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楨

簡楨

簡楨生於民國五十年十月二十日,宜蘭縣冬山鄉人,家中務農。武淵國小、順安國中、北投高中、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廣告公司撰文、「聯合文學」主編、「大雁書店」發行人、「遠流出版公司」大眾讀物部副總編、「實學社」編輯總監。現專事寫作。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組散文第一名、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梁實秋散文獎、吳魯芹散文獎、中國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國家文藝獎、九歌年度散文獎、台北文學獎。

個人簡介

小傳:

簡媜原名簡敏媜,民國五十年出生於宜蘭,家裡世代務農。

從小她便比別的孩子早熟、敏感。生活在鄉下,雖然比較欠缺文化的刺激,但大自然

及周遭的種種,她都能以一顆纖巧敏銳的心去觀察與體會。農村中的景物,樸拙自然,變

化不大,家人鄰里早已習焉而不察;小小的敏媜,卻懂得用心去傾聽與觀賞,因而常滿心

驚奇和歡喜,並養成她恬靜的性情與出塵的思想。

國一那年,一場車禍奪去她摯愛父親的生命,從此,身為長女的她,不但負起照顧四

個弟妹的責任,也因此變得更為獨立自主。她喜歡讀書,並且有意進入文學殿堂潛心學習

,因此她在十六歲那年隻身到台北來讀高中,因為這樣較有把握考上好大學。

那時她在復興高中就讀,同齡的同學仍在愛玩愛鬧的年紀,一般而言,也不那么看重

課業,因此漸漸地,簡媜意識到自己和她們的不一樣。由於背景和想法大相逕庭,使得她

在同學中沒有交到知心的朋友,埋首用功之餘,不免有些寂寞。寂寞之餘,她就拚命看書

;看得多了,心中興起一種有話想說的衝動,促使她提筆為文。她談理想,抒感懷,記鄉

愁,訴寂寞……,寫著寫著,她發現自己在字裡行間得到極大的愉悅和滿足,也因此暗自

下定決心走文學之路。

民國六十八年,她先是考入台大哲學系,大二便轉到中文系。

「進入台大中文系,我的生命之頁自此真正開啟,」簡媜說:「如今想來,仍然慶幸

自己能有那樣的機會,接觸到那么多傾囊相授的好老師、那么多可以切磋的同學、那么豐

富的圖書典籍、那么有系統的課程訓練……。」

而在汲取知識的同時,她的創作欲亦更加澎湃。大學四年,她的散文得過台大文學獎

、台大文學院學生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大中文周獎……,校內各種刊物上,常出現她

《水問》改編電視劇《水問》改編電視劇

清麗富靈氣的作品。

簡媜的第一本書《水問》,更是這段時期作品的結集。

《水問》忠實紀綠了簡媜大學四年生活中的種種。她細密的心思、敏銳的感受,使她

寫草木,比別人有情;寫朋友,比別人知心;寫愛情,比別人刻骨銘心;寫知識的追求,

比別人多一份捨我其誰的抱負,寫心情的轉折,更讓人不由自主地進入文中情境……。

談起自己為文的風格,簡媜說:「我在使用文字時,是相當自由的,某個字或某幾個

字,若是能造成一種意象、一種情境,我便大膽去用,而不考慮合不合章法,主詞、動詞

的位置對不對,以前有沒有人這樣用過。因此,如果從嚴格的學術觀點來看,我的文字也

許是不及格的。」

不過,這樣不受拘束的文字,卻是極富創意且非常美的,因而有人認為簡媜的散文是

唯美派抒情寫景小品,簡媜對此不同意,她說:「我的散文有一個共同的主題,那便是生

命。雖然我的文章中有不少是描述大自然之美,但並未濫情,我寫一朵花或一根草,都是

對生命的一種禮讚、一種詮釋。」

出版作品

水問──洪範1985年

只緣身在此山中──洪範 1986年

月娘照眠床──洪範 1987年

七個季節──時報文化 1987年

一斛珠──李白1987年

私房書──洪範 1988年

浮在空中的魚群──漢藝色研 1988年

下午茶──大雁 1989年;洪範 1994年

夢遊書──大雁 1991年;洪範 1994年

空靈──漢藝色研 1991年

胭脂盆地──洪範 1994年

女兒紅──洪範 1996年

頑童小蕃茄──九歌 1997年

紅嬰仔──聯合文學 1999年

天涯海角──聯合文學 2002年

跟阿嬤去賣掃帚──遠流 2003年

好一座浮島──洪範 2004年

舊情復燃──洪範 2004年

微暈的樹林──洪範 2006年

密密語──洪範 2006年

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印刻文學 2007年

簡媜已出版書目(台灣)

【創作】

水問(散文)洪範1985.02

只緣身在此山中(散文)洪範1986.02

月娘照眠床(散文) 洪範1987.02

七個季節(小品)時報文化1987.12.16

一斛珠(小品)李白1987

私房書(札記)洪範1988.03

浮在空中的魚群(散文)漢藝色研1988

下午茶(散文) 大雁1989重出;洪範(1994.10)

夢遊書(散文)大雁1991重出;洪範(1994.02)

空靈(散文)漢藝色研1991.05

胭脂盆地(散文)洪範1994.10

女兒紅(散文) 洪範1996.09

頑童小蕃茄(散文)九歌1997.06.10

紅嬰仔(散文)聯合文學1999.05

天涯海角(散文)聯合文學2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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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作】

Patricia Polacco:雷公糕 (童書)遠流2000.02.15

Uri Shulevitz:下雪了 (童書) 台灣麥克2001.02

簡媜各書綱目

《水問》

如水合水(序)

花誥

初次的椰林大道

白千層

花季之遺傳

春之積雪

花之三疊

美之別號

壁畫

樹之黃葉天上來

野蔓之誓

水經

月碑

問候天空

夏之絕句

一瓢清淺

生活細筆小引

小紅蟲

踏一回月

夜的獨白

兩朵童雉

我來釀

漫捲心情

水經

悲賦

陽光不到的國度

走過一處荒涼

情殤

碎詞

美麗的繭

幻航

不系乾坤系流年

海路

水問

斷語

風裳

雲遊

化音

鳳凰季節——警朋

心靈之河——敬朋

不忍問歸期——別朋

水經注——訣朋

《只緣身在此山中》

像雪地上的足跡一般(序)

萬里天

行經紅塵

山水之欸乃

月牙

蓮眾

天泉

竹濤

燕剪西樓

醒石

尋常飲水

拾箸觀想

球之傳奇

飛檐

行住坐臥

路在掌中

已飲閻浮堤一切河水

行僧

人在行雲里

天階夜色涼如水

卻忘所來徑

恆河沙等恆河

紅塵親切

無盡意

意篇

血雨

凱風

盡篇

緇夜

白髮

無盡意篇

涉水摘竹

漁夫

無緣緣

緣篇

水月

鏡花

無緣篇

地衣

浮塵野馬

無緣緣篇

解發夫妻

借宿

《月娘照眠床》

一定有一條路通往古厝?(序)

碗公花之什

碗公花

茉草

采蕨日

竹枝詞

含笑

桑椹紫衣

朱槿牆下,童誓

灶之什?

有情石

落雨時的井

稻浪之什

醉臥稻浪

村雞小唱

大水之什

大水

飛蝶之什

麗花,有你的信

飛蝶

消味,那個消查某

要迎你,緩緩泉流

銀針掉地

尋墓人之什

尋墓人

阿歹伯公

月娘之什

月娘照眠床

月魔

《七個季節》

風未來,檐鈴先響簡媜

人之卷

情人

鄉人

旅人

浪人

事之卷

婚事

心事

花事

燈事

時之卷

生時

喜時

別時

夢時

地之卷

前世地

此世地

來世地

異地

《私房書》

沿階草(序)

第一札與歲月同等心跳

第二札險灘

第三札寸土

第四札遠山有燈

第五札舊字

《浮在空中的魚群》

序:弄潮人

第一簍

鄉村的魚群

地底村落

司命灶君

入宅

安床

整手足甲

漏厝

鋪路

護符

分居

花底瘀傷

第二簍

城市的魚群

記載一隻籠子的形狀

文字自動販賣機

0℃的春天

第三簍

生活的魚群

心動就是美

百衲

早覺

工作中的熱

逐漸消失的聲音

精神團圓

分享

獨處

交纏

再生

行書

不鎖

夢的狼牙

第四簍

文學的魚群

初裳

緇衣

伏流

參商

天爵

唱晚

雄渾

沖淡

穠纖

沉著

高古

典雅

洗鍊

白蛇三疊

《下午茶》

【第一輯】下午茶

粗茶淡飯(原序節錄)

【器之卷】

山泉

茶具

最醜的茶杯

中國瓷

茶則

茶頭與杯頭

小茶壺嘴兒

【茗之卷】

復盆子

鴛鴦茶

浮柚

茉莉花茶

麵茶

冬瓜茶

薑母茶

陳年普洱

桂花蒸在龍井上

尋找薄荷的小孩

洛神——給在天堂的友人

白毫烏龍

鐵觀音

不知春

大紅袍

【韻之卷】

晚茶

唇印

隔夜

茶枕

女侍

神水

奉茶

茶泡飯

【第二輯】一碟流星

柳條畫地

鷹箭

陽光手印

食淚的蝴蝶

河童

浮舟

溫暖的空曠

更遙遠

瞬間誘惑

青色的光

雙錢

愛,定居的小城

晚禱

無為

秋聲

行動的山

海誓

野趣

樂府

變文

章回小說

白話文學

西施

句踐

趙氏孤兒

趙飛燕

貂蟬

二喬

達摩

嵇康

劉伶

楊貴妃

紅娘

陳圓圓

董小宛

林黛玉

茶餘飯後

——小記洪範版《下午茶》

《夢遊書》

雨夜賦——序

都會邊界

台北小臉盆

發燒夜

榕樹的早晨

仇樹

砌牆派

賴公

水昆兄

上班族之夢

疑心病者

魔女的廚房

女作家的愛情觀

一隻等人的猴子

叫賣聲

粉圓女人

一枚煮熟的蛋

深坑老街

馬桶樹

上殿

水姜哀歌

落葵

白雪茶樹

吠鞋

野地的雪茄花

空屋

冬日出草

牧神的便條紙

憂鬱對話

憂鬱對話

一次演講

傳真一隻蟑螂

苦悶檔案

處方箋

寂寞像一隻蚊子

背起一隻黑貓

寂寞的冰櫃

青苔巷

鹿回頭

夢遊書

圖騰

破滅與完成

半夜聽經

夢遊書

掌燈刻骨

——記洪範版《夢遊書》

《空靈》

總序/請你做生活詩人…………顏昆陽

牽動一潭星/序…………簡媜

卷一空山靈雨

題西林壁宋.蘇東坡

.天光草舍

鹿柴唐.王維

.石徑爪痕

鳥鳴澗唐.王維

.月在青草榻上

人月圓元.張可久

.布衣老人

竹里館唐.王維

.夢鼾

卷二大漠孤煙

西江月宋.辛棄疾

.霜了兩鬢

天淨沙元.馬致遠

.喝眼前的酒

望江南宋.蘇東坡

.生與逝乃同一棵桃樹

敕勒川佚名

.一株行走的草

卷三輕舟剪水

下江陵唐.李白

.一隻翠玉鐲山水

暮秋獨游曲江唐.李商隱

.遠方有更美的天國

如夢令宋.李清照

.船是背叛岸的

滁州西澗唐.韋應物

.聽舟子說流水

浪淘沙唐.白居易

.棲在窗台的白鷺

旅夜書懷唐.杜甫

.那人走時,只有星光送他

卷四野鹿眠山草

采樵作唐.孟浩然

.高歌

清江引元.馬致遠

.本份

卷五獨釣寒江雪

江雪唐.柳宗元

.一竿冷

漁父南唐.李煜

.春風送網

沉醉東風元.白樸

.相忘於江湖

卷六潮打空城

登幽州台歌唐.陳子昂

.孤寂

黃鶴樓唐.崔顥

.眼中人

念奴嬌宋.蘇東坡

.帶酒江月

石頭城唐.劉禹錫

.空城

卷七雪夜柴屋

楓橋夜泊唐.張繼

.一口閒鍾

寄全椒山中道士唐.韋應物

.雪夜柴屋

尋隱者不遇唐.賈島

.誰來誰做主

《胭脂盆地》

殘脂與餿墨

——序《胭脂盆地》

【〈第一輯〉賴活宣言】

賴活宣言

他們倆

大憂大慮

給孔子的一封信

瓜田啟示錄

老神在在

天堂旅客

三隻螞蟻吊死一個人

【〈第二輯〉畸零生活索隱】

請沿虛線剪下

食字獸的寶貴意見

銷魂

意念傳輸器

黑色忍者

幻想專家

藝術店員

請從此行寫起

肉慾廚房

啊!

記誦舊景

流金草叢

【〈第三輯〉銀髮檔案】

老歌

春日偶發事件

轉口

子夜鈴

遲來的名字

【〈第四輯〉大踏步的流浪漢】

串音電話

黃金葛牽狗

面紙

當月光在屋頂上飄雪

阿美跟她的牙刷

密音

鐵篩

終結者

臨時決定

人鏡

果凍諾言

胎記

不公開的投影

計程車包廂

古意

麥芽糖紀錄——給兒童

廢園記事——給正要離家的女人

暗道之歌——給狗兒

大踏步的流浪漢——哀王介安

【〈第五輯〉停泊在不知名的國度】

陽光照亮琉璃砂——砂勞越紀游

停泊在不知名的國度——法國紀游

《女兒紅》

《序》紅色的疼痛

【輯一◆暗紅】

四月裂帛

在密室看海

貼身暗影

秋夜敘述

哭泣的壇

女鬼

雪夜,無盡的閱讀

【輯二◆磚頭紅】

女兒狀

一襲舊衣

女人刀

母者

【輯三◆火鶴紅】

某個夏天在後陽台

咖啡小館裡的狼

親吻地板

水牢

孿體

賓館

當年舊巷

空籃子

夢魘

腐橘

自畫像

溫泉鄉的歌手

戲票

演員

憂鬱獵人

產權

記憶房間

紅紐扣

隱形賊

同居綱領

螢火蟲

玻璃夕陽

末班車上的女人

密探

不為人知的祝福

拖鞋志

口紅咒

《頑童小蕃茄》(一個單親小女孩的成長錄)

文化子宮/楊茂秀

混血童年(自序)

年齡有問題

新瓶與舊酒

算命的說

在孩子床前下跪告解

單親小嬰兒

娘娘變身

小蕃茄的「旅行團」與「進香團」

跟小人算帳

圓圈圈問答題

什麼人講什麼話

「養樂多日金」發放記

帶動唱時間

陽台上班生涯

剪刀覓食記

有舌頭的電話

移民路線

魚與懺悔會

一張照片

大象鼻子長

不良大人的動物志

自己去找

口吻與筷子的關係

姓名爭霸戰

傘「偷」了

淋雨的銅像

家庭關係食物鏈

媽媽候選人

破功了

流寇式幼稚園

牙齒有沒有編號

貼紙秀

龍床上的輪胎

漏水的家庭船

老小一起管

紅包競技夜

醋小孩

有點混亂的「分享」

颱風警報

拍馬術與數學題

連哭都不專心

「小巢」分公司

愛情啟蒙

小金賽性學報告

小人經濟雛形

穆尼穆尼丹

漂流之路

晃來晃去的戶籍

「教育」砂石車

菜市場典禮

送一個希望給未來

《紅嬰仔》(一個女人與她的育嬰史)

楔子

密語之一

1.一張喜帖

2.孕

3.舊衣新嬰

密語之二

4.細胞對話

密語之三

5.懷胎九月

密語之四

6.想像我們躺在暖暖的海洋里

密語之五

7.淚

8.餵食困難

密語之六

9.你的名字里有追尋的力量

10.坐月子

11.嬰兒崇拜

12.掉臍

13.婆祖母

14.蠶豆寶寶

15.彌月

密語之七

16.銘印

密語之八

17.悠悠扎

密語之九

18.收涎

密語之十

19.斷奶

密語之十一

20.大腳小腳丫

21.營養粥

密語之十二

22.尾隨一隻爬蟲

23.古早古早,一支螺絲絞

密語之十三

24.食嬰之島

密語之十四

25.病

密語之十五

26.大小窩

27.周歲

密語之十六

28.賬簿

29.父子臍帶

30.小野蠻人

31.做牛做馬

密語之十七

32.媽媽手掌股份有限公司

33.赤豆刀

密語之十八

34.兩周歲

後志

——關於《紅嬰仔》的幾則遐想

《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志)

浪子獻給先祖

浮雲獻給母靈

朝露獻給一八九五年抗日英魂

天涯海角給福爾摩沙

[附錄]秋殤為一九九九年九二一震災而作

水證據給河流

初雨給童年

煙波藍給少女與夢

渡給愛情以及一切美好

代表作四月裂帛

四月裂帛

三月的天書都印錯,竟無人知曉。

近郊山頭染了雪跡,山腰的杜鵑與瘦櫻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來無庸置疑,只有我關心瑞雪與花季的爭辯,就像關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許生命的焚燒。但,人活得疲了,轉燭於錙銖、或酒色、或一條百年老河養不養得起一隻螃蟹?於是,我也放膽地讓自己疲著,圓滑地在言語廝殺的會議之後,用寒鴉的音色讚美:“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後,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詩集飄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詩,(我們是詩的後裔!)詩的序寫於兩年以前,若洄溯行文走句,該有四年,若還原詩意至初孕的人生,或則六年、八年。於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將三家書店擺飾的集子買盡——原諒我鹵莽啊!陌生的詩人,所有不被珍愛的人生都應該高傲地絕版!

然而,當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時翻到最後一頁題曰最後一首情詩時,午後的雨絲正巧從簾縫躡足而來。三月的駝雲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詩舟盛載著積年的亂麻。於是,我輕輕地笑起來,文學,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便自行前來招供、畫押,因為,唯有此地允許罪愆者徐徐地申訴而後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寧願放縱不願錯殺。

原諒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尋日布衣,把你的一品絲繡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嫻熟的三行連韻與商簌體,到我手上變為縫縫補補的百衲圖。安靜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篋,再裂一條無汗則拭淚的巾帕。

我不斷漂泊,

因為我害怕一顆被囚禁的心

終於,我來到這一帶長年積雨的森林

你把七年來我寫給你的信還我,再也沒有比這更輕易的事了。

約在醫院門口見面,並且好好地晚餐。你的衣角仍飄蕩著辛澀的藥味,這應是最無菌的一次約會。可惜的,慘澹夜色讓你看起來蒼白,仿佛生與死的演繹仍鞭笞著你瘦而長的身軀。最高的紀錄是,一個星期見十三名兒童死去,你常說你已學會在面對病人死亡之時,讓腦子一片空白,繼續做一個飽餐、更浴、睡眠的無所謂的人。在早期,你所寫的那首《白鷺鷥》詩里,曾雄壯地要求天地給你這一襲白衣;白衣紅里,你在數年之後《關渡手稿》這樣寫:

恐怕

我是你的屍體衣裳

非婚禮華服

並且悄悄地後記著:“每次當病人危急時,我們明知無用,仍勉強做些急救的工作。其目的並非要救病人,而是來安慰家屬。”

你早已不寫詩了,斷腕只是為了編織更多美麗的謊言餵哺垂死病人絕望的眼神。也好讓自己無時無刻沉浸於謊言的絢麗之中,悄然忘記四面楚歌的現實。你更瘦些,更高些,給我的信愈來愈短,我何嘗看不出在急診室、癌症病房的行程背後,你顫抖而不肯落墨討論的,關於生命這一條理則。

終於,我們也來到了這一刻,相見不是為了圓謊為了還清面目,七年了,我們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編織自己的謊,的確也毫髮未損地避過現實的險灘。唯獨此刻,你願意在我面前誠實,正如我唯一不願對你假面。那么,我們何其不幸,不能被無所謂的美夢收留,又何等幸運,歷劫之後,單刀赴會。

穿過新公園,魅魅魑魑都在黑森林裡遊蕩,一定有人殷勤尋找“仲夏夜之夢”,有人臨池摹仿無弦釣。我們安靜地各走自的,好像相約要去探兩個摯友的病,一個是七年前的你,一個是七年前的我,好像他們正在加護病房苟延殘喘,死而不肯眼目,等親人去認屍。

“為什麼走那么快?”你喊著。

“冷啊!而且快下雨了。”

燈光飄浮著,鋼琴曲聽來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餐前酒被潔淨的白手侍者端來,耶穌的最後晚餐是從哪兒開始吃的?

“拿來吧,你要送我的東西。”

你靦腆著,以遲疑的手勢將一包厚重的東西交給我。

“可以現在拆嗎?”我狡詐地問。

“不行,你回去再看,現在不行。”

“是什麼?書嗎?是聖經?……還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於是,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與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靈敏,正如厭煩自己總能在針氈之上微笑應對。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貴這一席晚宴。再給你留最後一次餘地,你放心,淒風苦雨讓我擋著,你慢慢說。

“後來,我遇到第二個女孩子,她懂得我寫的、想的,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你說。

“我察覺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種東西,好像遙遠不可及,又像近在身邊;似在身外,又似在身內,一直在吸引我。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或許是使得風景美麗的不可知之力量;或許是從小至今,推動我不斷向前追求的不能拒絕之力量;或許是每時刻我心中最深處的一種呼喚、一種喜悅、一種夢;或許是考婁芮基(Coleridge)在他的《文學傳記》所述的‘自然之本質’,這本質,事先便肯定了較高意義的自然與人的靈魂之間,存在著一種‘關聯’……想著,想著,《關渡手稿》就在這種心境寫下來。……”年輕的習醫者在信上寫著。

“她懂你像你懂自己一樣深刻嗎?”我問。

“我試著讓她知道,我為什麼而活。”你說。

“來此兩個多星期,天天看病人,跟在醫院無兩樣。空間多,看海與觀星成了忘我的消遣。我很高興能走入‘時間’裡面去體會時間的分秒之悸動,聖經寫說,人生若經過鍊金之人的火及漂布之人的鹼,必能嘗到豐溢的酒杯,於是我更能體會瀕死病人的呻吟,可以真實地走過病眼深水的波浪洪濤。

在‘你的瀑布發聲,深淵就與深淵回響’之際,雖然長夜仍然漫漫,我仍舊守候在病人的身旁,守候著風雨之中的花蕾,守候著天發亮的晨星……這是我衷心想告訴你的……”在東引海邊的軍營里,有一封信這么寫。

“為了她我拒絕所有的交往,我告訴另一個女孩子,我在等人;她哭了,也嫁人了。”你頹唐起來。

“啊!”我說:“這個女孩子真是銅牆鐵壁啊!是你不能接受她是個非基督徒,還是她不能接受你的主?”

“我曾由只要去愛不是去同情的初學者,變成現在差不多以make money為主的醫匠。我甚至陷在希望借研究與學術發表演講來滿足內心好大喜功之欲望里而不可自拔,我甚至怕自己突因某種原因而死亡(很多醫師因工作太累,開車打瞌睡而撞死)。目前,我正在鑽研一種‘內生性類似毛地黃之因子’,我渴求能在兩年內把它分析出來公諸於世,以滿足一己暫時的快感……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渴望婚姻,但也害怕婚姻帶來的角色改變,我是痛苦的空城。直到,我碰到了一位‘女作家’,我非常喜歡和她做朋友,但我的直覺和教會及所有的人認為我不能和一個非基督徒結婚。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她的好朋友,但我不知道能否做她的好丈夫?我不能接受夫妻因信仰所發生的任何衝突,我又很希望這位女作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當然希望結婚的對象也是基督徒……我可能選擇獨身,我是矛盾的人。”第四十二封信寫著。

“的確,”我啜飲著燙舌的咖啡:“天上的父必然要選擇他地上的媳,如同平凡的婦人也想選擇她天上的父。”

“我不懂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真是銅牆鐵壁!”你說。

“她或許了解你的堅持,你卻不一定進得去她固執的內野。你們都航行於真理的海,沿著不同的鯨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愛她的扁舟甚於愛你,猶如你愛你的船甚於愛她。如果你為她而舍船,在她的眼中你不再尊貴,如果她為你而棄舟,她將以一生的悔恨磨折自己。的確,隱隱有一種存在遠遠超過愛情所能掩蓋的現實,如果不是基於對永恒生命衷心尋覓而結縭的愛,它不比一介微塵驕傲。你們曾經歡心驚嘆,發現彼此航行於同一座海洋;現在,卻相互爭辯,只為了不在同一條船上。假設,她願意將你的纜繩結在她的舟身,不要求你棄船,那么你能否接受她的繩,不要求她復舟?如果比身並航也不為你的宗教所允許,你只有失去她,永遠的失去她。”

“我是一個失敗的證道者!”你喟然著。

“不!”我說:“如果你不曾成功地攤開你的內心,她早就成為你痛苦的妻。當你朗誦詩篇二十三給她:‘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你要相信,她才答應自己去尋找另一處無人到過的迦南美地。

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麗,就是因為這一身永不妥協的探索與敢於迎戰的清白足以美麗。她一生不曾侍奉任何的主,而她讚美你,等同讚美了上帝。你信仰了主,你當終生仰望,你既然住著耶和華的殿,享有他賜予的糧,你何苦再尋一座婚姻的空殼?我只聽說有人千方百計將他的茅屋改成宮殿,未曾聞過在宮殿里另築茅屋。你成全了她走自己的義路,這是你賜她最大的福音。她住在她那寒傖的磨坊,無一日不在負軛、磨糧,你要體會,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不可指認、不能執著的萬有——讓虛空遍滿琉璃珍珠,讓十五之後日日是好日,讓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萬有;如同你活著為了光耀上帝。你要眼睜睜看她怎么粉碎,正如她眼睜睜看你七年。”

最後一封信這樣落筆:“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尊貴的靈魂,為我所景仰。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為了你,我吃過不少苦,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於我們之間的困難,遂不敢有所等待,幾次想忘於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捨。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於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這么多年,我很幸運成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見面,你從不吝惜把你內心豐溢的生息傾注於我的杯。像約書亞等人從以實各谷砍了葡萄樹的一枝,上頭有一掛葡萄,又帶了些石榴和無花果來……你讓我不致變成一個盲從的所知障者,你激勵我追求無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終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謝你給我翅膀。

“請相信,我尊敬你的選擇,你也要心領神會,我的固執不是因為對你任何一樁現實的責難,而是對自己個我生命忠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麗。

“你也寫過詩的,你一定了解創作的磨坊一路孤絕與貧瘠,沒有一日,我卑微的靈不在這裡工作、學習。若我有任何貪戀安逸,則將被遺棄。走慣貧沙,啃過粗糧,吞咽之時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許,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來了。你若遇著可喜的妹妹,我當祈福祝禱。

你真是一個令人歡喜的人,你的杯不應該為我而空。

“就這樣告別好了,信與不信不能共負一軛。”

且讓我們以一夜的苦茗

訴說半生的滄桑

我們都是執著而無悔的一群,

以飄零作歸宿

在你年輕而微弱的生命時辰里,我記載這一卷詰屈聱牙的經文,希望有朝一日,你為我講解。

如果筆端的回憶能夠一絲絲一縷縷再繞個手,我都已經計算好了,當我們學著年輕的比丘尼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時,我要把缽中最大最美的食物供養你,再不準你像以前軟硬兼施趁人不備地把一片冰心擲入我的壺。

我們真的因為尋常飲水而認識。

那應該是個薄夏的午後,我仍記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風的纖維。在課與課交接的空口,去文學院天井邊的茶水房倒杯麥茶,倚在磚砌的拱門覷風景。一行櫻瘦,綠撲撲的,倒使我懷念冬櫻凍唇的美,雖然那美帶著淒清,而我寧願選擇絕世的淒艷,更甚於平鋪直敘的雍容。門牆邊,老樹濃蔭,曳著天風;草色釉青,三三兩兩的粉蝶梭游。我輕輕嘆了氣,感覺有一個不知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時而是一段佚詩,時而變成幽幽的浮煙,時而是一聲惋惜——來自於一個人一生中最精緻的神思……這些交錯紛疊的靈羽最後被凌空而來的一聲鳥啼啄破,然後,另一個聲音這么問:

“你,就是簡媜嗎?”

我緊張起來,你知道的,我常忘記自己的名字,並且抗拒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無措吧!遲頓了很久才說:“是。”又以極笨拙的對話問:“那,你是什麼人?”

知道你也學中文的,又寫詩,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漿中找四瓣的幸運草:“唷,還有一棵躲在這!”我愉快起來就會吃人:“原來是學弟,快叫學姊!”你面有難色,才吐露從理學院輾轉到文學殿堂的行程,倒長我二歲有餘。我看你溫文又親和,分明是鄰家兄弟,存心欺負你到底:“我是論輩不論歲的!”你露齒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這目中無人的草莽性情。

那一午後我歸來,莫名地,有一種被生命緊緊擁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門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憶。

畢竟,我只善於口頭稱霸,在往後與你書信嬗遞,才發覺你瘦弱的身軀底下,凝鍊了多少雄奇悲壯的天質,而你深深懂得韜光養晦,只肯鑿一小小的孔,讓琢磨過的生命以童子的姿勢嬉嬉然到我眼前來。我們不談身世只論性命,更多時候在校園道上相遇,也只是一語一笑作別,但我堅信:“這人是個大寂寞過的人!”

那時候,你的面目早已因潛伏的病灶難靖,稍稍地傾斜著,反正已經割過了而且是個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用瘁的時候,才憔悴起來,我叫你當心,你復來的信不痛不癢地說:“今早文心課見你挽抱書本飄然而去,霎時間萌生一種遠颺的感覺,沒來得及跟你說。有回上聲韻,下了課,正見你倦極而伏案,其時感覺也是一驚。記得有次夜深,與你不期然遇,你說從總圖出來,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你步履決定,卻透著層弱倦後的蒼白。一直沒能多問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終不願意稱我“簡媜”,說這二字太堅奇鏗鏘,帶了點刀兵,你寧願正正經經地寫下“敏媜”,說有了這“敏”字,行雲流水起來,不遭忌的。我深深動容,你一片片蓮燦,都為我惜生,而我能為你做什麼?性格里橫槊賦詩的草莽氣質,總讓我對最親近的人殺伐征討。難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臨別時,我不經心竄出那頭獸、那忘情負義恩將仇報的猛禽:“保重喲,下一次見面或許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絲秋瑟,寬懷地笑納這些語鋒契機,你報平安的信通常這么作結:“寫信、說話,歡喜日復一日。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小談。我擔心一語成讖。”

爾後,我離了學院,日復日載飢載渴,過的是牛飲而後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詩心,才寫些哀哀怨怨的信給親近的人,你總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歸來,檐前出現一小疊信。中有你親切的字跡,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歡。……

我的病情,好好壞壞,終須挨上一刀才見分曉。近兩個月來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間,情知對於生命底千般流轉,盡須付與無盡的忍愛。我想,他朝小痊,如你之賓士,亦須這樣。一步一履,無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樂觀,來日或聚,願其時你的事業大勢底定,我亦澡雪精神。”

我們深心樂觀著未來,幾次擊掌切磋,暗暗以創格自許,不屑襲調。負氣使才如我,滔滔灑墨,似欲與千夫萬夫一拚。

你見我清瘦異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說:

“就活這么一次,我要飛揚跋扈!”你語重心長地說:“早慧,難享天年的,古來如此。”

你珍貴我這頑桀的生命,大大地甚於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尋玉送我,一龍一鳳繞著淨瓶(啊!會是觀音的淨瓶嗎?),你說鬻玉的老者稱這塊玉的肌理具荷質,返家的途中經過南海路,你去植物園的荷花池,輕輕地輕輕地將這玉沁了又沁……你說:“生命恆有繁華落盡的感覺,只不過,不染淤泥!”

病魔卻與你弄斧耍戧,你的眼開始不自覺地淚,夜半常因拭淚而難以入眠,你謙稱這是宿業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窮野,你宛若處子與生滅大化促膝而談,抱病獨居的信,不改涓涓細流的字跡:“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陽台。山間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灑落一地。忽然間,我看見自己月下的影子,細細瘦瘦,怯怯地,觸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話時候的‘我’!我好感動地望著那片身影,然後牽他入夢。偶得一悟,心情願如莊周,處於病與不病之間。”

你第二度開刀,除去右顏面突變的肉瘤,我將一串琥珀念珠贈你,那是寺里一名師父突然脫下贈我的,我歡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你認真地戴在手腕,虛弱地在病榻上閉目。我又天真起來了,仿佛一名間諜,在你短兵相接的戰場之前,先給你解藥,你此後可以大膽地無懼地去迎餵毒的流箭。病後,你說:“我漸漸願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無明都化約到一種素樸的樂觀上,我認為它是生命某種終極的境界。你知我知。”

最珍貴而美麗的,應該是你赴港念比較文學之前的半年。

你詩寫得少了,專志狼吞文學批評的典籍,你戲謔這是一樁“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萬注意,你並非不愛美。我說:

“管你家的什麼美不美,天天念原文書,把一個人念得豆芽菜似的,這種美簡直王八蛋!”你每星期總要回長庚醫院追蹤病情,我們相約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時刻,你教我念書。常常在市囂流矢的小咖啡店裡,你取出一疊白紙、一支鋼筆,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紅茶之後,開始以沙啞沉濁的聲音,為我喚來“福寇”(Michel Foucault),我靜靜地抱膝聽著,進入神思所能觸摸的最壯闊與最陰柔的空間,你的話幽浮起來:

“……如今,書寫已和獻祭發生關聯,甚至和生命的獻祭發生關聯……”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書的架構出來了,你要不要聽!”知識的考掘通常轉化為創作的考掘,我是銹刀,拿你當磨刀石。你不也說了嗎,我的生命太千軍萬馬,終究不會聽你這座“紫微”。實而言之,你是一則遙遠的和平,為了你,我必須不斷地戰爭。

有一回,茶冷言盡,你取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讓我瞧:

一名十歲男童倚在漫畫書店的租台邊,白白淨淨的怯生生的,眼睛裡有一股神秘的招引與微燃的悲喜,靜靜地與世界相看。

我驚嘆起來:“多美啊!是你嗎?”你歡喜地說:“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報社上班,沿著木棉擊掌、械實落墨的磚道,你微微地喟嘆:“天!給我時間!”

香港一年,你終因病發大量出血而輟學,從中正機場直奔林口長庚,醫師已開了病危通知書。你卻幽幽轉醒,看著病床邊來來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還在等,當養育的父母雙亡,親生的父母待尋。你那時已不能進食,肉瘤塞住口舌,話也不能說了。你見我來,兀自掙身下床,從雜亂的行李中掏出一塊精緻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說過一日三浴更甚於心頭歡喜,你在紙上寫著:“多洗澡!”那一剎——那百千萬億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剎,我想狠狠地置你於死。

半年來,我抗拒著再去看你,想回向給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經誦終於不能盡讀,我壓抑每一絲絲一縷縷一角角關於你的掛念。只有兩回夢見,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從半空掠過,我仰首不復尋蹤;一次你款款而來,白白淨淨的面目,我大喜,問:“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許久許久才說:“還沒開始生病啦!”夢醒後,深深地痛恨自己,現世里的大歡大美被解構得還不夠嗎?連在可以作主的夢土,也要懦怯地繳械。我終究是個懦夫,不配英雄談吐。

那么,敬愛的兄弟,我們一起來回憶那一日午後,所有已死的神鬼都應該安靜敷座,聽我娓娓訴說。

那一日,我借了輪椅,推你到醫院大樓外的湖邊,秋陽綿綿密密地散裝,輪轉空空,偶爾絞盡磚岸的莽草。我感覺到你的瘦骨宛若長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煙。當我們面湖靜坐,即將忘卻此生安在,突然,遙遠的湖岸躍出一行白鷺,摶扶搖直上掠湖而去,不復可尋。湖水仍在,如沉船後,靜靜的海面,沒有什麼風,天邊有雲朵堆聚著。

你在紙上問我:“幾隻?”

我答:“十二隻。”你平安地頷首。

也許,不再有什麼詰屈聱牙的經卷難得了你我。當你恆常以詩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試圖以小說的懸崖瓦解宿命的懸崖;當我無法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隻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猶似存在主義,

或是老莊,

或是一杯下午茶,

或兩本借來的書。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氣,或,只生一小會兒氣。好似在你那裡存了一筆巨款,我盡情揮霍,總也不光。有時失了分寸,你肅起一張滄桑後的臉,像一個蹇途者思索不可測的驛站,我就知道該道歉了,摸摸你深鎖的額頭說:“什法子,誰叫你欠我。不生氣,生氣還得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約會,或入了夜的市集。熱咖啡、雙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分早報。你總替我放糖、一圈白奶,還打了個不切實際的哈欠。我喜歡晨光、翻報、熱咖啡的煙更甚於盤中物,你半哄半騙,說瘦了就醜,我說:“喂,就吃!”

你果真叉起蛋片進貢而來,我從不吝惜給予最直接的禮讚:

“今天表現不錯,記小功一支。”

早晨恆常令我歡心,仿佛攝取日出的力量,從睡眼沉靜射入驚蟄的流動,有了賓士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對你卻是苛責的,你霧著一張臉,聽我意興風發地擘畫每一樁工作,幫你整理當日的行程及爭辯的重點,戰役的成果未必留給我們,但我們聯手打過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顯得蠢蠢欲動,入夜的我通常是一隻安靜的軟體動物,容易認錯、善於僕役,不扎別人的自尊。你活躍於墨色的時空,以銳利的精神帶著我遊走於市集。一碗滷肉飯、石斑魚湯、水煮蝦也是令人難忘的飲食起居。我擅於剝蝦、剔無刺的魚肉,伺候你。你儘管放心地細數我的不對,定讞白日的蠻悍,我一向從善如流,乖乖地向你懺悔。

當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懨了,我打起一枚長長的呵欠,你說:“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歸途。這城市無疑是我們巨構的室家,要各自走過冗長的通道,你回你的臥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確必須用更寬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軌道。你不曾因為我而放棄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過往的情濤、現實的波瀾,或即將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捨的人際、工作的程式,及關於未來的編排。當我們相約,其實是趁機將自己從曲曲折折的軌道釋放出來,以大而無當的姿勢攜手、尋路。你四十過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話(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襲我!);我二十又七的華容仍忘懷不去初為兒女的恣意(挺喜歡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地啃你的指頭!);你時而化童時而老邁,我時而為人時而原獸,我們生動地演出內心被禁錮的角色,以城市為舞台,行人當盲目的觀眾。那些令人疲憊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總可以暫忘,你雖然抱怨半生顛躓無以轉圈,我卻不曾慫恿你或然言棄——那些包袱早已變成心頭肉,在我們分手後仍然繼續由你背負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過理智的剖析與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駝行。我深知,情會淡愛會薄,但作為一個坦蕩的人,通過情枷愛鎖的鞭笞之後,所成全的道義,將是生命里最昂貴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談你孑然成長的大江南北、談夢幻與現實互滅、談你雲煙過眼的諸多女人、談你遠去的妻與兒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顆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淚。

同等地,我得以在你身上複習久違的倫常,屬於父執與兄長的渴望。過於陰柔的家境,促使我必須不斷訓練自己雄壯、摹仿男系社會的權威;而我生命的基調,卻是要命的抒情傳統,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種,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盡舞影,臨水照鏡(啊!我終究必須戀父情結)。實則如此,每一樁生命的墾拓,須要吮取各式情愛的果實,凡是虧空的滋味,人恆以內在的潛力去做異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我修改,按著我心中的形象發音;正如我願意為你而俯身,將自己捏成寬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後崩塌的塊壘——

任何一樁情緣,如果不能激勵出另一種角色與規則,以彌補夢土與現實之間的斷崖,終究不易被我珍愛。

於是,我們很理智地辯論著婚姻。

你說,不曾歇息的情濤,總難免落得一身蕭索,過往的女人不是不愛,卻發現愈愛得深愈陷泥淖;我說,這是剝奪,愛情之中藏有看不見的手。你說,如果我們結婚如何?我問,你視我為何?難道紛落的情鎖不曾令你卻步?你說,我在你心中不等同於女人,屬於一種透明的中性——像白晝與黑夜,時而如男人清楚,時而如女性張皇,你能充分享受訴說,從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澤(你有時細心得像一名婢女),我歡愉你所陳述的,那表示,一個人對他(她)內在生命做多元創造的無限可能。而我開始敘述,關於多年來我們另闢蹊徑,如今儼然一條軌道的情愛(請注意,放棄世俗軌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為自己領航,且不再有回頭的可能)。

我們成就一種無名的名分,住在無法建築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為我的眷屬如同我厭煩成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棄什麼即能獲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難言的頑固卻能被你呵護,我們積極相聚也品嘗不得不的舍離,遂把所能擁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驚嘆。如果愛情是最美的學習,我願意作證,那是因為我們學到了布施勝於占取,自由勝於收藏,超越勝於廝守,生命道義勝於世俗的華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愛之海的一葉方舟,如果我們願意乘桴浮於海,何必貪戀短暫的晴朗——要縱浪就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莊?

我們還要一座殼嗎?讓殼內眾所皆知的遊戲規則逐漸吞噬我們的章法。以我不靖的個性,難以避免對你層層剝奪;以你根深柢固的男系角色,終究會逐步對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觀,婚姻也有雄壯的大義,但不適合於我——我喜於實驗,易於推翻,遂有不斷地、不斷地裂帛。

我情願把這城市當成無人的曠野,那一夜,我爬上大廈廣場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將我駝在肩上,哼著歌兒,凜凜然走過兩條街;被擊潰之後如果有內傷,那內傷也帶著目中無人的酣暢。有一日,深夜作別,我內心擊打著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責忍你什麼,只想一個人把漫漫長夜走完,你說起風了,脫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車,在站牌旁頻頻向我揮手,然後孤獨地走向你候車的街口。那一剎,我又劍拔弩張,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臟,遂在下一站下車,拚命地跑,越過城市將滅的燈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後,你多么單薄,掏煙、點火,長長地向夜空噴霧,像一名手無寸鐵的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不許動!”你回頭,看我,錯愕的神情轉化成放縱的狂笑,我勝利了我說。

在借來的時空,我們散坐於城市中最凌亂的蓬壁,抽莫名其妙的煙,喝冷言熱語的酒,我將菸灰彈入你的鞋裡,問:

“欸,你也不說清楚,嫁給你有什麼好處?”

你脫鞋,將灰燼敲出,說:“一日三頓飯吃,兩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錢讓你使。”

我又把菸灰彈進去:“那我吃飽了做什麼?”

你捏著我的頸子:“這樣么,你寫書我讀——再彈一次看看!”

我又把菸灰彈進去。

我隨手抽了把單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無聲的月夜

只有鴿子簌簌地飛起

你怎么來了?

明明將你鎖在夢土上,經書日月、粉黛春秋,還允許你閒來寫詩,你卻飛越關嶺,趁著行歲未晚,到我面前說:“半生飄泊,每一次都雨打歸舟。”

我只能說:“也好,坐坐!”

關於你生命中的山盟與水逝,我都聽說。在茶餘飯後,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謀,什麼樣的人,才能與秋水換色,什麼樣的情,才能百鍊鋼化成繞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時的你,已然為自己想像海市蜃樓,你願意成為執戟侍衛,為亘古僅存的一枚日,奉獻你絢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請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總有不斷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硃砂御筆,你終究不會辜負悲沉的宿命,擊倒的人寧願刎頸,不屑偷生。這次見你,雖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葦航之後,款款立命。你要日復日吐哺,不吐哺焉能歸心。

把我當成你回不去的原鄉,把我的掛念懸成九月九的茱萸,還有今年春末大風大雨,這些都是你的,總有一日,我會打理包袱前去尋你。但你要答應,先將夢澤填為壑,再伐桂為柱,滾石奠基,並且不許回頭望我,這樣,我才能聽到來世的第一聲雞啼。

你走的時候,留下一把鑰匙,說萬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開你書中的小屋。我把指環贈你,儘管流離散落,恆有一輪守護你的紅日,等候於深夜的山頭。

你說:“還要去廟裡燒香,像凡夫凡婦。”

那日,我獨自去碧山岩,為你拈香,卻什麼話都沒說。

這就是了,所有季節的流轉永不能終止。三世一心的興觀群怨正在排練,我卻有點冷,也許應該去尋松針,有朝一日,或許要為自己修改徵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頭?

經典語錄

1.當我無法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

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隻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簡楨《四月裂帛》

2.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幾次想忘於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捨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

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於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這么多年,我很幸運成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見面,你從不吝惜把你內心豐溢的生息傾注於我的杯

我的固執不是因為對你任何一樁現實的責難,而是對自己個我生命忠貞不二的守信

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麗

----簡楨 《四月裂帛》

3.或許行年漸晚,深知在勞碌的世間,能完整實現理想中的美,愈來愈不可得,觸目所見多是無法拼湊完整的碎片

再要苦苦怨忿世間不提供,徒然跟自己倒戈而已

想開了,反而有一份隨興的心情,走到哪裡,賞到哪裡

不問從何而來,不貪求更多,也不思索第一次相逢是否最後一次相別

----簡楨《落葵》

4.樹林傳來揉葉子的聲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陽光把牆壁刷暖和了,夜將它吹涼

秋天把舊葉子揉掉了,你要聽新故事嗎。靜靜的河水睜著眼睛,笑著說: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

----簡楨《浮舟》

5.誓言用來拴騷動的心,終就拴住了虛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海洋不需對沙岸承諾,遇合盡興

連語言都應該捨棄,你我之間,只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簡楨《海誓》

6.時光,重疊在一棵樹上。

舊枝葉團團如蓋,新條從其上引申。時光在樹上寫史,上古的顏色才讀畢,忽然看到當代

舊與新,往昔與現在,並不是敵對狀態,它們在時光行程中互相辨認,以美為最後依歸

----簡楨《眼中人》

7.讓懂的人懂, 讓不懂的人不懂; 讓世界是世界, 我甘心是我的繭。

--簡楨《美麗的繭》

8.且讓我們以一夜的苦茗,訴說半生的滄桑,我們都是執著而無悔的一群, 以飄零作歸宿

在你年輕而微弱的生命時辰里,我記載這一卷詰屈聱牙的經文,希望有朝一日,你為我講解。

——簡楨《四月裂帛》

9.如果問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象一座秋山的落葉。

10..若還要說:“身心俱放,即不苦!”明明是自解又自纏!“情”之一字重若泰山,誰能提得起?“情”之一字又輕如鴻毛,漂掠心影之時,誰忍放下?

11.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鄉,與我坐望於光陰的兩岸。

12.直到你的信如柔軟的繩索,輾轉套住一匹已揚蹄的野馬。那時,我正在懸崖。

13.她或許了解你的堅持,你卻不一定能進得去她固執的內野。你們都航行於真理的海,沿著不同的鯨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愛她的扁舟甚於愛你,猶如你愛你的船甚於愛她。如果你為她而捨棄船,在她的眼中你不再尊貴;如果她為你而棄舟,她將以一生的悔恨折磨自己。的確,隱隱有一種存在超越過愛情所能掩蓋的現實,如果不是基於對永恒生命衷心尋覓而結縭的愛,它不比一介微塵驕傲。你們曾經歡心驚嘆,發現彼此航行於同一座海洋;現在,卻相互爭辯,只為了不在同一條船上。假設,她願意將你的繩纜結在她的周身,不要求你棄船,那么你能否接受她的繩,不要求她舍舟?如果比身並航也部位你的宗教所允許,你只有失去她,永遠的失去她。

14.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氣,或,只生一小會氣。好似在你那裡存了一筆巨款,我盡情揮霍,總也不光。有時失了分寸,你肅起一張滄桑後的臉,想一個蹇途者思索不可測的驛站,我就知道該道歉了,摸摸你深鎖的額頭說:“誰叫你欠我,不生氣,生氣你還得付我利。”

15.我們成就一種無以名之的關聯,住在無法建築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為我的眷屬如同我厭煩成為你的局部,你不必放棄什麼即能獲得我的情誼,我亦有難言的頑固卻能被你呵護,我們積極相聚也毫不掙扎地品嘗舍離,遂把所能擁有的辰光化分成分分秒秒的驚嘆。如果愛情是最美的學習,我願意作證,那是因為我們學到了布施勝於占取,自由勝於收藏,超越勝於廝守,生命道義勝於世俗的華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愛情之海的一葉方舟,如果我們願意乘桴浮於海,何必貪婪短暫的晴朗——要縱浪就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莊?

16.我們都已滄海桑田過,磨盡性格內的劣質,正是渴求恆常寧靜、布施善美的時刻。(有時,我反而感謝你的過去,她們為我做工,磨出鑽石。)

17.緣之深義,歸之於人;緣起,暗喻一種未了,去存續遙遠前的一願,或償清不可細數的積欠。若能善了,雖福分薄,緣罄卻未滅,生離惻惻,死別吞聲,都能以願許未來願,平心靜氣等待另一度緣起。若緣聚時,我揚善而他人以惡相向,問心無愧後隨緣滅去,一了百了。

18.如我們約定,將來誰先走,把龐大的信扎交給對方保管,許諾不流入任何人眼底。我又不免遐想,有那么一天,當我們已知死亡將攫走其中一人,還能有最後一夜, 把書信都帶來,去找一處寧靜的湖泊,偕坐,你把我寄給你的信遞給我,你當我;我用你的信回你,我換作你。讀罷一封信,毀一封,說盡你我半生,合成一場。不悲不喜地互道珍重,祝福生之末旅、逝者遠途,一路順風。

19.我說人生哪,如果嘗過一回痛哭淋漓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與過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夠了。

20.忘,談何容易?煙水亭邊,你用青色絲絛挽就了我的心結,江南的水光瀲灩了你的眼,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潤我乾涸的視線,柔我冷硬的心痂,忘記你,不如忘記我自己。

21.此去,此去經年,千山萬水,永不相離,生老病死,永不相棄。而是不是今日的下弦曾是十五的月圓?是不是眼前的滄海曾是無際的桑田?是不是來自於生的終歸於死,痴守於愛的終...

22.讓世界擁有它的腳步,讓我保有我的繭。當潰爛已極的心靈再不想做一絲一毫的思索時,就讓我靜靜回到我的繭內,以回憶為睡榻,以悲哀為復被,這是我唯一的美麗。

23.如果,有醒不了的夢,我一定去做,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變不了的愛,我一定去求.

24.當你恆常以詩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試圖以小說的懸崖瓦解宿命的懸崖;當我無法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隻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25.他是得了又失去的人,還是從來未得到,尋找分內的人?

若他得過完好的卻失散了了,有什麼比無盡的飄泊更能保存那一份完好呢?

若他未得,有什麼比無盡的流浪更能印證一無所有的清白呢?

26.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是了,那段年歲里最大的主題是愛。渴求美善的愛,卻不懂得去彼此守護;總在擁抱同時互使出個性的劍芒、在讚美時責備、傾訴時要求、攜手時任性分道,分道之後又企盼回盟,卻苦苦忍住不回眸,忍著,二年,忍著,三年,忍到傅鐘敲響驪音,浪淘盡路斷夢斷,各自成為對方生命史冊里的風流人物,便罷.

27.我們總是把旺盛的青春留給別人,以至於相逢之時一切都已太晚。我們既然無力改變生命的渠道,又何必惆悵春水滔滔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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