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的那一端

地毯的那一端

張曉風作品,自1971年至1977年,張曉風創作了《畫愛》、《第五牆》、《武陵人》、《和氏璧》、《第三害》、《自烹》等八部戲劇,她不僅創作戲劇,還親自參加演出。她的戲劇具有濃郁的“現代”色彩。張曉風的散文作品既有慨嘆人生的虛無,亦不沉溺於文字的晦澀,其字裡行間自有一股索然不磨的英偉之氣、俠士之風,而又不乏女子雅致、淒婉的纖細柔情。張曉風的文章里,有獨立山頂悲千古的英雄少年,也有站在氤氳梅香中的梅妃,還有在紅地待毯那端默默堅寧的少女……在她的作品中能讀到漢代的史傳、唐朝的詩歌、宋代的散文、元朝的戲曲。

基本信息

原文欣賞

德:

從疾風中走回來,覺得自己是被浮起來了。山上的草香得那樣濃,讓我想到,要不是有這樣猛烈的風,恐怕空氣都會給香得凝凍起來!

我昂首而行,黑暗沒有人能看見我的笑容。白色的 蘆荻在夜色中點染著涼意——這是深秋了,我們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臨近了。我遂覺得,我的心像一張新帆,其中每一個角落都被大風吹得那樣飽滿。

星斗清而亮,每一顆都低低地俯下頭來。溪水流著,把燈影和星光都流亂了。我忽然感到一種幸福,那樣混沌而又陶然的幸福。我從來沒有這樣親切地感受到造物的寵愛——真的,我們這樣平庸,我總覺得幸福應該給予比我們更好的人。

但這是真實的,第一張賀卡已經放在我的案子上。灑滿了細碎精緻的透明照片,燈光下展示著一個閃爍而又真實的夢境。畫上的金鐘搖盪,遙遙地傳來美麗的迴響。我仿佛能嗅到那沁人的玫瑰香!而尤其讓我神往的,是那幾行可愛的祝詞:“願婚禮的記憶存至永遠,願你們的愛情與日俱增。”

是的,德,永遠在增進永遠在更新永遠沒有一個邊和底——六年了我們護守著這份情誼,使它依然煥發,依然鮮潔,正如別人所說的,我們是何等幸運。每次回顧我們的交往,我就仿佛走進博物館的長廊。其間每一處景物都意味著一段美麗的回憶。每一件東西都牽扯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那樣久遠的事了。剛認識你的那年才十七歲,一個多么容易錯誤的年紀!但是,我知道,我沒有錯。我生命中再沒有一件決定比這項更正確了。前天,大伙兒一起吃飯,你笑著說:“我這個笨人,我這輩子只做了一件聰明的事。”你沒有再說下去,妹妹卻拍起手:“我知道了”!啊,德,我能夠快樂地說:“我也知道。”因為你做的那件聰明事,我也做了。

那時候,大學生活剛剛展開在我面前。 台北的寒風讓我每日思念南部的家。在那小小的閣樓里,我呵著手寫蠟紙。在草木搖落的道路上,我獨自騎車去上學。生活是那樣黯淡,性情是那樣沉重。在我的日記上有這樣一句話:“我擔心,我會凍死在這小樓上。”而這時候,你來了。你那種毫無企冀的友誼四面環護著我,讓我的心觸及最溫柔的陽光。

我沒有兄長,從小我也沒有和男孩子同學過。但和你交往卻是那樣自然,和你談話又是那樣舒服。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是男孩子多么好呢!我們可以一起去爬山,去泛舟。讓小船在 湖裡任意飄蕩,任意停泊,沒有人感到驚奇。好幾年以後,我將這些想法告訴你,你微笑地注視著我:“那,我可不願意,如果你真想做男孩子,我就做女孩。”而今,德,我沒有變成男孩子,但我們去遨遊,去做山和湖的夢。因為,我們將有更親密的關係了。啊,想像中終身相愛相隨是多么美好!

那時候,我們穿著學校規定的卡其服,我新燙的頭髮又總是被風吹得亂蓬蓬的。想起來,我總不明白你為什麼那樣喜歡接近我。那年大考的時候,我蜷曲在沙發里念書。你跑來,熱心地為我講解英文文法。好心的房東為我們送來一盤春卷,我慌亂極了,竟吃得灑了一裙子。你瞅著我說:“你真像我妹妹,她和你一樣大。”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徑低著頭,假裝抖那長長的裙幅。

那些日子真是冷極了。每逢沒有課的下午我總是留在小樓上,彈彈風琴,把一本 拜爾琴譜都快翻爛了。有一天你對我說:“我常在樓下聽你彈琴。你好像常彈那首《甜蜜的家庭》。怎么?在想家嗎?”我很感激你的竊聽,唯有你了解、關切我淒楚的心情。德,那個時候,當你獨自聽著的時候,你想些什麼呢?你想到有一天我們會組織一個家庭嗎?你想到我們要用一生的時間以心靈的手指合奏這首歌嗎?

寒假過後,你把那疊 泰戈爾詩集還給我。你指著其中一行請我看:“如果你不能愛我,就請原諒我的痛苦吧!”我於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不希望這件事發生,我真的不希望。並非由於我厭惡你,而是因為我太珍重這份素淨的友誼,反倒不希望有愛情去加深它的色彩。

但我卻樂於和你繼續交往。你總是給我一種安全穩定的感覺。從頭起,我就付給你我全部的信任。只是當時我心中總嚮往著那種傳奇式的、驚心動魄的戀愛,並且喜歡那么一點點的悲劇氣氛。為著這些可笑的理由,我耽延著沒有接受你的奉獻。我奇怪你為什麼仍作那樣固執的等待。

你那些小小的關懷常令我感動。那年聖誕節你把得來不易的幾顆朱古力糖,全部拿來給我了。我愛吃筍豆里的筍乾,唯有你注意到,並且耐心地為我挑出來。我常常不曉得照料自己,唯有你想到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我至今不能忘記那衣服的溫暖,它在我心中象徵了許多意義。)是你,敦促我讀書。是你,容忍我偶發的氣性。是你,仔細糾正我寫作的錯誤。是你,教導我為人的道理。如果說,我像你的妹妹,那是因為你太像我大哥的緣故。

後來,我們一起得到學校的工讀金。分配給我們的是打掃教室的工作。每次你總強迫我放下掃帚,我便只好遙遙地站在教室的末端,看你奮力工作。在炎熱的夏季里,你的汗水滴落在地上。我無言地站著,等你掃好了,我就去撣撣桌椅,並且幫你把它們排齊。每次,當我們目光偶然相遇的時候,總感到那樣興奮。我們是這樣地彼此了解,我們合作的時候總是那樣完美。我注意到你手上的硬繭,它們把那虛幻的字眼十分具體地說明了。我們就在那飛揚的塵影中完成了大學課程——我們的經濟從來沒有富裕過,我們的日子卻從來沒有貧乏過。我們活在夢裡,活在詩里,活在無窮無盡的彩色希望里。記得有一次,我提到瑪麗特公主在她婚禮中說的一句話:“世界上從來沒有兩個人像我們這樣快樂過。”你毫不在意地說:“那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們的緣故。”我喜歡你的自豪,因為我也如此自豪著。

我們終於畢業了,你在掌聲中走到台上,代表全系領取畢業證書,我的掌聲也夾在眾人之中,但我知道你聽到了。在那美好的六月清晨,我的眼中噙著欣喜的淚。我感到那樣的驕傲,我第一次分沾你的成功、你的光榮。

“我在台上偷眼看你,”你把繫著彩帶的文憑交給我,“要不是中國風俗如此,我一走下台來就要把它送到你面前去的”。

我接過它,心裡垂著沉甸甸的喜悅。你站在我面前,高昂而謙和,剛毅而溫柔。我忽然發現,我關心你的成功,遠遠超過我自己的。

那一年,你在軍中。在那樣忙碌的生活中,在那樣辛苦的演習里,你卻那樣努力地準備研究所的考試。我知道,你是為誰而做的。在淒長的分別歲月里,我開始了解,存在於我們中間的是怎樣一種感情。你來看我,把南部的冬陽全帶來了。那厚呢的陸戰隊軍服重新喚起我童年時期對於號角和戰馬的夢。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時你臨別敬禮的鏡頭烙在我心上有多深。

我幫著你蒐集資料,把抄來的範文一篇篇斷句、注釋。我那樣竭力地做,懷著無上的驕傲。這件事對我而言有太大的意義。這是第一次,我和你共赴一件事。所以當你把錄取通知轉寄給我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德,沒有人經歷過我們的奮鬥,沒有人像我們這樣相期相勉,沒有人多年來在冬夜圖書館的寒燈下彼此伴讀,因此,也沒有人了解成功帶給我們的興奮。

我們又可以見面了,能見到真真實實的你是多么幸福。我們又可以去作長長的散步,又可以蹲在舊書攤上享受一個閒散黃昏。我永不能忘記那次去泛舟。回程的時候,忽然起了大風。小船在湖裡直打轉,你奮力搖櫓,累得一身都汗濕了。

“我們的道路也許就是這樣吧!”我望著平靜而險惡的湖面說,“也許我使你的負擔更重了”。

“我不在意,我高興去搏鬥”!你說得那樣急切,使我不敢正視你的目光,“只要你肯在我的船上,曉風,你是我最甜蜜的負荷。”

那天我們的船順利地攏了岸。德,我忘了告訴你,我願意留在你的船上,我樂於把舵手的位置給你。沒有人能給我像你給我的安全感。

只是,人海茫茫,哪裡是我們共濟的小舟呢?這兩年來,為著成家的計畫,我們勞累到幾乎虐待自己的地步。每次,你快樂的笑容總鼓勵著我。

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宿舍,當我們邁上那斜斜的山坡,你忽然駐足說:“我在地毯的那一端等你!我等著你,曉風,直到你對我完全滿意。”

我抬起頭來,長長的道路伸延著,如同聖壇前柔軟的紅毯。我遲疑了一下,便踏向前去。

現在回想起來,已不記得當時是否是個月夜了,只覺得你誠摯的言詞閃爍著,在我心中亮起一天星月的清輝。

“就快了”!那以後你常樂觀地對我說,“我們馬上就可以有一個小小的家。你是那屋子的主人,你喜歡嗎?”

我喜歡的,德,我喜歡一間小小的陋屋。到天黑時分我便去拉上長長的落地窗簾,捻亮柔和的燈光,一同享受簡單的晚餐。但是,哪裡是我們的家呢?哪兒是我們自己的宅院呢?

你借來一輛半舊的腳踏車,四處去打聽出租的房子,每次你疲憊不堪地回來,我就感到一種痛楚。

“沒有合意的”,你失望地說,“而且太貴,明天我再去看。”

我沒有想到有那么多困難,我從不知道成家有那么多瑣碎的事,但至終我們總算找到一棟小小的屋子了。有著窄窄的前庭,以及矮矮的榕樹。朋友笑它小得像個巢,但我已經十分滿意了。無論如何,我們有了可以憩息的地方。當你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那重量使我的手臂幾乎為之下沉。它讓我想起一首可愛的英文詩:“我是一個持家者嗎?喔,是的。但不止,我還得持護著一顆心。”我知道,你交給我的鑰匙也不止此數。你心靈中的每一個空間我都持著一枚鑰匙,我都有權逕行出入。

亞寄來一卷錄音帶,隔著半個地球,他的祝福依然厚厚地繞著我。那么多好心的朋友來幫我們整理。擦窗子的,補紙門的,掃地的,掛畫兒的,插花瓶的,擁擁熙熙地擠滿了一屋子。我老覺得我們的小屋快要炸了,快要被澎湃的愛情和友誼撐破了。你覺得嗎?他們全都興奮著,我怎能不興奮呢?我們將有一個出色的婚禮,一定的。

這些日子我總是累著。去試禮服,去訂鮮花,去買首飾,去選窗簾的顏色。我的心像一座噴泉,在陽光下涌溢著七彩的水珠兒。各種奇特複雜的情緒使我昏眩。有時候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快樂還是茫然,是在憂愁還是在興奮。我眷戀著舊日的生活,它們是那樣可愛。我將不再住在宿舍里,享受陽台上的落日。我將不再偎在母親的身旁,聽她長夜話家常。而前面的日子又是怎樣呢?德,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要被送到另一個境域裡去了。那裡的道路是我未走過的,那裡的生活是我過不慣的,我怎能不惴惴然呢?如果說有什麼可以安慰我的,那就是:我知道你必定和我一同前去。

冬天就來了,我們的婚禮在即。我喜歡選擇這季節,好和你廝守一個長長的嚴冬。我們屋角里不是放著一個小火爐嗎?當寒流來時,我願其中常閃耀著炭火的紅光。我喜歡我們的日子從黯淡凜冽的季節開始,這樣,明年的春花才對我們具有更美的意義。

我即將走入禮堂,德,當結婚進行曲奏響的時候,父親將挽著我,送我走到壇前,我的步履將凌過如夢如幻的花香,那時,你將以怎樣的微笑迎接我呢?

我們已有過長長的等待,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段了。等待是美的,正如奮鬥是美的一樣。而今,鋪滿花瓣的紅毯伸向兩端,美麗的希冀盤鏇而飛舞。我將去即你,和你同去採擷無窮的幸福。當金鐘輕搖,蠟炬燃起,我樂於走過眾人去立下永恆的誓願。因為,喔,德,因為我知道是誰,在地毯的那一端等我。

作者介紹

張曉風

地毯的那一端地毯的那一端

出生年代: 1941年

名人地位: 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

名人名句: 有一種花,你沒有看見,卻信它存在。有一種聲音,你沒有聽見,卻自知你了解。生命是一項隨時可以中 止的契約,愛情在最醇美的時候,卻可以跨越生死。

張曉風,筆名曉風,桑科,可叵,1941年生,江蘇銅山人,生於浙江金華。八歲後赴台,畢業於台灣東吳大學,並曾執教於該校及它處,現任台灣陽明醫學院教授。她篤信宗教,喜愛創作,小說、散文及戲劇著作有三、四十種,並曾一版再版,並譯成各種文字。六十年代中期即以散文成名,1977其作品被列入《台灣十大散文家選集》,編者管管稱“她的作品是中國的,懷鄉的,不忘情於古典而縱身現代的,她又是極人道的。”。余光中也曾稱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將之列為“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又有人稱其文“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皆評價甚高。作品富有人道精神,並蘊含愛國懷鄉情感,近年因篤信基督教,流露出濃厚的宗教情緒。 她曾主編《論壇報》副刊、《中國現代文學大系·散文》、《中華現代文學大系·散文卷》。其作品曾獲台灣中山文藝獎、編劇金鼎獎、香港基督教文學獎、台灣文藝散文獎等。

地毯的那一端地毯的那一端

張曉風的散文作品既有慨嘆人生的虛無,亦不沉溺於文字的晦澀,其字裡行間自有一股索然不磨的英偉之氣、俠士之風,而又不乏女子雅致、淒婉的纖細柔情。張曉風的文章里,有獨立山頂悲千古的英雄少年,也有站在氤氳梅香中的梅妃,還有在紅地待毯那端默默堅寧的少女……在她的作品中能讀到漢代的史傳、唐朝的詩歌、宋代的散文、元朝的戲曲。她的行文善用知性來提升感性,視野上亦將小我拓展至大我。她有一雙透視平常的慧眼,將瑣碎枰凡的生活,品出美麗、典雅、溫柔。 同時在戲劇領域也頗有貢獻。自1971年至1977年,張曉風創作了《畫愛》、《第五牆》、《武陵人》、《和氏璧》、《第三害》、《自烹》等八部戲劇,她不僅創作戲劇,還親自參加演出。她的戲劇具有濃郁的“現代”色彩。

著有小說:《白手帕》、《紅手帕》、《梅 蘭 竹 菊》;科幻小說:《潘渡娜》;散文:《初雪》、《孤意與深情》、《她曾教過我》、《常常,我想起那座山》、《那部車子》、《綠色的書筒》、《愛情篇》、《飲啄篇》、《衣履篇》、《春之懷古》、《步下紅毯之後》、《聖經之拓片》、《一個女人的愛情觀》、《只因為年輕啊》、《地毯的那一端》、《大型家家酒》、《花之筆記》等。

張曉風經典散文集有:

地毯的那一端地毯的那一端

地毯的那一端 初雪 孤意與深情

她曾教過我 常常,我想起那座山 那部車子

大型家家酒 綠色的書簡 愛情篇

飲啄篇 衣履篇 春之懷古

花之筆記 步下紅毯之後 聖誕之拓片 生命生命

大音 母親的羽衣 好艷麗的一塊土

種種有情 梅妃 一路行去

情懷 替古人擔憂 生活賦

畫睛 有些人 魔季

回到家裡 光環 雨天的書

秋天·秋天 細細的潮音 小小的燭光

歸去 我喜歡 我有

詠物篇 不能被增加的人 人物篇

遇見 我在 第遇節

月,闕也 情懷 描容

矛盾篇(之一) 矛盾篇(之二) 矛盾篇(之三)

只因為年輕啊 一句好話

你要做什麼 從你美麗的流域 回首風煙

鼻子底下就是路 林中雜想 誰敢?

眼種四則 動情二章 想要道謝的時刻

幸虧 玉想 故事行 老師,這樣,可以嗎? 初心

錯誤 河飛記 仗美執言

值得歡喜讚嘆的《歡喜讚嘆》 溯洄 火中取蓮

相關搜尋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