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天下》

《隆慶天下》是由一代真龍所著的一本校園小說類書籍之一。

作者:一代真龍

類別:校園小說

內容簡介

天際陰沉,大海寧靜無波,但見遠方海域飄來了大片水霧,宛如罩上了一層薄紗。

嘩嘩……嘩嘩,好聽的水花聲響起,霧裡悄悄來了一艘海舟,舟上坐著四名靜靜的和尚,他們赤足短衣,低頭搖槳,船頭上還高懸了一盞燈籠,燈紙上繪了朵金菊花,光暈透出,依序數去,共是八枚發光菊瓣。

這片海域很是陰森,初時輕煙薄霧,只在船舷,慢慢水煙越飄越高,越來越濃,漸漸海霧淹沒了小舟,便讓***化做了一片矇矓,望去極是悽美。

水霧中燈光遠去,慢慢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後方再次傳來划槳聲,又是三艘小船駛來。

與先前的小舟相同,這三艘小船也各懸了一隻燈籠,燈紙上亦繪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槳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他們腰懸短刀,頭綁布巾,一個個專心划槳,隨著前方小舟駛入了濃霧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諱者,便是遇上大海霧。颶風雖說兇險,畢竟還有跡象可循,時時可以走避。可海霧不同,每每來無影、去無蹤,極難防範,一旦船隻被迫在霧裡航行,隨時都有觸礁沉沒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聽遠方傳來一聲呼喊:“信……兜!”

喊聲高亢嘹亮,聲聞數里,猛聽“撲通”幾聲,前方四艘小舟紛紛拋出了繩索,看那麻繩一尺一尺地布滿刻記,底端處又綁了一塊黑黑的墜鐵,當是拿來測度水深之用。

“伊吉!”、“膩!”、“桑!”繩鐵一路沉入海底,四艘小舟開始回報水深,驟然間,海面一陣劇烈起伏,但見後方霧氣破開,駛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後雙桅,規模宏偉,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寬足三丈,長約十五丈,好似一棟海上樓房,正自破浪而來。當前桅桿上懸了一面大旗,霧裡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繡了一朵金菊花,自內而外,總計八枚菊瓣。

松柏長青、梅蘭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為認記的派別,並不多見,以金菊為號者,更是聞所未聞。不消說,面前的菊花旗並非出自於中原,而是名滿天下的“鳥羽菊紋”,至於這艘大海船,想必來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時代起,菊花便是東瀛的象徵。當時日本國主“鳥羽天皇”嗜愛菊花,常以菊紋裝飾器皿,或鑲於衣物佩劍之上,久而久之,承傳不墜,終為皇室徽章。至於“日本”二字,則出於飛鳥時代聖德太子之手,當時他遣使通隋,自稱“日出國天子致書日沒國天子無恙”,自此“日本”二字為臣民津津樂道,代代相傳,終於在大化年間底定國名,自號“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太陽的家鄉。然而此刻船行大海,太陽卻不見了。從大船遠眺而去,只見霧氣濃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濃霧之中,雖已點燃了***,卻照不亮海面,只在霧裡留下幾個暗淡的光暈,望來便似漁火點點,三三兩兩,淒涼美絕。

咔咔幾聲,大船上打響了火石,燈光燃起,有人隨即展開了一張海圖。

這張圖布滿了島嶼,圖上“沖繩”、“奄美”、“先島”等列島都在正中,想過去,這張圖是“琉球王國”所繪,故“琉球”居於天下正中。

借著矇矓燈光望去,只見圖上有條紅線,東起“沖繩”,一路西進,抵達一處小島,名為“煙島”,紅線於此稍事停留後,隨即向西連綿而去。忽然間,紅線大轉彎了,它急急北轉,像是遇到了什麼,繞過了一個大***,方才續望西行。

琉球也好、朝鮮也罷,諸國海圖一旦繪製到此,莫不急急偏轉,指引來人避讓。只是他們在閃避什麼呢?海上又非陸地,一無大山、二無峽谷,只是一片海藍鏡滑,卻有什麼好躲的呢?除非……他們遇上了……

猛聽“砰”地一聲,海圖上拍落下了一隻手掌,聽得一人提氣急喊:“辛……嘎力!”

要下錨了,此人話聲不帶分毫捲舌,自是東瀛語無疑。只聽嘩啦巨響,浪花濺起丈許,一隻大鐵錨沉入海底,甲板上隨即傳出嗚嗚的海螺聲,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氣,道:“卡馬塔。”

“嗨”地一聲響起,原來這“卡馬塔”是個人名,漢字寫作“鐮田”。話聲甫落,只見那“卡馬塔”轉過頭去,悄聲說了幾句話,鏇踵,背後又是“嗨”、“嗨”之聲不絕響起。

咔咔咔咔,到處都有火石打響,船上隨即大現光明,只見甲板上站滿了武士,人人攜帶兵刃,簇擁著一名中年男子。

來人身穿奈良古服,腰懸雙刀,一短一長,短的那柄懸在左腰,長約一尺半,正是一柄“脅差”。至於在“脅差”之上,另有一柄長刀,約摸四尺,鞘身乃是象牙所制,握柄處裹上了層層鯊魚皮,如此氣宇恢宏之物,卻是一柄“太刀”無疑。

東瀛向以鑄刀之術聞名於世,依形制長短可分四等,依次為“野雉刀”、“太刀”、“打刀”、“脅差”等等。這“太刀”因長度合宜,向是武士搏鬥的利器,也是主人身份的表征。至於這男子為何多佩了一柄“脅差”,非是他慣使雙刀,而是因為他是個貴族。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身為貴族,佩戴雙刀是一種禮儀,因為他們得替自己準備一柄刀,留作切腹之用。至於他們的官爵來歷,全記載於那柄“脅差”之上。

“周防山口城下町在廳官人。大內良臣。”

“脅差”的護柄又稱“鐔鐵”,其上環刻了一行漢字,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島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美稱,至於“大內”則是統領當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面前這位“大內良臣”必是七國守護“大內氏”的子孫,也是這艘船的主人。

光晦暗,霧氣濃厚,大船已然下錨了。海浪輕輕拍打船舷,大內良臣也率領眾武士,一齊行上船頭。

甲板上鴉雀無聲,誰也沒說話。良久,聽得一人低聲問道:“天色這樣暗了,可是晚上了嗎?”

全船上下一齊仰起臉來,只見天空漆黑暗淡,仿佛深夜,可依稀記得自己才吃過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聽得甲板上腳步來來回回,一名武士入艙察看沙漏,便提聲回話:“現下是白晝,即將正午。”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心頭劇震,大內良臣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語。

沒見過這樣的事,只見面前的海域水霧瀰漫,越向深海,霧氣越來越濃,天上雲層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後來,仿佛是天塌下來了,前方雲層一路墜到了海面上,與霧氣連成了一片,成為一堵厚重無比的雲牆,讓人分不清何處是海、何處是天。

海上異象,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一名武士附耳過來,低聲道:“主公,不大對勁。”

確實不對勁,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時候又在正午,自該是烈日當空、大海蔚藍之時,誰曉得吃完早飯後,天氣益發詭異,非但陽光漸漸消失,海上還慢慢起霧,終於成了這副地獄冥海的模樣,不見天日。

眾武士心下惴惴,低聲來問:“主公,我們究竟到了哪兒?為何天氣這樣古怪?”

“這樣黑暗的天空與濃厚的水汽……”大內良臣輕輕地道:“我們應該是到了傳說中的‘夢海’。”夢海二字一出,四下交頭接耳,人人相互探詢,想來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一片議論中,大內良臣輕輕又道:“這片海域有許多名字。在天皇宗室的記載中,這片海域沿用七百年前定下的名稱,故稱‘夢海’。換到朝鮮人口中,此地給稱做‘白蛇謎海’。至於在琉球人的眼中,這片海域則是一條通往地獄的捷徑,故稱‘目蓮鬼海’。”

“什麼!”聽得夢海原是什麼“鬼海”,甲板上已是一片譁然,人人面色均甚驚駭。

每個地方、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傳說。相傳從“博德港”出海,向西南航行七天七夜後,便會遭逢一處海域,此地終年為濃霧籠罩,船隻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東西南北,輕則迷失方位,重則觸礁沉船,就此失蹤成謎。是以朝鮮民間傳說,這片海域裡定然藏了條謎也似的大白蛇,專門吞噬來往船隻,故稱之為“謎海”。

深寒無盡的霧海,日本人向其若“夢”,朝鮮人疑之似“謎”,可琉球人卻畏之如“鬼”。至於在歷史最久遠的中國,父老們則稱此地為“苦海”,用意自是告誡子孫,切莫來此自尋煩惱。眾武士低聲道:“主公,您……您為何把船開到這兒了?您該不會是迷航了吧?”

大內良臣搖頭道:“我駕船三十年,不曾迷航過一次。”眾人互望一眼,沉吟道:“那……那您為何來這兒?可是要……要……”

正猜疑間,忽聽“砰”地一聲,海船好似撞著了什麼,竟使船身晃蕩不休,眾武士大吃一驚,就怕真有什麼海怪來了,正要敲鐘示警,大內良臣卻搖了搖手,說道:“無恙,是河野家的船到了。”

“河野家?”眾武士心下驚疑,忙轉頭去望,果見霧中隱見桅桿,船舷旁竟然並排停下一艘大船,又聽幾聲輕響,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內君!”霧中傳來沉雄嗓音,聽得一人冷冷地道,“你遲到了。”

聽得說話聲,眾武士大為戒備,扇形散開,團團護衛主公。只見甲板上亮了起來,一盞琉璃燈舉起,照出了來人胸前衣襟,但見襟上飾以繡徽,見是個八角形,內有三條槓,正是“折敷三文字”,眾武士臉色急變,全數手按刀柄。大內良臣反而上前一步,躬身說道:“洋雄君,久別無恙。”

濃霧隱隱,走出了十來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長刀,襟口處可見“懷紙”,當先那人正是來自伊予國的河野家武士,排名第二的劍術高手:“河野洋雄”。

“河野黨”不是拿來玩笑的。昔年忽必烈征日,曾以萬餘水師登入鷹島,當時便曾遭遇河野武士奮勇抵抗。雙方短兵相接下,河野家臣固然死傷慘重,舉世無敵的蒙古大軍卻也片甲不留。足見“河野黨”殺人之勇,連蒙古軍也不得不畏其三分。

眾武士呼吸加促,眼看主公闖到了“夢海”之中,“河野洋雄”卻又率眾現身了,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頭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沉,“河野洋雄”的嗓音也極冰冷,聽他靜靜說道:“大內君,東西帶來了么?”大內良臣點了點頭,道:“當然。”遂解開了外衣,從貼肉處取出一隻油紙包,小心解開,但見裡頭有張殘破絲絹,色作七彩,頗見古舊。

河野洋雄微微一笑,道:“大內君,你這東西是怎么來的?可以說說么?”大內良臣道:“這是先伯祖傳下的。”河野洋雄笑道:“令伯祖?便是兵敗切腹的那位大內義弘么?”

“無禮!”大內家武士驚怒交迸,全數拔出了佩刀,河野黨早已有備,霎時閃電出刀,雙方怒目而視,相互對峙。

河野洋雄笑了笑,說道:“大內君,請你的家臣退下,我不想生試七胴。”聞得“生試七胴”幾個字,眾武士臉色劇變,持握刀柄的手掌竟是微微發抖。

東瀛工匠鑄成新刀之後,必當測試刀鋒剛銳與否,測法可分“生試”、“死試”兩種。其中“死試”便是將死屍堆積而起,以刀劈擊,若能斬斷一具屍體,可稱“一胴”,次為“二胴”、“三胴”,依次而上,面前這位“河野洋雄”曾經一刀斬斷七具屍首,遂自稱“七胴王”。至於他口中的“生試七胴”,不消說,正是以活人試刀。

這河野黨徒殘酷嗜殺,斬擊活體之術更是天下無雙。據說鷹島上有一位絕頂高手,曾一刀斬斷十四胴,足見其刀法雄烈。相形之下,大內家的武士則因長於貿易航海,氣質較近商賈,雙方若要真刀硬槍地打上一場,生死強弱,一目了然。

大內良臣自知不敵,只得吩咐下屬:“大家先退下,莫傷了和氣。”眾家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向後退開幾步。

甲板上霧氣瀰漫,情勢亦是不明,究竟主上為何來到“夢海”,無人可知,只是眾人忌憚“河野黨”劍法高超,仍舊緊握佩刀,不敢放鬆。大內良臣深深吸了口氣,道:“洋雄君,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了,你的那份是不是該拿出來了?”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當即舉起右手,直探入懷,大內眾家臣吃了一驚,急忙道:“慢點!用左手!”日本武士隨身佩刀,若是出外訪友,必以右手提刀,表明並無敵意。誰又知洋雄衣襟里是否暗藏“懷劍”?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天大笑,似在嘲笑對方的小氣,只見他把手使勁向外一抽,從懷裡拉出一條黑布,豪邁地抖了抖,逕自在地下展開。

眾武士微微一凜,凝目來看,只見那黑布五尺長寬,形作正方,正下方貼上了一塊七彩絲絹,其狀殘缺,上頭以金線繡刺兩字,字型頗似漢字,卻又難以辨識。

大內眾武士微微一凜,低聲問道:“這……這是漢字么?”河野洋雄微笑道:“這是古漢字,稱作小篆。”諸人茫然相顧,卻也說不出所以然,自問主上道:“主公,這……這兩個字是何意思?”大內良臣咳了一聲,道:“夢海。”眾武士微微一凜,複述道:“夢海?”大內良臣輕聲道:“是。這就是‘夢海’的古海圖。我等若想闖進夢海,便得拼出這張圖。”

“什麼?”聽得此言,眾武士不由大吃一驚,顫聲道,“主公,您……您要闖進苦海?”大內良臣點了點頭,口中卻未說話。

面前的海域變幻莫測,幾可說是有去無回,所以各國官府諄諄告誡,都要子民莫要擅闖,誰知大內良臣竟想闖將進去?他想做什麼?真是要去地獄裡一探究竟?還是要去獵捕朝鮮傳說中的那隻“謎海蛇”?

眾武士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大內良臣淡淡又道:“實不相瞞,先伯祖義弘公在世時有個心愿,便是要我輩子孫尋訪出這張海圖的下落,將之拼湊完整,以入夢海,一探究竟。”河野洋雄微笑道:“可惜了,令伯祖切腹自殺,沒能完成遺願。”眾河野氏武士聞得此言,莫不哈哈大笑起來。

聽得對方連番譏刺,大內眾人莫不面現怒容,大內良臣搖了搖頭,示意下屬不必犯沖,道:“洋雄君,我手中這張圖是祖上所傳,卻不知你的東西是從何而來?”河野洋雄微笑道:“你猜一猜。”大內良臣微微沉吟,道:“是你越智氏祖上所傳?”

越智氏便是河野家的祖先,號稱瀨戶內海之王。大內良臣此問的用意,自是猜測河野一族也與大內義弘一般心思,都在探訪夢海之謎。

河野洋雄聽罷說話,卻是笑了笑,道:“錯了。我河野家飽經戰火摧殘,能求容身之地,已屬不易,哪有心思破解什麼夢海之謎?”聞得此言,兩方武士不分彼此,竟都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

日本自鎌倉幕府創立以來,戰火騰燒數百年,尤其“承久之亂”後,武士氣焰囂張,放逐天皇、殘殺公卿,群雄擁兵自重,人人都想進京上洛,各地豪族稍一不慎,往往滿門老小切腹自殺,非只河野家旦夕恐懼,大內氏又何嘗無此傾覆之慮?

想起義弘公被迫切腹的往事,大內良臣眼中閃過了一陣不忍,嘆道:“也罷,這張圖既非你們祖上所傳,卻是怎么來到洋雄君之手?你能說說么?”河野洋雄微笑道:“當然可以。”他緩緩上前一步,低聲道:“老實告訴你,我這張圖是……”

“搶來的!”聲音拔起,河野洋雄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大內良臣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際,夾手便將他手中的海圖奪下。

“八嘎!”大內眾士發出一聲喊,提刀便砍,幾十柄刀劍相互碰撞推擠,噹噹有聲,忽聽一聲暴吼,河野洋雄怒目圓睜,抽刀而出,大內眾武士虎口劇痛,人人兵刃飛出,仰天摔倒。

此即聞名東瀛的拔刀技:“居合術”。抽刀時由足踝發力,順延膝、腿、腰、肩、肘,最後加上長年鍛鍊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剛猛氣力,看河野洋雄自號“生試七胴”,果然一舉震開了十數名大內家臣,料還行有餘力。

“馬鹿!”、“哭叟!”眼看敵人給震脫了兵刃,河野武士得理不饒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內家人哭的哭、倒的倒,只能勉強護住了主公,已是無力再戰。

正所謂“刑不上大夫”,日本武士平時若遇挑釁,無論來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份比自己為低,隨時可將之斬殺,此即後世聞名的“斬棄御免之權”。

服從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禮儀。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將地下的黑布拾起,卻覺手上一緊,黑布好似給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鉚釘,河野洋雄眉頭一皺,正要蹲下察看,卻見甲板上霧氣散動,浮出了一個人影。河野洋雄駭然道:“忍法?”他雖驚不亂,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卻於此時,背心一痛,已給利刃指住。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斜目去看背後,登時見到一雙斜斜長長的俊眼兒,藏在面罩之中。轉看眾下屬,只見他們也如自己一般,背後也都藏了一個人影,身穿灰衣,幾與海霧同色,竟然瞞住了眾武士,一舉制住了場面。

自飛鳥時代開始,傳說東瀛深山裡便棲息著一群刺客,來無影、去無蹤,專以刺殺為業,號稱“閻將軍”。過去本以為是無稽之談,沒想今夜這批人真在“夢海”現身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容易制住了大內家武士,豈料後頭還藏著一群人,只等著漁翁得利。河野洋雄暗暗盤算,料知此人非為殺人而來,否則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當即道:“尊駕受僱何人?可以說說么?”

背後刺客默不作聲,只伸長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卻直抵背心,只消自己一動,隨時手起刀落,便能將人了賬。

河野洋雄暗暗惱火,自知這“忍法”與武術大相逕庭,以刺殺為本,所學多在暗器使毒、飛檐走壁,慣於暗中行事,絕少真刀明槍的決鬥,看他劍法雖高,卻也無用武之地了。

眼看海圖便要落入“閻將軍”之手,河野洋雄心念如電,驀地提氣高喊:“大內君!”

話聲未畢,把腳一抬,將地下黑布掃了出去,大內良臣見機也快,忙向前撲倒,將黑布抓在手中,雙眼一睞間,大批灰影包圍而來,刀光閃亮,大內良臣全身要害已給指住,轉看他手中,卻也提著一盞油燈,油火將傾未傾,隨時會燒到海圖之上。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人人投鼠忌器。畢竟海圖若要焚毀,誰都得空手而歸。三方對峙,沉默肅殺,忽聽霧中傳來笑聲:“怎么啦?船還沒開進夢海,就已經要觸礁沉沒啦?”

聽得此言,滿船上下儘是一凜,只見霧中行出了一名和尚,約摸六十歲開外,手上提著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大內眾武士心下狂喜,顧不得身在險地,齊聲喊叫:“上人!你醒來了!”

上人是敬稱,在東瀛只有禪宗、淨土宗的高僧方能得此稱號。想來這老和尚非同小可,只見他笑容可掬,道:“是啊,我才睡了半晌,甲板上又打又殺的,老僧再不醒來,恐怕要長眠不醒了。”說著朝河野洋雄瞧了一眼,笑道,“你說是么?河野施主?”

雙方目光相接,河野洋雄不覺咦了一聲,道:“逸海上人?你……你不是在京都么?怎么會在這兒?”逸海上人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這兒?”

河野洋雄咳道:“是……是大內君邀我前來的……”逸海上人道:“原來如此啊,那你有沒想過,大內良臣又是誰邀來的?”

河野洋雄恍然大悟:“這……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逸海上人哈哈一笑,道:“當然。若非老僧請來你們兩家,吉野山的‘阿一’又怎會當這個不速之客啊?”眾人心下暗凜,方知這“閻將軍”名叫什麼“阿一”,看他如此霹靂手段,卻連姓氏也不可得,倒真讓人意外了。

逸海上人呵呵笑著,行到大內良臣面前,道:“來,把海圖給我。”此際雙方各有所恃、亦有所忌,看大內良臣為人挾持,對方只消舉手一刺,便能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己也手持燈台,一旦手腕微翻,立時能使海圖化為灰燼。眼看大內良臣滿面猶豫,逸海上人笑道:“放心吧,人家要的是海圖,又不是你的性命。來,把圖交給老衲保管,你們三家都放心。”

這話看似說給大內良臣聽,實則是說給那位“阿一”聽的。果然他審時度勢,沉吟半晌,將手一揮,便命部眾撤下了兵刃。大內良臣鬆了口氣,忙將海圖交了過去。逸海上人哈哈笑了,便又朝河野洋雄望去,道:“施主,到你了。”

河野洋雄眼珠兒直轉,似有用心,逸海上人笑道:“你拿著一張殘圖有何益處?快給我吧。”河野洋雄嘿嘿乾笑,只得將先前劫來的海圖交了過去。那“阿一”點了點頭,把手一拍,大批部眾便又隱入水霧之中,若非事先知情,誰也瞧不出霧裡居然藏的有人。

這逸海上人氣宇非凡,三言兩語間,便已化解了一場風波,甚至拿到了河野氏、大內氏的珍貴海圖,他行到那“閻將軍”面前,道:“阿一,把你的圖交出來。”

眾人心下一凜,方知這“閻將軍”也帶來了一份海圖。眼見對方躊躇,逸海上人笑道:“別小氣了,夢海里到底藏著什麼寶藏,還等著咱們過去挖掘呢。”最後一句話甚是有力,那“阿一”深深吸了口氣,兩手一抹,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掌心處竟多出了一隻黑色錦囊,遞給了逸海上人。

在場豪傑無數,有商人、有武士、有刺客,最後卻都俯首遵命,聽由一個老和尚安排,旁觀眾人看在眼裡,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今幕府之世,舉國滿是暴戾之氣,殺人不償命,欠債不還錢,卻只有這位“逸海上人”瀟灑閒適,他將河野氏的黑布鋪於甲板上,手握大內氏傳下的碎片,微微而笑:“煙島。”

眾人會意不來,逸海上人將手一落,已讓兩塊絲絹相合互近。

大內氏、河野氏兩邊的破片竟是缺角互補,不差分毫,宛若天造地設。

先前河野洋雄提及這破絲絹的來歷,便曾自稱是以暴力劫奪而來。依此觀之,這苦主說不定又是大內氏,也未可知。一片猜疑間,大內良臣卻沒多說什麼,想他素來順敬忠信,縱有千言萬語,當著逸海上人的面,卻也不敢多提。其餘家眾倒是咬牙切齒,與河野武士怒目相向,卻聽逸海上人道:“阿一,我要開錦囊了。”

話聲甫落,錦囊打開,從中倒出了大批碎屑,小者不過蠅頭,大者不過指甲,只只繁細,逸海上人微笑道:“阿一,你自己來吧,我可拼不全了。”那“閻將軍”緩緩走近,只見他渾身包裹得密實,全然瞧不出俊丑年歲,甚且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唯獨那身騰騰殺氣,讓人心頭大生異感。

大內家眾暗暗戒備,紛紛握緊了太刀,河野洋雄也是嘿嘿一笑,拇指上頂,將刀柄推上一寸,隨時應付變局。

那“閻將軍”並不同於傳說中的忍法刺客,身上並未攜帶竹筒吹針、亦無手甲忍刀,唯獨腰間藏著一柄鋒利匕首,形制古怪,卻是大名鼎鼎的“手裏劍”。只見他蹲了下來,自將地下碎屑攏了攏,隨即開始拼圖補合,須臾之間,便湊成了三尺長、半尺寬的一幅橫軸。

眾人心下暗忖,料想此人平日都在鑽研這些碎屑,早已爛熟於胸,無須思索,便能將之回組為圖。逸海上人點了點頭,把那橫軸一點一點推上,移到黑布西北方,道:“渤海。”

海圖逐漸現出全貌了,只見河野氏的殘圖一角帶來了琉球諸島,“沖繩”、“奄美”、“煙島”等盡皆散布,大內氏的圖則標記了一個島嶼,見是“煙島”,至於那“閻將軍”則帶來了西北渤海,三家合力,已然勾勒出一個大概。

眾人深深吸了口氣,凝視著圖面的正中央,卻見到了一片空蕩蕩,正是面前的“夢海”。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費盡千辛萬苦,還是一無所獲。”逸海上人笑了笑,說道:“別急,老衲還沒出手。”眾人又驚又喜,復又聚攏上前,只見逸海上人拄著手上的黑玉拐杖,慢慢直起身來,從懷裡取出一張布絹,迎光展開,朗聲道:“夢島!”

霧氣陰暗,借著油燈來照,眼前的布絹隱隱發光,正中則是一處島嶼,想來便是傳說中的“夢島”,其中一條紅線蜿蜒而下,標記了航道海陸。

天下海圖何止萬千,無論哪一國的航海圖,一見此地,莫不敬而遠之,可這張圖卻不同,它將面前的詭異海域繪於圖面正中。想當然爾,這是真正的“夢海”航行圖。心念於此,無論是忍者刺客、抑或是劍客武士,人人呼吸粗濁,誰都壓不下心頭那股亢奮。

那“閻將軍”忽道:“上人,你這張圖是怎么得來的?”逸海上人淡淡地道:“買來的。”

河野洋雄笑道:“買來的?真的假的?”逸海上人道:“千真萬確。這是我從劉家港的一家當鋪買回來的。”眾人瞠目結舌,又聽逸海上人解釋道:“十三年前我渡海禮佛,便在劉家港市集走動,沒想便給我見到了這幅圖。當時我激動之下,一顆心險些停下了,立時便取出全身銀錢,預備將之買下。”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上人不必假惺惺了,你當時是準備下手搶吧。”大內良臣咳了一聲,不去理他,便道:“後來呢?上人用了多少錢買回?”逸海上人道:“三十文。”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頭大笑,道,“可笑啊可笑,是誰這般不識貨?”

一片寂靜間,逸海上人緩緩蹲下,將手上的“夢島”放置於黑布正中,眾人心頭怦怦跳著,紛紛靠近細觀,但見“煙島”有了、“琉球沖繩”有了,“西北渤海”也有了,外圈航路清晰能見,連正中的“夢島”也已現身,可惜還少了一塊,連線內外的一塊。

這張圖好似給挖掉了一圈肉,有外有內,卻缺了中道海途,以致內外兩端紅線遲遲對不攏,首尾竟不能連貫。

良久,逸海上人終於站起身來,道:“各位,我們還差了一塊。”河野洋雄聳肩道:“那怎么辦?要打道回府么?”逸海上人道:“諸位,我實話告訴你們吧,我這次召集你們前來,本就是來冒險的。”眾人微微一愣,道:“你……你已經預料到海圖缺了一塊,是么?”

逸海上人道:“你們說對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召集各位前來。”河野洋雄沉吟道:“如此聽來,有人也在覬覦寶藏,是么?”逸海上人點了點頭,道:“沒錯,有人搶先我們一步,已向夢海進發了。”

眾人心下醒悟,方知那塊缺少的圖紙,已然落在有心人之手。倘使對方能搶先一步抵達“夢島”,自也能獨占全數寶藏。大內良臣低聲道:“上人,我們……我們的對手是誰?可以說說么?”逸海上人並未回話,面上神情卻極為凝重。眾人察言觀色,心下莫不瞭然,已知對方非同小可,絕非易與人物。

一片寂靜間,逸海上人默默行上船頭,已在眺望遠方,眾人尾隨而來,見得面前的大海氣象,不約而同倒退了一步。

前方海景詭異絕倫,仿佛天空墜落海面,撞出了萬丈霧花。看這海象如斯險惡,偏偏手上海圖殘缺不全,若要闖將進去,中途勢必得靠自己摸索。逸海上人深深吸了口氣,他回首望向船上眾人,道:“怎么樣?諸位心意如何?”

夢海之謎,究竟裡頭藏了什麼,無人可知。或說海中深處藏了無數財寶,或說裡頭有座蓬萊仙山,有著世外仙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然則自己若要裹足不前,這個謎團永遠不會解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靜了下來。逸海上人淡然道:“來,讓我一個一個問。阿一,你先說吧,你願意進去么?”一片寂靜中,那“閻將軍”淡淡地道:“當然,世上沒有能阻止忍者的地方。”逸海上人笑了笑,道:“好狂氣。”他轉頭望向河野家眾,道:“河野施主,你呢?”河野洋雄聳了聳肩,道:“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有錢與美女,就阻止不了我進去。”他斜目瞧了瞧“阿一”,嘿嘿笑道:“這份寶藏,我總之是要定了。”

逸海上人微笑道:“好,不愧是越智氏的子孫,果有虎豹之風。”他轉頭望向大內良臣,道:“大內君,到你了。”大內良臣吞了口唾沫,與家臣互望一眼,眼中現出猶疑之色。

相傳夢海的最高寶藏,便藏在“夢島”之中。然則眼前的海域並非是什麼平安所在,而是傳聞中的“苦海”。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漢人遠祖諄諄告誡子孫,莫來此地自尋煩惱,以免後悔莫及,至於朝鮮賢者,則在“謎海”之上另添白蛇傳說,想來也在警告來人,莫要妄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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