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逍遙遊》

《莊子·逍遙遊》

《莊子·逍遙遊》是《莊子》“內篇”開篇,莊子站在高高的精神層次以講故事的方式,自己思考,並且帶領我們思考,其通篇都是莊子的思考過程。

《莊子·逍遙遊》

原文

(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而,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若垂天之雲。是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 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二)

《莊子·逍遙遊》莊子
且夫水之積也 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 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 。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三)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惠姑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八千歲為。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四)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 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世而譽之而不加勸,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 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譯文

北海有一條,它的名稱叫鯤。鯤的大,不知道它有幾千里。鯤變化成鳥,鳥的名稱叫鵬。鵬的背,不知道它有幾千里。奮起而飛,它的翅膀就像掛在天上的雲。這隻鳥,海動風起時就將遷往南海。南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齊諧》是記載怪異的。《齊諧》中的話說:“當鵬遷往南海的時候,振翼拍水,水浪遠達幾千里。它乘著鏇風環鏇飛上幾萬里的高空。憑藉六月的大風離開北海。”山野中的霧氣,空中的塵埃,都是生物用氣息相吹拂的結果。天色深藍,是它的真正顏色呢?還是因為天高遠而看不到盡頭呢?鵬從高空往下看,也不過這樣罷了。再說如果水的積聚不深厚,那么它負載大船就沒有力量。倒一杯水在堂上低洼的地方,那么只能拿小草作它的船,放上一隻杯子就貼地了,是水太淺而船太大的緣故。風的積聚如果不大,那么它承負巨大的翅膀就沒有力量。所以鵬飛上幾萬里的高空,風就在它的下面,然後才能乘風。背負青天,沒有什麼能阻礙它,然後才打算往南飛。和學鳩嘲笑鵬說:“我一下子起飛,碰到榆樹檀樹之類的樹木就停下來,有時如果飛不上去,就掉在地上罷了。哪裡用得著飛上數萬里的高空再向南飛呢?”到郊野去的人,只須準備一天三頓飯,回來肚子還是飽飽的;到百里遠處去的人,頭天晚上就搗米儲積乾糧;到千里遠處去的人,要用幾個月來儲積乾糧。這兩隻小動物又知道什麼呢?

《莊子·逍遙遊》《莊子·逍遙遊》
小智不了解大智,壽命短的不了解壽命長的。憑什麼知道它是這樣的呢?朝菌不知道一個月的開頭和結尾,蟪蛄不知道一年中有春有秋。這是壽命短的。楚國的南部有冥靈這種樹,以五百年當作春,以五百年當作秋;遠古時有一種大椿樹,以八千年當作春,以八千年當作秋;這是壽命長的。彭祖如今獨以長壽著名,一般人與他相比,豈不可悲嗎?

湯問棘是這樣的。不生草木的極荒遠之北,有黑色的深海,就是大自然的水池。那裡有條魚,它身寬數千里,沒有知道它的長度的人。它的名稱叫鯤。那裡有隻鳥,它的名稱叫鵬,鵬的背像泰山,翅膀像掛在天邊的雲。鵬乘著鏇風環鏇飛上數萬里的高空,穿過雲氣,背負青天,然後打算往南飛,將要到南海去。斥嘲笑它說:“它將要到哪裡去?我跳躍著往上飛,不超過幾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中飛來飛去,這也就是飛的最高限度了,而它將要飛到哪裡去呢?”這就是小和大的區別。 所以那些才智足以授予一個官職、品行順合一方、道德符合一君主心意、能力使一國之人信任的人,他們看待自己,也像斥之類一樣。宋榮子輕蔑地嗤笑這些人。再說全社會的人都稱讚宋榮子,他卻並不因此而更加奮勉,全社會的人都責難他,他也並不因此而更為沮喪。他能認清自我與外物的分際,辨明榮辱的界限,至此而止了。他在世上,沒有拚命追求什麼。雖然這樣,還是有沒樹立起來的境界。列子乘風飛行,飄然輕巧,十五天后才返回。他對於招福的事,沒有拚命追求。這雖然不用步行,但還是要憑藉風力。至於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把握六氣的變化,而在無邊無際的境界中遨遊的人,他們還憑藉什麼呢?所以說:至人無自我,神人無功利,聖人無聲名。

賞析1

古代散文中的一道異觀——《莊子·逍遙遊》賞析

《逍遙遊》是《莊子》一書的第一篇,它的中心思想是說:人應當不受任何束縛,自由自在地活動。這實際上反映了莊子要求超越時間和空間,擺脫客觀現實的影響和制約,忘掉一切,在主觀幻想中實現“逍遙”的人生觀。《逍遙遊》很能代表莊子的哲學思想,同時也體現出其散文的文學風格和成就。這裡入選的並非《逍遙遊》全篇,只是節錄了開頭的一部分,但這部分已經可以反映全篇的風格和成就。

《莊子·逍遙遊》《莊子·逍遙遊》

開頭一段,從“北冥有魚”起至“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止。作者大筆揮灑,以描寫神奇莫測的巨鯤大鵬開端,一開頭就向我們展示了一幅雄奇壯麗的畫卷:北方深海之中,有一條“不知其幾千里”長的巨鯤。這條魚的巨大,已經夠令人驚奇的了,而它竟又變化為一隻大鵬,這怎不令人感到神奇萬分呢?應當承認,這樣的魚和鳥是現實生活中絕對沒有的,是人們絕對不曾見過的,但想像力豐富的莊子卻偏要讓你相信世間有此二物,特意對它們進行一番形象化的描寫。描寫的重點是大鵬:這隻神奇的大鳥豈止是大,還要騰空而起,還要乘海風作萬里之游,由北海直飛南海天池。它積滿氣力,怒張毛羽,一振而飛上天,翅膀像遮天蓋地的大塊雲影。
接著,作者又假借所謂《齊諧》一書的話來證明他的描寫是可信的。《齊諧》上說:“大鵬遷往南海的時候,先拍擊水面,滑行三千里,然後盤鏇宛轉,靠風氣相扶,直衝雲天,到達九萬里高空。起飛之後,歷時六月,方才止息。”那么,九萬里高空又是什麼景象,究竟如何高遠呢?作者先以高空中只見游氣奔騰,微塵浮動來形容,接著以人仰視天空的經驗來比說,說大鵬在九萬里高空俯視下界,也如同下界的人仰視高空,只見莽莽蒼蒼,難辨其“正色”。經過這樣一番描寫、形容和打比方,無形中聯繫了普通人的生活經驗,調動了人們的聯想和想像,把作者心目中那種為一般人難於理解和想像的高遠哲學境界,變得易於理解和想像了。

接下來,作者為了說明“有所待”與“無所待”、小與大的區別,以及小與大之間思想境界和見識的懸殊,而連續打了一系列的比方。先以水與舟的比喻,說明“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正如同“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這是為了證明:大鵬的高飛南遷,憑藉的是九萬里的大風,這還是“有所待”的,沒能做到真正的“逍遙遊”,也就是沒有達到作者理想的絕對自由境界。接著,作者又童話般地敘述了蜩(即蟬)和學鳩(小鳥名)對大鵬的嘲笑。蜩和學鳩侷促的天地、渺小的見識,自鳴得意的口吻,以及它們毫無自知之明的對大鵬的奚落和嘲笑,本身就表現了它們的可憐和可笑,從而也有力地說明了作者所要表達的“小知不及大知”的道理。下文的朝菌、蛄與冥靈(大烏龜)、大椿的比喻,長壽者彭祖與眾人的比喻等,自然就說明了“小年不及大年”的道理。作者作了這一系列的比喻,是為了說明:這些人和物之間小大之辨十分明顯,但都毫無例外地沒能達到超脫一切的“逍遙遊”的境界。

文章的第二段,從“湯之問棘也是已”到“此小大之辯也”止,大意是說:商湯王問他的臣子棘:“上下四方有極限嗎?”棘回答說:“無極之外,又是無極。在那不毛之地的北方,有一個廣漠無邊的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水池。那裡有一條魚,它的寬度有幾千里,沒有人知道它有多長,它的名字叫鯤。有一隻鳥,它的名字叫鵬,鵬的背像泰山,翅膀像遮天蓋地的雲,它乘著羊角鏇風直上九萬里的高空,越過雲層,背負青天,然後向南飛翔,飛往南海。沼澤里的小麻雀譏笑它說:‘它要到哪兒去呢?我騰躍而上,不過幾丈就落下來,在蓬蒿叢中飛來飛去,這也算是我最好的飛翔了。而它究竟要飛到哪兒去呢?’這就是小和大的分別啊!”

《莊子·逍遙遊》《莊子·逍遙遊》
這一段,假託古人的話,再一次形象地描繪了鯤鵬的神奇變化,以及大鵬雄奇壯觀地展翅南飛,也描寫了小鳥對大鵬的譏笑。這段描寫,內容上與上文有明顯重複之處。這種寫法在一般散文家筆下很少見到。其實這正是莊子的有意之筆。《莊子》的《寓言》篇中說:“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是有所寄寓之言,重言是重複之言,卮言是隨意變化之言。莊子說他的文章中寓言和重言所占的比重很大,隨意變化的“卮言”則日出不窮,這很合於自然之道。這四句話實際概括了莊子散文的特點。“湯之問棘也是已”一段在本文中的運用,正是通過“重言”以加重論說的分量,加深讀者對“小大之辯”的理解。通過這一段與開頭部分那一段的呼應和印證,更顯出大鵬形象的高大雄偉和那些小蟲小鳥的渺小卑微,從而以鮮明的“小大之辯”來說明了“小知(智)”不及“大知(智)”。

第三段從“故夫知效一官”至“聖人無名”,在進行了上述那一番奇異無比的比喻和描述之後,逐次展開了對處於不同思想境界的幾種人的描寫和評論。莊子告訴我們:有些人智慧能勝任一個官職,行動能庇護一鄉之眾,道德能符合一個國君的要求,而才能得到全國的信任,他們雖然自我感覺都不錯,但也只不過像僅僅能騰躍幾丈的小麻雀罷了。宋榮子禁不住要嘲笑他們。宋榮子能做到讓全社會都讚譽他,卻不會因此更加努力;整個社會都批評他,也不因此而沮喪。能認清自身和外界的區別,明白光榮和恥辱的界限。但也不過如此罷了,雖然他對於社會不去計較什麼,但仍有未達到的境界。莊子接著又告訴我們:列禦寇這個人能夠駕風而行,輕巧極了,他飛行一次,十五天以後能回來。他對於求福的事,並沒有專心專意去追求。但他雖然可以免於步行,但畢竟還是有所依靠和憑藉的。莊子構想:如果能夠順應大自然的規律,而把握好陰陽風雨晦明這“六氣”的變化,遨遊在無邊無際的空間,那么他還要依靠和憑藉什麼呢?所以他的最後結論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三句翻成現代漢語就是:修養高的人,會忘掉小我;修養達到神秘莫測境地的人,不再去建功立業;修養達到聖人境界的人,更連任何名位都不追求了。到這裡,全篇的中心思想和盤托出,使人豁然開朗。原來,按照莊子的看法,不但蟬、小鳥和在一鄉一國有作為的人們只是小知小見,沒有達到“逍遙遊”,就連在九萬里高空飛翔的大鵬和能駕風遠行的仙人列禦寇,由於仍不得不有所依靠和憑藉,也算不上真正的“逍遙遊”——即絕對自由。真正的逍遙遊是要“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以游於無窮”,也就是要達到至人、神人、聖人那樣的忘我、無為、無用、無所待的絕對自由的精神境界

莊子追求的“逍遙遊”的境界,是一種天地間根本不可能有的主觀唯心主義的幻想。但他這篇文章卻寫得十分漂亮,代表著他非凡的文學成就。他以寓言作比喻,寓哲理於離奇的想像和形象化的描寫之中。文中的一系列寓言,都寫得奇幻無比而又形象逼真。這些寓言故事性很強,而且窮形盡相,煞有介事,所以能夠深深地吸引和打動讀者,成為論說事理的有力手段。除了想像豐富、形象逼真之外,文章的大開大合的寫法,縱橫跌宕、浩蕩奇警的風格也是非常突出的。這篇千古妙文,不講究一般文章那些起承轉合的程式,而是任情揮灑,不拘一格,很像作者本人那飄逸、灑脫的個性。清人林雲銘評論《逍遙遊》說:“篇中忽而敘事,忽而引證,忽而譬喻,忽而議論,以為斷而未斷,以為續而非續,以為復而非復,只見雲氣空,往反紙上,頃刻之間,頓成異觀。”《逍遙遊》的確是古代散文中突破常規藝術格局的一道“異觀”。

賞析2

《莊子·逍遙遊》《莊子·逍遙遊》
此文縱橫馳騁,時而述及高飛九萬里的大鵬,時而述及低飛數仞的蜩、學鳩、斥鴳;時而述及長壽的冥靈、大椿、彭祖,時而述及短命的朝菌、蟪蛄;時而述及具備世俗小德的官長君主,時而述及超塵脫俗的宋榮子、列子。凡此種種,其間雖有大小之分,而小者不及大者,但在莊子看來,即使是德大者如騰空高飛的大鵬、御風而行的列子,也仍然“有所待”,算不上“逍遙遊”。只有因循自然而游於無窮的時空中,才是“逍遙遊”。這種觀念落實到現實社會中,就是要消除自我意識,無所作為,無所追求,唯其如此,才能達到悠閒自得的逍遙遊境界。這顯然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

本文充分體現出莊子散文的特點。作者極盡其諷喻之能事,使文章顯得瀾翻不窮,令人目不暇接。其諷喻的手段大致有如下數端:一是大量使用寓言故事,如鯤之變化、海運鵬徙、蜩鳩譏笑等等,使文章充滿了奇特的想像,富有傳奇色彩。二是多方引用古代言論,如《齊諧》的記載、湯問之傳說等等。這些言論雖與其寓言的題材相似,但由於言出有據,所以穿插在寓言中,具有一種相互印證、交相輝映的藝術效果。三是隨時隨地設譬取喻,如用積水負舟來喻說大鵬高飛培風,用外出備糧來喻說智之大小以譏刺二蟲等等。其比喻豐富多彩,貼切自然,增強了文章的說服力,並使其文更顯得斑駁陸離。值得指出的是,莊子此文也注意廣泛採摭現實材料,如述及才德時,低至小官,高至君主,超脫如宋榮,得道如列子,無不擇取。其文章如此虛實相間,充分表明了其種種諷喻實為現實而設,而並不是無目的的空談。

淺析《莊子·逍遙遊》

《逍遙遊》《莊子》中的代表作品,列於《內篇》之首。逍遙遊的意思,是指無所依賴、絕對自由地遨遊永恆的精神世界。
莊子天才卓絕,聰明勤奮,“其學無所不窺”(《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並非生來就無用世之心。但是,“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莊子·天地》)。一方面“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胠篋》)的腐敗社會使他不屑與之為伍,另一方面,“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的現實處境又使他無法一展抱負。

人世間既然如此沉濁,“不可與莊語”(《天下》),他追求自由的心靈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絕對自由的境界裡尋求解脫。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寫出了苦悶心靈的追求之歌《逍遙遊》。 全文若即若離,疏而難分。為分析方便,權且分為三段。第一段從篇首至“聖人無名”。作者採用了先述後議、先破後立的寫作順序,首先通過描繪一系列具體事物形象地說明:無論是“扶搖而上”的乘天大鵬,還是“決起而飛”的蓬間小雀,也無論是“不知晦朔”的短命朝菌,還是春秋八千的長壽大椿,它們之間雖然有著大小之分,長短之別,但有所依賴,有所期待都是一樣的,都是並不得逍遙遊,進不了絕對自由的境界的。然後又通過三個層次的人物來反覆申明絕對自由的難得。那些為世所累,心繫功名的“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自不必說,就是“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的宋榮子之流仍是“猶有未樹”;列子雖然已能“御風而行”,勝過宋榮子,但是仍然“猶有所待”,待於風,算不上逍遙遊。怎樣才能“無所待”地去作逍遙遊呢?莊子在本段的最後說:必須能夠“乘天地之正”(順著天地的法則,亦即自然規律),“御六氣之辯(駕馭陰、陽、風、雨、晦、明的各種變化)以游無窮(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才是無所待,才是逍遙遊。什麼人能達到這種境界呢?唯有“無己”的“至人”。

“無己”就是忘記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順乎物理,把自己的形體連同思想都看作是虛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無所限,無所待了,也就絕對自由地作逍遙遊了。 “無己”說說容易,實際無法做到。比如莊子就沒能“無己”。他雖然醉心於作絕對自由的“至人”,但念念不忘的仍是不自由的人世,儘管他所追求的是在人世的無為。所以接下來他又寫了堯讓天下等世事,展開了第二部分的論述。第二段從“堯讓天下於許由”至“窅然喪其天下焉”,主要是著力塑造神人形象,以使逍遙遊的“至人”形象具體化。作者先通過瀉染堯讓天下之事,表明君不足貴,權不足惜的思想觀點,再借許由之口,提出自己的政治態度:“予無所用天下為!”接著,又能過肩吾和連叔的對話,創造了“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形象,這個神人即前文所稱的能作逍遙遊的“至人”,是莊子逍遙理想的完美體現者,所以莊子賦予她最美的外表和最好的品質。

她從不“以物為事”,但是能夠“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旁礴萬物以為一”,能夠“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在這樣無為而逍遙的神人面前,“弊弊焉以天下為事”的堯、舜之流又怎么能不感到“窅然喪其天下”,因而不得不讓天下於許由呢? 莊子不能忘世,所以寫了堯讓天下等世事;更不能忘我,所以接下來又寫了自己與惠子辯論的是是非非。這是全文的最後一段,極為生動幽默地寫了莊子與惠子論辯有用與無用、小用與大用的情況。莊子認為小用不如大用,無用就是大用,只有“無所可用”,才能“物無害(之)者”,在“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永作絕對自由的逍遙遊。實際上也就指出了無為是通向逍遙遊的途徑,從而結束了全篇。

總之,莊子的《逍遙遊》藉助一系列虛構的故事和形象,否定了有所待的自由,提出了一個無所待的絕對自由的境界,又創造了一個神人形象將其具體化,並且指出了“無為”是達到這一境界的途徑。 莊子作品具有“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魯迅《漢文學史綱要》)的藝術成就。《逍遙遊》更是如此。這裡只談主要的兩點。
首先是“洸洋自恣以適己”(《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的想像。這種“洸洋自恣”的想像不僅體現在具體形象的描寫上,而且更主要表現在整個文章的構思上。那“其翼若垂天之雲”、其背“不知其幾千里也”的鳥的雄偉,那“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樹的長壽,固然令人咋舌,但更令人神往的卻是莊子用來說明觀點的奇特的物事,奇特的境界和奇特的用意上。

在莊子的筆下,魚可以化而為鳥,沖天飛起;鳥可以自視甚高,互相嘲笑;人可以有俗人、至人、神人、聖人之分。他所想像的境界也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的境界,除了莊子又有誰創造得出呢?不僅如此,作者還通過姑射山神人“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的美麗形象,將那種境界人格化、具體化,使人明知其假,寧信其真。把自己的縹緲幻想寫得這樣實在,這樣美妙,除了莊子,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了。莊子隨心所欲地想像出這些物事、境界,並非空言誑人,而是其構思匠心的必然體現。他極寫鵬之大,椿之壽,一則造成一種聲勢,一種氛圍,引人入勝;二則形成一種對比,一種暗示——以鵬之大暗示人之小,以椿之長壽暗示人生之短暫。

大鵬必須乘風而飛,尚且要有所待,人生的不自由不難想見;重負之下,立言、立功、立名還有什麼意義,爭名奪利根本沒有價值,而出路只有一條,就是無為、無己,在“無何有之鄉”去作逍遙遊! 其次是熾烈而隱蔽的情感。看透了人間的沉濁骯髒,莊子耽溺於純潔無瑕的幻想王國中,否定了爭名奪利、爾虞我詐的世人。莊子醉心於動物、植物與神仙的世界裡,所以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在寫虛的、空的、幻想的、非人世的事物,似乎做到了“無己”;但是“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天下》)的背後有深深的苦悶,虛幻的“無何有之鄉”產生於對人間世的絕望,他追求著逍遙卻無法擺脫人生的羈絆。

他把“至人”的境界寫得那樣不可企及,其中不正隱約露出他追求逍遙而不可得的苦惱失望嗎?他把那個“不食五穀,吸風飲露”的神人寫得那樣美麗絕倫,其中不正燃燒著他那熾烈的、對美好理想的追求之火嗎?還有,他雖然提出應該“無己”,物我不分,卻發自內心地認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由此可見他對智慧的重視,對生命的熱愛;可見這個一心要飛離人世的作者要否定的不是人生社會,而只是人生社會的黑暗和骯髒。這裡還有必要提到大鵬這個形象。儘管作者從原則上否定了大鵬,但是卻義正辭嚴地駁斥了蜩與學鳩的嘲笑,強調指出有“小大之辯”,並且三次用濃墨重彩,不避重複地描繪了大鵬的雄偉形象,熱愛之情躍然紙上。

這是為什麼呢?也許,作者在才能無雙、嚮往著逍遙卻無法逍遙的大鵬的形象里,正隱藏著自己難言的苦情。什麼苦情呢?我們不妨作這樣的比較想像:一隻大鵬在茫茫北冥中沖天而起,一顆心靈在深深苦悶中掙扎而出,幻想翅膀張開了,怒而飛向無何有之鄉……有所待的大鵬失敗了,那么心靈呢?有所求的心靈能在那廣漠之野找到慰藉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那雄偉的大鵬形象所體現的正是作者這種欲飛的理想和無法飛走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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