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一個樸素的日子都過成良辰

把每一個樸素的日子都過成良辰

大山深處的南溪村,猶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至今保留著原始、純樸的生活方式,耕牛犁田、手工插秧、農人健碩,七十歲還能爬樹摘楊梅。 作者陪八十歲的奶奶回到南溪,發現別樣山居閒,我們披星戴月趕捷運去上班時,他們正從池塘里撈條魚放在案板上;當我們在辦公室忙得焦頭爛額時,他們在初冬的暖陽里自釀米酒;當我們奔波在出差路上時,他們正提著籃子,在南瓜、西紅柿的枝架間徘徊;我們在酒桌上逢迎周旋時,他們在田間用瓦罐煮一壺高山新茶—— 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輪迴里,南溪人循節氣生活、按時令度日;純手工製作食物,剁辣椒、醬蘿蔔、醋泡姜;沿襲古法保存食材,醃臘肉、熏火腿、醬板鴨。 很多鄉村在城鎮化浪潮中消失,南溪因地理位置偏僻,還保留著從前慢的時光,土裡種出的食物、世代居住的房子、山間吹來的風,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孩子們的腳步還奔跑在田野。人們在把面對沉默的遠山、土地,日復一日勞作的樸素歲月,過成了一個個豐盈的良辰。

主要內容

大山深處的南溪村,猶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至今保留著原始、純樸的生活方式,耕牛犁田、手工插秧、農人健碩,七十歲還能爬樹摘楊梅。

作者陪八十歲的奶奶回到南溪,發現別樣山居閒,我們披星戴月趕捷運去上班時,他們正從池塘里撈條魚放在案板上;當我們在辦公室忙得焦頭爛額時,他們在初冬的暖陽里自釀米酒;當我們奔波在出差路上時,他們正提著籃子,在南瓜、西紅柿的枝架間徘徊;我們在酒桌上逢迎周旋時,他們在田間用瓦罐煮一壺高山新茶——

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輪迴里,南溪人循節氣生活、按時令度日;純手工製作食物,剁辣椒、醬蘿蔔、醋泡姜;沿襲古法保存食材,醃臘肉、熏火腿、醬板鴨。

很多鄉村在城鎮化浪潮中消失,南溪因地理位置偏僻,還保留著從前慢的時光,土裡種出的食物、世代居住的房子、山間吹來的風,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孩子們的腳步還奔跑在田野。人們在把面對沉默的遠山、土地,日復一日勞作的樸素歲月,過成了一個個豐盈的良辰。

作者簡介

晏屏,曾在深圳諸多公司任職文案、策劃多年。

閒時給一些時尚與生活雜誌寫稿,但經常更換筆名。

對都市生活並不厭倦,心靈也未曾疲憊地過著平靜的生活時,在深圳生活近十年的奶奶突然決定要回老家南溪。陪奶奶返鄉並居住時,發現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觸摸到鄉村生活最閒情的一面,於是寫下此書。

目錄

序幕

擇良日而返鄉

第一章 春生

國王般的早晨

阡陌花開緩緩歸

高山采春茶

千花萬蕾窨花茶

人間四月天的燕子

農人的田間春茶

采蕨南遠山

清明野餐會

緩慢老去的牛

慢生活的代言人

吃貨的梅雨季

普拉提運動

磨掉的時光

被恩寵的衣物

碧溪曲水宴

第二章 夏長

手執青秧插滿田

戴指環的鴨子

奔騰的雨季

古味木瓜涼粉

田間地頭天仙配

星光遊樂場

野生香奈爾五號

詩意的植物

《詩經》里泡大的日子

華麗的散步路

墟市的腔調

鄉土高級定製

驕傲的白粥

菜園裡的選美大賽

流動的餐桌

吾家有禾初長成

第三章 秋收

山田望稔秋收近

曬場交響音樂會

秋後算賬

椒情萬千

醬起來的陽光

柿情畫意

漫山遍野小橘燈

閣樓上的開放日

窖藏一段時光

一顆充滿景仰的蛋

小滋生活

紅窯火爐新醅酒

建房總動員

撩撥人心的人

木炭的情懷

溫柔的陷阱

生活大爆炸

白露節的水晶凍

第四章 冬藏

性感的火腿

野蠻生長的板鴨

文藝小火爐

冬日交際會

榨油坊的十二層瓦罐蒸湯

姿態從容的豆腐

如何養育一鍋雞湯

寂寞的年貨

一塊魔芋的職業道德

聲勢浩蕩的婚宴

不可得罪的舅舅

規模宏大的夜宴

山裡的新嫁娘

接踵而至的鴻門宴

寫對聯的人

城府高深的八卦盒

宏大的豆腐渣工程

尾聲

願隨春風憶南溪

後記

序言

“你奶奶失蹤了!”這是我爸爸早晨第五次給我打電話後,用絕望的聲音宣布的、一個未經眾人鑑定的、頗有自我誇大事件嚴重性嫌疑的結果。事態最初是我在上班路上,接到老爸打來電話說:“你奶奶下樓很久沒上來。”當他再次來話說“你奶奶還沒回來”時,我仍堵在原地待命,但這兩通電話已有三十分鐘的間隔。當我急躁而緩慢地費時近兩個小時到達公司樓下停車場時,關於我奶奶已經演化成了“一位八旬老嫗早晨在戒備森嚴的小區離奇失蹤”的《深圳晚報》民生版新聞女主角。

這是2012年3月8日一個普通的早晨,我有點不願意相信八十歲的奶奶還會在婦女節用失蹤的方式來爭取女權。

之後在我打卡簽到、泡咖啡、收拾辦公桌、整理前日檔案的瑣事裡,輪番接到我叔叔、姑姑、舅舅及我老公程子安打來的關心、焦慮、著急、責問電話。他們一致認為作為每星期都會陪奶奶爬梧桐山、到大梅沙撿貝殼的人,我沒理由不知道奶奶的下落。因我三十歲仍沒有孩子,身上壓著數百萬元房貸,而成為最讓奶奶擔心的人。半年前我告訴奶奶,對於不孕,我可能要負99%的責任,而程子安的1%是他不該娶我讓程家無後。我在電話里向老闆咆哮他一個月讓我出差二十天,給我的錢不夠讓我老公買條鑽石項鍊送給他秘書時,奶奶正在旁邊。但對於活了快一世紀的奶奶而言,若孫輩們工作失意、夫妻不和、貸款壓身這些支離破碎的都市生活輕易就能擊垮她,那絕對是比公眾對紅十字會賬目還深重的誤解!

就像有人正在穿鑲鑽婚紗時,突然覺得自己人生應該有另一種活法,然後提著裙擺逃婚一樣,其實自從試戴她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合夥湊五萬塊錢買的玉鐲,並在彭年酒店預定好壽宴,知道遠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兒孫們都會回來時,奶奶就有點恐慌。我無比堅信奶奶像少女恐婚一樣,恐懼她的八十大壽!

穿著Vera Wang的高級定製,在高朋滿座的宴席上奪門而出,奶奶和這樣的待嫁新娘有個共同表現就是——玩失蹤!

我在會議室里聽遠在加州坐移民監的老闆抱怨,他三天沒見到個鬼影,“現在連頭、澡和腳都要自己洗了。”我對老闆需要親自洗腳心生無限同情時,仍想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奶奶在這個早晨會失蹤?

2002年,我爸爸和叔叔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開車把奶奶從她生活半個多世紀的山村“綁架”到深圳時,是抱定要她變成一張黑白遺像再送回故鄉入土為安的。從安眠藥中醒來的奶奶,一睜眼發現滿地亂走的雞鴨成了四處亂竄的汽車,也只能在十五樓憑空興嘆,連樓都跳不了,陽台是加厚封閉式。

親人們眾籌款項希望能讓她來一次歐洲八國游,每次都因她恐飛誓死不從,像劫機分子似的大鬧機場。雖然出國一直未遂,但每月仍架她去香港。我還給她買了台iPad,讓她整天對著湯姆貓說話;教會她打Angry Birds,看著那些笨豬,想想她從前養過的老母豬;Fish Lord還可以讓她懷念老家那個打漁的汪老頭。我們用科技和物質的日新月異堆砌她的幸福感。她亦慢慢適應深圳生活,應對著我們的喜感。眾人皆忙時,捉個殭屍給她打,就能度過漫漫長日了。

有次過羅湖關,她看到別人用舊手機,便投去同情的眼光:“嘖嘖,智慧型機都沒有。”那人像沒穿衣服似的被奶奶用目光羞得無地自容。她積極、上進,走路比保姆還快,我們都覺得她活成深圳老人的幸福樣板了。

報過案後,我們一眾人等正聚在家中,叔叔還抽空把一家人的焦急在微博上現場直播時,門開了。奶奶站在門口:“我要回家了。”在恢宏的失蹤敘事面前,突然迎來這么一個明了的結局,我心中甚至很不人道地閃過一絲遺憾。

奶奶剛從羅湖火車站買完車票打的回來,她返鄉的心在這個平淡的早晨,用彪悍的做法來體現!眾人無語。我打破沉默:“奶奶,其實火車站有代售點的,買票不一定要去車站。”

接下來的問題是誰陪奶奶回鄉?我爸雖然快退休,但他看到報紙上與他同齡的人還在上市公司兼職,便整日想著退休後怎么過上工作時未曾達至的高管生活。我媽說她有胃潰瘍,不能習慣鄉下早餐都要吃大碗硬米飯的日子,雖然我從沒看她因胃病就醫。

其實,我的奶奶耳靈手快,在東北餃子館能一眼就發現端上來的八兩香菇豬肉餡餃子少了兩個。她可以向計程車司機準確地報出她所居住的叫泛海拉菲聖羅里斯小區天璽御峰二期Yohama公寓,指揮他們繞過君臨天下、比利華山莊、擁景台等一系列我通常用GPS都無法準確通達的小區。所以,我們每個人還在自己的立場裡糾結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時,奶奶正往行李箱裡放她的衣服。

“你陪我回去住一年,肯定能懷上。”奶奶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們南溪山清水秀,幾百年來女人都是一窩窩地生。你在深圳喝的水同廁所一根管子,別說生孩子了,養條魚都活不了。”作為奶奶指定的“御用陪伴還鄉人”,我別無選擇。還好,因長期出差,家裡隨時備有我春夏秋冬四季衣物、化妝品、高跟鞋齊備的箱子,只需放進一瓶安眠藥、魚肝油、維生素就可隨時出發。

“你去住一陣,就這么定了。”優秀共產黨員兼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我的爸爸作總結性發言,“這叫Gap Year,《新周刊》還做過專題。”

精彩片段

《詩經》里泡大的日子

南溪人建造廚房時會分成兩間,一間做飯、一間泡澡。灶台上搭建兩個大鍋,前鍋炒菜時後鍋水便燒開了,用一根竹管引到木桶處,生火做飯的熱量通過爐膛傳到泡澡間。全實木打造的泡澡間封閉性極好,木屋用百年松柏木建成,實木桶是上等的香樟木,這兩種木材的特點是經熱氣蒸泡或浸燙,能激發實木本身的香味。通常主婦做飯時,男人和孩子就在另一個屋子裡泡澡。

我把自己浸泡在木桶里,底下有很多乾草,散發著植物的清香,這是艾葉,夏至節採摘後曬乾的。水漸漸變成淡青色,艾葉的芬芳越來越濃郁。牆壁上掛著很多風乾植物及紗布包著的草籽、果實。奶奶一一向我介紹。松葉、菖蒲、桃葉、薄荷、菊花、柚子皮、柏樹枝、金銀花、生薑皮、蘿蔔葉和根莖。各種花、草、植物、藥材收集好曬乾後掛在牆上。“這些都是從別人家拿來的,以前我每年準備得更多。”奶奶說。

木桶里泡玫瑰花浴幾乎就是爛俗的代名詞了,倒是南溪這些實實在在從田野山間採擷回來的植物讓我心生嚮往。

接下來的日子就可以這樣,每天隨手從牆上拿一把植物放進木桶,植物隨熱氣散發著一年四季山鄉的自然氣息,慢慢走進《詩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日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的久遠歲月。

這些艾蒿與蒹葭、荇菜、卷耳,長在鄉村的溝溝壑壑,年年歲歲,自枯自榮,生生不息。

數千年後,我得以在它們的芬芳里知曉南溪人如何使用它們。一到端午,山間小徑便蕩漾著艾草清香,在房間點燃曬乾的艾草辮,這樣的夜晚便寧靜而安詳。香蒲、檀香、茴香、菖蒲根、金銀花採回來,繫上絲絨線,做成香囊,端午後泡完澡的孩子,脖子上、手腕上、腳踝上配上這些錦囊,到七月七那天剪下一些絲線,扔在屋檐上,讓喜鵲銜去為牛郎織女晚上的相會搭建七彩橋。

雖然我曾聽從家裝設計師的建議,在家裡安裝了一個SPA木桶,但用過幾次後就成了專門儲放衣服的木桶,洗澡,就是一個簡單的淋浴。對在浴缸只有洗碗碟那么大的深圳生活中放置許久的我來說,南溪生活的嚮往是從一個香樟木桶開始:擁有被杜鵑叫醒的早晨,沿著梯田散步,在院子桂花樹下喝碗清粥,品著奶奶親手做的糯米酒,嘗著帶點辣味的醋泡蘿蔔和幾碟老壇酸菜,晚上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里。夏天到來了,把有著經年植物芳香的木桶,抬到院子裡注滿井水,丟進艾草、菖蒲、甘松,讓陽光把水曬得溫熱,把植物的香味慢慢浸潤出來。夕陽西下,暑氣消退時,羅裳輕解,把自己緩緩泡入水中,看紅日從南遠山下沉,流泉、銀杏、桂花、石榴、山澗飛瀑點綴身旁,泡至晚間,仰頭細數星辰。

南溪的男女不會用玫瑰和鑽石表達愛意,他們只是經年累月為自己的家人,在勞作一天后燒一鍋又一鍋熱水泡澡,讓長在身邊的草木和自己身體親密接觸。他們沒有精油、按摩、舒壓等手法,也不懂何謂溫泉、SPA,但是熱氣升騰著艾草香時,那份鄉野的香艷是如此飽滿。在我到來之前,南溪的人像個私享家,緘默不語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華麗的散步路

在南溪,我給自己設定了一條從充盈坡到曲江堤的散步路,這裡有山有水有石有樹有草木果園,還能遇見百年松柏、九曲木橋。

夏夜裡、月光下,沿著這些地方散步,靜謐夢幻卻又炫目誘惑,突然極度地思念起程子安。我在南溪這么長久的時光里,從沒這么迫切地念及他,我渴望這樣的獨處,來看清彼此的愛戀。但在那一刻里,我有著縱情時光不能共享的悵然。

於是即刻返身回家,問奶奶要來筆,在紙上寫下一句話:心中的歡樂,在一瞬間開啟,子安,我想擁你在身邊。

第二日摘了幾片薄荷葉,連同那張寫了字的紙,細細地折起。飯後同奶奶說:“我要去屏山寄封信。”換上解放鞋,懷揣這封信,跟奶奶翻越十里山路到達屏山。

寄完信後我們在屏山逛街。沒有墟市的屏山,到處可見大黃狗趴在門口睡覺,大公雞搖擺著屁股走來走去。和奶奶吃過一碗勁道的曼蘭老壇酸菜肉絲炒米粉後,又去扯了幾尺布做衣服。順道買了醬油、紅糖、食鹽、榨菜等物,花了一百塊錢把籮筐裝得滿滿當當。

我們挑著擔在街上行走時,遇到來這裡送水酒的李四舅爺和他兒子,他們強行拉過我們的籮筐要幫忙挑回家,奶奶和我祖孫二人跟在他們後面,四個人在山嶺穿行。

“這株柏樹看到沒,被雷劈掉樹皮,燒焦了樹洞,要從這裡拐彎。”“這裡有塊比你還高的石頭。”奶奶又領我到一個背風處,清泉從石壁上緩緩流下,她折了根蘆葦管放我嘴裡:“南遠山西側流下的水,比別的地方甜。”南溪的人們世代都是用嘴對著山泉直接喝。在澗水流經處,水草茂盛的地方會有人將幾處堅韌的蒲草纏繞一起作標記,有時擺幾個石子,或是放幾根蘆葦管——途經的路人就知道這是人喝的水,牽牛時便不經過。其中的浪漫主義者會用蘆葦管吸,實用主義者在泉水流下的石崖石壁處隨便摘片樹葉舀起來喝,英雄們則乾脆用手掬,豪放派則會撅起屁股、整個人俯身下去朝拜。

奶奶又將我拉到一個小山坡上:“這棵樹會長很多小紅果子,吃幾顆野果後你就有力氣走路啦。”奶奶用她的人生經驗和不加粉飾的語言直白地講述著從南溪去往屏山的路。

對常年穿梭在山嶺中的南溪人來說,如何從蘆葦叢、烏桕樹、雞翅木交織的山道上分辨一條路,就像閉著眼把飯扒到嘴裡一樣簡單。但對於一向靠GPS行車的我,小徑旁長出的一簇車前菊,繁茂的藤條,簌簌掉落的秋葉,肆無忌憚開放的薔薇,遠比今天挖道溝明天修架橋的深圳之路更讓我迷惑。奈何我有個冰雪聰明的奶奶,她一路幫我放石頭,在樹上劃小道道,在石頭上描紅點。

“你看那個橫槓加豎槓加斜槓沒,是我二十四歲那年劃的。”奶奶把我帶到一棵香樟樹下,指著上面一個符號說。在一片窪地的高處,她又撫摸著一堆石頭說:“那時候你爸總生病,我們有時半夜背他去屏山,打著火把常迷路,又心急,所以做了很多路標。”一圈壘成寶塔狀的小石頭,在歲月風霜里長滿青苔,和周圍土地植物相融相生成堅固的石群。這么多年過去,自然的風雨侵蝕緩慢而柔和,而人事的摧毀幾近於無。所以奶奶可以很篤定地為我找到一段她年輕時走過的路,若我願意細細看清她當年在桃樹枝幹上留下的記號,即使到不了屏山,我內心也不會迷失方向。

每天,我依舊途經溪水,轉道木橋,踩下田埂,讓遠足徑變得更豐富。回到充盈坡後在雕花窗格下,樟木老桌子上拿起筆給程子安寫信——

石磨、手作、陳釀、老壇,這些出現在商品標籤上的字眼,我終於找到了出處,並且親眼見證了歷程。子安,此刻,你聽到米酒發酵的聲音么?

我在這段時光遇見了最好的、最想要的自己,也遇見了未來的模樣。

不是站在舞台的鮮花中,也不是坐在豪華轎車裡,而是對美的感受力,對細節的關注力,以及隨時隨地讓自己快樂的能力。

看見花開、樹葉,我都覺得你在我身邊。在花開最熱鬧的時候,我無比想你。

每天散完步後,都會寫下一些話,寄給程子安,我似乎突然看清了我婚姻的模樣。

從前我覺得結婚就是分擔房貸,或者需要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來證明人生並未失敗。我知,我愛他,是因為我精神明亮的時刻,我想他在我身邊,在我身邊分享一切。置忙亂里,放遷徙中,在慵懶而生倦怠時,向蓬勃生長的念想間,一直是他,容納我境遇的情懷,給我平安與美艷,詩情與夢想——我願意這樣,在南溪的生活里,翻山越嶺去告訴他。

吃貨的梅雨季

李嬸邁著小碎步急急跑來:“我們泡點糯米吧?”說完就把肩上的袋子放下來,還未徵詢奶奶同意便打起了井水,把袋子打開,倒進糯米去浸泡。第二天,李嬸又邁著小步匆匆而來。其實李嬸不是性急之人,只是沒有戴雨具的習慣,而且相信自己和小鴨子一樣具有防水功能。除了斗笠和芭蕉,南溪人還有用手擋、頭頂荷葉、手舉樹枝等防雨措施。下雨時,你若看到一個人急急小跑,絕不是因為性情改變,而是她選擇了“拔腿跑”這種免費的避雨方式。

李嬸向我奶奶問過安後,開始打糍粑。看著一團箕接著一團箕的糍粑,我想雨季我們每天靠這些就能度日了。每日放進柴火堆煨烤、鍋里油煎,用豬油、辣椒拌成鹹糍粑,一周七天不重樣。但院外另一陣敲門聲打斷我的幻想。“我們炸了南瓜餅。”“我們煎了紅薯條。”“我們煮了板栗。”總有人端著小簸箕或提個藤籃站在門口,像推銷員般真誠而善良。

每天我躺在床上,透過花格窗看到外面迷濛的天空時,便會豎起耳朵聽院門聲。總會有一個人急急地踱進堂屋來,悄悄地倚在門框上說:“太奶奶,今天我們做點什麼吃吧?”知曉我們的家境,她們通常自備原料。因為下雨,這些原料都用袋子包著,所以當她們和她們的袋子出現時,完全看不出即將發生什麼。

一袋細細長長的紅薯絲打開時,抓在嘴巴里生吃,甜甜脆脆已很好,把它們放進鍋里翻炒後,白細的紅薯絲變成棕色,質地堅硬嚼起來更鬆脆。但對紅薯絲來說,這又是不夠的。李嬸把它們用紗布包起來放進木臼里,拿起大棒搗了幾十下,紅薯絲變成粉末,摻進糯米漿捏成條狀,一根根放進蒸籠里。此時李嬸和各位大嬸們才滿足地拍拍手上的紅薯粉末,打來井水洗淨手,圍坐在灶膛邊一邊嗑瓜子一邊煨糍粑、板栗和山芋。

天色漸暗,奶奶終於發出了“揭鍋吧”這道指示。李嬸得令後俯身把鍋蓋揭開,熱氣散盡後蒸籠里的紅薯糯米條像受了委屈似的,變成淺棕色,但周身通體晶亮。用筷子夾起一根,勁道而昂然。一口咬下去,柔嫩、彈性十足,堪稱“撒尿糯米原漿紅薯條”。

紅薯秋天時被切成片、刨成絲,一一派上用場。可以炸紅薯片、蒸紅薯條、做紅薯餅。在薯類家族裡還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東西,叫腳板薯。顧名思義,長得同南溪人的大腳板似的。十里八鄉只在南溪山上生長,堪稱“南溪村寶”。鑒於它的崇高地位,南溪人對待它的方式也不容小覷。颳了皮的腳板薯比山藥還有黏性,好不容易抓住又逃脫掉。此刻得拿出逼婚的勇氣來,狠狠地把這隻腳板薯摁在刨絲板上,把它一下一下刨動、擦碎,黏糊糊變成一團紫色,在盆子裡奼紫嫣紅。

加入紅薯粉的腳板薯糊,捏成小丸子放入茶油鍋里煎炸,很快膨脹成一個個小圓球,浮浮沉沉,這個腳板薯成品叫薯包。倒入少量油放入鍋中煎成薯餅,再放鹽、撒入辣椒絲和小香蔥,又是一道香糯下飯的菜。把腳板薯的皮刮淨切成片清炒,又脆又糯,也可以當飯吃,一腳板三用。

閣樓和地窖里的東西一點點被蠶食。“初一油炸糍粑,初二做艾草糍粑,初三油燜糯米飯,初四炸豆餅,立夏釀豆腐、吃米粉肉,端午節吃粽子鴨蛋,六月六米酒燒狗肉。”作為一個有資深過梅雨季經驗的人,奶奶掰著指頭一算,還得透支下一年的梅雨日子才行。

屋外一陣爆響打斷奶奶的憧憬,我嚇得趕緊躲進屋裡,地廣人稀的南溪,雷電來臨的架勢就像核子彈爆炸。“又有一個造孽的人死了。”奶奶若無其事地籠了籠袖子轉身進屋,“打雷就是對他們的懲罰。”

“天打雷劈”作為南溪司法的最高準則,響雷是類似於槍斃的懲罰手段,廣泛用於“吃飯時掉一大堆飯粒在地上”,“踐踏正在拔青的稻苗”,“踩死剛孵出的小雞崽”等諸多行為。回南溪之前,我從不知道風雨雷電背後會有那么恐怖的寓意,但內心又覺得南溪人量刑過重。而且我們在城市司法體系里已知道,就算怎么惡貫滿盈、慘無人道、謀財害命,最終都可能逃之夭夭,逍遙法外。不過奶奶說:“人在做、天在看,從來沒有能逃過天譴的事。”

在山野空曠的南溪,每個響雷和閃電都轟轟烈烈,常常炸得百年老樹從中劈開,著火焚燒;溪中巨石被電得火花四濺,碎石飛舞;岸邊魚蝦泥鰍口吐白沫隨波逐流——好似好萊塢災難片現場,所以有幾個人被奪去生命再正常不過。雖然我暫時還未目睹。與我趕緊擁被自保相比,奶奶卻坦蕩地拿個小罈子跑到院子裡,“好多冰雹啊。”

冰雹每個角度都折射不同光澤,晶瑩耀目,如明星們曬幸福時手指上的鴿子蛋。 奶奶忙不迭地撿了一罈子,把冰雹丟進梅子酒里,“這樣喝起來冰涼爽口。這是老天爺對我們這些平日行善之人的獎勵。”冰雹鎮各種清酒,是梅雨季的一種格外的恩賜。

我不知梅雨季節的科學成因,但它的人文意義我明白了,就是給南溪的吃貨們一段悠閒的時光。這時,田裡的秧苗還沒開始插秧,正是農事稍閒之時,上天就降下連日陰雨。據我一位在溫哥華的朋友說,春天梅雨季自殺率最高,同溫哥華豪宅布局類似的南溪,人們用來防禦自殺和抑鬱症的方式就是三三兩兩圍坐一起、絞盡腦汁做吃食。他們應該編纂一部《梅雨季症候群食療指南》向所有已開發國家普及。

這樣的雨下在這樣的南溪,細密、綿長,沒有盡頭,加之群山的環擁,安寧著凡世起伏的喧囂,常有天長地久之勢。每當天開始變陰時,就會有人悄悄地推開我們院子的門,倚在門框上,仿佛無比內疚又怕被人聽到似的問道:“今天做點什麼來吃?”你若下雨,便是安好,這是我對梅雨季的最好註解。

奔騰的雨季

一天奶奶捧出筐紅雞蛋說夏至了。我揉著渾圓的肚皮,站在充盈坡上,眼前呈現巨幅Windows桌面,藍天、白雲下大塊碧綠的青草、綠坡綿延不絕。接著,一場雨又讓我穿上了毛衣。因為南溪被群山環抱,又多河流溪澗,終年雲霧繚繞、溫度較低。正所謂: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南溪人,他們一會兒穿毛衣、一會兒穿襯衣。

入夏之際,連雨都來得那么迅猛而措手不及,瞬間讓南溪變成一片汪洋。只是很快,艷陽又撕破天空,灑下陣陣金光。驟雨初晴的碧溪邊立刻熱鬧起來,大人孩子提著木桶往河裡倒東西,又一窩蜂地沿著碧溪跑。在南溪生活,從眾就是最優選擇!於是還沒明白髮生什麼,我也提個木桶跟著大家向下跑去,邊走邊打聽。一個伯伯告訴我在藥魚。

碧溪在南溪與田心兩村交匯的分界處有個大的流水迴旋灣叫曲江堤,南遠山與清遠山在此成合攏之勢,形成天然水壩形狀。走了快半個小時到達曲江堤,岸邊、草地里、樹叢下、石壩上處處站滿了人,大家戴著斗笠,挽著褲腳,蓄勢待發地緊盯水面。

“魚下來啦——”有人指著河面大喊。“嘩啦”“撲通”有人跳進溪水裡去抓魚,有人在岸上用網兜撈,還有人用木桶直接裝。溪里成了群雄逐鹿的戰場,不過大家還算有序,並無推搡、拉扯、爭搶之事發生,唯一角力的就是溪水裡的魚。我也跳進水裡,看著魚兒浮在眼前,卻抓不住,有時剛準備下手,水一衝又遠了。看來我不僅抓不住男人,也抓不緊一條魚。

問旁邊一個大叔,這是不是就叫藥魚。他點頭:“把茶油餅打碎倒在河裡,魚喝了就會昏厥。但不會毒死,趁它們暈過去時就抓起來。”一位伯伯補充說:“一下大雨,上游山澗里就有各種各樣的魚、蛙、蝦、蟹衝下來,大家在天心那裡開始放油渣餅,到碧溪這裡魚基本就昏了,在這裡守著就能抓到。”

這時我才注意到溪水的顏色變得有些渾濁。此時,一隻只昏厥中的肥美河魚,從上游慢慢被輸送下來。沒費吹灰之力便能抓住,但要想吃到這些魚的難度在於,你還沒提到岸上時,它們又清醒過來,常年在溪水、山澗里健身的魚蝦們體力驚人,在箕、簍、筐里一個打挺便蹦回到溪里了。

雨季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河裡捉魚的樂趣,此時的稻田裡秧苗初長,泥鰍、黃鱔汲取了養分,變得味美起來。也有人將茶油餅放在稻田裡,將泥鰍藥暈,但這也是類似城市公車橙色座椅人群獨享的專利。對於心智健全、五體勤快、大腦小腦並存的南溪人來說,會用竹篾編的叫竹籮餌的東西,來和秧田裡遊刃有餘的黃鱔展開智力對決。

竹籮餌上小下大,有個竹環收緊口子。中間有根尖竹籤,串上誘餌套住,便形成一個緊密的容器。埋入田裡,泥鰍等物受誘後鑽進去後便不能出來。把這些竹籮餌埋放在哪塊田裡、哪個位置,則決定著收成多少。

我爸的光榮往事又浮出水面。夏天,他能讓家裡每天“海鮮”不斷。早晨去池塘邊、草叢裡釣青蛙;中午沿碧溪摸魚蝦河蟹;傍晚上去稻田放餌;入夜摸黑照泥鰍。院牆、石磚上曬滿了小魚小蝦、泥鰍。各種海鮮乾貨一壇壇留到冬天圍著火爐烘烤下酒。事實除了證明南溪物產豐富之外,還說明我爸是個偽環保主義者,他坐在五星級酒店拒吃一碗魚翅時,完全忘卻他每天對青蛙、魚蝦瘋狂圍捕的童年。

給竹籮餌做標記也像給鴨子標記一樣,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和習慣。雖然沒有成為一種家庭代碼,但也有大致嗜好,比如放竹籮餌的老大——龍伯就喜歡用桑樹枝做記號。有些人用松柏枝、有些用紫藤蔓、有的覺得鉤藤葉很不錯。山林間生長著的各種枝、條、藤蔓是每個人放餌的Logo,讓人輕易就能識別。

鑒於龍伯的龍頭老大地位,他用桑樹枝不像大部分人一次性從樹枝上折下,他的可以回收再利用。取最好的桑枝日曬後、剝去青皮在火上烘烤,編成結實的桑條,每天收餌後回家洗曬。陪伴龍伯多年的桑條,在水的浸潤下有的看起來就像江湖高手的九節鞭,只需在田裡一亮,泥鰍、黃鱔們便乖乖臣服。

小孩初次放餌桑條鞭就是風向標、指路燈,在龍伯放餌的田地附近慢慢摸索後,不稍幾年就能配稱深圳求職者在簡歷上寫的“經驗豐富”、“精於此業”、“行業領先”等詞。

放竹籮餌後第二天從田裡摸出沉甸甸的餌,用水沖洗泥漿,提起來在耳邊搖晃一下便知裡面有多少貨。每個收餌人回來,身後都會跟著群孩子。在眾人驚呼聲中,倒出一條條泥鰍、黃鱔,或者長長的小蛇,又或者被人惡作劇放進去的小石子!

夜幕降臨,繁星燦爛,田野又亮起無數燈火,奶奶說:“是照泥鰍的,你和安順一起去吧。”我跑到我的堂弟安順家,他正和安虎拿著斧頭在劈柴,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安順把背簍背上,安虎提著一個小鐵網把劈好的柴棍放進去,點燃,清香瞬間變成濃香。安順說這是松、柏和樟木的樹樁,能燒很長時間,而且沒有煙。安虎把這個松節燈給我提著。

夏天八點左右,鄉間田野里的青蛙、泥鰍、黃鱔會進入夢鄉,這時候突然用松節燈一照,它們就會一動不動,乖乖地被夾到竹簍里去。

在松節暖燈下,在麥香四溢的稻田裡,螢火蟲兒圍在身邊飛舞,天上繁星閃爍。一望無垠的原野里晚風習習、蛙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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