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維翰論

桑維翰論

《桑維翰論》是清代詩人王夫之的散文作品之一。此文選自《讀通鑑論》卷二十九。

基本信息

作品原文

王夫之王夫之
謀國而貽天下之大患,斯為天下之罪人,而有差等焉。禍在一時之天下,則一時之罪人,盧杞是也[1];禍及一代,則一代之罪人,李林甫是也[2];禍及萬世,則萬世之罪人,自生民以來,唯桑維翰當之。
劉知遠決策以勸石敬瑭之反[3],倚河山之險,恃士馬之強,而知李從珂之淺輭[4],無難摧砬,其計定矣。而維翰急請屈節以事契丹[5]。敬瑭智劣膽虛,遽以其策,稱臣割地,授予奪之權於夷狄,知遠爭之而不勝[6]。於是而生民之肝腦,五曾三王之衣冠禮樂,驅以入於狂流。契丹弱,而女直乘之[7];女直弱,而蒙古乘之;貽禍無窮,人胥為夷[8]。非敬瑭之始念也,維翰屍之也[9]。
夫維翰起家文墨,為敬瑭書記,固唐教養之士人也,何仇於李氏,而必欲滅之?何德於敬瑭,而必欲戴之為天子?敬瑭而死於從珂之手。維翰自有餘地以居。敬瑭之篡已成,己抑不能為知遠而相因而起。其為喜禍之奸人,姑不足責;即使必欲石氏之成乎,抑可委之劉知遠輩,而徐收必得之功。乃力拒群言,決意以戴犬羊為君父也,吾不知其何心!終始重貴之廷[10],唯以曲媚契丹為一定不遷之策,使重貴糜天下以奉契丹。民財竭,民心解,帝昺厓山之禍[11],勢所固然。毀夷夏之大防,為萬世患;不僅重貴縲系[12],客死穹廬而已也[13]。論者乃以亡國之罪歸景延廣[14],不亦誣乎?延廣之不勝,特不幸耳;即其智小謀強,可用為咎,亦僅傾臬捩雞徼幸之宗社[15],非有損於堯封禹甸之中原也[16]。義問已昭[17],雖敗猶榮。石氏之存亡,惡足論哉!
正名義於中夏者,延廣也;事雖逆而名正者,安重榮也[18];存中國以授於宋者,劉知遠也;於當日之儔輩而有取焉,則此三人可錄也。自有生民以來,覆載不容之罪[19],維翰當之。胡文定傳《春秋》而亟稱其功[20],殆為秦檜之嚆矢與[21]?[1]

作品注釋

[1]盧杞:字子良,唐滑州錄昌(今河南滑縣)人。以門蔭入仕。德宗時,累官至門下侍郎、同門中書下平章事。他忌能妒賢,陷害大臣,搜括財貨,任意榜棰,怨聲載道。後貶死澧州。
[2]李林甫:唐宗室,權臣。開元中任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為人陰柔狡猾,為相十九年,厚結宦官、嬪妃,迎合玄宗意圖,又排斥異己,使唐政日益敗壞,釀成“安史之亂”。
[3]劉知遠:五代時沙陀人,世居太原,初從石敬瑭起兵。石敬瑭稱帝,以功拜中書令,封太原王。後契丹滅晉,乃即帝位,國號漢,為後漢高祖。石敬瑭:即後晉高祖。後唐末,以軍功封河東節度使。契丹南侵,石敬瑭為後唐末帝李從珂所疑,懼誅,乃用桑維翰謀,引契丹兵滅後唐,稱臣於契丹,並割燕雲十六州之地。

[4]李從珂:後唐末帝,為明宗養子。初以功封潞王,後自立。為石敬瑭借契丹兵滅之。淺輭:淺薄軟弱,輭,同“軟”。
[5]契丹:源於東胡,北魏時建國,五代初始強,改國號為遼。後被金所滅。
[6]知遠爭之而不勝:以上史實見《資治通鑑後晉紀一》。王夫之《桑維翰論》即據之而發。
[7]女直:即“女真”,古代少數民族名,五代時稱女真,後屬於遼,因避遼主耶律宗真諱,改稱女直。後建立金朝,亡於蒙古。
[8]胥:相與,皆。
[9]屍:主其事。
[10]重貴:石重貴,石敬瑭之侄。石敬瑭死,嗣位為出帝,始終媚事契丹。後為契丹所俘。
[11]帝昺:指南宋最末一個皇帝趙昺,遷厓山(今廣東新會縣南,也作崖山),元兵攻陷厓山,陸秀夫負帝昺投海死。
[12]縲系:囚系。
[13]穹廬:氈帳。
[14]景延廣:字航川。石敬瑭時官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石重貴時,加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15]臬捩雞:石敬瑭之父。
[16]堯封禹甸:意指中華。堯之封域,禹之治地。甸,治。
[17]義問:或作“義聞”。
[18]“事雖逆”二句:安重榮,後晉大將。石敬瑭稱帝,拜成德軍節度使。頗[豈頁]覦皇位。又不滿後晉屈膝於契丹,以為萬世之恥。後起兵反晉,兵敗而死。因其反晉,故說“事雖逆”。
[19]覆載:指天地,天覆地載。
[20]胡文定:名安國,字康侯,宋紹聖進士,南宋高宗時,官至給事中,諡文定。其所著《春秋傳》中,屢稱桑維翰功。
[21]嚆(hāo)矢:響箭。箭未至而聲先至,因喻事物的發端。

作品譯文

為國家出謀劃策但給天下遺留下大禍患,這樣的人是天下的罪人,但這樣的人是有等級的。禍患天下比較短的時間,就是短時間的罪人,盧杞就是這樣的人;禍患殃及一代人的,就是一代人的罪人,李林甫就是;禍患殃及萬代的,就是萬代罪人,自有人以來,只有桑維翰稱得上是這樣的人了。
劉知遠出謀劃策來鼓勵石敬瑭謀反,倚仗山河險要,依靠兵馬強壯,並且知道李從珂的淺薄、懦弱,勢力不難推倒,這樣的計謀就確定了。但桑維翰急切地請求折節來侍奉契丹。石敬瑭智力低微、膽子很小,就急忙聽從桑維翰的計策,割地稱臣,給了契丹生殺予奪的權利,劉知遠據理力爭但沒有勝利。於是把百姓的生命、五帝三王的規矩都付之東流。契丹變弱小,女真乘機壯大;女真變弱小,蒙古乘機壯大;留下了無窮無盡的禍患,百姓都淪落為夷狄的奴隸。這不是石敬瑭當初的想法,恰恰是桑維翰主使他這樣。
桑維翰起家於刀筆文墨,是石敬瑭的書記官,本來是後唐教育培養的士子,對李氏有何仇恨,卻一定要消滅他?對石敬瑭有何感恩戴德,卻一定要擁戴他為天子?石敬瑭如果死於李從珂德之手,桑維翰自有居住、生活的地方。石敬瑭篡位的圖謀已經實現,卻不能說因為劉知遠的計謀而起的。他是一個喜歡禍亂的奸人,暫且不足以責備;假使一定想讓石敬瑭成功,也可以交給給劉知遠這類人,慢慢地收穫必定得到的成功。(桑維翰)卻力排眾議,一心以異族為君父,我不知道是何用心!石重貴在位期間,(桑維翰)只知道把曲意逢迎契丹作為確定不移的策略,使重貴耗費天下財富來侍奉契丹。百姓財產耗盡,民心渙散,後來南宋皇帝趙昺在崖山的災禍,就是形勢發展的必然結果。毀壞野蠻民族與華夏民族最大的防線,給世世代代帶來禍患;就不僅是重貴被俘虜、客死他鄉而已了。議論的人把亡國的罪過歸於景延廣,(這)難道不是誣陷嗎?景延廣的失敗,只是不幸運罷了!他智慧太小而圖謀過大,可以把這個看作他的過錯,可也僅僅是傾亡了臬捩雞僥倖得來的國家,並不是對傳統的中華造成了損害。正義的名聲已經昭顯,即使敗了也是光榮的。至於石敬瑭的生死存亡,還哪裡值得討論呢。
(在危難之中)維護華夏名義的,是景延廣;做事雖然大逆不道,但有正直名聲的,是安重榮;保存華夏把它交給宋的,是劉知遠。如果在當時的那些人中選擇的話,只有這三個人可以記錄。自有人類以來,犯下天地不容之罪過的,只有桑維翰稱得上。胡文定寫《春秋傳》極力稱讚他的功勞,這恐怕是秦檜之流的始作俑者吧。
作品簡析編輯
此文選自《讀通鑑論》卷二十九。桑維翰,字國僑,洛陽人。唐莊宗時進士,石敬瑭引為掌書記。清泰三年(936),石敬瑭叛唐,他主謀引契丹兵為助。石敬瑭即位,累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等。執政期間,又力主臣服契丹。本文極力鞭撻維桑翰,稱他“禍及萬世”,自他以後,由契丹而女真,由女真而蒙古,由蒙古而清(這句當然不便說明,自在不言之中),“貽禍無窮,人胥為夷”,其罪魁禍首就是桑維翰。文中對桑的不遺餘力的討伐,表現了王夫之強烈的民族氣節。其藉此鞭撻明末清初桑維翰一流的人物,是不言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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