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蜂人

捕蜂人
2008-08-07 09:46:15 ·密英文
 
熙攘的街市,買賣的人多,看熱鬧的人也不少,將不大不小的邊城集市擠得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慣性卻使我踉蹌地往前倒去,差點與人撞了個滿懷。我連忙站正並抬頭準備向對方道歉,誰知他卻爽朗地大笑起來。我定睛一看,原來,他是故鄉有名的捕蜂人扁咱帕(傈僳語音譯,即食蜂人)。他是來賣蜂蜜的。
扁咱帕是故鄉最早捕蜂的人。在蜂的家族中,除了蜜蜂,其餘都與人類關係疏遠,於是在人類的眼中它們都成了野蜂,自然就成了扁咱帕等捕蜂人追攆、捕捉的對象。什麼土蜂、馬蜂、葫蘆蜂、草蜂等等,常常成了捕蜂人和寨里人的美食。少時的我貪玩成性,凡事又都充滿好奇,對捕蜂也不例外。
追攆、捕獲野蜂很講究,要根據追攆的對象而定。不論多狡猾的野蜂,都會有蛛絲馬跡讓扁咱帕等捕蜂人覓到。最容易發現它們蹤跡的是它們覓好食往蜂巢回飛的時候。當年,傈僳人家都栽種有俗名“洋絲瓜”的佛手瓜,且用竹籬笆和實心山竹搭成棚架。洋絲瓜花開時香味濃郁,滿棚的花香沁人心脾,招引著各種野蜂前來吮吸花蜜。追攆、捕獲野蜂的高手就常逮住它們中的一二個,在它的尾翼繫上一根線,線頭的另一端拴上一大片輕薄的白紙片,然後讓它飛走,以其尾翼上的白紙片為目標追攆。捕蜂人手擋額頭觀望片刻即可觀察到它的巢,哪怕它位於多遠的地方。這種追攆、捕獲的方式屢試不爽,尤其對巢在近處的野蜂。一次,扁咱帕在他家的瓜架下逮住一隻馬蜂,在它的尾翼上繫上一大片白紙將它放飛。我和幾個夥伴就知道他在追攆野蜂。那天晚上我們就一直纏著他,迫使他不得不帶我們去燒馬蜂窩。當夜,山寨的夜晚繁星滿天。我們踏著朦朧的星光來到寨子外那片樹林中,在林中的懸壁上吊著一個碩大的馬蜂窩。扁咱帕叮囑我們用麻袋蒙住全身,只露出眼、鼻來觀看、呼吸,並再三囑咐我們不要點火把,也不允許打開手電筒。待我們答應後,他才一個人去燒蜂巢。只見他像貓一樣敏捷地繞到懸壁下,“嚓”一下就點著了事先就擱在懸壁下的長火把,將火把迅速逼近蜂巢。馬蜂被嚇醒了,繞著蜂巢亂飛,不大一會兒就都被燒死了。我興奮不已,連忙點亮了手電筒想仔細觀看,不料尚未燒死的十幾隻馬蜂朝我們飛來,嚇得我們東奔西竄,麻袋和衣褲也不知什麼時候脫落,冷不防被馬蜂們叮了幾口,因未帶鹽無法擦敷,第二天就腫得厲害,過了幾天才消停。
印象中,馬蜂、葫蘆蜂、土蜂等的巢有大有小。小的有碗口粗,大的有簸箕大。小的一般重二三斤,大的一般有十幾斤,最重的有十公斤左右。這些蜂巢是蜂們銜來牛糞、青草摻和著唾液吐貼而成的,呈塔狀;每層塔都密密麻麻地嵌滿封貼著殼或露出蜂蛹的小巢穴。蜂蛹有的剛成形,白胖白胖的,只有頭部是棗紅色的,一動它,蜂蛹就搖頭晃腦幾下,很惹人喜愛;有的蜂蛹已長有翅膀,有尾刺,拔摘它們需要特別小心,否則就會被叮著。蜂蛹是上等的滋補品,又是綠色食品,很受城裡人青睞,大部分時間都能賣個好價錢。但傈僳寨子裡的捕蜂人大都性恪豪爽、樂善好施,往往將捕得的蜂蛹分與鄰里人家共食,或送給孤苦伶仃的老人、寡婦或傷殘人,很少有人去街市賣。尤其是扁咱帕,在我印象中他一次也沒有去過街市。
草蜂是蜂氏家族中最容易捕捉的。它形狀似蜜蜂,但體形比蜜蜂還小,外形呈粉黃色,喜歡居住於草叢中。捕捉它時,只要站在草坡上,用手擋住陽光觀望一會兒就會發現它的蹤跡,捕蜂人只要順著它的蹤跡即可找到它的蜂巢。草蜂不會叮人,所以很容易就可將它的巢摘下。草蜂的巢一般都不大,只有二三斤重,但和蜜蜂的巢一樣,除了幾行是蜂蛹外,大都是黃燦燦的甜蜜汁,且比家養的蜂蜜甜,並帶有一股說不出的野味,很好吃。
捕蜂人往往也是寨子裡最早養蜂的人。扁咱帕家當年就養有十幾桶蜜蜂,也是我們寨子和鄰近寨子公認的養蜂人。他家養的最初那桶蜂就是捕獲來的野蜜蜂。野居的蜜蜂一般是人養的蜂巢中“分家”出來的,往往停歇在離寨子不遠的樹枝頭或屋檐下。人們只要用濃煙暫時熏走公蜂,將“蜂王”逮住剪短其翅膀,並將它移置到事先準備好的安置有一小塊蜜團的蜂巢中。不到吸一支煙的工夫,所有的公蜂就會陸續飛回來將“蜂王”團團圍住,這樣一窩蜂就算移置完畢了。傈僳人很講究養蜂規矩,一般不誘養野蜂,一旦發現野蜂,就連忙心急火燎在本村或鄰近村子找野蜂的主人,以便告之,只有確定無主人後才“收養”它們。扁咱帕家的第一桶蜂就是這樣移置而來的,後來,蜂巢中每年出一個“蜂王”,另立門戶,短短十幾天,扁咱帕就有十幾桶蜂了。十幾桶蜂每年至少產近二百斤蜜汁,加上捕獲的野蜂巢,扁咱帕家收穫不小;但他樂善好施,往往一割完蜜塊就分光,很少有剩的。當年,故鄉人的日子很清苦,扁咱帕家也很拮据,妻子幾次催他去集市上出售蜜汁,好歹換回油、鹽錢,扁咱帕執意不肯。為這事,夫妻倆沒少拌嘴,但扁咱帕依舊我行我素,一次也沒去過集市。扁咱帕總是笑呵呵的,他說,蜂們是春天的歌手,它們嚶嚶的歌唱給春天帶來生機,它們又給寨子裡的人帶來了甜蜜。它們的確是勤勞而無私的小精靈。
捕蜂人還有捕蜂之歌,它不僅詠唱捕蜂的艱辛,收穫後的甜美,還一語雙關借喻傈僳族青年男女的愛情。扁咱帕很會唱這類民歌,我和他學過,也會唱幾句,因而我們成了莫逆之交。我大學畢業回故鄉時還經常到扁咱帕家去串門,我們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只是最近幾年我因有瑣事相擾未能回故鄉探親,也就與他失去了聯繫,今天卻意外地不期而遇了。
我問扁咱帕近年來過得怎樣。扁咱帕爽朗地告訴我,故鄉人靠栽蘭草、出售蘭花發了,萬元戶多如牛毛,連幾十萬元戶也有十幾家。他早已落伍了,因不懂蘭草,只好憑藉出售家養的十幾桶蜂和時常捕捉到的野蜂生活;日子過得也算紅火,除兜里隨時都有幾十百元錢外,銀行里也存有幾千元。我問他,市場上有那么多蜂蜜出售,他背來的蜂蜜賣得完嗎?他指著幾個空竹筒對我說,市場上的蜂蜜雖然很多,但都不太地道、正宗,有的甚至摻著假,因而,他們背來的正宗蜜汁往往一到街市就被搶購一空。說到這兒,他歉意地對我說,侄兒,你看今天背來的幾桶蜜都賣光了,一點也沒有給侄兒留下品嘗的,真不好意思。
我想起他當年的樂善好施和不去街市出售蜜汁的事,忙問他現在怎么變得儼然一副商人模樣。他說:時代在發展,人的觀念在變,哪怕是我們山里人。蜜汁吃不完就得出售,好歹換回必需的日用品。不過,對那些愛吃蜜汁又無力或不會養蜂的孤寡老人、殘疾人什麼的,他依然常常免費送給他們。在故鄉,他的人緣依然像過去一樣好,口碑不錯。
啊,多么樸實而又蘊含哲理的話語!對於這些,我的捕蜂大叔不知斟酌、掂量了多少年?多少年過後他才醒悟過來,邁出了經商的這一步。
我在心中默默祝願:故鄉的捕蜂人啊!你們捕獲的不僅僅是野蜂,還有故鄉生活跳動的脈搏。願你們的付出與收穫一樣多、一樣美,故鄉人的生活像蜜汁一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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