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什哈爾

《熱什哈爾》是一部由回民教內人士所寫的,記載回民自己歷史的文獻資料。本文就《熱什哈爾》的版本和著者做一粗淺的研究;同時,揭示《熱什哈爾》作為一部歷史文獻的獨有特色,以及它作為史料對於研究回族史的重要價值。

內容提要:五十年代起,農民起義作為歷史研究的五朵金花之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因此,清朝乾隆年間的西北回民起義得到了廣泛的研究,同時也涉及到對於中國回
《熱什哈爾》封面《熱什哈爾》封面
教教派以及哲合忍耶的研究。然而,這些研究所依據的史料主要是由教外人士所記錄的漢文資料和民間流傳的口碑資料,這些漢文資料雖然部分記錄了歷史的真實,為研究者提供了史料上的依據。但由於回民與教外人士在心理、文化及宗教信仰上的不同,二者之間存在著一種隔閡,就使得這些記錄不能夠完全的反映歷史的真實,更無法深入到回民的心靈世界中去。而口碑資料又由於講述者和記錄者的失誤,往往越來越偏離歷史的真實,因此,研究這段歷史由教內人士所寫的反映自己歷史的文獻資料就顯得彌足珍貴。而《熱什哈爾》正是一部由回教教內人士所寫的,記錄回民自己歷史的書,能夠填補研究回族史史料方面的缺憾。本文試圖對《熱什哈爾》的發現、翻譯、整理、出版及其著者做一些概括的介紹,同時,揭示《熱什哈爾》作為一部歷史文獻的獨有特點,以及它在史料方面的重要價值。目前,關於《熱什哈爾》的研究,只見於張承志的散文《<熱什哈爾>:拒絕現實的學術與藝術》,以及張承志為《熱什哈爾》所做的序和後記;作為史料來運用,只見於張承志所著的《心靈史》中。另外,有幾篇研究張承志的文學作品的論文中提到了《熱什哈爾》,如,李詠吟:《生命體驗與張承志的語言激流》;陳凇《張承志——新時期浪漫主義文學的中堅》;朱向前:《中國文學究竟在何處定位》。除此之外,馬曠源在《回族文化論集》中介紹了《熱什哈爾》,而史學界對於《熱什哈爾》的深入研究幾乎還是一片空白。
一、《熱什哈爾》的版本與著者
《熱什哈爾》一書據研究為“關里爺”所著,以乾隆年間回民起義為背景,以奇蹟故事為線索,採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寫作,主要記錄哲合忍耶的創始人馬明心( 經名維尕爺·屯拉)及其繼承者穆憲章(穆罕默德·召菲)的事跡,這些細碎的記錄反映出了不少乾隆年間回民歷史的真實的碎片。因此,通過對《熱什哈爾》的整理與研究,我們對於乾隆年間的回民起義、中國回教教派以及哲合忍耶都會有更深入的認識。
《熱什哈爾》書名為阿拉伯語“rashah”一詞的音譯,原義是“泄露出、出汗,”,引申為“晶瑩、爍亮。”張承志譯為“露珠”。他指出“約十世紀的諸蘇菲主義著作中,有一本《原本生活的露珠.注》就用了這個詞,” 但該書可以肯定和本書無關。關里爺在著作中寫到:“當古老的大海向著我們偉大的導師——沙赫、維尕爺·屯拉的身邊潮動迸濺時,他的贏弱的僕人,我,……採集了愛慕的露珠。” 這是蘇菲神秘主義的思維方式。“因為,‘滲’必須依據一個主體。農民們認為,主體是隱藏著的‘大海’,是真主和教門深處的全部秘密,而《熱什哈爾》是被準許‘泄露’的‘露、汗、滴,’是顯露了的真相,是‘主’向付出了血,證明了自身信仰真誠的一部分人的顯跡。簡言之,著者關里爺和哲合忍耶的回民們在用神秘主義的邏輯說:這部書是一個偉大海洋的一滴露珠。” 《熱什哈爾》一書以奇蹟記錄為主,這些在外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奇蹟,關里爺卻對此深信不疑,他認為真主和教門如大海般神秘與廣闊,而《熱什哈爾》中所記載的跡象只是真主所顯示的大海中的一滴露珠,蘇菲主義的教門中藏著無限的神秘與深奧。普通人所看到的只是大海中的一滴露珠,而且這滴露珠,還需有心人去“採擷”。
《熱什哈爾》是由關里爺所著的一部民間秘密鈔本,從《熱什哈爾》的相關記載和口吻中可以看出關里爺是和穆憲章同時代的人,那么這本書的成書時間當在乾隆末年或嘉慶年間。此書成書後未曾公開,只是在哲合忍耶內部的一些大阿訇之間傳抄,因其“寫成後從未刻板”, 所以數量極少,張承志認為“今天此書鈔本決不會超過三十部。”
《熱什哈爾》的發現及其向外界公開歸功於張承志。1984年,張承志在做為一個牧人寫出了《黑駿馬》,做為一個理想主義戰士完成了《北方的河》之後,走進了大西北,在西海固的一個貧窮山村——沙溝,發現了《熱什哈爾》,寫成了《心靈史》,按張承志自己的話說他也由此成為一個哲合忍耶的信士。
張承志發現《熱什哈爾》是一個歷史契機,由於《熱什哈爾》寫於恐怖年間,當時清政府對哲合忍耶的態度是趕盡殺絕,那么做為記載哲合忍耶導師事跡的《熱什哈爾》,自然不可以讓外人知道。因為“也就是說,就史的意味來說,《熱什哈爾》是非官方的,被禁絕的,底層民眾的歷史文獻。” 關里爺及後來的哲合忍耶民眾對此書採取了重重保密的措施。首先,在語言上,關里爺採取了波斯文和阿拉伯文,拒絕了外界和偽信者對其閱讀的可能;其次,在記錄方法上,關里爺放棄了一般歷史記錄所採用的以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為線索的編年體、紀傳體、紀事本末體的記錄方法,而是以奇蹟記錄為歷史記錄,在變形與怪誕中反映歷史真實。最後,此書成書後,從未刻印,只是在少數大阿訇之間傳抄,哲合忍耶把此書視為“經”,用生命來保護。關里爺用哲合忍耶的方式記錄下了自己的歷史,因此,在未找到足以信賴的人之前,哲合忍耶是絕對不會把這本書交出來的。張承志是一位回民作家,而且,有志於以漢字反映回民的歷史與文化,最重要的是他進入西海固所表現出來的一個信徒作家的誠信終於使哲合忍耶民眾相信了他。另外,歷史記錄本身的目的是為了不讓歷史隨著時間而湮沒,關里爺寫《熱什哈爾》也是為了保存哲合忍耶的歷史,為了讓哲合忍耶的歷史重見天日。所以,當張承志帶著一個信徒的誠信出現時,哲合忍耶公開了自己的歷史。
《熱什哈爾》是由兩個回族滿拉楊萬寶馬學凱翻譯的。“大阿訇馬兆麟為他們提供了輩背秘藏的鈔本,大阿訇王棟幫助他們切磋史事文字,” 張承志“對漢譯稍稍作了一點潤色,……在譯者中補了一個名字。” 當然,若非張承志的潤色,此書的語言是不會那么華麗和震撼人心的。最後於1993年9月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發行。至此,《熱什哈爾》一書做為研究回族史的重要資料,才正式公布於世。
而做為《熱什哈爾》的著者關里爺卻只是一個傳說中的名字。據張承志所記:“民間只是傳說,《熱什哈爾》是關里爺寫的,關里爺是住在哪一道‘關’的裡面,很難細究。只知道他的宗教經名為艾布艾拉曼 .阿不杜尕底爾,書中常以‘贏弱的僕人艾布艾拉曼’或者‘罪過的我,阿布杜尕底爾’自稱。
據傳說,關里爺為甘肅伏羌人(今甘谷縣),家曾住伏羌東關內,‘關里’一名由此而來亦未可知。他是十九世紀前葉極重要的回教人物,不僅以學者名,更主要的是他曾在哲合忍耶蘇菲派史上舉足輕重。…….
關里爺逝世後,墳墓曾被清政府毀壞。後來遷修的墳在今張家川回族自治縣蓮花城,由於對他的懷念 ,百姓們雖然無法了解他的全部經歷,但仍年復一年為他上墳誦經。因此也記住了他的忌日——農曆九月初七,他生年不詳。”
張承志根據《熱什哈爾》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和民間的口碑史料大致推測了關里爺的生平。從《熱什哈爾》中有關關里爺的文字中可以看出關里爺大致是在馬明心之後,與穆憲章同時代的人。如“乾罪的僕人——阿布杜.尕底爾說:一天,我陪同我們的和卓——穆罕默德.召菲。” “進入那神秘的井時(穆憲章在井中靜修),共去了七個人,我(作者)的朋友——穆罕默德.罕格也是其中之一。一天,我向他問了那尊大的奇蹟。” 由此可知,關里爺與穆憲章是同時期的人。“維尕爺 .屯拉的愛子被我們稱為大爺的穆罕默德.阿布杜拉說。” “我曾時常和多斯達尼,特別是一些跟上了光陰的多斯達尼,談到有關我們毛拉——維尕爺.屯拉離鄉遠行,進入迷境求學的奇蹟。但都沒有達到淋漓盡致。有些人說,什麼也不知道。有些人只有著大海中的一滴。” 關里爺所記的馬明心的事跡是從馬明心的兒子那裡得來的。也就是說,關里爺是在馬明心之後,另外“特別是一些跟上了光陰的多斯達尼,”這裡的“光陰”意指馬明心時代,那么,作者並沒有跟上馬明心的“光陰”。由此可知,作者是在馬明心之後,與穆憲章同時代的人。
關里爺寫《熱什哈爾》,只是為了記錄哲合忍耶的歷史,並未想到讓自己名垂青史,因此才使後人對他的名字模糊不清。其實,不必細究,關里爺這一稱呼已經代表了哲合忍耶民眾所有的敬重。回族中有把德高望重的宗教人士稱為“爺”的習慣,而且,記住了逝世者的忌日,也就標誌著逝世者活在了人們的心裡。這在今天照樣流行,一般在“爺”之前加姓、加排行、加居住地等,如嘎得忍耶的七門門宦所敬頌的“余爺”老太爺,嘎得忍耶七門門宦寧夏同心石塘嶺拱北的“二爺”,至今仍有人張羅為他們過忌日。而且,回民對其所敬重的宗教人士是不會直呼其名的,都以“爺”稱呼,關里爺得到了回族民眾的敬重與懷念——稱他為“關里爺”,記住了他的忌日。做為一名記錄自己歷史的宗教人士,關里爺得到這兩項已經足夠了,至於是否“名垂青史”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關里爺”三個字被回族民眾叫得響亮。
關里爺在“哲合忍耶蘇菲派史上舉足輕重。”這一點可以從哲合忍耶第六代導師“沙溝太爺”馬元章對關里爺的態度上得到證實,馬元章先是尋找關里爺的舊部,尋找的方式是確定關里爺的墓。“相傳,毛拉阿布杜.尕底爾(關里爺)歸真後埋在伏羌。戰亂中,為了防止敵人破壞,人們把墳遷到了蓮花城附近的一座小山旁邊的空地上,戰火中清真寺被夷為平地。四十年後,沙溝太爺來此上墳時,阿訇們卻找不到墳的位置了。太爺訪問了一位曾參加遷墳的聾子阿訇,他是阿布杜.尕底爾的學生。但他全忘了,大家束手無策。太爺拾起地上一根燒焦的棍子,指著一處地方說:‘朝這裡挖!’眾人一挖,那墳便出現了。尊貴的遺體完好無損,的確,土壤是不能夠銷蝕真主的臥里的肉體的。” 另外,《蘭州傳》中記載,“沙溝太爺進蘭州”時,“到蓮花城,在關里爺的墳上幹了爾麥里。” 由此可知,關里爺不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更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哲合忍耶宗教人士。
二、《熱什哈爾》一書的特色
《熱什哈爾》一書,做為一部流傳於回民內部的文獻資料,有它獨有的特點。
首先,《熱什哈爾》採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寫作。書的前半部分採用阿拉伯文,後半部分採用波斯文。這與回民的族源和當時的寫作環境是分不開的。回民是外來人口與漢族在中國大地上融合而形成發展的,其祖先有一部分來自西亞,初來時他們說波斯語、阿拉伯語,到後來才逐漸遺忘了自己的語言,而使用漢語,但回民文化卻是伊斯蘭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的結合。回民是在中國土地上的穆斯林,其文化中中國傳統文化占很大的部分,但伊斯蘭文化對回民的影響非常大,不僅表現在日常生活和風俗習慣上,更重要的是表現在信仰上。至今,一些聚居地區的回民在日常語言中還保留著一些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辭彙,如“天”為“阿斯瑪依”,“信仰”為“伊瑪尼”,“朋友”為“多斯達尼”。而且回民在宗教活動中廣泛使用阿拉伯語,每日的五次禮拜使用阿拉伯語,重要的慶典和亡人的祭日上“乾爾麥里”,也使用阿拉伯語,回民見面的問候語“按色倆目爾來庫木”(願真主賜你平安)、“我爾來庫色倆目”(也願真主賜你平安)也是阿拉伯語,這兩句話在回民生活中出現的頻率和漢語的“你好”出現在漢族人民生活中的頻率是一樣高的。信仰是回民生活最重要的部分,而回民在宗教活動中使用阿拉伯語,這就使阿拉伯語成為回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樣,即使是普通的教民也略懂一些阿拉伯語,而主持宗教活動的阿訇們一般都精通阿拉伯語,有的也懂波斯文。關里爺是一位阿訇,也是一位學者,這就使他使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寫作成為可能。
另外,當時的環境使得關里爺只能選擇這種一般人無法閱讀的文字來寫作。“由於殘酷的迫害,具體的說是由於乾隆四十六年清政府對甘肅回民哲合忍耶的屠殺,只有一身襤褸、滿心悲憤的回民們選擇了拒否。這種拒否,在文史上的形式就是——不使人讀。” 在乾隆四十六年和乾隆四十九年的兩次回民起義之後,清政府對回民採取的是滅絕性的政策,尤其是對哲合忍耶極為殘酷。大規模屠殺,只要抓住一點線索,就順藤摸瓜,直到清除最後一個。在這種情況下,關里爺寫《熱什哈爾》只能採取隱秘的方式,不可以讓官府嗅出一點點味道,否則書中所記的每一位宗教領袖及他們的家屬、村人以及關里爺本人都有可能遭毒手。所以“《熱什哈爾》一書主要使用阿拉伯文寫成,這樣便拒絕了漢語世界對其閱讀的可能。寫成後從未刻版,僅僅在哲合忍耶回民的一些大學者中傳抄。而作者為了進一步守密,書的後半又改用波斯文——這樣繼而拒絕了相當多數的阿訇閱讀,因為阿訇中識波斯文的畢竟更少。” 當時,清政府採取“以回制回”的政策,讓阿訇充當“鄉約”,若這些阿訇以出賣族人為獲得清政府讚賞的籌碼,那么哲合忍耶民眾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畢竟,外部的監視比起內部的揭發來效果就差多了。漢族史上有“漢奸”,回族史上也有“回奸”。為了不讓這些“回奸”即偽信者讀懂《熱什哈爾》,關里爺在寫到書的後半部分——即正在被追查的哲合忍耶第二代導師穆憲章時採取了波斯文。
其次,《熱什哈爾》一書以首字母為名的定名方式也獨具特色。鈔本的扉頁上並沒有寫書名,“書的題目是在近二百年的漫長歲月中,被旱渴的黃土高原上饑寒交迫的回民們叫響的”。 也就是說以“熱什哈爾”為書名為後人所定。另外,“此書命題為‘熱什哈爾’是由於書的正文的第一個單詞是‘熱什哈爾’,這種聽憑首詞定題的方法非常罕見,它隱示著作者的一種宿命態度和自信——中國回民有以首詞稱呼某段落或篇名的習慣,比如讚美詩《默罕麥斯》中有一大節的第一個詞為‘艾台依吐’,百姓們就稱那五頁長的大節為《艾台依吐》。” 中國回民的這種認首字母定題的習慣也體現了其文化的雙重性。一方面,回民所誦讀的宗教經典都是以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寫成,如《古蘭經》。在一些宗教典禮中,如“乾爾麥里”,為亡人“站折那則”,為亡人“上墳”都是選念某一段經文或某幾節經文,那么就需要定名,回民一般習慣了以首詞定名,如回民禮拜時念的一個“素爾”,其首詞為“古麗乎”,那么這段“素爾”就被稱為“古麗乎”。另一方面,中國文化典籍中也有以首詞命名的習慣,如《詩經》,除了記錄某一個特定的人物用此人物的名字命名外,其餘大部分都以首詞命名,如膾炙人口的《蒹葭》、《關雎》、《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氓之嗤嗤,抱布貿絲。”《論語》也多為首詞命名,如《學而》篇,首詞為“學而時習之,…..”幾十條語錄就被稱為《學而篇》了。另外,《孟子》中也有以首詞定名的習慣,如《梁惠王》。奇怪的是,時至今日,漢文化中早已沒了以首詞定題的習慣,而回民卻延續著這個習慣。
最後,《熱什哈爾》在語言和文體風格上也與一般的歷史文獻大不相同。在語言上,《熱什哈爾》一書,語言華美,極富哲理,抒情性也極強,如“在隱約的海與浪中,讓我獲得苟活的露珠。” “不要奇怪,波浪也許是高出海面的。” “若是你的緣分,兩座山隔著,它也終會歸於你;不是你的緣分,近在二唇之間,你也休想得到。” “知識的終點是對主的認識;伊斯蘭的終點那是無計無力,只靠真主!” 這些語言透漏出蘇菲神秘主義的宿命與自信,同時也回答了哲學所一直追問的問題——人的能力與人的命運。但其字面本身說的並不直白,而是需要讀者的領悟與參透。《熱什哈爾》的語言特色源於阿拉伯語本身的特色,阿拉伯語本身抒情性極強,而且帶有極強的神秘主義特色。“《古蘭經》之所以被稱為世界最高貴聖潔的詩篇,就因為他的抒情的純粹性、深刻性和啟悟性。阿拉伯語言是一種隸屬於抒情性的語言。從阿拉伯文學來看,阿拉伯敘事並不發達,而阿拉伯語言的抒情卻同步於世界之林。” 當數十人齊聲頌讀《古蘭經》時,就算你不懂它的意思,你卻可以從它的音調與語言中聽出感傷、敬畏與喜悅,有時,那種語言會讓你流淚,有時那種語言會讓你如沐春風,有時它卻可以讓你恐懼到無處躲藏,這就是阿拉伯民族語言的魅力。
在文體風格上,《熱什哈爾》很難用一般的思維方式來劃分,因為它包含了文學的抒情、哲學的思辯、歷史的真實,還有宗教的神秘,因此,很難用一種文體來為其定位。朱向前評價《心靈史》時所使用的話也同樣可以用來評價《熱什哈爾》。“《心靈史》顯然深受回民典籍《熱什哈爾》之影響,它是史學、神學、哲學和散文詩的綜合,它遠離‘純文學’,但又具有純文學所罕見的凝重的神秘之感,酷厲的犧牲之美” 張承志也說“《熱什哈爾》是一部不能用慣行的學科歸類的書。我曾以為它介於歷史、文學和宗教三者之間,但最好的歸納仍是保藏著它的百姓的歸納:這是‘經’,是一部在很多意義上可能未被視為經典的的著作。” 《熱什哈爾》這種複雜多元的文體,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找不到其影子,只有從其所使用的文字阿拉伯語和所依據的文化伊斯蘭文化中去尋找。阿拉伯語的抒情性決定了《熱什哈爾》的抒情與神秘,博大的伊斯蘭文化決定了《熱什哈爾》的深奧與思辯。正如馬曠源所說:“這種文體的出現,固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沒有先例可尋,我卻認為是源出《古蘭經》。換句話說,作者關里爺在寫作的時候有意識的摹仿了《古蘭經》的寫法,” 關里爺作為一個回民大學者,必定是精讀《古蘭經》的,所以其對《古蘭經》的文體非常熟悉,那么他摹擬《古蘭經》的寫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 《熱什哈爾》一書的史料價值
《熱什哈爾》一書作為史料來用,有其獨特的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與同時期其他史料相比,《熱什哈爾》的獨特之處就在於,它是一部回教教內人士所寫的反映自己歷史的文獻。
由於書的作者關里爺親歷了那個恐怖的環境,而且作為一名哲合忍耶的信徒,他本人也是被追殺的對象。這樣,作者帶著滿腔的悲憤來寫作,所以《熱什哈爾》一書反映了哲合忍耶民眾真實的心情。相對於官修史書來說,這是一部底層民眾的歷史,這在史書中尤為罕見。其次,教外人士所記錄的回教的歷史,由於文化上的隔閡,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失誤,回民不同於別的少數民族,其文化是由伊斯蘭教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融合而成,所以不同於漢文化,這表現在回教的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以及日常生活中。教外人士往往不了解回民的文化和心理,所以很難真實的記錄回教的歷史。很多事只是回民生活的一部分,回民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習慣和宗教生活,在外人看來卻是不可理解,亦或大驚小怪。例如,民間傳說,乾隆年間,牛街的回民在清真寺做聚禮(一起到清真寺禮拜),卻被人傳為回民晝伏夜出,聚眾滋事。而且上告皇上,皇上派兵包圍清真寺。後查明是在做禮拜,所以撤軍。這是一件小事,卻反映了回民與教外人士在文化上,心理上的隔閡,教外人士記錄的回民的歷史總會有失真之處。而由教內人士所記錄的回民歷史,由於他是回民中的一分子,那種生活是他所熟悉的,而且,關里爺他還是宗教領袖,也是學者,由他所記錄的回民的歷史,記錄回民的心路歷程。表面的東西往往能夠看出,但內心的東西很難被人發現,而關里爺卻恰恰記錄了回民的心路。
第二、《熱什哈爾》一書所反映的歷史比其他歷史文獻更為生動、豐富、詳實。
《熱什哈爾》一書以奇蹟故事為線索,記錄了很多關於哲合忍耶的導師的言行事跡,這些記載與其他史料相比顯得更為生動、豐富、詳實。 例如,關於清朝中國回民內部各教派之間的紛爭,官方文獻和其他一些漢文資料中都有記載,但卻無法與《熱什哈爾》中的記載相比。《熱什哈爾》中以具體的故事來反映歷史。使歷史生動再現。尤其是馬明心所傳的哲合忍耶派與馬來遲所傳的虎夫耶的花寺門宦二者之間的爭鬥非常多。
馬明心與馬來遲(經名穆罕默德 .艾布福土哈).雖然在所傳宗教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分歧,但相互之間還能夠彼此容忍.馬來遲與馬明心之間也相互尊重,。如《熱什哈爾》中的故事:“我們毛拉——維尕葉.屯拉回到故鄉——河洲,告訴穆罕默德.艾布福土哈說:‘咱們的毛拉、沙赫、阿各力曼閣下,(是真主以他的尊貴賜福我們)於某月某日歸真了。’艾布福土哈聽到了這話後,就按中國的習俗做了哀悼儀式以示紀念。相傳,艾布福土哈在起初很尊重我們毛拉——維尕葉 .屯拉。經常對他的門徒說:‘你們要想尊重我一樣尊重我的密友——哈智(維尕葉.屯拉),直到後世,在我們之間不要分彼此’。” 可是,後來,由於馬明心所傳哲合忍耶派更接近底層民眾的生活,所以,受到很多人的歡迎,許多原來是馬來遲的教民轉而歸順馬明心,這就引起了馬來遲的不滿,二人的矛盾由此產生,這一點可以從《熱什哈爾》中關於“太思米”的故事得到證明。“撒拉人原來都信奉穆罕默德 .艾布福土哈的教門。一天,為了念夜,他們去請福土哈,福土哈說:‘我們的事只是我們的事:去讓哈智(指維尕葉 .屯拉)去念吧!’這村裡有個虔誠的老婦人,她很尊重艾布福土哈,也尊重我們的毛拉——維尕葉 .屯拉。毛拉應邀來了。我們毛拉沒到之前,老婦人做了些吃的,用右手大拇指搓了些莜麥貓耳朵,她每搓一個,就暗念一個‘太思米’。任何人也不知道她的這種實誠。老婦人把這樣神聖的食品端來時,毛拉問在場的人:‘這食物叫什麼名字?’大家按自己的習慣,說法眾口不一,你說這個,他說那個。有些人還用中國的村俗叫法叫糍面子。毛拉說:‘你們說的都不對。’稍停一會兒,毛拉說:‘它的美名是聖潔的太思米。’老婦人聽到毛拉這話時,突然哭泣著跑進屋裡,跪在我們毛拉面前。她說:‘毛拉啊,您是真的臥里!真主的朋友啊,從來沒見過像您這么樣的貴人!求您給我們實誠的信仰!’在場的人,都加入了我們毛拉的教門。後來,有些聽說這事的人也紛紛加入了。” 這樣,由於爭奪教民,馬明心和馬來遲的矛盾明朗化了,二人在一些場合經常發生衝突。如“艾布福土哈說:‘繼我之後,除你外再無人了。’我們毛拉維尕葉 .屯拉閣下說:‘螞蟻怎能承擔大象的份量呢。’艾布福土哈不高興了。” “河洲城裡一家教民設定了爾麥里,請來了維尕葉.屯拉和艾布福土哈。維尕葉 .屯拉先到了,肅穆地跪在炕上,沉思不語,如同法那。而艾布福土哈還沒有到。艾布福土哈他曾經說:‘凡是那個哈智(指維尕葉.屯拉)去的地方我都不去。這家教民因再三懇求,艾布福土哈無奈勉強來了。人們都出去迎接,只有維尕葉 .屯拉一動不動地沉浸在法那中。艾布福土哈拿起一個棗子吃,不慎棗子掉了。教民們都爭搶拾起沾吉。維尕葉 .屯拉從法那中清醒過來,抬起頭說:若是你的緣分,兩座山隔著,它也終會歸於你;不是你的緣分,近在二唇之間,你也休想得到。艾布福土哈站起來,憤憤地說:‘我不來,你們硬讓我來。
來了,哈智又說這些難聽的話!’據說,從此後,他們倆就再也不在一起活動了。” 至此,馬明心和馬來遲二人之間的矛盾公開了。除了二人之間的言語相爭外,其教民之間的械鬥也時有發生,而官府在處理時多站在馬來遲一派的一邊。如“第二天晨禮拜後,我出門,走到艾布福土哈教下聚集的地方時,忽然一群人擁來,用木棍、兇器毆打我。婦女們提著準備好的污穢物站在門口,向我潑來。真主憐憫我戰勝了這幫歹徒;他們的器械被我打壞了,幾個人也被我摔倒。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更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打我。從此以後,糾紛更大了。福土哈的四兒子寫了狀子,上告新教(哲合忍耶)。而艾布福土哈他們收買了官府;官府受了賄賂就站在他們的一邊。但願真主懲罰悖逆者;官府判為:打我四十板,打咱們毛拉維尕葉 .屯拉三板。” 《熱什哈爾》一書中,像這樣的故事很多,這些故事形象的反映了當時哲合忍耶派與花寺門宦之間的紛爭,以及在爭鬥過程中,官府對花寺門宦的袒護,同時,也反映出了馬明心的教門得到了眾多窮苦百姓的支持。
第三、《熱什哈爾》的史料價值還表現在:對於一些回族史研究中的難題,《熱什哈爾》提供了一些新的史料,通過對這些史料的分析、運用,可以對解決這些回族史研究中的難題有所幫助。例如,關於馬明心的朝覲路線,回族史界一直存在分歧。大部分人認為馬明心的朝覲路線是取道新疆,穿河西走廊,越新疆戈壁,涉中亞草原,抵達耶曼。馬通先生在《中國伊斯蘭教派與門宦制度史略》 中認為:“馬明心和它的叔父取道新疆,沿著絲綢古道,費盡千辛萬苦,用了近一年時間,於雍正七年(公元一七二九年)才抵耶曼(葉門)。” 白壽彝說:“雍正六年(1728年)叔父帶他赴麥加朝覲。叔侄二人徒步登程,穿河西走廊,越新疆戈壁,涉中亞草原,途遇風暴,叔侄失散,明心流落到一位葉門老人家中。” 而張承志認為:“馬明心赴西亞求學的路線,是滇緬路。” 因為關里爺在《熱什哈爾》中記載:“兩個人離鄉背井忍受著旅途的艱險,朝荊棘之地,荒無人煙的雲南路走去。他們進了言語不通的阿佤國,越過了九條洶湧的底格里斯河。” 由於關里爺所生活的時代與馬明心相差不遠,而且他所記錄的關於馬明心的事跡是從馬明心的兒子那裡聽說的。“以上這些講述偉大毛拉——維尕爺.屯拉離鄉、學習、生活、受業的逸聞,都是他的長子——穆罕默德 .阿布杜拉所口述的。” 所以,關里爺的記載比較可信。
第四、《熱什哈爾》的史料價值還在於,它為後人研究清季回民的社會處境提供了新的史料。
有清一代,實行民族歧視政策,“向來地方官偏袒漢民,凡爭訟斗毆,無論曲直,皆抑壓回民。” 連清朝皇帝也承認在處理漢回互斗事件中對回民的不公平,“該回民等久隸中華,受國家覆育之恩,食毛踐土二百餘年,其間登仕版者,亦復不少,豈無天良?何至甘為叛逆?推原其故,始則有地方官辦理不善,遇有互斗等事,未能持平辦妥,以致仇釁日深。” 後來回民起義,在清朝統治者的眼裡回民已為叛逆,這樣,回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而且,還規定:官做到一定的程度,必須“出教”,所以,當時有在清廷做官的回民,他們一般都掩飾自己的回民身份。以清朝陝西提督馬彪為例,在《清史稿》中有《馬彪傳》:“馬彪,甘肅西寧人。以行伍從軍,累遷至四川川北鎮總兵。……復起,陳雲南昭通鎮總兵。……金川平,赴西安任。圖形紫光閣,列前五十功臣。移湖廣提督。卒,贈太子太保,謚勒襄,予雲騎尉世職。” 這裡並沒有提馬彪是否是回民,完全是一個一般的清朝官員。而白壽彝《回族人物誌》中說馬彪是回民“馬彪,甘肅西寧回民”。 但是,馬彪卻參與了鎮壓乾隆四十六年回民起義:“四十六年,甘肅撒拉爾回匪蘇四十三為亂,沅會西安將軍伍彌泰、提督馬彪發兵討之。” “壬寅,甘肅循化廳撒拉爾回匪蘇四十三等作亂,陷河州,命西安提督馬彪同勒爾謹剿之。” “四月,西安將軍伍彌泰、提督馬彪、仁和等,先後赴援。” 而且馬彪“奉命率領舊教士兵為第一排打頭陣,猛攻華林山。可是舊教士兵與起義軍按仗時,並不認真抵禦,而是與畏怯的綠營官兵一同回走。” 從中可以看出,馬彪是清朝的重要將領。他本人是回民,但卻參與了鎮壓回民起義,而且是“率領舊教士兵”來鎮壓“蘇四十三起義的”。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馬彪完全是清廷的忠實官員,鎮壓回民起義,對回民已無任何感情。但是,在《熱什哈爾》中的馬彪又是另一個樣子。
《熱什哈爾》中記錄了當時的陝西提督馬彪的事跡。“維尕爺 .屯拉應馬彪的邀請去了陝西。馬彪和手下人,照他們的風習迎接我們的毛拉。在城外,他們搭起很多營帳。據說,毛拉走進第一座大帳,即馬彪的帥帳。馬彪手下的官員輕蔑的看著我們的毛拉。嘟囔說:又不是什麼知名人物,不明白為什麼費這么大勁請他敬他。起初你(馬彪)讓我們搭成連營。(要知道,他們當時不僅怠慢,而且還在嘲笑戲弄。)毛拉走到靠城跟的最後一個營帳時,惡風從那些惡棍們的心中颳起,他們企圖虐待我們的毛拉。求主護佑,當毛拉離開他們時,他們跪在馬彪跟前說:‘這個巴巴進城後,我們可能再見不上了,我們想借您的面子和他對詩,讓我們開開眼。’馬彪不知怎么回答。……他們認輸而散。毛拉順利進城。據說,毛拉在那官人安排的地方住了幾天;城裡一些學者群起攻之。……這些阿訇上了馬彪的門,說:‘各坊的多斯達尼都邀請穆斯林的領袖、我們的大沙赫維尕爺.屯拉閣下。大家想沾吉,讓他給我們講講經,指點指點。’馬彪盡力拒絕他們。知道他們心術不正。因為糾紛惡於廝殺。馬彪沒有告訴毛拉這些。第二天,毛拉問馬彪道:‘坊上的阿訇來,有什麼事?’馬彪說:‘沒來呀!’毛拉笑了說:‘他們來找我,想跟我講經,而你卻說:這個人是瞎漢,不會講經。’第三天,毛拉對馬彪說:‘我想去那寺里轉轉,隨便走走。’馬彪阻擋說:‘會有是非呢,您不要去。’毛拉說:‘我主意已定,再不要阻擋了!’” 從這段材料可以看出,馬彪對維尕爺.屯拉極為尊重,“搭成聯營”迎接毛拉,而且處處為毛拉著想,當那些“心術不正”的阿訇要找馬彪講進經時,馬彪“盡力拒絕他們,”而且“沒有告訴毛拉這些。“為的是避免是非。這些都是一個穆斯林對其宗教領袖的敬意,但另一方面,馬彪卻不能以一個教民的身份邀請毛拉,只能“照他們的風習迎接我們的毛拉”,這裡的“他們”所指的就是清朝官員或者非穆斯林,從中可以看出馬彪的尷尬處境。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清朝回民官員的處境極為尷尬,表面上,他們必須隱藏自己的信仰,為清廷效力,和其他滿漢官員沒有什麼兩樣;其實,在內心深處他們依然沒有忘記自己是一位穆斯林,所以對其宗教領袖自然而然的表現出敬意。他們與起義的回民並非只是官府與反賊的關係,而是有著更深層次的關係,那就是,在信仰真主這一點上,他們是一樣的,在對其宗教領袖的尊敬上,他們也是一樣的。我們並不能因為他參加了鎮壓回民起義,就把他開除“教籍”。身在官場的人,必須為統治階級服務,但他們內心又有信仰,所以,在清朝,像馬彪這樣的官場中人是活得最痛苦的一個階層。他們一方面在清廷受到猜疑,另一方面,也不容於自己的教胞,處在一種非常尷尬的處境。
由上觀之,《熱什哈爾》一書,作為一部回民內部所傳的秘密鈔本,對研究回族史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因此,對於《熱什哈爾》的研究也就顯得極為重要,本文只是從它的發現、著者、特色及史料價值方面,做了一些粗淺的探討。“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對於《熱什哈爾》的研究,還有待於進一步的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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