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塵根的漢子》

《失去塵根的漢子》是一部網路小說。這是一部寫人性的中篇小說。二狗子這個關東漢子是礦工,妻子有外遇被他逮了個正著,他卻選擇了寬容。一次意外,使他不幸失去了生殖器,從而引發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基本信息

《失去塵根的漢子》是一部網路小說。這是一部寫人性的中篇小說。二狗子這個關東漢子是礦工,妻子有外遇被他逮了個正著,他卻選擇了寬容。一次意外,使他不幸失去了生殖器,從而引發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作品概況

作者:猴哥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這是個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故事,聽起來好像挺荒謬,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我身邊,二狗子這個人物至今仍揮之不去,呼之欲出,只好提筆把它寫出來……

二狗子是個地道的大老黑。整天和冰冷的礦石打交道,鑽黑洞的關東漢子對溫暖的肉體特別親切。一登上大罐,打鬧說笑都離不開肚臍眼兒底下那點事。二狗子的鐵哥們疙瘩鎯子特別精於此道,能講出七十二種乾法加蘇聯扳道岔兒。疙瘩鎯子的傢伙和人打賭時曾掛過V型礦車的三節鐵鏈。憑著床上的真功夫,經常鬧出些花花事,雖讓人揍過兩回,仍樂此不疲。在二狗子家喝酒的時候,疙瘩鎯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總在二狗子媳婦兒娟子肥碩的屁股上亂轉,饞得直流哈喇子。有時候掐一把捏一把的那女人也不氣惱,二狗子心粗,自家兄弟么,跟嫂子鬧著玩兒,正常。

一天在掌子頭歇憩兒,疙瘩鎯子眨巴著眼睛問:哎,大哥,我瞅你整天蔫頭耷拉腦的,有啥不順心的事吧?

飯來張口,水來伸手,小酒壺一捏一個扁兒,還有啥不順心的?

我給你捅破這層窗戶紙吧,你結婚八年了,可嫂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呢,是種不好,還是地不行?

按說不會是她有病,你嫂子癮頭兒大透了,零點下班,半夜三更的也得給我炒倆菜,弄一壺酒喝。吃喝完事該下半夜兩點來鍾了,能不困嗎?我剛閉上眼睛她就捅搭我:吃飽喝足就知道睡呀,也不怕存了食?起來活動活動身子骨,消化消化食!這身子骨一活動最少得半個鐘點兒,弄得我渾身臭汗,骨頭像散了架子似的。

疙瘩鎯子聽二狗子說起娟子的騷勁兒,心裡合計:我咋攤不著這樣的女人?嘴上卻說:瞧大哥您膀大腰圓這身膘,不像是癟籽呀,你就不會想點別的法?

你是讓我放青?臉往哪擱,咋張這個嘴?

這是古來就有的章程,也不是咱們出新彩。咱也不敲鑼打鼓,神不知鬼不覺的怕啥?

二狗子低頭不語,過了一會才說:不提這敗興的事兒了,走,幹活去!

從此疙瘩鎯子吃不香睡不好,整天雲山霧罩。一天上零點班,剛到掌子頭,疙瘩鎯子的肚子突然疼起來。二狗子說:你回家吧,這點兒活我一會兒就幹完了。

打那以後,疙瘩鎯子就找領導要求調班。二狗子心裡窩火透了,咋的,哥們兒對你不夠意思?疙瘩鎯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啥也說不出來,可最終還是調了班。二狗子上班,疙瘩鎯子正好下班。

又趕上零點班,二狗子的肚子也疼了一把。他打開家門的暗鎖。兩個精赤條條的人戰慄地跪在了面前。二狗子不由分說,上前扇了娟子一個大耳摑子,娟子的嘴角流出了殷紅殷紅的血水,嘴巴子腫得像塗了胭脂的白面饅頭。

 疙瘩鎯子頭上滾動著一顆顆黃豆粒大的汗珠子,瞧著二狗子檁條兒似的胳膊,心想:二狗子是老鷂子,我是小雞崽兒,我的命就攥在他的手心兒里。他懇切地哀求:大哥,我對不起你,你若是覺得窩囊,就到我家去吧,鑰匙在我衣服兜里。

我自個兒的地還蒔弄不過來呢,哪有那份閒心?再說我是人,不是見母兒就上的畜生。二狗子的眼中躥著火苗,瓮聲瓮氣地說。他眼前突然夢幻般地出現一個喊他爸爸的大胖小子,心裡湧上一股酸溜溜,卻又甜絲絲的味道。二狗子攙起疙瘩鎯子:兄弟,母狗不調腚,公狗上不去,哥不怪你。他瞪著眼睛對娟子說:別丟人現眼,快他媽把衣服穿上。整倆菜,咱哥倆兒好好喝兩盅。

那個夜晚之後,二狗子總有一種偷了別人種籽的感覺,和疙瘩鎯子的關係反倒比以前親近了許多。工友們私下裡說他們穿連襠褲,有的乾脆叫他們一個眼兒連襟。二狗子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根本就不在乎。自家的毛驢願意從屁眼兒餵草,關別人屁事!

主井建井缺人,採區主任尚鐵把他倆調過去增援,二狗子和疙瘩鎯子這回又被分配到一個班。4月30日晚,隊長指揮人們提升豎井的工作盤。

突然,盤上的電纜像發怒的眼鏡蛇一樣飛快地鏇轉起來,不好!電纜開始脫落!人忙無智,二狗子想憑胳膊粗力氣大用手去抓電纜。閃開!疙瘩鎯子看出了危險,他一個箭步躥上去把二狗子撞倒在盤上。叭的一聲響,電纜脫盡,拽掉了上部的鐵殼開關,它像一隻兇惡的禿鷲猛衝下來,向疙瘩鎯子的頭頂啄去,他搖晃了幾下卻又站直了身子。

兄弟,多虧你救了我一命,我若是抓住電纜被拽到井底,早該摔零碎了。你怎么樣?不要緊吧?二狗子抓住疙瘩鎯子的胳膊問。

我沒事。疙瘩鎯子能有機會救二狗子,心裡感到某種安慰與平衡。誰也沒料到,上罐後,疙瘩鎯子竟一頭栽倒在更衣室門前。尚鐵派二狗子在醫院護理疙瘩鎯子,二狗子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細心地照料他。疙瘩鎯子半年後出院,腦震盪後遺症使他不得不在家休養。二狗子經常去看他,家中有個大事小情,就真心實意地幫忙。

在二狗子眼中,娟子自從嘗到了疙瘩鎯子的甜頭之後,滋潤得像飽含露珠兒的花兒,臉兒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連走路都像在水上漂。遺憾的是,她的肚子雖很鼓脹,卻全是肥膘。疙瘩鎯子出事故以後,她臉上起了紋兒,眼中沒有神兒,渾身沒有勁兒,活得無精打采,病病殃殃的,像要旱死的小苗兒。後來,這娘們兒像瘋了,整天塗脂抹粉,浪聲浪氣地勾引男人。無論好賴妍媸、高矮胖瘦,腰裡揣副牌,誰說和誰來。氣得二狗子把她胖揍一頓,這下可好,這娘們兒一屁蹬跑回娘家,再也不肯回來了。

娟子走仨月了,難捱的寂寞糾纏著二狗子。無論白天黑夜,只要二狗子歇班,就和那隻狐狸般漂亮的母狗在一起玩耍嬉戲,鬧騰累了才昏昏睡去。

疙瘩鎯子知道鰥夫難熬的孤獨,就舊事重提,暗示二狗子可以和自己的媳婦兒那個。結果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我二狗子寧可擼管兒,也絕不會幹那豬狗不如的勾當。實在忍不住,就把那玩藝兒墊在鐵道上用錘子砸!

在閉塞的自我世界裡,二狗子敢撒野,敢盡情地裸露自己。一天,不知為什麼,竟惹怒了狐狸般漂亮的母狗,那畜牲向他赤裸的襠下咬了一口。二狗子痛得捂著臍下在地上翻滾。他羞於醫治,自己敷藥、吃藥地調養。可是,告別偉男的苦痛如千百條毒蟲噬咬他的心。憂愁薅光了他的頭髮,禿荒荒的腦袋像乾葫蘆。二狗子沒有懲罰那條狗,照樣好吃好喝地餵養它。那條狗像是悟出了罪過,二狗子耷拉腦袋流淚時,就用舌尖兒親昵地舔他的手背兒。

尚鐵把帽耳子放下來,豎起麻絨領兒,冒著臘月二十三的北風煙兒雪往疙瘩鎯子家裡趕。他拉開疙瘩鎯子家的房門,一股酒氣直往鼻孔里鑽。一順水三個丫頭圍著鍋台吃飯,二狗子和疙瘩鎯子在裡屋炕桌邊兒喝酒。疙瘩鎯子的小女人屋裡外頭緊伺候,她看到進來的是尚鐵,急忙說:喲,是尚主任!

二狗子急忙跳下地,生拉硬扯把尚鐵拽上炕,按在桌旁。他那一身膘,尚鐵還真撕擄不過,只好接過小女人遞過來的杯碗碟筷。疙瘩鎯子給尚鐵斟滿酒,感動地說:主任,這大雪咆天的,你不在家過小年兒,還往這跑?來,我敬你一杯,暖暖身子。

尚鐵把酒盅端起來:眼瞅子過年了,你家孩崽多,在家養傷又得不著附加工資和獎金,我就給你報了特困。尚鐵邊說邊從里懷掏出五十元錢,拍在桌上。其實,疙瘩鎯子的特困工會沒批,只批了個甲等救濟三十元。尚鐵和妻子山杏商量,從家裡拿二十元錢加在了一起。否則,依疙瘩鎯子的個性,是說啥也不肯要的。

疙瘩鎯子眼淚汪汪的,小女人站在地上抹眼淚浩子。

二狗子夾了兩塊肉放在尚鐵的醬碟子裡:來,主任,吃點兒菜壓壓酒。你真是咱們的好主任哪!剛才這兩口子還愁這年沒法兒過呢!我正幫他們想轍,你這大救星就來了。

不許胡說!毛主席、共產黨才是大救星!尚鐵瞪二狗子一眼。

那你就是小救星,我連敬你三杯。

疙瘩鎯子看著桌上挺像樣的四個菜,怕尚鐵誤會,就夾了一箸頭子菜放在尚鐵碟子裡:主任,別喝急了,多吃點菜。我這個窮家能過這么個小年兒,全靠狗子哥了。他把這個月低溫保健的二斤肉、二斤酒和半斤豆油買完都拿過來了。我做那缺德事兒想必你也知道,可人家還把我當自家兄弟。我他媽真丟人哪!不如撤泡尿沁死得了。

胡咧咧啥呢?讓你媳婦兒和閨女聽見多不好。尚鐵板著臉訓斥。

二狗子說:兄弟,你喝高了,娟子跑回娘家半年多了,我一個人兒吃飽了全家不餓,在哪吃不都一樣?在你家吃熱鬧,還有弟妹伺候著,不比自個兒在家喝悶酒強?

外屋傳來敲門聲,進來兩名保衛幹部來抓二狗子。二狗子知道自己犯了啥事,一邊下地穿鞋一邊嘟囔:我跟你們走,多大個×事兒,還擱炮轟?

事情發生在昨天,二狗子在班上想起來,該給疙瘩鎯子取藥了。二狗子急似虎狼地打完眼兒,放完炮,就升井、洗澡、換衣服下山。到醫院以後,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正是玉面魔女當班。別看二狗子心裡怵得慌,外表卻不掉價。他?著膀子晃到桌前,玉面魔女用衛生球眼睛翻了他一下,在處方箋上吝嗇地開了十二片止痛片。二狗子一看就火了:我掛號費還花了一毛錢呢?就開點破止痛片,還要醫院乾雞巴?

醫院都快讓常病號吃黃了,將就點兒吧。

屁嗑兒,工傷患者撈不著藥吃,你這職工醫院給誰開的?要你們這群狗雞巴大夫是專門伺候當官的?“

你怎么罵人?

罵人?像你這樣的白衣女魔,把我惹急了還?你呢?

瞧你那德行,連媳婦都看不住,還替別人管閒事,什麼玩意兒!

二狗子的臉憋得通紅,小簸箕似的手捏住對方纖細的脖子,卻又不忍心用力掐。結果白胖的手背被玉面魔女的尖指甲犁了幾道血淋淋的溝。二狗子被熟人推搡到門外,他吵吵嚷嚷地拂袖而去,仍是一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派頭。二狗子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惡氣,牆上的值班表告訴他,玉面魔女今晚值班。

為顧全臉面,二狗子只好自己掏錢到藥店買藥給疙瘩鎯子送去。

二狗子扭開家門的暗鎖,屋裡空氣混濁,一股熱烘烘的窳氣直往鼻子裡鑽,他對這熟悉的氣味感到很親切。那隻狐狸般漂亮的母狗撲了上來,兩隻前爪搭在他肩膀上,親密地吐著舌頭,尾巴高興地搖成一朵朵花,二狗子拍了拍它的腦瓜兒,它才跑進屋。

二狗子心裡煩,把一隻礙事的罐頭盒踢了一腳,它極不情願地當噹啷啷滾到角落裡。那條狗膽怯地盯著他。二狗子甩掉外衣,團巴團巴扔到床上,從碗架櫃裡出一隻燒雞,拎起牆角的塑膠桶,往大碗裡倒了半下土燒的老白乾,就著床頭櫃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辛辣和醇香刺激得他眯縫著眼睛。他拽下條雞腿卻不啃,而是用手撕,撕一塊填到嘴裡一塊,不等把肉撕淨,就叭地一聲扔到地下,那隻仰脖等著的狗忙不迭地大嚼起來,那咯嘣咯嘣的聲音二狗子聽起來特別香甜。人吃狗嚼,一會兒的工夫,一隻燒雞連渣兒都沒剩。酒足飯飽,二狗子倒在床上,醉眯糊眼地欣賞那幅背得滾瓜爛熟的《好了歌》。想起往事,二狗子鼻子一酸,眼淚刷刷地流,他又倒了半碗老白乾,一仰脖咕咚咕咚全灌進肚裡,然後把破收音機擰到最大音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起來。哭夠了,就仰歪在床上昏昏睡去,嘔吐物滾了一身,那條狗走過來把他一身的醃臢舔食乾淨,也醉倒在二狗子身邊。半夜醒來,二狗子的腦袋像要裂開一樣疼,渾身的骨頭節又酸又麻,像沒注油的鑿岩機,哪也不得勁兒。抬頭一看,風窗半宿都沒關,可能是著了涼。他踢了踢身邊的狗,那狗還在沉沉酣睡。

午夜,二狗子推開醫生值班室的門。正在看《聊齋志異》的玉面魔女見進來一個蒙面人,嚇得剛要喊叫,被二狗子用一條毛巾塞住了嘴巴:把外衣脫下來!

玉面魔女只好乖乖地脫掉上衣。

二狗子拿出兩管炸藥,把一個廢雷管塞進去,扯出燃燒過的導火線,綁在了她的腰上。玉面魔女眼中露出驚恐的光,嘴裡唔唔叫著,慘白的臉上滾著豆粒大的汗珠兒。

告訴你,我捆的是拉線雷管,一拉就響。二狗子讓玉面魔女穿好上衣,把她拽到窗前,登上窗台,將導火線綁在橫跨天棚的暖氣管上:你的命就掌握在自己手裡,能堅持站著就平安無事,往下一墜就會引起爆炸。再見吧您吶!二狗子甩了一句純正的京腔揚長而去。懲治了玉面魔女,二狗子愜意得汗毛孔都舒服,回到家倒在床上甜甜地睡去。

到了保衛科,二狗子混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像你這么強壯的傢伙,老婆又跑了,說!強姦過幾名婦女?聽那口氣,好像玉面魔女被強姦的事已板上釘釘,現在所剩的只是深挖了。

我二狗子決不會幹那禽獸不如的勾當。

什麼,你沒幹?哪個女人會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何況還是個大夫,會誣陷你?

我說小嘎子,別穿兩天虎皮就他媽得瑟!當初你不好好乾活才被派出來當什麼民兵,現在竟人模狗樣的裝起大瓣蒜來了。

叭,叭,二狗子的臉被抽得火辣辣的。他忘了自己是在矮檐下,一腳把小嘎子踹了個仰八叉。

反了,反了!讓他騎摩托!

開汽車我都不怕!

媽的,騎摩托都不會!屈腿,把手伸平,對,就這樣。

不到十分鐘,二狗子就突突突突地哆嗦起來。他被折磨得實在受不住了,就高聲吼:強姦,強姦個屁!我有那寶貝疙瘩么?他褪下褲子,人們驚詫地望著只有一個紫色、不規則小丘的荒原。淚珠子從二狗子的眼睛滴落下來,他大口喘著氣,肩頭痛苦地抽搐,瞬間,他呼天喊地的哀嚎起來,像牤牛進了屠宰場。人們被驚呆了。怪不得娟子九年沒懷孕,怪不得疙瘩鎯子搞他女人他反倒和人家親近,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二狗子心裡清楚,人們的猜測是驢胯骨釘掌——離題(蹄)太遠。可他怎能道出自己的苦衷,那還不被笑掉大牙?這些人編排得順理成章,何不將錯就錯。

強姦是無法成立了,可二狗子仍被羈押審查。慘澹的殘月懸掛鐵窗,北風吹得電線嗚嗚響,這聲音令人發顫。二狗子聽到窗外狗叫,知道是黃黃,它給他帶來了多少歡樂與痛苦哇!

從農曆二十四起,也就是二狗子被羈押的第二天,尚鐵早一趟晚一趟,利用上班前和下班後的時間,一天兩次地往保衛科跑。當他弄清事情的原委,大罵二狗子糊塗。尚鐵去找保衛科長:二狗子到底能夠上啥罪呀?

啥也定不上,也就是流氓行為。

二狗子的作法確實不對,可那個女大夫也不是好餅,你聽聽工人們咋輿論,都說二狗子為黑哥們兒出了口惡氣,大快人心吶!既然送不了勞教判不了刑,我看乾脆把他放了算了。你得替我想想,單位缺人哪!二狗子又是一名虎將,離了他我還真有點兒玩不轉。

按說,給二狗子拘留十五天也夠,不過,既然你尚主任開口了,我咋也不能駁你面子。但要不扳扳他這脾氣,將來不定耍出啥怪來?

都三天三夜了,憋憋性兒也就行了。今兒都二十六了,總不能讓他在你這兒過年吧?早放晚放都是放,不如現在把他放了得了。

這樣吧,再關他一宿,明天一早你來領人。

那條漂亮得像狐狸似的母狗天天在附近逛,它見二狗子從大鐵門走出來,箭一樣射過來撲在他身上。尾巴吃力地搖晃,像被硝煙磨損的戰旗。它瘦得皮包骨,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一點漂亮勁兒都沒有了。二狗子眼中噙滿淚花,像久別的親人一樣,把它抱起來往家走。

尚鐵說:你自己回家吧,我得去上班。

為我這點兒破事兒,把你的腿都遛細了。不請你整兩盅兒,我心裡過意不去呀!

若喝酒哪天去我家,你那破窩能呆住人呀?記住了,以後做事用點腦子,別再給我捅婁子!再惹出啥花花事來,看我怎么拾掇你!

放心吧,我長記性了,蹲笆籬子的滋味兒我受夠了。

二狗子見尚鐵走遠了,心中空蕩蕩的,不知是個啥滋味兒。凍得玻璃般脆的天空,不時爆響幾聲炮仗,二狗子聞到了春節的氣味兒,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轉過牆角兒,他看到疙瘩鎯子在女兒的攙扶下,死人幌子似的晃過來:走,到家喝酒去,我給你壓驚。

拉倒吧,這幾天給我送飯花了不少錢,你開那倆錢頂個屁用。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主任不給我送來五十塊錢么。

那不得留著過年?

啥年節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打從保衛科回來以後,走在街上,二狗子總能感到錐子似的異樣目光,這絕不是因為懲治了玉面魔女,而是自己沒有陽物的暴露。二狗子感到芒刺在身,走路總是低著頭。工友們終於弄懂了二狗子這幾個月不在職工浴池洗澡的原因。看著黑哥們兒投來的憐憫目光,二狗子感到有許多根針扎進自己的肌膚,疼得心顫。陽萎的男人會覺得患了軟骨症,失去塵根的二狗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年三十大清早兒,天上飄著清雪,二狗子放了一掛鞭,三個高升炮。把自編自寫的春聯貼在大門口兒:

小腦袋可有可無;大丈夫能屈能伸。/頂天立地

屋裡一進門的炕沿上方,貼著這樣一幅春條兒:宜入新春樂,自己對付過;上班發虎威,回家縮頭貨。大吉大利。

屋裡的春條兒沒人看著,門外的春聯卻吸引了很多人在那兒指手劃腳。有人點評,有人詮釋,人群中不時爆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煞是熱鬧。二狗子上班時,目不斜視,梗著脖

子從人群中穿過。

二狗子下班回家的時候,走到門口就發現有些異樣,他那副得意之作被換成了老得掉牙的俗聯。屋裡窗明几淨,煥然一新。小站爐子的火著得很旺,底半截的爐筒子都燒紅了,牆角掛了一冬的霜被烤化了,直往下滴嗒水點兒。二狗子脫掉舊大衣,坐在爐子旁邊兒烤火,一會兒的工夫,就感到渾身曖融融的,從娟子走後,他第一次感慨,家的感覺真好!二狗子一抬頭,看見他寫的春條兒也被換成了土得掉渣的老詞兒。二狗子對這字型挺熟悉,肯定是出自街頭賣春聯的老者之手。二狗子想,家的感覺好是好,可沒有女人的家叫家么?憑現在自己零件不全的德性,這輩子怕是與女人無緣了。是誰給我收拾的屋子?娟子,只有娟子,別人也沒有鑰匙呀?可她在外頭跑騷跑慣了,能回這個家?自個兒全全可可的時候她都不好好跟我過,現在能回來好好過日子?二狗子正在狐疑,,見娟子抱著一堆鞭炮,興匆匆地走進院,後面跟著那條叫黃黃的狗。二狗子心裡很高興,娟子若真能回來維持這個家,我回家能吃口熱乎的,她愛咋咋的!我管不了也不管了!二狗子心裡這么想,嘴上卻架攏。娟子剛一進屋,二狗子眼睛瞪得溜圓,劈頭蓋臉地問:你咋來了?

過年了,自個兒的家不興回呀?娟子笑容可掬地反問。

你還知道有這個家呀?你買那么多鞭炮幹啥?

接神用,崩崩晦氣!

二狗子沒接娟子的話茬兒,他也不敢接,心裡明鏡似的,弦兒繃得太緊就斷了。他脫掉大棉鞋,一聲不吭地上炕里,盤腿四穩地坐著,看娟子里出外進地緊忙活,拾掇年夜飯。娟子放上炕桌,給二狗子沏了杯茶,放在桌上。有人敲門,娟子開門一看,是疙瘩鎯子的大丫頭,她看到娟子很吃驚:大娘回來了,啥時候回來的?

今兒早晨,進屋坐吧。

不了,我爸讓我請大伯過去吃年夜飯。

謝謝你爸,回去就說我回來了,他在自家吃。

敲門聲連著敲門聲,不到半個小時的工夫,尚鐵的兒子等十多個孩子,像走馬燈似地來請二狗子。娟子笑著沖二狗子說:狗子,行,人緣不錯呀!

瞅著你來他往的這些孩子,二狗子感動得眼淚早在眼圈裡轉。娟子的一句話打開了二狗子苦水的閘門,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我二狗子都這個熊色了,沒人嫌棄我,沒人瞧不起我,還都拿我當人看,我活到這個份上知足了……

娟子拿條毛巾爬上炕給二狗子擦眼淚:別哭了,都是我不好,給你帶來了這么多痛苦與災難。人們都罵我是爛貨,可誰知道我心裡有多苦,誰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呀!

什麼?你說什麼?二狗子像看到了羊上樹:為我?你這么敗壞我的名聲是為我?

我不把話說開了你也不信,咱倆結婚八九年了還不見動靜,和咱腳前腳後成家的人,孩子都背書包上學了,你說我心裡能不著急嗎?就逼著你天天干那事兒,恨不得立馬給你生個兒子。那天半夜,疙瘩鎯子翻牆進來敲門。他在外面低聲和我說,這些年我不生長是你有病,他願意幫咱生個孩子,省得斷了你的血脈。他在外面苦苦哀求,我當時想,不管用啥損招兒,給你生個兒子就行,何況還是本家,總歸是咱老高家的根,等我真懷上孩子就和他一刀兩斷。我說這話你別吃醋,這疙瘩鎯子也真有本事,每次都整得我骨酥肉麻的,可半年多了,我還是沒懷上。人家一連串兒生了仨丫頭,咋整我也懷不上,才懷疑我自個兒有毛病。到醫院一檢查才知道,我他媽真是個不能下崽兒的騾子。為這事兒,我沒少掉眼淚疙瘩。琢磨來琢磨去,我不能讓你當絕戶氣。反正我和疙瘩鎯子的事兒也傳出去了,名聲不好,就想出了破罐子破摔,糟踐自己的辦法。別看我一天到晚塗脂抹粉地勾引男人,可和誰也沒動過真格的。我終於換來了你的一頓胖揍,找到了離婚的理由。我原想讓你再找個媳婦兒,只要能給你生孩子,不斷了你高家的香火,哪怕帶葫蘆子也比我強。誰知道你卻這么老實本份,媳婦兒沒娶著,相好的也設有,倒把傢伙什兒整丟了。我得到這個訊息時,真是五雷轟頂啊!現在好了,我終於能配上你了,騾子配騸馬,在一塊兒將就過吧!

別看娟子說話的語氣很輕鬆,適當地還帶點黑色幽默,心裡卻痛苦到了極點。她說完騸馬兩個字就後誨了,這不等於拿刀子扎二狗子的心嗎?當初自己雖然是好心,可這個結局也太悲慘了,代價也太沉重了。這一切罪過都來自我娟子的一念之差呀!想到這兒,娟子突然跪在二狗子面前,淚水像房檐的雨滴噼噼叭叭地往下掉:狗子,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原諒我吧!收留我吧!我要伺候你一輩子。

二狗子像聽傳奇故事一樣,聽娟子訴說。他認真地把事情的前前後後揣摩一番,認定娟子的話都是真的。二狗子一把摟過跪在面前的娟子,夫妻倆抱頭痛哭。

一年以後,C鋼櫻桃山大爆破會戰時,二狗子等四百多號礦工被調去掘鑿爆破洞。經過三個月的奮戰,再有半拉月,小洞的掘鑿任務就該完成了。

二狗子跪在底板上抱著鑿岩機打眼兒,胖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整個爆破洞,沉重的鐵傢伙被他擺弄得像玩具那么輕巧。聽著釺頭與岩石的撞擊聲,看著從眼兒中流出的水與岩粉的混合物,他兩眼閃射著猥褻,咬著牙根性虐待狂一樣狠命地把眼兒打得越來越深。自從那個恐怖之夜以後,他全靠在打眼兒時發泄,尋求偉男的快感。

打完最後一個眼兒,二狗子把鑿岩機從風帶上卸掉,安上吹風管狠狠插入一個個眼兒中,把裡面的水和雜質吹淨,然後把炸藥一管管地填進眼兒里,用炮棍夯實,再用黃泥柱兒封好。他把導火索捋成一束紥緊,用鋒快的刀切出一個光滑的斷面,拾掇好工具後,把電石燈移嚮導火索,導火索被火舌舔得哧哧地噴吐著紅火藍煙,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味兒。二狗子可著嗓子吼了一聲:放炮嘍——頂板上的浮沙被震得撲簌簌地撒落下來。他不慌不忙地躬腰向小洞外走去,大爆破的小洞只有一米多高,他頭上的安全帽不時地傳出和頂板岩石的碰撞聲。二狗子感到生活就像這小洞,稍一直腰就會碰頭。

在滴水成凍的數九寒天,400米毫無遮掩的高山上該有多冷啊!洞外白茫茫一片,大雪被風裹挾著像要埋掉工棚。樹梢發出尖厲的嚎叫,老北風一下子打透了二狗子的工作服,他打了個冷戰兒,熱氣騰騰的身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二狗子撒腿就跑,雪地上留下一串頭號膠靴踏出的腳印。

二狗子鑽進蘆席搭就的工棚,大焦炭爐子的火著得很旺,幾個歇憩的“紅衛兵”,圍著燒得發紅的火爐子嘻嘻哈哈地混侃,有的眼角掛著淚珠,不知是笑的還是煙嗆的。二狗子推門的手像觸到了收音機的開關,工棚中變得靜極了,只有新填的焦炭燃燒的噼叭聲。這群生蛋子看清進來的是二狗子,又像牛犢子瞅見青草似地哞哞亂叫起來。

由於這些大專院校的“紅衛兵”不能獨立操作,都被分配到各個單位和礦工們混崗作業,只負責往洞外運碴。幾個月下來,就和工人師傅們廝混熟了,二狗子的故事也自然傳到了他們耳朵里。

二狗子穿好棉衣坐在工具箱上,抬頭看到一盤裝有雷管的導火索掛在木方子上,不禁大吃一驚:媽拉巴子的,誰把炮捻子掛那了?還敢把爐火燒這么旺?你們活膩歪了咋的?

我說高師傅,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算幹嘛吃的,狗拿耗子。

好好好,我管不著。這裡存放這么多炸藥,若真引爆了,你們他媽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一朵花還沒開呢,後悔可就晚了。

真他媽喪氣,你就不會說點兒吉利話?

轟,轟!二狗子剛想說什麼,爆破洞裡的炮響了。他的心被震得哆嗦了一下,這習以為常的聲音咋有這么大的威力?不祥像鳥鴉拍打著黑色的翅膀,飛進他的心間。

高師傅,有兩手哇!又是第一個響炮。

咱們那個洞也快了,我得送炸藥去。32號洞的二愣子是“紅衛兵”頭頭兒,說完話把盤成環狀的導火索斜背在肩上,抱起兩包炸藥就走。

二愣子,你給我回來!同時拿炸藥和炮捻子是違章的。二狗子說。

二愣子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地走出工棚。

二狗子急忙跟出去,一把奪下炸藥。

乾什麼?

懶×,我幫你送去。二狗子煩透了這種大雜燴的會戰,有這群不怕虎的牛犢子,早晚要整出大事。

這個軟蓋兒王八,真愛管閒事!這句從工棚中傳出來的話聲音不大,卻像刀子一樣插在二狗子的心窩子上。他的臉火燒火燎的,卻裝作沒聽見,抱著炸藥噌噌地往32號洞走,腳步卻有些蹣跚。

一天,二狗子蹲在用蓆子圍起的茅房裡撒尿,二愣子掀開席角窺探,當他看到那紫色的肉丘時不禁笑出聲來。二狗子急忙提上褲子,尬尷地說,你小子搞什麼搞?嚇你爺爺一跳!

得,就你那熊樣,還是給我當奶奶吧。

二狗子被噎得哏嘍哏嘍的,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愣子炫耀地從褲襠里掏出傢伙,迎著北風口哧尿,那水柱兒硬硬地劃了一道孤線,陽剛地把雪地砸了一個橢圓型的黃洞兒,很像女人臍下的扁扁貨。二狗子看那洞兒突然變成譏諷他的眼睛,就絕望地和那隻獨眼對視,最後把目光怯怯地移向遠方。他問自已:像我這種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是為了給人們當笑柄么?想到死字,一股冷氣從尾巴根兒直衝腦門子,這個念頭從心底升起,統治了他的整個思維。

幾天后,一陣凜冽的風吹進工棚,炭灰迷人眼,生煙嗆人咳。火被風撩撥得發起怒來,長長的舌頭一下子把葦席舔得通紅。幾個“紅衛兵”頓時手忙腳亂,工棚里的火越撲越旺。相鄰的“紅衛兵”都跑去救火,附近的老工人知道裡面有雷管和炸藥,就大聲呼喊,驅趕著這些年輕人,不許他們救火,只有躲到小洞裡去,安全才有保障。大部分人覺得老工人說得有理,一個工棚燒毀了才值幾個錢,犯不上拿生命開玩笑,就進了小洞。

二狗子從爆破洞出來取炸藥,被這駭人的場面驚呆了。雷管和炸藥一旦狂爆起來就會把這些救火的人撕成碎片!二狗子毫不猶豫,儘管他沒了胯下的物件,可男子漢的天性卻使他像豹子一樣撲過去。

快,都躲到爆破洞裡去!他大聲吼著。

沒人聽他的,生蛋子們拚命救火。

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被信仰膨脹得失去了理智,二愣子突然掏出毛主席語錄本,用右手高高舉起並很有節奏地高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有的人在猶豫,有的人像聽到了衝鋒的號角,奮不顧身地向火場衝去。幸好大部分人都在掌子頭幹活,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洞外的老工人少,“紅衛兵”多,老工人們紛紛動手,拉著身邊“紅衛兵”的胳膊,拽到爆破洞裡,然後把他們按在底板上,強制隱蔽。二狗子豁出去了,他要用自己殘缺的生命,為國家多保留些大學生,他眼中流著熱淚,手中搖動著做警戒信號用的大紅旗,站在火場附近:工人階級領導一級,我命令你們趕快疏散、隱蔽,都躲到小洞裡去!隨著二狗子的呼喊,有些“紅衛兵”躲進洞裡,有的還不聽勸,仍在撲火。

二愣子仍在揮動語錄本吶喊,二狗子急了,他薅住小傢伙的襖領子,狠命地抽了一個耳光:你想讓大夥都死在這么?爆炸,炸藥要爆炸!

二愣子回手一個電炮,打得二狗子鼻口躥血:你這是破壞抓革命、促生產,我寧可犧性了,也決不讓國家財產受損失!戰友們,沖啊!

別看有些“紅衛兵”平時屌兒郎當,但熱血是相當容易沸騰的,他們像瘋子似的往上沖。二狗子的嗓子都要喊破了,可沒人聽他的,一個窩窩囊囊的老工人,和“紅衛兵”領袖相比,那形象簡直太渺小了。二狗子滿臉淚水,這些小青年他認識一多半,他們都應該有美好的明天。二狗子出現了幻覺,他仿佛看到一大趟骨灰盒,聽到他們的父母和親屬悲痛的哭聲。自己連後人都沒有,他現在的惟一牽掛只有娟子,她失去自己另嫁人可能會生活得更幸福。火勢越來越猛,二狗子仿佛看到火光中有自已的塵世之根,做人之根。別無選擇了!他問身邊的“紅衛兵”:雷管放在什麼地方了?

在東北角。

二狗子嗖的一聲躍進工棚。

大叔!

爺們兒!

二狗子想搶出導火索和雷管,可火勢太猛,他不得不撤回來。

二狗子的嗅覺非常靈敏,他聞到了導火線燃燒的氣味,他破著嗓子高喊:快撤,快撤!炸藥馬上就要爆炸了!他用旗桿抽打還在救火的“紅衛兵”,有些挨打的立刻警醒,迅速跑離現場,鑽進小洞。

一聲巨響,山搖地動,軀體橫飛,血肉模糊,落在雪地上,一片狼籍!

事後經過清點,十八名“紅衛兵”和二狗子在爆炸中喪生。這顯然是一起惡性事故,主抓生產、技術、安全的副總指揮,順理成章地遞交了引咎辭職報告。腦筋活泛的總指揮卻擬了一份《關於樹立櫻桃山英雄集體的請示》。他花了不少時間,費了許多唇舌,為櫻桃山的死難者上下斡鏇。他從內心深處感謝高二寶,如果不是他極力驅趕救火的學生,那慘死的就不是十八名,甚至連一百八十名都不止。

後來,高二寶被追認為中共黨員、革命烈士;十八名學生補辦了入廠手續,按工亡處理,使他的良心得到了一絲慰藉。

一場糖漿拔絲樣的細雨被深灰色的雲團帶向遠方,一些乳白色的雲朵飄落下來,纏繞在蒼松嶺烈土陵園的半山腰。一道彩虹悄悄地凸現出來,像一座七色拱橋,一端插在蒼松嶺河的源頭,一端扎入烈士山背後,拱頂卻與蒼穹相連。山上青松滴翠,綠草芳菲,微風除來,吹落顆顆晶瑩的露珠,浸潤處處嫣紅奼紫,鴨綠鵝黃。今天是清明節,是蒼松嶺各界祭掃烈士墓的日子,同時舉行高二寶(二狗子)烈士安葬儀式。

尚鐵的妻子山杏攙扶著娟子,把蒙著紅旗的骨灰盒放入墓穴中。娟子的眼淚把那面旗幟打濕了一片,她喃喃地訴說:老天爺呀!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難道你真地忍心扔下我不管了么?人總有一死,死就是長眠,可你死得太慘了!慘歸慘,但是你很光榮。你知道嗎?今天有一萬多人參加了你的安葬儀式。作為妻子,我不敢說你的死重如泰山,但起碼不是輕如鴻毛。狗子,你能死得這么壯烈,值!剛才下毛毛雨的時候,我的心凝重得像黑雲彩,壓得喘不上氣來。現在好了,天晴了,還掛著一道彩虹。你這一生都沒做過什麼壞事,上天才給你搭建了這座通往天堂的橋。你別看我抹眼淚浩子,那不是悲痛的淚,而是喜悅的淚,是為你驕傲和自豪的喜悅淚水。

狗子,我對不起你,沒給你留下個一男半女。不過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每年都會來看你。況且有這么多革命烈士和你在一起,你不會孤單。每年清明節,礦山四所子弟中學、十二所子弟國小的近萬名學生,都會打著團旗、隊旗來給你掃墓,這有多么風光啊!安息吧,狗子,我永遠懷念你!

娟子感到天鏇地轉,一股徹骨的悲涼從心中升起,瞬息間冷遍全身。娟子覺得自己被二狗子徹底遺棄了,她兩眼痴呆,屏氣止息地愣在那裡,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稻草人。突然,她活了,蒼白的臉脹得紫紅,肩頭遽然抖動,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儀式結束了,人們陸陸續續散去,娟子卻不肯走。她對山杏說:你也走吧,我想單獨和狗子待一會兒。

山杏:那怎么行,一是咱們姐妹有感情,再說,陪你也是領導交給我的任務,你不走,我是不會下山的。人活百歲,總有一死,你家二狗子死得多光榮,多壯烈呀!人都死好幾個月了,你要節哀順便才對。

娟子:你還有點兒不放心我對不對?我是不會做傻事的。再說了,我若是想歪了,也不會等到今天,我只是想和狗子嘮嘮知心嗑。

山杏:好吧娟子,既然你覺得我在這不方便,我就到附近地隔子裡采點兒苦碟子、婆婆丁啥的,你想走的時候,喊我一聲。

娟子點點頭,看著新堆起來的墳頭,撫摸著漢白玉石碑,把高二寶烈士之墓幾個凹下去的新魏體、鮮紅的七個大字用食指一筆一划地劃了個遍,她向四周瞅了瞅,見沒人注意她,就把墓碑後邊墳前的土用手撓了一個坑,從懷裡掏出一個泥捏的、長長大大的雞巴,埋在坑裡,把土扒拉平:狗子,咱倆的命咋這么苦哇!怪我,全怪我!因為我不能生育,在別人眼裡成了放蕩女人,你失去了男人的塵根,如今又走上了西方大路。狗子,我心裡憋屈,但知道你更委屈,咱倆都屈呀狗子!我做了一根雞巴讓你帶走,有了這寶貝疙瘩,你就是全克人了,下輩子你托生男人,我托生個能生育的女人還嫁給你,忠心耿耿地和你過一輩子。狗子,去吧!別牽掛我。娟子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她跪在墳墓前,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狗子,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吧!

娟子的話有些語無倫次,因為她有許多話要對二狗子說,她做了認為最重要的一件事,心裡輕鬆了許多,就站起身向金花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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