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差》

深溝村村委會簡陋但卻整潔的辦公室里,村會計趙有樂百無聊賴。儘管臨街的窗不時地傳來悠閒無事的男女們有些酸牙的調笑,儘管油氣剝的木桌上你擁我擠地攤著一大堆賬冊,儘管還有牆上那些各種小組、理事會、議事會的成員們以及“馬恩列斯毛”等領袖們簇擁和陪伴著他,他仍然還是覺得枯寂難挨。

基本信息

作品資料

作者:百順達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為了能夠儘早拆掉學校那個風雨無遮的“草窩”,為了實現“築巢引鳳”的百年夢想,他還是帶著勒牙縫已勒得滿是窟窿的鄉親們的期盼,帶著被冷眼擊穿的千瘡百孔,艱難地上路了……在他把一縷一縷的眼淚,分別撒到一張張或大或小辦公桌上之後,又歷經近三個月...

內容簡介

這種感覺把他折磨得心緒不寧又讓他不知所以。在他前後重複了好幾次“起來”“坐下”的動作,當他的眼睛下意識地觸到對面的桌子之後,他才似乎有了些了悟的恍然。原來,就是自己的嗅覺器官在跟他故意找碴兒。這兩個鬼東西一連十幾天沒有聞到支書老祁富那濃烈的旱菸味兒,便有些熬不住地不自在起來。

趙有樂雖然驚奇地悟到了情之所以,但他卻仍然無以排遣。因為他知道,老支書是又去了縣上,才沒有來村委會辦公。自打村裡的新學校落成,為了爭取縣上能給派那么一個國辦的老師,他那兩隻長得滿是雞眼的腳片子,就開始時常地在村、鎮、縣這三點一線上來回奔突。所不同的是,以往都沒有這次去的時間長。剛想到有關時間的對比,趙有樂卻突然回憶起早晨有人找他蓋章的事。當時他說支書不在家沒人簽字他不能給蓋,而那個人卻說他兩天前就在村口碰到過老祁富。為此,兩個人還鬧了一個半紅臉兒。這個小彆扭於無意之中露出的不愉快的腦袋,頓時把趙有樂剛才所有的枯寂難挨,又都全部換成了令他心神更加不安的胡思亂想:不可能吧!既然兩天前就已經回村,卻連個照面兒都不打,這哪兒符合他一貫的章法呀?要么,也許是真的回來了,而他老人家累病了?還是……?怎么擋也還是汩汩往外冒的一連串問號,就像一個個牽引鉤,拖著再也坐不住了的趙有樂,猶猶疑疑地向老祁富的家中奔去……

其實,老祁富確實是兩天前就回來了。其實,老祁富回來後也並沒有生什麼病,更沒有出現如趙有樂所想像的其他什麼意外。他之所以沒像往常一樣去村委會“全天候”辦公,只是緣於又無功而返的懊喪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深度疲倦後的慵懶。因此,在悄無聲息地回來之後,他便如女人貓月子似的,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在了家中。他覺得,只有這樣的環境,才最適合豢養他那時的心情。最起碼,他不願意聽的他可以不聽,他不願意看的他可以不看,他不願意想的他可以不想,他不願意做的更沒有人逼著他去做。而且,他還可以在無拘無束的狀態下,盡著興地咂上幾口一塊錢一斤的散白酒,然後,就讓迷迷糊糊的酣睡伴著他走向輕鬆的解脫。

然而,真不是天不如人願,而實在是物有所擾。就在這天他又要把散白酒兌換成酣睡的時候,那張早貼到對面牆上、而以前他從未留意過的“三好學生”獎狀,卻在不經意之間,有如電擊一般觸痛了他的視網膜。尤其是鑲嵌在獎狀中間的兩個大字,就好似兩個長得歪瓜劣棗一樣的賴皮,仿佛故意似的,徹底地撕碎了他的寧靜,使他兩天來剛剛有些平復的心,又產生了一種更加尖銳的刺痛。他放下已舉到嘴邊的酒瓶,借著寒冷似的顫抖特意撐直了身體並作了大幅度的前探,又用力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內心極其希望那是因為自己的老眼昏花而出現的錯覺。但遺憾的事,那兩個字雖然長得歪歪扭扭,卻用清清楚楚,狠狠地打掉了老祁富剛才繫到心尖上的僥倖。因為,無論是在紙上,還是在各種文字里,他沒有看到過一次這樣的“德才堅倍”。頓時,老祁富的眼前飄起了一陣墨一樣的黑雨。那被風乾了的墨汁在獎狀上所留下的無數道痕跡,就像一群驚飛了的烏鴉,突然掠過了他原本就十分灰暗的天空……

他想像著聰明的孫子當時在拿到這張獎狀時那種欣喜的心情,那心情一定會像春天的花兒一樣美麗。因為,這獎狀既是對他學習成績以及思想品德的最充分肯定,又是對他如花一樣年齡的最高獎賞。假如他永遠發現不了這種肯定與獎賞竟會被他最崇敬的老師如此“粗心”地貶值,那的確會給他的一生都能留下十分美好的回憶。但這可能嗎?即使就是真的有這種可能,那對他而言,不是更悲哀么?想到這裡,老祁富的心仿佛一下子掉進了陳年的老醋缸里,淒淒楚楚的酸澀便汩汩滔滔地徑直往腦門子上撞,竟把他的眼睛熏的潮濕一片而乏力難睜。

所以,有關孫子與鮮花的聯想,不僅沒能沖淡“德才堅倍”向他俯衝下來的灰暗,不僅沒能給他的心情增添一些絢爛的色彩,反而把他推進了更淒涼的沼澤。因為,一想到鮮花,他便想到了精心的花匠;想到花匠,他便想到了如花匠一般的老師。想到釋疑解惑的老師,他就更加無法理解、更加無法原諒“德才堅倍”。他不知道那位老師的心情,在寫完這些象徵無尚榮譽的獎狀之後,如果想著去查一查幾元錢的《新華字典》是不是也會像春天的花兒一樣美麗。但他清楚,聰明的孫子那顆含苞待放的童心,是永遠美麗的。即使他的老師總不想著去查《新華字典》,即使他的老師再周而復始地寫上一百張、一千張“德才堅倍”的獎狀,他的老師在他的心目中,也總是如花一樣美麗。可假如十幾年後,如果聰明的孫子也登上了那美麗的講台,去教孫子的孫子。然後,孫子的孫子再去教他的孫子……這如同圓周率一般無窮無盡的聯想,不僅讓老祁富陷入了無邊的迷茫,更令他不寒而慄。而且,那圓周率縱橫馳騁的延伸,在瞬間又仿佛變成了漫天飄散的催淚瓦斯,把老祁富剛才還只是潮濕的眼睛,突然弄得熱淚滾滾。那些渾濁的東西,順著他被歲月開挖出來的千溝萬壑,如瀑布一般飛瀉,很快打濕了他劇烈起伏的前胸……

不知內里的人評價,說老祁富這個人感情脆弱,這我絕不肯苟同。在他幾十年的村書記生涯中,雖然他不止一次地哭過,雖然他還曾把無數的眼淚灑向縣裡、灑向市里,但你從他的哭聲與眼淚中,根本聞不到一點兒兒女情長的味道。因此,村裡有良心的人說,老祁富的眼淚是金子;而有文化的人則講,老祁富的眼淚是歷史。真的!無論你什麼時候走進這千八百口人的小山村,只是不經意地捋一捋那些可能還粘著玉米渣兒的花白鬍須,他們就會向你翻騰起被祁富的眼淚打濕了的過去,在那段最艱難的歲月里,村民們困窘時,老祁富的眼淚是及時送到他們的手中的救濟款;村民們飢餓時,老祁富的眼淚是發放到戶的救濟糧;村民們寒冷時,老祁富的眼淚又變成了他們禦寒的棉衣。可以說,老祁富用他那善良而又豐富的淚腺,把那時黨能給予的所有的溫暖,為深溝村蒸發得淋漓盡致。難怪他們的同行們都不無嫉妒地說,那玩意兒也真邪,啊?哪怕縣裡發放的一萬塊錢救濟款,也會被老祁富的眼淚漂走五千。

改革開放以後,雖然說老祁富的眼淚已不如從前那樣洶湧澎湃了,但仍然不時地把一個個扶貧工作組、工作隊,及時地引領到深溝村。然後,再通過他們,把他的那些“珍貴文物”,有條不紊地變成栽得滿山的果樹,鋪到家門口的油路以及一個又一個實實在在的扶貧項目。幾年下來,愣是把一個瘦弱不堪、先天就營養不良的老區村,收拾得有了一些顏色和模樣。為此,生長的不十分雅觀的老祁富,還光光鮮鮮得上了市一級的報紙。雖然不是什麼頭版頭條,卻也讓深溝村足足激動了好一陣子。

就在去年,那時老祁富已明顯地感覺到“莫斯科”越來越不相信,也越來越不喜歡眼淚了,可為了能夠儘早拆掉學校那個風雨無遮的“草窩”,為了實現“築巢引鳳”的百年夢想,他還是帶著勒牙縫已勒得滿是窟窿的鄉親們的期盼,帶著被冷眼擊穿的千瘡百孔,艱難地上路了……在他把一縷一縷的眼淚,分別撒到一張張或大或小辦公桌上之後,又歷經近三個月的周折,他才最終拿到了那筆五萬塊錢的教育扶貧款。然而,等他們把這五萬塊錢連同鄉親們捐獻的八萬塊錢汗珠子,用一磚一瓦精心築成寬敞明亮的新“巢”,儘管前後想盡了千呼萬喚,那令他們朝思暮想的“國鳳”,卻始終不肯來落。這不僅讓那些踴躍捐獻汗珠子的人們大失所望,也使老祁富陷入了比要扶貧款還要尷尬的難堪,他再也想不通了:噯?沒有“”那會兒引不來“”,還情有可原,總歸怨咱們的條件不好,可現在已經築起了“巢”,而且在一般人看來還是蠻像樣的,卻依然難尋“鳳影”,這個岔口又出在哪了呢?究竟還需要他們怎么做,那些讓人望穿雙眼的“國鳳”才肯翩翩而至呢?為了就此到底弄出一個子午卯酉,老祁富強壓著滿肚子的火氣,又第十六次找到了鎮裡的總校長。但是,他得到的答覆,仍然還是那些無可奈何的苦衷。如果非要說這次與以往有什麼不同的話,充其量也不過是在表面多塗抹了一些感情色彩:老祁呀,咱哥倆相處了這么長的時間,你還不了解我?不錯,我是統管全鎮三百多名教師的調配,可你也清楚,這三百多名里又有幾個是你們急著要找的那樣的?而且,就是目前為數不多的這幾個“國辦”,不是要摳著要調走,就是被當作業務骨幹而被城裡的學校抽走,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讓我又能給你們想什麼辦法呢?唉!還是理解萬歲吧!誰讓咱們這兒是山區呢?這位總校長把“山區”兩個字噴吐得格外沉重,言語之間,似乎也透著無限的傷感。但老祁富聽著他那些恍恍惚惚的推心置腹,不僅沒能引起一絲一毫的共鳴,反而恰恰就在總校長認為應該能夠引起共鳴的地方,卻出其不意地引發了他的憤怒:山區!山區!山區怎么啦?難道山區是共產黨的後娘養的嗎?難道“國辦”的分配到山區就降貴屈尊了嗎?難道山區的孩子天生就是賤種而不配接受正規的教育嗎?難道……?老祁富的兩片嘴唇這時仿佛變成了賓士在跑道上的賽車輪子,雖然他也想把它們剎住,可那極大的慣性卻讓它們在完全停止之前仍然發出“吱吱”的尖叫。結果,把這位自覺得已仁至義盡的總校長不僅驚愣得目瞪口呆,而且臉上都呈現出了一些可憐相。

老祁富在機關炮似地噴射完痛快之後,從內心也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面對眼前這位還算比較正直的、可能的確是真的無能為力的老教育工作者。但長久以來鬱積在心頭的山溝溝的自卑,又使他無法平靜地面對任何人拿它來做任何鄙陋的藉口。所以,當這位總校長把缺少“國辦”教師的原因很沉重地歸結到那兩個字時,他幾十年修養起來的本來還算比較厚重的“恰如其分”,就不由自主地全被一連串的“難道”給捲走了。現在,當他真正意識到確實有些過火,他便很主動地把剛才冒出來的那些不好意思,又娓娓地變成了真誠的歉意,並很快取得了老校長寬容的諒解。可諒解歸諒解,無論怎么樣的諒解,也無法替代他此行的目的。因為,從新學校建成到現在,深溝村的百姓們便一直熱辣辣地看著他,那一雙雙迷惑的小眼睛更是早就充滿了無限的渴望。而他如果不能在新學期開始前把“國鳳”引領入“巢”,那其它的一切都將是白扯。因此,在真誠的致完歉意之後,他依然還是窮追不捨。最後,於萬般無奈之中,總校長給他想了一個不成其為辦法的“辦法”:老祁呀,我理解你發火的苦楚。可光發火能頂事兒嗎?如果光發火就能頂事兒,我情願你在我這兒天天發火。這樣吧,你們村里再打一份報告,我以鎮教辦的名義給你付一份情況說明,你拿著再直接找找上邊兒。我聽說,縣委的張副書記不是在你們村下過挺長一段時間的鄉嗎?……

就這樣,老祁富帶著總校長也是萬般無奈的點撥,懷揣著不但忐忑不安而且十分沉重的“破釜沉舟”,第十次恐怕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又踏上了去縣城的路,決定曲線求“鳳”。可以說,自打老祁富任深溝村的黨支部書記,他確實無數次地找過大領導、小領導、老領導、新領導,而且那些領導們也確實都曾經給過他不同程度的關懷。所以,在一般人看來,找領導對老祁富而言好似瀟瀟灑灑,輕車熟路。其實,又有誰知道,他同樣也患有嚴重的“恐高症”。所不同的是,別人可以見著困難繞著走,而他呢,那些涌盪在他胸中的激情,不管他有多么心虛頭疼,卻總不肯給他留任何退路。而且,還非逼著他去縱身一躍。但如果有人膽敢據此就簡單地歸結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我決不會同意。因為,如果不是他哭得那樣真誠,哭得那樣坦蕩,更哭的那樣無私,他就不可能真正感動那些領導,也就不可能幾十年如一日,飽蘸著黨的溫暖,鄉親們的感激,揮灑自如,豪氣沖天地去書寫深溝村的歷史。儘管如此,老祁富一腳邁進縣委有保全嚴格執勤的大門口的時候,腿部還是覺得有些發軟甚至還有某種輕微的顫抖。幸好,那位舊情難忘的老領導並沒有等他把“長江”哭淺把“黃河”哭乾,那支握在手中的大筆,就開始有力地揮舞起來:深溝村系我縣的革命老區村。為幫助其儘快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請教育局負責同志就今年師範畢業生分配問題,重點予以考慮云云。當老祁富實實在在地把這張“尚方批示”攥到手的時候,儘管是喜出望外,可那些“沒有出息的東西”卻還是從“低洼地帶”蜂湧地爬了上來,竟把老領導那寬大的辦公桌弄得亮晶晶的一片。為此,老祁富深感不安。但當他伸出已洗得發白的衣袖,剛要去擦那些東西的時候,卻被寬厚的領導及時婉拒了。不僅如此,老領導還傳喚來秘書,非要堅持地留他吃午飯,這把已經就十分不安的老祁富,弄得更加不知所措。他那張平時還算伶俐的嘴,這時竟顯得十分的笨拙,在拉拉扯扯的過程當中艱難地歸攏了老半天,卻沒能丟下一句比較完整的詞語,就惶也似的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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