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話古今

酒乃天地之間尤物。雖也進入肚腹,卻不能充飢,不能解渴,只作用於人的心神。心神經酒一滋潤,一刺激,便產生莫名其妙的變化,莫可名狀的詭譎,外化為言和行,便不同尋常了。因此,人世間有了酒,人類的生活便豐富多彩了,人類的歷史便斑斕多姿了,茫茫塵寰便增添許多有趣的風景,短短人生便增添許多悠長的滋味。假如我們的老祖宗沒能從腐爛了的野果和放久了的剩飯的酸香味中受到啟發,發明了釀酒術,那么,卷帙浩繁的廿四史將枯燥許多,歷朝歷代的社會生活將寡淡許多,我們回顧往昔的時候,也許少了許多興味。歷史是條長河,河中對了酒,河水便奔流得更浪漫,更生動,翻騰起的浪花千古後仍使人感到精彩。 上至宮廷,下至市井,高貴者,卑賤者,都喝酒。含元殿里的天子賜宴,三家村時的老翁對酌,雖然檔次不同,氣派迥異,但把佳釀或舊醅喝下肚子,並品味那個美妙地過程,則是一樣的。與官司人、商人、匠人、農人相比,文人似乎和酒更有緣分。

一是文人多嗜酒。酒能激發靈感,活躍形象思維;酒後吟詩作文,每有佳句華章。飲酒本身,也往往成為創作素材。一部中國文學史,幾乎頁頁都散發出酒香。李白和杜甫,中國文人的傑出代表,都終生嗜酒。李白自稱“酒仙”,杜甫因有一句“性豪業嗜酒”,被郭沫若先生謚之為“酒豪”。郭老還煞費苦心地統計出,在他們現存的詩作中,言及酒的,李占17%,杜占21%。這就使我們想到,假設沒有酒,李杜的詩歌一定會少了許多韻味,我們今天讀到的《李太白集》、《杜工部集》,也一定會薄了許多。二是文人飲酒特別講究那個飲的過程,特別講究飲酒過程中的那套繁文縟節。於是,便要制定頗為嚴刻的觴政,便要舞弄花樣百出的酒令。那酒令,可不是好玩的,是對人的聰明才情、知識水平、文學修養和應變能力的嚴峻考驗;沒有滿腹詩書和機敏睿智,是要臨場出醜的。文人們硬是把這一套玩出美妙的極至,硬是把經史百家、詩文詞曲、歌謠諺語、典故對聯等等文化內容,都有出神入化地囊括到酒令中去了。於是,酒宴始終,便充溢著濃濃的而又綿綿的書卷氣和文化味。觥籌交錯中,不僅享受了酒的醇美,也享受了文化的馨香。古代文人宴飲時的逸雅情趣,我們是不能親眼見識了,只能從《紅樓夢》、《鏡花緣》等小說和記載酒令的書籍中窺知若干。由於文人的參與,飲酒才飲出了檔次,飲出了境界,飲出了無限風光。酒文化中的精采部分,實在是文人創造的。“五四”以後的現代文人,也常相聚宴飲,連魯迅先生也多次參加,《魯迅日記》中常有記載。他那首詩《自嘲》(詩中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成為名聯),就是在郁達夫做東的宴席上做成的。郁達夫更嗜酒,曾有“大醉三千日,微醺又十年”之句;酒中醉中,他乘興做出許多好詩文。新文人雅集,樽俎之間仍然充滿文化味,談詩話文,即席吟詠,仍是一大主題。豐子愷就曾寫道:“世間最好是酒肴,莫如詩句。”五四運動,狂飆突起,滌盪了舊世界,但千古傳下的酒文化仍然一脈相承。創造新文化的新文人,一端起酒杯,仍似他們的先輩。近些年來,舉國上下,酒事日盛。酒已無孔不入地浸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酒文化”一詞也常被提及,仿佛凡有酒的地方都有了酒文化。其實呢,當代人的酒桌上,是只有酒而無文化的。即便文人同席共飲,也只是喝酒而已,杯盤間再沒了書卷氣和文化味,下酒物只有雞鴨魚肉、生猛海鮮,不再有詩句。鄙人也算文人,也曾多次赴宴,同席者也多是文人。當代文人喝酒,和官人、商人、匠人、農人喝酒已無區別。同樣的拳頭伸縮,張牙舞爪,一副格鬥架勢,同樣的吆五喝六,聲震屋瓦,操練10以內的加法,或者學習那種槓子打老虎、老虎吃雞的幼兒遊戲。這次第,哪裡還有文化味,倒像戰場似的充斥“武化”的味道。如果讓當代文人也弄一弄酒令,怕大多一籌莫展,呈黔驢技窮之狀;硬要弄,其水平決不會超過《紅樓夢》中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薛蟠。酒,日趨高檔,餚,花樣翻新,宴席上文人的質量倒下跌了。想當年,潦倒文人孔乙己站在鹹亨酒店的曲尺形櫃檯外賒酒喝,仍不失其斯文,而如今的文人連那點兒酸味也不見了。“酒仙”、“酒豪”,早已斷了傳人,而“酒缸”、“酒桶”卻大量湧現。酒桌上,再沒有了風流儒雅,再沒了清詞麗句,倒多的是庸俗之態。粗鄙之語。酒和文化脫了鉤,酒便無助於形象思維,無助於藝術創造;即使喝上10斗酒,當代文人也做不出半篇詩來。這,真令人嘆息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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