富義糧倉碼頭,如今倉門上尚剩的朱紅漆色,仍映出它舊有的官家霸氣(可惜,北面的廂房,前幾年失火毀了)。不過,皇上的船隊一來,富義倉就寒酸了,御船隊有“近千”只,霞灣那一段河港,全停滿了。

艮山門

艮山門,位於杭州舊城的正北偏東。宋元以來,此門雖非兵家必爭,卻為絲綢業集中之地。以此為雛,杭州的工業,後來大都出於此地。
“唱唱唱,洋機響,洋機開了五百張;角子銅板不算賬,大洋鈔票來進賬。”
艮山門外絲籃兒,說的是絲綢製作中煉、染兩道工序後的漂洗,挽竹籃去河港的女人。此外,也說投售土絲的蠶農。他們的竹籃,不是挽,是挑,那竹籃的直徑有兩尺多。
那時候的東街(現建國北路),相對武林門的西大街,並不算窄。有意思的是,卻不能相應的稱為“東大街”。當然,這不是說東街形成的時間,而是說它的地位。一條東街的絲行綢莊,在重農抑商的年月,只是另類。這也是意識決定事實。
東街的絲行每年正月十六開張,四月的小滿一過,才是東街真正的黃金日子,投售土絲的蠶農摩肩接踵。近到筧橋、喬司(方言“繭橋”“繅絲”的諧音),遠到南潯、湖州,老主顧帶來了新戶頭,某某絲行的口碑,就這么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蠶農們一般是上午看貨作價,交割結賬,吃八菜一壺黃酒的招待餐,下午返回。一時走不掉的,絲行也會提供一宿兩餐。多住天把的蠶農,吃住就在船上了。那幾天,要是無風,從艮山門城牆上北望,炊煙起處,河港中就生生的逸出了千百楊柳。
東街上最風光的要數銀號送款的夥計,挑兩隻裝了銀圓的細篾竹簍,風風火火的趕。當然,這一種趕不是怕挨打劫的榔頭,是趕時辰。竹簍的外面貼兩張封條:某某銀號,大洋壹仟,送某某絲行。這一天,要是某某絲行的解款在東街上反覆出現,這絲行的上上下下,臉上就像塗足了油彩,是忙,也是興奮。資金少的絲行,只能高掛“告滿”的牌了。
東街的土絲收購價一高,德清、海寧的蠶農搖船趕來了。這一趕,就趕到了七月。也就間隔了幾天,艮山門外的夏蠶,又開始上市。東街的絲行,從駱駝橋到寶善橋,每年要忙到秋風起時。有的絲行,本身就是織坊。周朝陽老人說,當年最大的織坊有三家:緯成、慶成、虎林。日進斗金。兒歌唱:“唱唱唱,洋機響,洋機開了五百張;角子銅板不算賬,大洋鈔票來進賬。”
周朝陽老人唱這首兒歌的時候,電有了,織絲的土機已換成了電動的洋機。大街小巷,唧唧復唧唧的土機聲,幾乎全被“嚓啦啦”的洋機聲替代。從茅家埠遷出,建在艮山門火車站旁的都錦生絲織廠,也在這時候引進了第一台法式織錦電力機。
有文字說,都錦生廠房後來毀於日本人的戰火。但據周朝陽老人所見,當時的艮山火車站和都錦生廠房都遠離民居,日本飛機的炸彈並沒有投中。淪陷以後,日本兵雖然火燒了艮山門外的民居,卻沒有燒都錦生廠房。由於留守工人的保護,廠房一直完好。這一說法,與以往的文字雖有差別,我認為也在情理之中。在日本有過“考察”生涯的都錦生,受到日本人的重視也屬當然,否則日本人也不會委任他為偽政府科長。為此,愛國的都錦生拒絕接受,他寧可捨棄事業,躲避到了靈隱天竺,以示抗爭。
要說近代的杭州工業,是從艮山門外起始,一點沒錯。除了電廠、鐵路,後來的杭州輕重工業,幾乎全在這裡日趨擴展。如今,隨著一個時代的過去,它們又將逐步消失。一個新的“會展”中心,正在這裡勃勃地興起。

慶春門

過去的,總也有留下了的,有形的和無形的。與所有的城門一樣,慶春門所表達的並不是以往的文字和城市的蹤跡,以及如今在大街一側的古人銅像所占有的全部信息。只是一個有關“春”和“春”過後的其他日子,生出的喜、怒、哀、怨。
杭諺:太平(慶春)門外糞擔兒。
滿清入關,兵分八旗。杭州的十座城門,從順治年起,九座城門的鑰匙由八旗的門卒掌管,漢人的巡撫都不能染指。錢塘門由正黃旗掌管;武林門由鑲黃旗掌管;鳳山門由正紅旗掌管;望江門由鑲紅旗掌管;候潮門由正藍旗掌管;涌金門由鑲藍旗掌管;清泰門由正白旗掌管;清波門由鑲白旗掌管,艮山門由旗人專管。唯獨慶春門由漢兵把守,為啥?因為這城門洞內進出的,多糞擔,屬“污穢之門”。
《清史稿·年羹堯》說年羹堯遭雍正皇帝猜忌,調任“杭州將軍”,後罷職授“閒散章京”。“章京”是滿語的讀音,相當於高級別的文秘,不過前面加了一個“閒散”的定語,也就晾起來了。民間野史說這一段就熱鬧了,說年羹堯開始守的是“污穢之門”慶春門。後來落實政策,又改守了涌金門和錢塘門。
五十年前,“污穢”一說,也是慶春門的記憶。勞志鵬先生當年住在慶春門內,在他十六歲的眼中,慶春門內有三多:死伢兒多、蛇蟲八腳(蜈蚣)多、清水茅坑多。
此時,歷經六百餘年的城牆依然存在,但只是一道高不可攀的泥牆,沒了表面的磚石。城東的人家死了嬰兒,往往到城牆腳邊一扔了事。荒草叢生,陰潮凜人,城牆腳邊多的是蛇蟲八腳。就連城牆外面出了名的絡麻地蟋蟀,叫得也是嚶嚶的森人。鑽出城牆的破口,城河裡的蝦清晰可掬,水卻涼得逼人。
與此相比,清水茅坑算是城牆內最大的亮色了。菜農挑一對大腰鼓似的糞桶,城裡城外收來糞便,稀哩嘩啦倒進了菜園的糞缸,儲存、漚化。大糞餵過的菜,油綠。當然,城裡的糞便也不是隨便收的,城裡有糞行,人稱“金汁行”;城裡還有“糞霸”,各有“領地”,誰破了規矩,事就大了。南宋《夢梁錄》說:“杭城戶口繁夥(多),街巷小民之家,多無坑廁,只用馬桶,每日自有出糞人瀽(傾倒)去,謂之“傾腳頭”,各有顧主,不敢侵奪;或有侵奪,糞主必與之爭,甚者經府大訟(嚴重的是上官府大打官司),勝而後已(不勝利決不罷休)。”看來,這也是一個歷史的遺留問題,老實巴結的菜農,只能沿襲上一輩留下的糞戶,因循守舊了。
勞志鵬老先生小時候住的是樓房,大門、二門,房門,不鎖的,最多就是門後戤(gai,靠)一張凳兒。後半夜,菜農上樓梯來了,輕聲輕氣。馬桶是放在床頭的,菜農從床邊走過,打開馬箱,取出馬桶。馬桶也不是低矮帶環的那一種,那形狀如同紹興酒店燙酒的“汆桶”,半人高,上有邊沿。菜農將馬桶夾在腰間,下樓。菜農的腰上纏了“單梢”,以前吃力氣飯的人腰上都有,丈把長的白布,用來“殺力”,用來擦汗。“汆桶”似的馬桶無論多滿,擱在“單梢”上不會滑脫。
馬桶倒淨洗清,又端了上來,放進馬箱。馬桶蓋和馬箱蓋就豎立了,這是告訴主人,馬桶淨了。菜農的去,也如他的來,貓一樣的行走,悄聲無息。這么一種世代相襲的往來,極信任的,哪怕住家是夫妻同房,哪怕房間裡擺了值幾個錢的物事,極無陋聞。
後來的馬桶,各家就放到天井了,這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再後來,馬桶放到了牆門的外面,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以後。不知道這是對勞動者的尊重,還是人開始生出了防人之心。等到這一個日子的出現,有一個慣例也就破了:那就是每年的立冬,菜農給各家送上的大白菜一擔,做冬醃菜用的。
那時候,慶春門內菜園上空的氣息是有那么一點遭人嫌棄,但雨後的七彩飛虹,卻常常在淨空中浮現。高樓林立的今天,只是記憶中的事了。

清泰門

清平、安泰,這是城門的原意;滬上的開埠、鐵路的興建、帝制的沒落,這是中國的近代。清泰門,它所擁有的細節,更多的屬於近代,這是中國從不變到萬變的開端。就像以這個城門命名的立交橋,多多少少的巨變,從此開始。
杭諺:清泰門外鹽擔兒。
挑鹽擔挑出偉業的,是吳越王錢鏐。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說到民國初期浙西的私鹽販子,一根扁擔,兩頭是溜尖的烏鐵,一旦與官兵遭遇,常有萬夫不擋的梟雄出來。讀這一段,我想起了在東北插隊,當地的鹽,是在糧站按戶售賣的。其實,清泰門外鹽擔兒,說的就是官府對鹽的統購統銷。前面說到龔自珍在北京時的宣南詩社,社中有一個魏源,近代史上“師夷之長技”這話,就是他提出的。後來,此人見改革無望,靠倒賣“食鹽許可證”,倒也成為先富起來的人了。
《三刻拍案驚奇》是晚明的話本,作者署名西湖浪子。第二十六回說到清泰門外的產鹽,是將挖來的江沙,放在搭起的“灶爐”中泡煮,“煎沙成鹽”。這與沿海的曬鹽大不相同。宋以前,杭州的“鹽榷”(鹽專賣所)在鹽橋旁;元、明時期,稱鹽業批驗所,(在東河太平橋附近)。鹽商鹽販,都要到此得了官府的確認,才能“稱掣放行”(“掣”就是抽取檢查),“分行各地”。所以,清泰門外的鹽民,往往在一個大好的艷陽天下,挑了白花花銀子似的晶鹽,委蛇行走在城牆的外面,從慶春門進城,以待官府稽核。
清時,杭州府轄下的鹽場,在清泰門外有“三保”(這“保”,是否就是現在清泰門外“堡”的由來,尚需考證)。“三保”設有灶保三名,役使四名,屬於杭州府的“幹部”編制,負責鹽場的“稽煎緝私”。鹽的製作,全在這些稽緝人員的眼皮下進行。鹽場的產出,除了配給仁和、錢塘、餘杭三縣的“肩引”(“肩”挑夫;“引”銷鹽憑證)每“引”一百斤外,剩下的鹽全由官府出幣收買。這一種“引”,每八天一換,核對鹽販的身份。
省會杭州,民食殷繁,鹽販紛雜。錢塘與仁和兩縣的食鹽銷售,可以互相調劑,聽憑鹽販“互地行銷”,這很有一點計畫經濟下市場經濟的意思。只有餘杭來的“肩引”,走的路線是有規定的,就像現在的計程車管理,只準鹽販走清泰門外前往武林門,再出觀音關直至餘杭,“不許饒道越走”(舊觀音關在武林門外的觀音橋),這也是餘杭不同於直屬縣錢塘、仁和的區別。
不過,清時還有一條販鹽的規定很人性,這就是杭州府另撥仁和、錢塘兩縣的老年人販鹽名額三百個,憑“籌”每日“止許負鹽三十斤”,使無依無靠的老人能保持“易米餬口”的生活,這也是1689年康熙南巡杭州時尊老精神的發揚。
清泰門外鹽擔兒,一直挑到了1937年的12月,日本佬舉著膏藥旗從東面來了。進了杭城的日本佬將舊城門作為固守的憑藉,鹽擔兒一度被封鎖在城門的外面,統配鹽店在杭城出現。
當時,清泰門外的產鹽地已經東移到了翁家埠。搭灶煮鹽,依然因襲。這也是江南多雨,不得為的方式。這一方式,制約了鹽的產量,也必定將成為新的生產關係改革的對象。1949年共產黨來了,這一年的11月8日,由浙江省鹽務局軍代表張元勤批發的76號檔案,就是在“改煎為曬”的改革中,對翁家埠鹽場一隻“九號灶”要求保留的質疑。當時,翁家埠駐有一連鹽警,對改革的促進,也有一定的威懾。
杭州鹽務分局局長羅義文在1949年的工作總結中說到杭城的鹽擔兒,尚有“二百餘名”。說這個數字,羅義文滿懷感激。他說:國民黨時期,鹽“全部實行官收”,“我們接管以後,由於資金和食糧的匱乏,因此實行自由運銷,就場徵稅的政策”。“這個政策,鹽區的封建大板主(產鹽以‘板’為單位)和鹽商是樂意的”。但在翁家埠宣布這政策時,也有不少的鹽商與鹽民代表反對。
羅義文說,事實證明,反對的人是正確的。“而不少在會上不吭聲的人,他們對共產黨卻是抱觀望的態度。”為什麼?因為後來的幾個月,大鹽商壟斷,囤積抬價,致使杭城一度出現鹽荒。分局動員了“二百餘名食鹽零售肩販(鹽擔兒),爭取這些人來供應杭市市民的食鹽。”應該說,鹽擔兒為新政權的鞏固,有過功勞。
鹽擔兒,一副襯了箬葉的竹篾鹽筐,一步一腳從翁家埠挑進了清泰門,上到江頭,下到湖墅。“賣鹽嘞!”的叫聲,悄然中略顯短促。這擔兒挑進了賣魚橋的魚行,隔日的鮮魚也就成了鷂兒一樣的魚乾。現住德勝東村的84歲老人何立人,解放初期就是鹽務局的。他說,當時杭州城裡的鹽擔兒,“七到八”都是私鹽,國民黨手裡就有,你要管他,他說你們條兒碼子(指公家人或警察。出自洋涇浜語:“moulds”)為啥不去管管大老闆?管我們窮人!何老先生說,當時我們也是開一隻眼閉一隻眼。
鹽擔兒的最後消失,應該是在1949年以後。一份杭州鹽務分局1949年10月12日第173號檔案規定:在杭市及杭縣地區開設正式鹽店、醬園店或兼營鹽業,“均應向本局申請登記……結保……經查核認可,發給登記證鹽摺,方得營業。”從那以後,鹽擔兒就陸陸續續地步入杭城的鹽店和醬園店了。
這一年的11月3日,省鹽務局有一個51號檔案,對餘姚鹽販的走賣定了行規:“商人必須向放鹽場所聲述路線及沿途經過的地名,由鹽務所在運照上加蓋指定沿途報給地點,中途不得任意變更,一經察覺,概以走私論。”
杭城鹽擔兒的消失,就沒有這么一個聲色俱厲的過程。

望江門

望江門外的明迷,我竟然是第一次曉得。古城河兩邊的公園;望江門外的老街;太平時世的民殷;夕陽下,與三五老人坐在一起,塵埃不起,康樂安定。於是,對古城門的憑弔,油然而生。
望江城門的舊址,是在貼沙河(護城河)與鐵路之間,現在的望江路65號方位。和城站一樣,此段的鐵路,是在城牆的裡面。鐵路南去,離望江門不遠,在響水壩的附近,鐵路穿出城牆,就走在城牆的外面了。
望江門一帶城牆的消失,並非幾天間的轟轟烈烈。而是在鄉民的造房、築牆、起灶、填塘、擴道中逐漸沒去。直到十幾年前,撫寧巷的東頭,還有舊城牆的地基。
杭諺:望江門外菜擔兒。
南宋時周密的《武林舊事》說到杭州的“市”,有“藥市”、“鯗市”等一十七種。其中“菜市”標註有新門、東青門、壩子頭三處。估計這是一種刻本,有小字註明:“宋刻本”只有“新門外”一處。估計,新門外的菜市類似現在的三里亭蔬菜批發市場,官方認可。菜市橋與壩子頭,是菜農的自由販賣。
二百五十年前,厲鶚第一次讀《七述》,見到“紫蕨、青蓴、韭芽、芋頭、茭白、芹菜、姜蔥”文字,感嘆良久。他說:“這是杭州的蔬菜第一次上了文人的書籍,可惜,沒有寫明出處,這都是出在我們東城的啊。”厲鶚說的東城,是望江門到艮山門一帶。尤其望江門外,江塗田野,種不得稻穀,世代種菜。
三十年前的望江門直街,就是這么一條整日排滿了菜農的街市。現在道路拓寬,印痕杳無。不過,出了古望江門的遺址,倒是真能看到一點舊時的影子,這就是小巧古樸的望江門外直街,緊挨了盤鏇式地道與高架通衢的現代建築,讓人恍若隔世。
我走這條老街,是在下午四點。沒有喧鬧的菜市,沒有四個輪子的車子(新望江路就在北面)。上百年前的“盛美德牆界”、“世德堂牆界”,從曾經塗沒過的泥灰中現露了出來。於是,六十年前,有一個于姓的賣油郎,似乎也從我的眼前生了出來。他挑一副魚簍似的油擔,敲一塊棗木的梆子,叫一聲“麻油——醬油!”一步一晃,走街穿巷,一直走到共產黨來了。也就一夜之間,黃的制服,紅的帽徽,他成瞭望江門外第一任派出所的所長。原來,他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於是,在這一條直街上,任何與新社會有牴牾的人都難藏了。
望江門外菜擔兒,遺痕還有。
據說望江門種菜種得最高的地方,是在城牆的上頭。四五米高的牆上,種菜人搭起了屋棚。說這番話的是七十七歲的揚老伯,還有七十四歲的俞老伯、七十二歲的聞老伯。我們一起坐在貼沙河東面的公園,隔了曾經的護城河,看橘紅、灰黑的火車走過。河西的公園,有一處高坡,那是城牆沒有除淨的地基。
那時候的貼沙河比現在要寬,上八府來的木排,全在這裡交易。買木材的不光是杭州人,還有順水從下三府來的鄉人。“望江門外木排兒”,也是一句杭諺,傳的路要比“望江門外菜擔兒”遠。城門邊在早有一個水龍會,水龍會不僅管了木材,還惠及地方。水龍會的鑼聲一響,響幾聲,是指哪一處火警,老人們至今說來分分明明。於是,眾人抗著水龍,趕火去了。這“趕火去”,也算是杭州話中的經典。

候潮門

白居易說:“杭州老去被潮催”。候潮門,舊杭城東南的第一座城門,它所昭示的,正是一個在潮水中“老”去的杭州。這一“老”,是“大”,是“久遠”,是城市的厚蘊,也有前人多少的沉浮。“不是前人功德遠,滄桑幾度事模糊。”要說這“模糊”,候潮門外,倒是最能讓人讀清楚的。
杭有諺語云:“侯潮門外酒罈兒。”紹興老酒就從那兒運輸。
一千四百年前,杭州東面的城牆在中河的西岸,也就是現在的中山南路一線。白居易有《杭州春望》一詩,其中一句:“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上段說的就是在吳山的伍公廟中,能聽到滔滔的江潮。要知道,這指的還是春潮,要是八月十八的大潮,估計在蘇小小家裡喝茶也是能聽得到的。
公元893年,也就是唐昭宗景福二年,接二連三得了擢升的錢鏐擴建杭州城,將城牆擴到了中河的東面。這一擴,東南一角就接近錢塘江了。江潮無情,城牆屢建屢毀,錢鏐懊惱了。錢鏐搞的也是“一國兩制”,長安城裡無論那家上台,他都相當臣服。錢鏐說:既然朝廷封我錢鏐為杭州之主,那我管的就不光是軍民了,一方的鬼神也得聽我的。潮水怎么敢如此無知,屢次使我的善政不能成功!這也未免太藐視我這個朝廷命官了!
這一段話,出自清康熙年間的古吳墨浪子的《西湖佳話》。寫書的“墨浪”將這潮水的侵襲與朝廷的聲譽系在了一起,也算是主題先行,錢鏐的豪氣也就理所應當的凌雲了。他調集了一萬名身強力壯的兵士,各持強弓勁弩,一字兒排開江岸。時辰一到,潮頭驟起,濁浪排空,吞天沃日而來,錢鏐鳴炮三通,一陣鑼響,兵士萬箭齊發。羽箭嗖嗖出去,箭箭射在潮頭之上,那感覺就像是在和張牙舞爪的蛟龍較量。
一萬箭過去,又是一萬箭,惡浪瞬間退去,軍民一時歡聲雷同。估計那潮頭不射箭也會退的,歡呼的士民也是捧個人場。據說後來的潮水直衝了對岸西興,施孽到南岸去了,這就奇了。於是,運來巨石,盛在竹籠(也稱“竹車”)里,沉落江底,再打入木樁捍衛,城牆的基礎就這么鞏固了下來。城門建起,稱“竹車門”。
不過,對錢鏐射潮的說法,也有不同意見。北宋熙寧年間的杭州通判蘇軾,在《八月十五日看潮》中說到候潮門外射潮,他說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吳王夫差所為,而不是六十多年前的錢鏐。這蘇閣老倒不是一個痰氣很重的人,他這么說,估計也是怕說得近了,招惹是非。這也是古今文人的通病,尤其熙寧年間,官場上跟人跟線很講究。該貶的你褒了,那就倒大霉了。
其實,錢鏐射潮的傳說出在他築捍海塘的時候,時間是公元910年(後梁開平四年),當時還留下一個鐵幢浦的遺蹟。不過,按《五代吳越國大事記》的說法,後梁開平四年,錢鏐也有過擴城三十里的史實。
到了1158年(紹興二十八年),宋高宗趙構築杭州城,在竹車門的舊基上重建城門,此門才取名“候潮門”。

鳳山門

鳳山門,一個平常的地名,凝結著的,是杭州歷史的精氣。不說鳳山門,不說與它相聯的山水街巷,也可以說是沒有道出杭州文化的主脈。如今的鳳山門,仍然披著一層薄紗,就像秋雨將盡的曉嵐,明一陣,霧一陣。偶爾也能讓人看見,有比其他九座城門更真切的歷史。

雙門政變

宋高宗趙構沒來杭州之前,現在的鳳山門外,是州治,也就是市政府。再早,這州治是吳越錢王的都城,現在的鳳山門方位,就是都城的北門,稱“雙門”。
1129年(建炎三年)二月,淫雨綿綿,趙構來了。進了雙門,只見稀稀拉拉幾間房舍,扈從葉夢得說:這幾間屋宇,怎么安置得了後宮人馬?這時候的趙構,也算勵精圖治,他說:窄倒是算了,就是太潮。看來,當年鳳山門外的州治,並不見得比城內坊巷的住宅強了多少。
戰事一消停,就講究了,一張張催命的黃紙從雙門內源源不斷地送了出來。下雨了,新建的主殿沒有瓦,馬上要;宮內設宴,紅桌三百張,限期一日;火炬三千,當晚要用。剛升了“直轄市”知府的趙從善,天天忙得團團轉。
趙從善還算轉得快,杭州城裡各店鋪的寮(屋)檐瓦片全被他買下了;茶肆酒坊的八仙桌也被他徵集一空,糊上綿紙,塗上紅漆,送進宮裡;瓦舍(戲院)青樓的蘆桿門帘全卸了下來,紮成把,裹上油脂。當晚燃得萬松嶺馬道如同白晝,兩宮嬪妃們趁興去清波門外聚景園玩了。
也有算計不到的,皇城內發號施令的太監康履,第一年自己想看潮水,要地方用篾席將雙門到海塘的道全都遮擋了。正是仲秋,篾席落市,把一個趙從善急得牙都腫了。康履的淫威太多,有人就借這碴發難了。為首的叫苗傅,早幾個月護送欽宗的老婆,也就是趙構的阿嫂隆祐太后來的杭州。另一個劉正彥,護送的是三歲的皇太子趙。倆人加起來,有一萬兩千的兵士。前來的不如後到的,本來就心懷怨恨。
三月初五,天剛放亮,苗劉的部隊布滿了雙門一帶的御街。御營都統制王淵,坐了大轎過來,一看反常,脖子還沒在轎簾外伸直,咔嚓,過來一刀,撲哧,腦袋就掉了。接下來殺的是太監,雙門一帶沒有鬍子的漢子倒大霉了,嘁哩咔啦,誤殺了一百多。
苗劉軍隊挑了王淵的首級,簇擁在了雙門前,高叫:交出康履。趙構在宰相的陪同下登了雙門城樓,一看這陣勢,也只有挑軟的說了:苗、劉兩位愛卿,今日之事,你等也是以社稷為重,為朕清側。為表彰你等精忠,苗愛卿加封為承宣使兼御營都統制;劉愛卿加封為觀察使兼副都統制,望兩位速即退兵。
苗傅說:退兵可以,請將康履交出。
苗、劉一再逼迫,趙構只得讓康履出城。雙門轟隆隆打開,康履戰戰兢兢出來,沒了往日的威風。沒等他站定,苗傅放馬上前,一揮偃月大刀,寒風一陣,將康履攔腰成了兩截。趙構一見,說話都變了聲:兩位愛卿,這回好退兵了吧?
沒料到苗傅大喊:這大宋的江山,本來就不應該你趙構承繼,今天你得下詔退位,將皇位讓給太子趙旉,由隆祐太后垂簾聽政。否則,我們將殺進皇城。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是真理。再說按傳子(或傳侄)不傳弟的規矩,趙構這皇帝當得也不名正言順。於是趙構只得宣告退位,趙旉當了皇帝,國號“明受”。
一個月後,抗金前線的韓世忠等部趕到杭城,苗、劉出逃,趙構復位。

鳳山門外跑馬兒

北宋,有一個不謀仕途的高士徐復隱居在雙門的南面,這便是“高士坊”地名的由來。現在,有“直高士坊巷”和“橫高士坊巷”之分。橫高士坊巷東西向,緊貼捲菸廠的北牆。西走,地勢漸高,右拐,登山,再左進,是大馬廠巷,門牌號從四十幾號起的頭。四十幾號前的門牌,在早是在捲菸廠內。
清時,大馬廠四十幾號前的地塊,是清軍騎兵的營房。一個“廠”字,就是北方人說的養馬的棚舍。那時,廠內騾馬成群,四蹄騰處,風嘯馬嘶。民國初期,這裡也養馬,馬是誰的?萬松嶺南16號84歲的范阿榮老人說,那是私人的。就像擁有許多轎子和黃包車的業主,養馬的有官府頒發的執照,馬匹供出租騎游,有馬保兒相陪,東去鳳凰山,西去清波門。杭州的休閒,那時就負有盛名。范阿榮說,那馬廠業主的玄孫,現今住在望江門外,他可以帶去一見。
日本人來了,騎兵占了馬廠。馬多了,範圍大了,從現在的煙廠到南面軋米廠舊址,當年全是日軍養馬溜馬的地盤。“鳳山門外跑馬兒”,塵土起處,狼奔豕突,全無半點風景。日軍進杭城的頭幾年,馬廠西面的山頂上,舊城牆的外面,有一塊平地,那是日軍槍殺中國人的刑場。
范阿榮十四歲的那年,某日,日軍又列隊上了山,范阿榮跟了上去。崗哨攔住了他,用生硬的中國話說:小孩,不要上去,上面在殺支那兵。從此以後,范阿榮再也不敢上山玩了。他說,山上有一個坑,日本兵殺了中國人,就堆在裡面撒上硝鏹水,滅了人形。這坑,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再說城牆。從大馬廠巷51號的廚房間輾轉南去,林木蔥鬱,少有人走。翻過一個小坡,一道土坎擋在了正前方。翻過去,回身看,這土坎的南面,有斷壁似的夯土。這就是歷盡千年的古城牆遺址,最高處約有一米

高低相錯,逶迤西去。

古城牆遺址北高南低,想當初,這城牆依山而築,也是憑險雄據。往煙廠東看,古城牆與鳳山水門形成一線。可惜,遺址的夯土只剩三四米寬了,大部分已扒平,種了菜與番茹。路東的一堵夯土,平整如畦,育了菜苗。一老婦背負唧筒,正在噴灑農藥。老婦說話不卑,她說:這城牆再落去(不保護),就沒有了。
有意思的是,古城牆北,是“城裡”大馬廠巷,人們在房前院後閒坐喝茶;古城牆南,是“城外”萬松嶺南,有老人一男三女,在伺候農地。這是一個久雨初晴的秋日,風和日麗,丹桂飄香。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發如白絲,正從糞缸中舀出肥來,下到一個水塘,兌上水。那一擔,足有一百多斤。白髮老太哈腰,扁擔上了肩,顫顫巍巍地直起腰來,從塘底一步一步走了上來。又順了山坡,挑到菜地。我懷了敬意與她搭話,可惜老太耳背。
菜地和番茹地,接連西去,要去看更遠的城牆遺址,只有從農地中走去。地中有一座墳,碑上刻著民國三十年的字樣,在綠色的菜地中兀然獨立。一老婦在墳的四周細心地鋤草,墳堆修葺得十分養眼。農耕的本分與厚道,其意盎然。北面是雲居山,東面是捲菸廠,南面從小路輾轉出去,是萬松嶺路。這一塊被市廛包圍的“桃源”,悠然清新。有七隻糞缸式的蹲廁,坦蕩得如同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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